教豬唱歌（情感）

　　以往，別人的問題總能引起麗塔的興趣。別人能把她當做知心朋友，她感到受寵若驚，因而總是認真地傾聽，或表示一番同情，或試探性地提出幾句建議。然而現(xiàn)在，成年人對生活的哀怨卻令她厭煩。對于他們的問題她沒有什么答案，除了那些教人自立的書的作者以外，誰也不會有任何答案。人們一遍又一遍地訴說生活中的一切煩惱，卻得不出任何結(jié)論。在麗塔看來，假如大家都閉上嘴，生活的質(zhì)量也許就會提高。“跟我一道工作的一位導演得了艾滋病，”她說，“此刻正在醫(yī)院里消耗生命呢。他無法集中精力讀書，而且一看到電視上的健康人就心煩意亂。于是，他的母親就給他買塞薩姆大街的著色本和蠟筆。著色能使他的心緒平靜下來。”“我聽了感到很遺憾。我的意思是說，他快要死了?！丙愃l(fā)現(xiàn)，提到某個人得了癌癥，往往能使健康人停止抱怨。她對那位身患癌癥的導演并不特別關(guān)心，不喜歡他那種妄自尊大的傲慢態(tài)度。然而，當她聽說他得了不治之癥時，她居然為自己不喜歡他而感到內(nèi)疚，甚至還考慮過到醫(yī)院去看望他。但轉(zhuǎn)念一想，去了她也無話可說。說什么呢？總不能說“很遺憾，你快死了”吧？那女孩子徑直向秋千走去，馬克斯在后面跟著。“他為什么跟著她呢？”麗塔問?！笆裁?？”“剛才推搡他的那個女孩子，現(xiàn)在馬克斯正跟她走呢！”“你好嗎，親愛的？”伊蒂絲問?！拔业亩亲舆€在疼?！绷铥愃械叫牢康氖牵恋俳z還醒著，還在那里?！澳憬獯蟊懔藳]有？”“沒有?！薄敖膺^大便就好了。讓護士給你灌灌腸。排出來的東西會使你大吃一驚的，就算你沒吃東西也一樣。我原以為我的腸子肯定已經(jīng)空了，可你知道，腸子很長很長。在你開始進干食之前如果不先把腸子里的東西排干凈，你會得腸梗阻的。我女婿的媽媽就是那樣，結(jié)果他們不得不立即給她開刀?！薄拔也粫惺碌模皇枪庀胨X。”“我會戴卜耳塞的，不會打擾你?！薄爸x謝。”麗塔用手捂住疼痛的肚子。她討厭那種對身體失去控制的感覺。她懷念原來的身體，那時候腹部的肌肉多好啊。她不知遭以川述能不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原來的身體那么好，她還成人怨天怨地，現(xiàn)在想起來簡直難以相信；回顧以前的生活，她是那樣幸運，然而當時她卻對此渾然不知。思想至此，她心中十分懊惱。這意味著隨時都會有更糟糕的情況發(fā)生，意味著有朝一日她會滿懷深情地回顧這一段住院的時間，認為自己實在太幸運了，只不過是長了子宮肌瘤而已。五年以后她可能會患子宮癌。她可能會鼓著大肚子躺在那里，生殖器官被切除得一干二凈。那時候她會認為，第一次手術(shù)以后聽伊蒂絲嘮叨是多么幸福啊。五年以后，她的病友可能也是個癌癥患者，只不過是她的病情還會發(fā)展。她會病得兩腮凹陷，呼吸急促，什么話也不會說。那時候，麗塔就會回憶起伊蒂絲來，就會想起她的談話多么有意思，多么讓人愉快。得找一種沒有痛苦的自殺方式。她只要開著她的本田車找到一處懸崖就行了?？蛇@里沒有懸崖。她必須開車到山區(qū)去才行。她想到了薄霧籠罩著的杉樹林。那一帶不會有人，因為她不會挑一個周末自殺。懸崖下面最好能有個湖泊。那樣的話，即便摔不死也會被水淹死。自殺前她要先喝一瓶威士忌，觀看夕陽落山，聆聽鳥兒歌唱。她要把車停在懸崖邊上，以免喝醉酒后開不成車。她想象著猛然加速，開足油門，然后突然凌空飛起。汽車在空中翻著跟頭，世界一片模糊。接著冰冷的湖水開始吞沒她，撫慰她?！拔襾砜纯茨恪！薄澳阍趺粗牢以谶@兒？”“你的鄰居正在洗車。”麗塔曾經(jīng)交代她的鄰居魯?shù)咸嫠牙]件撿起來，好嚇唬竊賊，讓他們以為家里有人；另外，如果房子著火，給她打個電話。麗塔把目光轉(zhuǎn)向一邊，因為她看到諾蘭就覺得眼疼。“我不希望你來這兒。”“我很擔心你。”“我不希望你來這兒?！薄斑@家醫(yī)院誰都讓進。過去我還從不知道。你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護士連頭都不抬，看都不看。誰都能進，帶一支左輪手槍進來都沒人管。”麗塔砰地拍了一下床?！爸Z蘭，你來這兒干什么？”“很抱歉，我沒想到這么容易就進來了。你瞧，我還一直在想法子看你呢。我知道你不會讓我進來。可我來了?！彼麅墒质附徊嫖赵谝黄穑c了點頭?！昂芎?，感覺很好。能進來我真高興。”“你是個混蛋?！薄拔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曾試圖同一位社會工作者交談，可她一個勁兒地點頭說‘這事難辦。’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所說的‘這事’指的又是什么。她一股棺材瓤味。”諾蘭抽出一塊紙巾揩鼻子。“你知道，她就是拿錢干這個的，只知道坐在那里點頭，一股棺材瓤昧。這就是社會安全網(wǎng)的一部分。真叫人不安。到處都在死人，這里也不例外。昨天夜里一個女人胸口連中兩槍。就在這里的急診室里搶救的。她的男朋友干的。”“閉嘴！你能不能閉嘴？我的肚子剛剛被切開過，現(xiàn)在不是做社會評論的時候，也不是聽你訴說你的工作的時候。我只想知道你為什么來這里?！薄拔蚁肟纯茨??！薄胺牌?。你滿口胡說八道?！币恋俳z朝麗塔揮揮手，以引起她的注意。“要不要我喊保安？”“沒事的，”麗塔對她說。諾蘭撓撓頭，低頭看著地板。他似乎正在跟自己進行著激烈的對話。只見他嘴唇和眉毛一直在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他老了，失去了自信，變得嘮叨起來?？吹竭@些，麗塔不禁一陣心酸?！澳憷潇o一點，諾蘭。”他抬頭看了看，好像突然想起來麗塔在這里?！皩Σ黄?，我不是存心要惹你生氣的。我該走了。”她認識他的那件大衣。那是他們一起在一家估衣店買的。當時他對那花呢的質(zhì)量高興得不得了?！澳阆葎e急著走，”麗塔對他說，“給我解釋一下你為什么來這里?！薄拔覔哪??！薄艾F(xiàn)在？沒有任何理由？就那么突然？”麗塔發(fā)現(xiàn)劉易斯坐在椅子上，兩眼茫然地望著床。昨天夜里她怎么也睡不著，老擔心哥哥快死了，或者已經(jīng)死了。她決定，只要他能活到早上，她就—定給他買葡萄吃，并替他想出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什么理由呢？到現(xiàn)在她一個也沒有想出來。葡萄帶去了，可劉易斯不肯吃。“事情是這樣的，”她說話聲音剛低，以免影響旁邊病床上的人?！安皇钦f上帝很仁慈嗎？”她打開一包蘇打餅干——那是她連同肉湯一起帶來的，肉湯劉易斯碰都沒碰?！拔沂钦f，假如你做了什么錯事，你告訴上帝，請求他的寬恕，難道他會不寬恕你嗎？”旁邊病床上的那人猛地翻過身來，瞪著麗塔說：“上帝才他媽不會寬恕任何人呢，特別是那些自己想餓死自己的傻瓜蛋?！彼⒅鴦⒁姿??！澳阍诶速M一個好床位，伙計。相信我，外面等床位的人多著呢?！丙愃Я艘豢陲灨伞！耙苍S你應該讓他們給你調(diào)到別的病房去。”“別以為我沒問過；別以為我還沒跟這個傻瓜在一塊住夠。可是根本沒有床位?！丙愃柫寺柤绨??！昂鼙福腋绺缢X得需要祈禱?！蹦侨酥钢鴦⒁姿拐f：“你默默祈禱嘛，老兄。相信我，上帝能聽見你心里的話?！薄澳阍趺粗?？”麗塔問?！叭藗円恢倍荚谀矶\。”“那并不表明上帝聽見了。”“你以為上帝會講不同語言，啊？”“不。我只是認為，幾百年來人們一直都是在出聲地祈禱，而且似乎很管用。”“對誰管用？”“對他們呀！”那人晃晃腦袋說：“你也是瘋子?！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