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美人（世界現(xiàn)代美人寫生圖卷）

　　現(xiàn)代線描是現(xiàn)代繪畫中難度較高的一種形式，為什么說難度高？因為現(xiàn)代線描對感覺的要求最純，對技巧的要求最低，要“全憑感覺”去作畫，感覺差一點假一點都不行，技巧多一點也無用，技巧在現(xiàn)代線描中幫不上一點忙，沒感覺或少感覺想用技巧去“充數(shù)”只會使作品失真，失去生命。高純度感覺的藝術家才敢挑戰(zhàn)現(xiàn)代線描這一形式，因此，在現(xiàn)代藝術史上線描大師少，優(yōu)秀的線描作品也不多，馬蒂斯、畢卡索、希勒、羅丹，數(shù)來數(shù)去只有這幾位，他們的線描作品就像浩渺夜空中寥寥幾點明星，在現(xiàn)代藝術史上散發(fā)美的異彩。我最喜歡馬蒂斯，他是一位感覺最純的畫家?？瘩R蒂斯的線描：他的線描充盈著美，感覺和生命，展現(xiàn)了他超凡脫俗的氣質和優(yōu)美的心靈。無論畫什么，人體、面容、花草、枝葉飾物、靜物，在他的線條表現(xiàn)下都呈現(xiàn)出單純、樸質的美來，寥寥幾筆，不求形似而形美神放，不畫細節(jié)而質實具體。馬蒂斯的線可以稱曰“生命的線”，馬蒂斯把他的生命灌注在他的線條中畫中，在我們看他的畫時，他的生命精神活活潑潑地流傳到我們的生命里，讓我們的生命充盈，感到喜悅和美。就是到3000年，未來的一位少年看馬蒂斯的畫，他仍會像我們一樣被畫線條中的美充盈的生命力所感動，這就是藝術的永恒生命力?！笆耪呷缢购酢?，宇宙長河中，一切生生滅滅，一切流逝過去，一切沉入虛無，但惟有藝術家通過只是一條線就能神奇地保存了生命，傳達了生命的喜悅和美，直至永恒。試想，畫一條線，多么簡單又容易。畫一條，表現(xiàn)了藝術家真實感覺的線看似簡單卻極難。畫一條線，永遠活著，藝術家的真實感覺和生命的線，畫這樣單純，樸質的一條線卻比登天還難。這是一條生命的線，奧妙的線，所謂天才，就是使作品充溢美，充溢自己的精神、生命，使自己的精神生活充溢在每一條線中，每一點墨里，也是第一個形體里，單純、樸質、自然，看上去如同一條簡單又容易的線，這就是馬蒂斯的線。看肖惠祥的線描：她的線單純、樸質、真實，充溢著生命，看上去只是一條非常簡單的線條，卻溝通了形與神，自然與畫家，物質與精神。肖惠祥用極簡單的細線勾畫人像，外形又美又像，某種難以言說，難以形容的神情充于線中，溢于形外，同時，肖惠祥會把她自己單純、樸質、自在的天性與線條中的單純樸質的品同步釋放出來，讓她的真性情完全開放，盡情揮灑在線條里，完全真實地、毫無遮蔽地一覽無余地讓人們可以直睹她的生命。正如高爾泰先生所評：“在畫家的才氣和功力之中，滲透著她那如野鶴孤飛，獨來獨往的個性，生馬馬駒不受控捉顛倒跳躍，縱橫馳騁，所以不可究詰。”1988年，我畫女作家張潔女士，畫完她驚奇地對我說：“你畫像像算命羅！你把我過去和未來都畫出來了?！睘槭裁磿@樣？連我自己也很奇怪，我第一次與張潔女士見面就畫像，對她一無所知，十幾分鐘的畫像，十幾根再簡單不過的線條勾出來的眉目眼神，竟能顯現(xiàn)出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就算是真正的算命先生，就算是張潔女士的親人、朋友，要窺探她的真性情也非易事，人深深地藏匿自己，誰能找到真的自我？一條簡單的線可以將自然的真髓、生命的律動盡收其中，實乃藝術的奧秘。1988年，我畫的女畫家周思聰女士的畫像，被收入“《當代文化名人肖像集》”。今年，一位名叫海默的德國收藏家來洛杉磯，看過這本畫冊，他說他最喜歡周思聰那幅畫像，我請教他是何原因，他說：“畫上的她看上去能承受世界上一切的苦難，且能無怨無悔地忍受下去。她有驚人的忍受力，一個美女，一個了不起的中國女人”。周思聰最能忍，在我們這代人中實屬少見，他說得那么準，就像他見到周思聰本人一樣，當然他從未見過周思聰，也沒有見她的畫，他只見到這幅畫像，周思聰?shù)木窕钤诋嬒裰?，真正打動了這位德國朋友，周思聰?shù)囊簧形┯形覟樗嬃诉@張肖像，當時她正中病中，頭發(fā)稀少，我征得她的同意把她的頭發(fā)加得很豐盈，她死后，我將這張畫像送給了她的丈夫盧沉先生，紀念我與周思聰朋友一場。60年代初，我就開始畫這種單純、樸質的線條，當時我在山西挨整，身患不治重病，一位老醫(yī)生對我說：“你的病沒藥治，你回去吧?！本驮谀菚r，這種線條從我孱弱的生命里長出來了，幫我渡過危難，重獲健康，它同時也與我的命運一樣，被人咒罵成丑八怪，被人賤踏成反革命，打入十八層地獄。從60年代到80年代的每次運動中被整得死去活來，一直到80年代，這線條才翻身得了解放，也有人說我的線描是變形，有一次林凡先生專門問我：“你的線描變形很美，請你談談是怎樣變形的。”我說“我沒有變形，我只是照我的感覺畫，畫的形都是忠實地表現(xiàn)自己的感覺而已?！绷址蚕壬f“但是你畫出來的形并不是我們平常所見的，你畫的要怪得多美得多。”我對林凡先生說的是大實話，但他當時并不以為然。我記得他是搖晃著腦袋走的。畫一條有生命的線條首先就是全憑感覺，我的生命有一副天生的純感覺，這感覺清新單純、樸質，品質極好，我只要讓我的感覺愈開放愈好，通過感覺把生命盡情盡興地灌注在線條里，其樂無窮，開放感覺會使人快樂無比，其次是摒棄理念、雜念、美丑、善惡、好壞……全部摒棄，所有的形和神的描畫都不是作意為之，只是聽任自然……要摒棄一切顯意識的觀念，要無意識、潛意識，摒棄一切技巧，更用不上變形術，聽任自然，如泛舟江河湖海，順流而下，自然到達彼岸；第三要放棄自我，如無我之境，有一次，我在街頭畫一位搖滾歌手，樂聲震耳欲聾，使人坐都坐不住，我一入畫就聽不見樂聲了，同時也失去了對周圍的一切感覺，也失去了自己，畫完成后就像從天上重回人間，才復聞樂聲震耳在那作畫的幾分鐘“神交”的狀態(tài)中，我已通過感覺通道吉科了自然，與世隔絕了，當時我雖身在搖滾隊鼓聲隆隆的大鼓旁邊，卻已如隔天涯，有如自我已消失，此境已無我。這確實是一個蠻玄的問題。只有經(jīng)歷過這種情景，有了切身體驗的人才能明白，世界上有許多的文字談論這個問題，說得都玄而又玄，不知究竟，這個問題屬于弗洛伊德論及的人的潛意識問題。感覺是人的生理、心理、物理的一個總和，由于人的生理、心理、物理的不同而使人的感覺各異。對同一事物，一百個人有一百種不同的感覺，一萬個人有一萬個不同的感覺，同一形體因人的不同感覺而生化成千千萬萬個不同的變化的形體，這千千萬萬個變化的形體是同一形體通過個人的不同的真切感覺而形成，經(jīng)過人的感覺外化的形體已經(jīng)不是自然中那個自在的形體了，而是人的心靈創(chuàng)作物。一個自在的自然物——經(jīng)過人的感覺和理念——變化成千千萬萬個人的觀念的形體，這就是認識上的奇妙現(xiàn)象一個自然只要經(jīng)過人感覺一下，看一眼就已經(jīng)變成了千千萬萬個不同于自然卻比自然更偉大更美的人為的形體。我歸納成一個公式：形（自在的）——人的感覺和理念——千千萬萬個觀念的形（自為的）。自然——人——藝術。三者的中介是人，人居三者之中，溝通兩頭。人的感覺的一頭是自然，另一頭是藝術，人是從自然到藝術的中間通道，自然必須由人過渡才成藝術。有一個奧秘的通道存在于三者之間，除了在其中的那個人，除了在其中的一瞬間，無人能入此通道，因此，藝術無從模仿，無從重復。此一人——此一時——此一道——此一藝術。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學的十年中，我曾嘗試把這些新的觀念貫徹到我的教學中，讓學生盡量生發(fā)自己的感覺。幫助學生排除感覺上的障礙，打通他的感覺通道，找到他的感覺中變化的形體，以表現(xiàn)他真實的心靈。我希望這樣能培養(yǎng)出更多真的感覺中變化的形體，以表現(xiàn)他真實的心靈。我希望這樣能培養(yǎng)出更多真正的藝術家，培養(yǎng)出更多真正有創(chuàng)造精神的人?！せ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