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石先生從1981年完成《野草》研究開始,致力于現(xiàn)代文學中的象征派、現(xiàn)代派詩歌研究(這在當時是有相當大的阻力的,但也因此體現(xiàn)了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學術傳統(tǒng)),陸續(xù)出版了《〈野草〉研究》(1982 )、《中國初期象征派詩歌研究》(1983)、《中國現(xiàn)代詩導讀》(1917-1938)(1990,合作)、《中國現(xiàn)代詩歌藝術》(1992),近期又出版了《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潮史論》(1999)。需要指出的是,前述諸書或是分流派研究,或是分期研究,或是個案研究,都是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研究的一部分,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后一本書的基礎。這也體現(xiàn)了朱自清先生“從小處入手,大處著眼”的治學風格:他考辨字句是為擬想中的批評史或詩歌史作準備。值得注意的是,孫先生的上述研究都是在中國現(xiàn)代解詩學理論的指導下取得的。按孫先生的說法,“所謂中國現(xiàn)代解詩學,是產生于三四十年代的一種現(xiàn)代詩學批評的理論。朱自清先生是這一理論的創(chuàng)建者。它的精髓在于,在對于象征派、現(xiàn)代派進行宏觀研究的同時,致力于對這一詩潮中個別作品文本的內在性的闡釋,以求溝通審美的創(chuàng)造者與審美的接受者之間的距離?!睂O先生在80年代中后期多次撰文呼吁“重建中國現(xiàn)代解詩學”,意在求是致用,鑒往知今,為當下無序的詩歌研究提供一個參照體系,促使新詩和新詩批評健康發(fā)展。《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潮史論》一書正是孫先生“重建中國現(xiàn)代解詩學”的具體實踐和典范之作。首先,本書采用“釋古”的態(tài)度進行研究。作者對在50年代以來被視為“逆流”的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不取籠統(tǒng)的‘信’或‘疑’的態(tài)度,而是在‘釋古’上用功夫,作出合理的符合當時情況的解釋”(《王瑤先生紀念集》P397 )。作者耗費10年的功夫(從1987年在《文藝報》連載本書的提綱起)“對于新詩中象征主義、現(xiàn)代主義潮流的發(fā)掘與描繪,審視與評價,是恢復中國現(xiàn)代詩歌發(fā)展歷史本來面目的應盡的職責”,作者對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具了解之同情”,用大量事實說明,“它在中國新詩向現(xiàn)代性的進程中,同其他流派的詩潮一樣,盡了自己的一份社會承擔和藝術探索的職責”(以上引文引自該書“前言”)。這些評論無疑是“合理的符合當時情況的解釋”。能做到這一點無疑是難能可貴的。其次,微觀與宏觀相結合的研究方法也是本書的主要特色。作者在該書“前言”中指出該書“努力去做到,在宏觀的歷史的敘述中,對于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都從不同的視角著意地進行文本的解讀和闡釋”。如該書第四章“30年代現(xiàn)代派詩潮的勃興”,作者在對“30年代現(xiàn)代派詩潮的產生”和“理論追求”作宏觀描述時,穿插了對戴望舒的《雨巷》、《斷指》、《我的記憶》,徐遲的《贈詩人路易士》,林庚的《春野》、《滬之雨夜》,廢名的《街頭》,施蟄存的《銀魚》等詩作的微觀分析;此外,作者對于一些重要作品,還采用列專節(jié),或加“附論”的形式作深入的微觀解讀,如在第二章“初期象征派詩的誕生”的后面“附論”白采的長詩《羸疾者的愛》;在第八章“40年代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開拓和超越”中列專節(jié): “馮至:架起通向新現(xiàn)代主義的橋梁”,著重論述馮至的詩歌;在第九章“中國新詩派詩人群的超前意識”后面“附錄”“穆旦的《詩八首》解讀”。作者由此做到了微觀與宏觀的結合,立論更嚴謹。作者在研究過程中還注意到兼取京派海派之長。王瑤先生認為“兼有京派與海派之風”就是:“既要立論謹嚴,又不要鉆牛角尖”,“既要視野開闊又不要大而空”。作者在該書中“不完全按照歷史人物構成的框架進行敘述,而是著重從探討這一詩潮發(fā)展的脈絡和問題為主,因此,它不是一部嚴格的歷史,而只是一本史論性質的東西”。作者在該書“后記”中強調:“在史實的基礎上追尋比較符合客觀實際的結論應該是治史的精魂所在。我努力的正是在史的描述中完成對理論問題的探討”。上述言論顯示出作者“既不是純客觀的‘征實’,又不是純主觀的‘發(fā)揮’,而是二者的結合”(《中國文學研究的現(xiàn)代化進程》P395)。這也可謂是兼取京派的“謹嚴”與海派的“開闊”的兩派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