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連串的重大勝利以帖普撒斯之戰(zhàn)將決定世界未來之權交予蓋阿斯· 朱利阿斯·愷撒的時候,他行年五十六歲(他可能生于公元前一。二年七月十二日);現(xiàn)在,他是羅馬的新君主,也是整個希臘一羅馬文明的第一個統(tǒng)治者。生命力受到如此徹底考驗的,歷史上少見;他乃是羅馬的天才,也是古代世界最后一個成果;也正因此,古代世界遵循他設計的道路,直至日落西山。愷撒出身于拉提阿姆最古老的貴族家庭,其血緣可以上溯至伊利亞特時代的英雄;他幼年與青年的歲月像當時的貴族典型一般度過;他嘗過了當時時尚生活的苦杯與甜汁,遭受過喝彩與詆毀,閑來無事也賦過新詞,在種種女人的懷里打過滾,學過種種紈绔子弟梳理頭發(fā)的花樣,更精于永遠借錢而永不還錢的妙法。但這種韌鋼的天性是連這類的放誕生活也不能損壞的;愷撒身體既未耗損,心靈的彈性也保持著良好的狀態(tài)。在劍術與騎術上,他可以跟他最好的戰(zhàn)士相比,而他的游泳術更在亞歷山大利亞救了他的性命。他的行軍速度之快——為了爭取時間,常常夜間行動,這跟龐培游行式的緩慢正成對比—— 令當代人非常吃驚,而在他得以成功的因素中,這算不得是最小的。他的心像他的身體一樣靈活而強韌。他對一切事務的安排,包括有些他自己未能見到的處境,都既準確又落實。他的記憶力是無可匹比的,他又可以同時處理好幾件事而能同樣鎮(zhèn)定。雖然他是紳士,是天才,是君主,但他仍然有人心。終其一生,他對他母親奧莉麗亞都懷著最純的敬愛(其父早逝) 。對他的妻子們,尤其對女兒朱莉亞,他懷著令人生敬的摯愛,這種情感甚至對政治都不無影響。對他同代最有能力、最杰出的一些人,不論是地位高低,他都維持著溫切而忠誠的關系,各隨其類。對他的黨徒,他從不會像龐培那樣可以無情地棄置不顧。不論際遇好壞,對朋友都堅定不移,其中有一些,甚至在他死后仍然證言他們對他的深厚情感。在這樣一個和諧的性情中若說尚有某種成分特別突出,那便是他鄙棄一切理論和空想。愷撒當然是熱情的人,因為沒有熱情便沒有天才;但他的熱情從沒有強到他不能控制的程度。歌,愛情,酒,在他年輕的歲月曾經占據(jù)他的心靈,但這些沒有穿入他性格的核心。有很長一段時期他熱切地投身于文學,但他又和亞歷山大不同;亞歷山大因想到荷馬筆下的阿契里斯而夜不成眠,愷撒無眠的時辰則用于玩味拉丁文的名詞與動詞。他像當時的每個人一樣寫詩,但他的詩不佳。另一方面,他卻感興趣于天文與自然科學。酒是亞歷山大終身不能擺脫的毀滅者,但那有節(jié)制的羅馬人卻在狂歡的年輕歲月過去之后就完全避開了它。像所有年輕時感受過女人之愛炫目燦爛的人一樣,愛情的暈光一直在他周圍搖曳。即使在他四五十歲以后,他仍有過若干戀情,仍然保持著若干浮華的外觀——或正確些說,他的男性美的一種討人喜歡的意識。他非常在乎他的禿頭,在公共場合出現(xiàn)時,小心地用桂冠掩遮;如果青春的發(fā)卷可以用勝利換取,無疑他會用他的若干勝利交換。但他同女子的交往無論給他何等甜美的感覺,他都不允許她們有左右他的影響。即使他與克莉奧佩特拉甚遭指責的關系,也不過是為了掩藏政治上的一個弱點。愷撒是一個徹底的現(xiàn)實主義者,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不論他做什么,都充盈了他的明智,也被他具有的明智所引導;而這種明智則正是他的天才中最明顯的特點。就是由于這個特點,他熱烈地生活于此時此刻,不被回憶與期望所擾;就是由于這個特點,任何時刻他都可以以全副活力投入行動,可以將他的天才投注于最細小的工作;就是由于這個特點,他具有那多方面的能力,使他能夠領會人的領會力所能領會的,掌握意志所能掌握的;就是由于這個特點,他才有那種鎮(zhèn)定從容,用這種從容,他口述他的著作,計劃他的戰(zhàn)役;就是由于這個特點,他才有那“驚人的明靜”,不論順逆;就是由于這個特點,他才有那完全的獨立,不受寵臣、情人甚至朋友的影響。由于這種明澈的判斷,對于命運與人力,愷撒從未產生過幻象,朋友工作的失當,他也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計劃都制定得明確,一切的可能性都經考慮,但他卻從未忘記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時他會玩起那種冒險的游戲,理由在此,他曾再三冒性命之險,而漠然于生死。正如最明智的人會做最任性的事一樣,愷撒的理性主義有某些地方跟神秘主義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