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從他的經驗主義出發(fā),強調說:“只有二流的詩歌才能馬上博得人們的歡心。”人們普遍習慣地把閱讀當作一項現(xiàn)成的精神性消費,厭惡咀嚼和思考,因此,一流詩歌的深刻的內涵和獨創(chuàng)的藝術,對他們來說,不免覺得生疏,甚至本能地加以排斥。詩歌一要誠實,二要熱情,三要文采。其實,這些同樣地為其他的文類所需,只是敘事性作品尚可憑藉故事的鏈環(huán)緊扣讀者,通過滿足窺私欲,以減少對知識與趣味之外的期待,從而掩蓋其根本性的缺失。而詩歌不然。詩歌是赤裸裸的,連文采也是構成詩性本質的一部分,并非附加的藻飾。從遠古的年代起,我們的詩人即已學會拍馬,撒嬌,逢場作戲;在我們的詩歌遺產中,便有了大量的應制詩,酬唱詩,神仙詩,節(jié)慶詩,看題目做詩,等等。無庸置疑的是,存在著一個僵化的、隱瞞的、閑逸的、淫靡的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在深厚的民族文化中得到滋養(yǎng)和維系,即使由舊詩而入新詩,從現(xiàn)代及于后現(xiàn)代,日日競逐新奇,只要精神如故,就不能說詩歌的歷史面貌已然改變。“人間要好詩”。無論妙手偶得,或是耽于經營,都有可能產生好詩。但是,當?shù)闷鹨涣鞯脑姼?,往往更容易看出詩與詩人的關系;詩人藉此顯示了生命的深度,以及非凡的素質,其中包括藝術氣質,知識修養(yǎng),道德感,等等。這些主體性因素,決定了詩歌的品質。只有一流的詩人,才配寫出一流的詩歌,而一流的詩歌決不可能出自末流詩人之手?;萏芈u論說:“人人都寫詩,但是連一個詩人都沒有?!逼鋵?,這就是詩人大于詩的觀點。真正的詩人具有熱愛人類自由的天性,因此,對于人類的生存處境,便不能不有所縈懷。其中,他們最不能忍受的是專制和奴役,被侮辱者和被損害者的不幸,使他們深感苦痛,但因此,也就容易趨向愛的反面,激起憎恨和反抗。魯迅鼓吹的“摩羅詩人”,如拜倫雪萊等,就是這樣的詩人。也有詩人因出身優(yōu)渥而尊奉泛愛論者 ,雖然反對革命暴力,卻也并不謳歌罪惡統(tǒng)治。個別詩人的活動極其有限,所愛也僅限于自己、愛人或上帝,如狄金森;但是詩中充分地表現(xiàn)了人性之美,詩人從不勝寒的高處發(fā)掘內心,終至超越海平線,出現(xiàn)令人驚嘆的精神奇跡:湖比海深。自然,所有這些都必須被賦予詩的形式,缺乏個性化的形式,不足以稱第一流的詩歌。而且,形式從分行、修辭、節(jié)奏和韻律,一直到風格的確立,都有一種近于曖昧的元素,氣息或氛圍纏繞、彌漫、浸淫其間。大約這就是生命和生命感覺的外化。詩歌是一種生命現(xiàn)象,而生命是神秘的。倘若詩行與詩行之間特別的平直暢達,猶如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人行道,那么,它有可能是合格的宣傳品,但決非一流的詩歌。基于這種詩觀,《忍冬花詩叢》唯在當今中國的詩壇中尋找自己的目標:優(yōu)秀的詩歌和詩人。忍冬,屬忍冬科多年生半常綠灌木,非經名園培植,而長于田野榛莽間。葉對生,呈卵形,有柔毛。夏季開花,初開為白色,稍后轉黃,黃白間錯,故有“金銀花”之稱?;ㄇ逑愣酀?,陰干可入藥;藤莖亦可入藥,“凌冬不凋”,故名忍冬。以忍冬邀集詩人,取其性質相近之故耳。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