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009：接受彼此的那種親密

【的里雅斯特：半夢半醒之間】 意大利城市的里雅斯特，曾經(jīng)有著商賈和知識階層結(jié)盟的氣度、多元主義信仰的縮影，被戰(zhàn)爭和政治攪亂后，幾度尋找歸屬，留戀著超越塵凡的寧靜。 【“91歲真讓人討厭”】 一個91歲的老人，把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這些“生活韻律”幫助他對抗孤單，確認他的身份，也如小小儀式，讓平凡的生活意義非凡。 【一個著名的母親，三個著名的“父親”，以及兩個著名而美貌的妹妹】 法國女人凱特·巴里有一個著名的母親，三個著名的“父親”，以及兩個著名而美貌的妹妹，但她的人生卻被名氣撕裂得七零八落。她為許多女明星拍攝了肖像，鏡頭中的她們就像凱特本人一樣，“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但很可愛”。 【在街頭：別想，去感受吧】 做了20年上班族后，日本人西村君古終于下決心告別平庸。他打破中年危機的方式是拍照，試圖在充滿不確定的都市里凝固住確定的瞬間。 【年輕人是時常錯過老人的】 黃永玉、黃苗子、王世襄、汪曾祺……一群“好吃之徒”，在飯桌上談情趣，談生死，談人生中快意或悲傷的時刻，留下一串串故事。 【瑞典父親】 瑞典育嬰假制度，鼓勵父親休假照顧孩子，在短短幾代之間, 不但重新定義了“父親”，也一定程度扭轉(zhuǎn)了人們對于“男子氣概”的定義。
【試讀章節(jié)】
【一個著名的母親，三個著名的“父親”，以及兩個著名而美貌的妹妹】 文：戴路 凱特·巴里（KateBarry）告訴女鄰居，自己要搬走了。她與男友一起在這兒租住了3 年。他是個電影制片人，56 歲，有個小女兒。 一周后的星期六，搬家公司的人到了樓下。女鄰居收到凱特的短信，問是否可以借用吸塵器，明天她要來打掃屋子。 凱特第二天來拿吸塵器。道別時，女鄰居流下了眼淚，“答應(yīng)我，以后還要再見”。她們年紀相仿，都有個20 多歲的兒子，一直很談得來。凱特把一個不打算帶走的儲物架留給了她。 周一，凱特開始整理房間。新家在巴黎16 區(qū)一個高檔公寓的四樓。制片人男友不住這兒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一只秋田犬、一只道奇犬、兩只貓和兩只鸚鵡。鸚鵡原本只有一只，她怕它孤單，就給它找了個伴兒。 晚上，她去夏特萊劇院聽母親的演唱會。接下來的1 個月，母親要在法國巡回演出。 周二，她把“凱特·巴里”的名牌釘在門上。她最信任的書商給她帶來幾本小說。書商回憶，凱特當時顯得“很慌張”，她說自己不喜歡新家，但只找到了這個地方。他安慰了她一小時零一刻鐘。 周三，下午4點，凱特接到一個工作電話，她的項目排得很滿。5點，她敲開樓上鄰居的房門，求助網(wǎng)絡(luò)問題。 六點半，住在一樓的男孩兒維克多聽到“砰”的一聲。他一邊大聲喊媽媽，一邊把頭伸出窗戶往院子里看。 凱特躺在那里。 救護車在幾分鐘后趕到，但已經(jīng)沒什么可做的了。 天色暗下來，公寓前的街道擠滿警察、救援人員、消防員，尖銳的警笛聲和救護車、警車的藍光攪動著這個冬季的夜晚。 …… 晚上九點一刻，400多公里外的城市貝桑松，簡·伯金的演唱會剛開場15 分鐘，舞臺將她與噩耗隔絕開來。經(jīng)紀人亞歷山大在后臺接到了消息，他決定先讓伯金把這場唱完，然后他們再連夜趕回巴黎。無論如何，最后3 場在阿拉貝克的演出只能取消了?！安恢趺吹?，那晚她的歌聲聽起來很哀傷。”亞歷山大回憶說。 演出結(jié)束后，伯金被告知了女兒的死訊。她離開房間，一言不發(fā)地穿過面前的所有人。 那天是2013 年12 月11 日。 凱特死去的第二天，巴黎下起了小雨。巴黎的雨曾經(jīng)是她留在這座城市的理由。她是個英國女人，在巴黎生活了45 年。 “我的大女兒凱特，跟我長得最像?！? 凱特·巴里想去咖啡館外面抽支煙，她喜歡在咖啡館吃午餐。她把黑色的大手袋留在座位上，這樣侍者就知道她還會回來付賬。她擔心咖啡館里的人討厭煙味，但不擔心手袋被偷。 她抽煙抽得很兇，這導(dǎo)致她患了肺氣腫。她嘗試過嚼含有尼古丁的口香糖，但嚼口香糖顯得品位很差。 她抽了支煙，支氣管收縮的感覺像重感冒。此時此刻，她依然是簡·伯金的女兒，沒有人會忘記這一點。 她的打扮與母親一模一樣。松松垮垮的卡其色T 恤，小羊皮牛仔靴，舊牛仔褲，長發(fā)隨便披散在肩膀上，她得不時往后攏垂落在臉頰上的頭發(fā)。這樣的打扮讓她看起來既柔弱又堅強。 簡·伯金總是說：“我的大女兒凱特，跟我長得最像。” 她這么說是在巧妙地維護女兒，因為凱特始終小心翼翼地生活在顯赫家人的陰影之中。她有一個著名的母親，三個著名的“父親“，以及兩個著名而美貌的妹妹。她經(jīng)常說“我有三個明星姐妹”，母親更像是她姐姐。 簡·伯金生下凱特時只有20歲，那時是1967年，她當時的丈夫約翰·巴里不在她身邊——這位33 歲的作曲家正在洛杉磯領(lǐng)取奧斯卡獎，這個獎他后來又領(lǐng)了四次，作品包括“007”系列電影、《走出非洲》和《與狼共舞》的配樂。他是個迷人的男人，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迎娶簡·伯金之前，他已經(jīng)結(jié)了兩次婚。 凱特談起父親時說：“我父親有一種非常有感染力的幽默感，他在音樂中表達自己的情感，在生活中卻不為所動；他喜歡安靜和獨處；他的生活強度很大，與此同時，他又對抗著深深的憂郁?！? 凱特一歲時，父母的婚姻就走到了盡頭。倫敦成了傷心地，簡·伯金登上飛往巴黎的飛機一去不返，凱特是她一大堆行李中的一件。 真正撫養(yǎng)凱特長大的男人是法國流行音樂教父塞爾日·甘斯布。伯金的法語還沒熟練到能念對他的名字時，兩個人就在一起了。3 年后，他們有了女兒夏洛特·甘斯布。 這是一個大半生活都暴露在鏡頭前的家庭，凱特和夏洛特從小就是媒體追逐的對象。名氣需要付出代價。凱特曾說：“人們都喜歡你當然會帶來極大的滿足感，它能帶給你一切，但也極度地消耗你。” …… 成為簡·伯金家族中的一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有的坦誠與隨意，其實都是精心設(shè)計的結(jié)果。比如塞爾日的形象長期保持在三天不刮胡子的狀態(tài)，但伯金說塞爾日其實是“她見過的最講究的人”，這種形象只是為了讓他耷拉的眼皮和招風(fēng)耳顯得迷人。他們拍了那么多大尺度的暴露照片，唱被梵蒂岡禁止的黃色小情歌，伯金卻沒有見過對方真正裸體的樣子。 變故發(fā)生在凱特13 歲時，母親與養(yǎng)父關(guān)系破裂，他們的分手在法國成了公共事件。這對正處于青春期的凱特來說很難接受，尤其是此時約翰·巴里開始聯(lián)系她——她以為生父已經(jīng)死了。塞爾日一直禁止談?wù)撊魏侮P(guān)于凱特生父的事情。 凱特積極回應(yīng)了生父的聯(lián)系，“我找到了一部分被隱藏著的身份，感到更完整了”。塞爾日卻將此舉視為背叛。盡管兩人很快和解，但塞爾日此后禁止凱特再公開談?wù)撟约?，除非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得到妹妹夏洛特·甘斯布的核準。 “它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但很可愛?！? “長期以來我的所有能量都來自憤怒，失控的生活讓我窒息。我想要冷靜、自信和滿足感，我用上癮來解決這些問題，而上癮成了新問題?！彼f。她不擔心沒錢——找塞爾日要就行了。她搖著他的胳膊撒嬌，要多少錢他就給多少。 20 歲時，凱特與男友生下了兒子羅曼·克魯塞。簡·伯金當了祖母。照顧外孫讓她很開心，同時也為女兒的處境深感憂心。她先把凱特送到倫敦戒除毒癮，又找關(guān)系把她送進巴黎服裝學(xué)院學(xué)習(xí)服裝設(shè)計。這是她為女兒選擇的人生道路。 一切逐漸開始好轉(zhuǎn)，畢業(yè)后，凱特準備開一家成衣公司，母親對時尚行業(yè)很熟悉。而此時，羅曼的父親忽然去世了，這個叫帕斯卡爾·克魯塞的男人很少被提及。凱特曾經(jīng)透露他死于吸毒導(dǎo)致的艾滋病?！拔覜]有立刻崩潰，憤怒的情緒支撐了我?！眲P特說。接下來的10年，她用所有精力在巴黎郊區(qū)建立了一個免費為癮君子提供戒斷服務(wù)的機構(gòu)。 都結(jié)束了。青春已逝，她成了一個謹慎安靜的女人，空閑時就收拾屋子、照顧小動物，她不能再做任何錯事。 即便如此，她還需要一份事業(yè)。28歲時，她成了一名攝影師。她沒有受過專業(yè)培訓(xùn)，但小時候經(jīng)常拿塞爾日的寶麗來相機拍她妹妹。凱特的攝影之路一帆風(fēng)順，入行不到5年就在日本開了個展。母親、兩個妹妹和她們的名人朋友都幫了忙，凱特很容易拿到奢侈品廣告和時尚雜志封面的拍攝項目?！白鳛槲覌寢尩呐畠簬砗芏啾憷?，法國人對我和我的家庭都非常好。”她在采訪中從不回避自己是簡·伯金的女兒的身份。 簡·伯金也終于可以宣布：“我的三個女兒都有非常成功的事業(yè)……我的大女兒凱特正準備在巴黎辦展，我很為她高興，她已經(jīng)是法國最優(yōu)秀的攝影師之一，所以凱特一切都好?！边@話是在凱特去世前兩個月說的。 …… 她的經(jīng)紀人說，凱特有時候會“非常悲傷”。 她與小說家讓·羅林曾經(jīng)是戀人，分手后依然是好朋友。羅林說：“凱特在我印象中總是很小，她很脆弱，脆弱得幾乎像個孩子，但又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她的臉，棕灰色的眼睛，稍微有點兒鷹鉤鼻，不規(guī)則的耳朵，好像被老鼠咬了一小口。她大哭，大笑，總是咳嗽，她激動時會開始說英語……” 曾經(jīng)有人問他，如果將凱特比喻成一種景觀，那是什么？羅林答道：“一株蘇格蘭或威爾士荒野上的小灌木，它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但很可愛。” …… 她因拍攝女明星的肖像成名，但在獨自一人時，她更愛拍攝廢棄空曠的屋子和土地。它們是時間的殘骸，失落的榮耀，被毀壞的繁華，透出一種深深的憂郁?！拔覀兌荚跁r間的庇護下生存。”羅林寫道。 凱特狂熱喜歡美國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甚至打算給奧康納拍一部紀錄片。那個英年早逝的天主教徒，在農(nóng)場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姑娘，她的小說充滿了讓人骨寒的暴力和邪惡。一個人要經(jīng)受多少暴力才能得到解脫？或者根本不能？ 她把奧康納書信集里的句子畫上了線，其中一句是：“你必須熱愛這世界，哪怕你拼命掙扎著才能站起來?！绷硪痪涫牵骸昂⒆觽儽灸艿刂?，地獄就是缺乏愛與身份?！? 她一直保留著自己的英國國籍，因為這樣“讓我離自己的根更近，英國人的身份讓我與妹妹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