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貞且烈擲簪斷義 負淑女二載幽期

情夢柝 作者:安陽酒民


  詞曰:

  辟把佳期訂,撇下閑愁悶。誰知變起惡姻緣,怨怨怨。怨著當(dāng)初,乞婆朱媽,勸奴親近。慚愧金簪贈,羞殺新鴛枕。枉人一片至誠心,恨恨恨。錯到伊家,一時輕易,惹他身分。

  右調(diào)寄《醉花陰》

  吳子剛被人捉住,楚卿遠遠聽得,沒命的跑。只見清書到園中,高聲亂喚:“相公快來!你高中了,是報錄的。”方才把一天驚恐,變做極樂世界。原來里邊的是頭報,管家周仁,正在廳上款待他。滿家歡喜,都接見過。楚卿令管家喚兩乘轎,抬吳安人并衾兒上來,到后房安置。自與子剛到花園里住。

  明日起來,打發(fā)報錄的去,就叫人將船中子剛的家伙,并僮仆婦女,一盡搬來。

  那胡世賞兒子聞知楚卿中了,特來賀喜。楚卿道:“哥哥來得甚好,弟上年之屋,原系暫典,不拘年限,弟于來歲春闈后,即欲畢婚,悲到其明,匆勿不及,正要面懇此事?!笔蕾p之子答道:“彼時家父原系暫住,今同家母在京,總是空鎖著,若賢弟要取贖,即當(dāng)尋典契送還?!弊鲃e起身。

  楚卿問周仁、蔡恩:“我如今要銀子入京,你兩個把銀帳算繳要緊?!敝苋实溃骸扒跋喙指赖湮葶y三百二十兩,與蔡恩各分一半生息。后俞老爺處銀五百兩,是合伙的。三次塌貨,轉(zhuǎn)得些利息,共算本利有一千二百余兩?!背涞溃骸澳銉蓚€先取三百五十兩,兌還典價,余俟進京繳用。”兩人去了。

  楚卿請吳安人并衾兒出與子剛各見禮過,家人都叩過頭,分咐叫衾兒為姑娘。只見衾兒打扮得嬌嬌滴滴,子剛私與楚卿道:“此女端莊福相,吾兄好造化。”楚卿道:“未知誰人造化?!濒纼鹤哌M屏門,喚丫頭請楚卿說話,取二十兩銀子遞與楚卿道:“替我買綢做些衣服。”楚卿道:“哪個要你買,你哪里有銀子?”衾兒道:“是小姐贈我的三十兩。我首飾都有。”把厙家船里事也說了。楚卿道:“妙!你把銀子收著?!背涑鰜?,寫帳付蔡德去買,就對子剛道:“這邊屋小,兩家住不下,若小弟獨住舊宅,又冷靜,況弟要進京,不知與兄同住那邊,俟來春大造何如?”子剛道:“甚妙!”兩人遂取銀子,到胡世賞家,交了銀子,取出典契,就回莊來。

  且說衾兒前日到吳安人船上,問起來,方曉得喜新就是胡楚卿,心上驚疑,及至到家,見沒有妻子,又報了舉人,心上暗喜:他果然哄我。幸我有些志氣,若舟中與他茍合,豈不被他看輕!后日就娶我家小姐來,也未必把我做婢子。當(dāng)日楚卿回來,對衾兒道:“姐姐,我今日事忙,要舊宅去料理,明早要搬家去。單帳在此,你替我把右?guī)績砷g開了,照帳點了家伙,與家人搬運?!彼彀谚€匙遞過。家人進來,楚卿自去。

  衾兒開廂房,看見十二只大箱,二十只皮箱,又許多宦箱拜匣,都是沉重冰鎖,心內(nèi)得意道:“我哪里曉得原是富貴之家?!闭诮稽c,忽見蔡德走來道:“姑娘,相公買綢在此?!敝灰妰砂却蜷_一包看時,紙包上號寫“天”字,包內(nèi)大紅云緞一匹,石清綢一匹,素綢二匹。衾兒看了,自忖道:“這是做舉人公服的?!痹俅蜷_包紙上“地”字號看時,大紅云緞,大紅縐紗,燕青花綢,各一匹;桃紅、松花、桂黃、白,花綢各二匹。衾兒歡喜道:“這副衣裳不是把我作妾了?!庇忠婙x鴦繡枕一對,笑道:“光景就要做親了。年少書生偏是在行?!钡搅讼挛?,搬完,楚卿回來對衾兒道:“你明晚就要作親,雖不上轎,那親人的鞋子,忌用的。你在買來綢緞內(nèi),剪些下來,連夜做一雙繡鞋要緊?!濒纼郝犃藵q紅臉,半晌不做聲,低了頭反問道:“你的鞋子呢?”楚卿道:“我不用?!比螏とチ恕t纼褐坏米匀プ鲂?,到雞鳴時分,楚卿與子剛起來喚兩乘轎子,與吳安人、衾兒會著,移居到舊宅來。

  進了正廳,歇下轎,子剛在外,楚卿自領(lǐng)著衾兒等到里邊,走進內(nèi)廳,轉(zhuǎn)過樓房,又到五六間一帶大高樓下。楚卿先領(lǐng)到大臣邊兩間房中,對吳安人道:“這是令郎的房?!痹S多箱籠擺滿;又領(lǐng)到左邊兩間道:“這是老伯母的房,今日暫與姐姐住著。我的家伙,都在樓上?!濒纼喊迪?,好個舊家,與我老爺宅子一樣,只是我的房在哪里?有些疑惑。

  少頃天明,想自己要做新人,出去不得。只見許多家人婦來來服侍,妝枕頭,剝茶果。衾兒聲也不敢嘖。忽聽得外邊鼓樂喧天,八九個裁縫做衣服鬧嚷嚷。到下午,楚卿對子剛道:“兄的喜事到了?!弊觿偟溃骸百t弟大登科后小登科,這才是喜。弟何喜之有?”楚卿道:“今日正與兄畢婚,好事只在今晚?!弊觿偟溃骸百t弟講的什話?”楚卿道:“豈敢謬言!當(dāng)初沈夫人雖以此女口許小弟,其實小弟并無此心。不意此女認真,立志守節(jié),逃出虎口千里相尋,誠可嘉也!奈弟誓不二色,若娶此女,則置沈小姐于何地?即前日路旁喁喁,無非問其別后始末,并未敢言及于亂。弟彼時已具贈兄之心,后舟中與談?wù)?,是恐贈兄之后不便相語,所以再問人小姐前后事情。承兄送下錦蓋,弟微以言挑之,此女守正不阿,誠兄之佳婦也。萬勿固辭!”子剛正色道:“賢弟差矣!沈小姐還是鏡花水月,就是娶得來,原是一家人,決無河?xùn)|驅(qū)犢之轍。贈之一字,斷勿啟齒。況我誓不續(xù)娶,賢弟所知,若再空及,弟亦不敢居此矣!”楚卿道:“呀,弟今日費一番心,喚吹手,做衣服,都為著兄來。若弟要納一妾,何須用大紅衣服?若兄執(zhí)意不從,此女胡亂嫁人,一來誤此女終身,二來兄要娶時,后日哪里再尋出這樣一個?兄不必辭!”子剛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就是弟從了,此女也斷然不從,不如不開口?!背涞溃骸斑@個酈生,待小弟做為?!彼斓角皹钦幸婚g內(nèi),喚丫頭請姑娘出來。丫頭去了為回道:“不來。”楚卿曉得他害羞,要親到里邊去,又恐人多不雅,只得對丫頭道:“你去說相公并無親人,有要緊的話,對第二個說不得,必定要他來。”

  少頃衾兒出來,楚卿望見,卻縮到右邊第三間樓下。衾兒怕人瞧見,巴不能勾僻靜些,遂走進第二間來,想道:必是新房了;及走到第三間,抬頭一看,只見兩個竹書架堆滿書籍,窗前一張小桌,中間一張?zhí)烊粠?,兩把椅子,后邊一張?zhí)匍綆ぷ愉伾w都沒有,不像個新房,一發(fā)驚疑。楚卿丟個眼色,丫頭去了。衾兒卻不與楚卿相近,轉(zhuǎn)走到天然幾里邊立著。楚卿朝上作揖道:“小弟得罪,賠禮了!”衾兒沒頭腦,只得還個福。楚卿道:“今日這話,不得不說了。當(dāng)初小弟偶游白蓮寺,見了你家小姐,訪問得才貌雙全,尚未配人,一時癡念,要圖百年姻眷,故改扮書童到你家。不意夫人將姐姐許我,彼時我也有意,若圖得到手,小姐做個正,姐姐做個偏,是卻不得的。誰料姐姐清白自守,不肯替我做個慈航寶筏。后來驚走,央俞縣尹來說親,夫人不從,只將姐姐許我。小弟抱恨,就丟此念。及到冀州考詩,小弟在賓館中,問及姐姐,老蒼頭對我說,已曉得姐姐對老爺說明,為我守節(jié),不勝感念。如今小姐未娶,若與你先做了親,你家老爺?shù)弥?,自然不肯把小姐嫁我,一也;二來娶了小姐,就要把你為妾,豈不辜負你?如今吳相公青年美貌、學(xué)富五車,我作主將你嫁與他,做個正室娘子,豈不勝十倍?特此說知。”衾兒道:“小姐若娶得來,我自然讓他為正,何必疑慮我不肯做妾?”說罷要走。楚卿把兩手空里一攔道:“我與你取笑來。吳相公我與他講明了?!濒纼郝犃?,柳眉豎起,臉暈桃花,又問道:“果是真么?”楚卿道:“講了半日,怎么不真?”衾兒把金蓮在地上亂囎,哭道:“你這負心的漢!我為你提驚受辱,一塊熱腸,還指望天涯海角來尋你,誰料你這般短行!今日才中舉人,就把我如此看待,我兩年未睡里夢里,都把你牽腸掛肚,你何辜負我至此?”號啕大哭。楚卿不得已,老著臉道:“姐姐,不是我無情。若當(dāng)初在你家里,你肯周全,前日在船里或容俯就,今日就說不得了。只為每每不能遂愿,我曉得不是姻緣,故有此念頭。”衾兒道:“呸!原來沒志氣的,那無恥淫賤的,方是你妻子?!闭f罷又哭。楚卿道:“姐姐,你想我不過是一個窮舉人,就做了官,未必封贈到你。那子剛?cè)f貫家私,他是遂平縣藉,或者中了,報在那里,亦不可知,后日做了官,鳳冠霞帔,是你戴的,花朝月夕,夫唱婦隨,豈不好?何情愿一暴十寒,看人眉眼?”衾兒道:“那希罕鳳冠霞帔?哪希罕萬貫家私?你若叫化,我隨你去叫化,只恨你待我情??!”楚卿道:“我待你也不薄,如今做許多衣服,又將花園一座,莊房一所,要造屋的隙地數(shù)畝,值六百余金經(jīng)帳俱已寫就,替你折代裝奩,也足以報你厚情了。何恨我情???”衾兒道:“你主意真定了?”楚卿道:“男子漢說話,哪有不真定!”衾兒道:“既如此,蕭郎陌路了,男女授受不親,站在這里做什么?”楚卿喜道:“有理!請息怒就在這里坐。我催完衣服送來?!彼祯獾酵膺?。

  至日將晚,要開珠燈來掛,昨日的鑰匙,卻在衾兒身畔,欲喚丫頭來取,又沒有人在外,只得自己再進來,見書房門關(guān)著,叫一聲:“姐姐,我要鑰匙。”門推不開,也不應(yīng),轉(zhuǎn)到窗外槅子里望時,吃了一驚。未知何事,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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