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之七十五雜志上

晉江縣志道光本 作者:清·周學曾


自古載籍所登,經經緯史,性道文章之備,禮樂刑政之華,炯乎如日月麗天,山河附地矣。若乃《齊諧》之書述于蒙叟,小說九百起自《虞初》。龍門傳荊卿本于當時,《燕丹子》三篇嗣此?!段骶╇s記》、《東京夢華》、《國史補》、《輟耕錄》諸書,皆足以資聞見,考風俗,不特瑰奇璚詭如《洞冥》、《拾遺》、《夷堅》之瑣瑣者也。晉江人才奮起,征文考獻,其大者既大書特書矣。至于一節(jié)之行,足傳芳馨;一言之微,亦征博雅,往往流連景慕,若見其人。談數之資,亦游藝之助,豈如晉人清談空虛無補哉!志雜志。

《泉山通志》引顏師古《漢書注》,指此為越王所保之泉山,非是。《漢書·朱買臣傳》云:“發(fā)兵浮海,直抵泉山?!睅煿抛⒃疲骸叭?,即今泉州之山。”自師古時言,乃唐貞觀初之泉州,今福州也。又謂北山之巔,乃東甌王避漢兵之處。然東甌王即東越王余善,為漢兵所攻,自所保之泉山南徙大澤中,繇王居股殺以降漢,亦無由至此山也。隆慶府志。

陳筍湄大玠曰:史記東越王退保泉山。顏師古以為泉州之山。曹能始《名勝志》謂師古當貞觀時,未有泉州之名,應在福州。余考睿宗景云之先,閩下游統(tǒng)稱晉安,而福州則無所謂泉山者。能始福人,私而欲爭之耳??梢姽麑倜麆俚?,非其有猶將冒之,以夸天下來世,而況居桑梓聽其傾墜,不能接武前人而增新之,此非生其鄉(xiāng)者之愧哉。陳大玠《修建泉山清源洞碑記》。

泉郡志云:東出海門,舟行二日程,曰澎湖嶼,在巨浸中,環(huán)島三十六,如排衙然。晉人多僑寓其上,苫茅為廬,推年大者為長,不蓄妻女,耕漁為業(yè),牧牛羊散食山谷間,各嫠耳為記。訟者取決于晉江縣。城外貿易歲數十艘,為泉之外府。后屢以倭患墟其地,或云抗于縣官,故墟之。今鄉(xiāng)落屋址尚存。初閩人自樂其土,雖有長材秀民,通文學,習吏事者,相率不肯出仕。及常袞為觀察使,設鄉(xiāng)校,課文章,鄉(xiāng)郡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者,袞必具賓主之禮,親加講導,延泉名士歐陽詹輩教育勸勉,閩俗一變,每歲貢士與內州等?!堕}書》。

德宗貞元八年,是歲壬申,兵部侍郎陸贄知貢舉,所取二十二人,賈棱為首,歐陽詹第二人。是榜為宰相者三人:王涯、李絳、崔群。賦題《明水》,詩題《御溝新柳》。《登科記》。

歐陽詹少與里人王式、吳播、薛壽、鄭簡、康暐、王云卿相善。諸公見詹性行文辭,勸其赴舉,詹不應。

后詹為觀察常袞、州將薛播所知,諸公僉以白詹父博羅丞,令其赴舉京師。詹父特與諸公會于龍首山妙峰

堂,詢議可否,諸公益決其行。父乃遣詹隨計吏,明年遂登第?!堕}書》。

詹舉進士,聯(lián)第皆天下選,時稱龍虎榜。故劉昌言詩曰:“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世以為榮?!稘O隱叢話》。

余在白門時,編刻《歐陽詹詩集》,自謂無遺矣。偶閱全蜀藝文志,詹有《新都行》云:“縹緲空中絲,蒙龍道傍樹。翻茲葉間吹,惹彼花上露。悠揚絲意去,苒蒻花枝注。何計脫纏綿?天長春日暮?!痹舅?,尚俟續(xù)補?!豆P精》。

歐陽四門《初發(fā)太原途中寄所思詩》:“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贝斯艠犯w也。黃璞乃有太原函髻之謗,謂公悅一妓,卒以此隕身,好事者喜傳之,不信韓退之、李習之、李貽孫三公而信璞,何哉?《清源文獻》。

閩川歐陽澥者,四門詹之孫也。澥娶婦經旬而辭赴舉,久不還家,詩云:“黃菊離家十四年?!庇衷疲骸半x家已是夢松年?!庇衷疲骸奥淙胀l(xiāng)處,何人知客情?”自憐十八年之帝鄉(xiāng),未遇知己也。亦為燕詩以獻主司鄭愚侍郎,其詞雖為朝貴稱羨,尚未第焉。其詩曰:“翩翩雙燕畫堂開,送古迎今幾萬回。長向春秋社前后,為誰歸去為誰來?”《唐詩紀事》。

許稷挾策入關,遇舍人陳詡、四門助教歐陽詹、校書郎邵楚萇、侍御林藻在京師閩川舉子,醵酒食,會諸先達。詹以稷鄉(xiāng)人親故,特與俱。詡酣戲稷曰:“今日之會,子何人斯?輒冒其間?!别⑼侗瓚嶃唬骸澳袃夯疾荒芰⒅鞠鰸h,豈有扃鐍?王侯出處,豈必常耶?叨此一飱,稷之過矣?!眹偩贫?,入終南山讀書,三年出就府薦,遂擢第。《閩川名士傳》。

唐柳冕,河東人,貞元十三年為福建觀察使。冕生長河東,徒見其地多馬,謂閩中羊馬不息,奏置牧區(qū)于東越,名萬安監(jiān)。又置五區(qū),泉州悉索部內馬驢牛羊之數,合萬余,游畜之。不經時死耗略盡,復調充之。民間怨苦,坐無狀,代還?!堕}書》。

俗傳羅隱出語成讖,著有異跡,若羅裳山之畫馬石,深滬之石壁山書字,及建安書筒灘所載。予初尚未信其果此羅隱與否,及讀楊文敏《書筒灘記》,已稍信之。因閱黃滔贈隱詩:“三征不起時賢議,九轉終成道者言。”方知隱學道修真人也?!堕}書》。

泉州楊廷式,字憲臣,唐末明經登第,為京官,求太常博士,及除太子舍人,怒甚,將詰責宰相。同里翁承贊聞之曰:“吾進士及第,宏詞登科,求一直館學士不可得,廷式何人,敢望太常博士?”貽書賀之。廷式亦悟曰:“黃逋村中,何嘗有太子舍人?”乃受命。廷式既避亂南歸,頗能以清苦名節(jié)自立云。《福建通志》。

顏仁郁,泉州人,仕閩為歸德場長。時土荒民散,仁郁撫之。一年襁負至,二年田萊辟,閱三歲而民用足。有詩百篇,宛轉回曲,歷道人情,邑人途歌巷唱之,號顏長官詩。其《勸農詩》曰:“夜半呼兒趁曉耕,羸牛無力漸艱行。時人不識農家苦,將謂田中谷自生?!薄妒畤呵铩?。

泉州魯司寇廟廷有皂莢,州人舉進士,觀其莢多寡以為應。梁貞明中忽生一莢有半,人莫測其祥,是歲陳逖進士及第。時黃仁穎初以學究應試,至后唐同光中亦及第。半莢之枝,遂成全莢。徐鉉《稽神錄》參《閩書》。

初,審知從子延彬刺泉州,徐寅每同游賞,及陳焱、倪曙等賦詩酣酒為樂,凡十余年。寅有《賀清源太守王延彬詩》云:“蘂珠宮里謫神仙,八載溫陵萬戶閑。心地闊于云夢澤,官資高卻太行山。姜牙兆寄熊羆內,陶侃文成掌握間。應笑清溪舊門吏,年年扶病掩柴關?!庇郑骸拔錁s江畔蔭祥云,寵拜天人慶郡人。五色鶴綾花上勅,九霄龍尾道邊臣。英雄達處誰言命,富貴來時自逼身。更待春風飛吉語,紫泥分付輿陶甄。”《十國春秋》、《釣磯集》合纂。

延彬,邽之子,忠懿之猶子也。邽死,襲其父封于泉。性多藝而奢縱,日服一巾櫛,日易一汗衫。能為詩,亦好談佛理。詞人彈客謁見,多為所阻。初,邽領兵至泉州,舍于開元寺,始生延彬于寺之堂。既生,而有白雀一棲于堂中,迄延彬之終,方失其所在。凡三十年,仍歲豐稔,每發(fā)蠻舶,無失墜者,人因謂之招寶侍郎。朝廷贈延彬云中節(jié)度使。及卒,復葬云臺山。迄今閩人謂之云臺侍中。有詩曰:“兩衙前后訟堂清,軟錦披袍擁鼻行。雨后綠苔侵履跡,春深紅杏鎖鶯聲。因攜久醞松醪酒,自煮新抽竹筍羹。也解為詩也為政,儂家何似謝宣城?”人多誦之?!栋奘穮R編》。

五代,詹敦仁勸王氏入貢。王氏寵予以官,作《辭命篇》曰:“爭帝圖王事總非,中原失統(tǒng)可傷悲。往來賓主如郵傳勝負干戈似局棋。周粟縱榮寧忍食?葛廬頻顧謾勞思。江山有待早歸去,好向鷦林擇一枝?!薄肚逶次墨I》。

閩王氏亡國,留從效繼領留后,雖稱藩南唐,實雄據一隅。先是,留陂人陳智廣者,中和初居九座山,不茹葷,所言禍福必驗,留從効待之甚厚。嘗有讖云:“卯下田,力交連,井中坐,二十年。”從效果據泉州,如其言,而后滅?!度圃娂o》。

陳洪進在泉州,日方晝,有蒼鶴翔集內齋前,每引吭向洪進。洪進視之,有魚鯁其喉。以手探視之,魚猶活。鶴馴擾齋中數日而后去。人皆異之?!端问贰?。

詹琲《追和秦系辭張建封詩獻陳洪進》曰:“誰言悅口是輕肥?獨酌鵝兒噉翠微。名利薄于秋紙扇,羊裘暖甚紫羅衣。心隨倦鳥甘棲宿,目送征鴻遠奮飛。擊壤太平朝楚客,鳳山深處覓光輝。”《清源文獻》。

陳洪進獻地表云:“臣聞峻極者,山也,在污壤而不辭;無私者,日也,雖覆盆而必照。顧惟遐僻,尚隔聲明,愿歸益地之圖,輒露由衷之請。臣所領兩郡,僻在一隅,自浙右未歸,金陵偏霸,臣以崎嶇千里之地,疲散萬余之兵,望云就日以維勤,畏首畏尾之不暇,遂從間道遠貢赤城,愿傾事大之心,庶齒附庸之末。太祖皇帝賜之軍額,授以節(jié)旄,俾專達于一方。復延賞于三世,祖父荷漏泉之澤,子弟享列土之榮。棨戟在門,龜組盈室,雖冠列藩之寵,未修肆覲之儀。暨江表底平,先皇厭世,會嬰犬馬之病,尚阻云龍之庭?;实郾菹拢瑲J嗣丕基,誕敷景命,臣遠辭海嶠,入覲天墀,獲親咫尺之顏,迭被便蕃之澤。六飛游幸,每奉屬車之塵;三殿宴嬉,屢挹大樽之味。旬浹之內,雨露駢臻。至于童男,亦荷殊奬恩榮。若此報效何階?志益戀于君軒,心遂忘于坎井。臣不勝大愿,愿以所管漳泉兩郡,獻于有司,使區(qū)區(qū)負海之邦,遂為內地,蚩蚩生齒之類,得見太平。伏望圣慈,授臣近地別鎮(zhèn)。臣男文顯等早膺朝獎,皆忝郡符,牙校賓僚,久經驅策。各希元造,稍霈鴻私?!碧趦?yōu)詔嘉納之?!端问贰贰?br />
陳洪進據漳、泉二州,有沙門行云者謂人曰:“陳氏當有五侯之象。去此五年后,有戎馬千萬眾,前歌后舞入此城,喜而不怒。”泉人聞之疑:洪進所營二州,何以容五侯?當克汀、建以自益耳。后洪進入朝,獻其地,改鎮(zhèn)徐州。文顥通州團練使,文顗、文頓、文顯三人并受諸州刺史。王師入城,作笳鼓為樂,悉如其言?!栋碎}通志》。

劉昌言,泉州人,極有才思,當下第作詩,落句云:“唯有夜來蝴蝶夢,翩翩飛入刺桐花。”后為商州記室,王禹偁贈詩曰:“年來復有事堪嗟,載筆商州鬢欲華。酒好未陪紅杏宴,詩狂多憶刺桐花。”蓋為是也。刺桐花深紅,每一枝數十蓓蕾,而葉頗大類桐,故謂之刺桐,唯閩中有之?!肚嘞潆s記》。

陳舍人從易,當時文方盛之際,獨以醇儒古〔一〕學見稱,其詩多類白樂天。蓋自楊、劉唱和《西昆集》行,后進學者爭效之,風雅一變,謂西昆體,由是唐賢諸詩集幾廢而不行。陳公時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為雖一字,諸〔二〕君亦不能到也?!读辉娫挕?。

王文穆罷相知杭州,朝士送之詩,惟陳從易學士云:“千重浪里平安過,百尺竿頭穩(wěn)下來。”冀公愛之。《侯鯖錄》。

江西俚俗罵人有曰“客作兒”。按陳從易《寄荔枝與盛參政》詩云:“櫻桃真小子,龍眼是凡姿。橄欖為下輩,枇杷客作兒?!笔柶湔f,曰:“櫻桃味酸,小子也;龍眼無文采,凡姿也;橄欖初澀后甘,下輩也;枇杷核大肉小,客作兒也?!狈惭钥妥鲀赫?,傭夫也?!赌芨凝S漫錄》。

晉江曾魯公公亮,楚公會子也。初草堂僧戒行高潔,楚公遇之甚厚。僧曰:“愿后身為公子報公。”時楚國夫人方娠,一夕,夢僧來訪問訊。遽寤,子公亮生,則僧已示寂矣?!堕}書抄》。

曾魯公公亮自嘉佑秉政,至熙寧中尚在中書。年雖高而精力不衰,故臺諫無非之者。惟李復圭以為不可,作詩曰:“老鳳池邊蹲不去,饑烏臺上噤無聲?!惫嗳??!睹佳孕袖洝?。

曾魯公慶歷間道杭州,至天竺瞻禮,中途兄衣素婦人,謂同行僧元達曰:“上座同曾舍人來耶?舍人五十七入中書?!闭Z訖不見,已而如其言,實觀世音靈現(xiàn)也。既而蔡端明襄出守杭州,曾公以錢十萬為匾。求蔡公書“靈感觀音院”。咸淳《臨安志》。

黃龍山產蔬菜特美,故曾魯公有“飯思白石紅桃米,菜憶黃龍紫芥心”之句?!对娫捒傹敗?。

泉州城,五代時留從効重加版筑。傍植刺桐,歲久繁密,其木高大,枝葉蔚茂。初夏時開花鮮紅,葉先萌芽而花后發(fā),則年谷豐熟。廉訪丁謂至此賦詩,后郡守王十朋續(xù)之。二詩皆詳見《物產注》、《閩省通志》,參《梅溪文集》。

韓魏公生州治,陳了翁兩隨侍來守郡,二名賢生寄于此,皆郡人所喜談者?!斗捷泟儆[》。

王沂公曾,字孝先,晉江人,武肅王審邽六世孫。少隨父兄官于益都。父卒,貧不能歸,因家焉。咸平中,甫冠,聯(lián)捷三元,歷官左仆射大學士,稱社稷臣,相業(yè)具國史本傳。寶元初冬,有大星墜其寢,左右驚告,曾曰:“后一月當知之?!比缙诙啊D炅?。贈侍中,謐文正。嗣曾孫判賀州,曄回居泉州?!堕}書抄》。

本朝翰林蘇公紳嘗題潤州金山寺云:“僧依玉鑒光中住,人踏金鰲背上行?!睍r公方舉大科,識者以人踏金鰲背上行,乃榮入玉堂之兆,已而果然。公位止于內相,豈亦詩之讖耶!《青箱雜記》。

蘇子容愛元、白、劉賓客輩詩,如“汝洛唱和”,皆往往成誦,苦不愛太白輩詩。曾誦《汝洛集九日送人》云:“清秋方落帽,子夏正離群?!币詾榧賹し?,無及此聯(lián)。又舉劉夢得《送李文饒再鎮(zhèn)浙西詩》,以為最著題?!对娫捒傹敗?。

魏收有“庸峭難為”之語,人多不知其義。文潞公以問蘇子容,子容曰:向聞之宋元憲云,事見本經。蓋梁上小柱,取其有曲折峻峭之勢耳,言人之儀矩可喜者曰庯峭。就乃用此事作詩為謝曰:“高宴初陪聽鼓鼙,清談仍許奏揮犀。自知伯起難庯峭,不及淳于善滑稽。舞奏未終花十八,酒行先困玉東西。荷公德量容狂簡,故敢忘懷去町畦。”《宋稗類抄》。

劉丞相莘老殿試時,蘇丞相子容為詳定官。子容后尹南京,莘老復僉判在幕中,相與歡甚。元佑初,莘老自中司入為左丞,子容猶為翰林學士承旨,及莘老遷黃門,子容始為左丞。莘老宿東省,嘗以詩寄子容云:“膺門早歲預登龍,僉幕中間托下風。敢謂彈冠煩貢禹,每思移疾避胡公。”蓋記前事。而子容答之,有“末路自驚黃發(fā)老,平時曾識黑頭公”之句,當時以為盛事。又三年,莘老既相而罷,子容始踐其位云?!妒衷娫挕?。

柯述賑饑,有異鵲來巢,蘇軾以詩紀焉。其詩曰:“昔我先君子,仁孝行于家。家有五畝園,幺鳳集桐花。是時烏與鵲,巢鷇可俯拏。憶我與諸兒,飼食觀群呀。里人驚異瑞,野夫笑而嗟。云此方乳哺,其畏鳶與蛇。手足之所及,一物不敢加。主人若可信,眾鳥不我遐。故知中孚化,可及魚與豭??潞罟恃?,悃愊真無華。臨漳所全活,數等江干沙。仁心格異族,雙鳥棲其衙。但恨不得言,相對空楂楂。善惡以類應,古語良非夸。君看彼酷吏,所至號鬼車。”《閩書》。

興化別稱莆陽,又曰莆中,原屬泉州,自古未有為本郡太守者。陳仆射靖始以兵部郎中知泉州,有詩云:“分符出守同吾祖,衣錦還鄉(xiāng)自我身?!焙蠓缴餮浴⒉滔?、方谷,陳覺民、蘇曄、林伯顯、蔡橚、林之平、林大鼐、林枅、傅淇、方銓相繼為泉州守,然已別置興化軍矣。《仙游縣志》。

閩人有謝伯初者,字景山,當天圣景佑之間,以詩知名。予謫夷陵時,景山方為許州法曹,以長韻見寄,頗多佳句,有云:“長官衫色江波綠,學士文華蜀錦張?!庇璐鹪疲骸皡④姶核紒y如云,白發(fā)題詩愁送春?!鄙w景山詩有“多情未老已白發(fā),野思到春如亂云”之句,故予以此戲之也。景山詩頗多,如“自種黃花添野興,旋移高竹聽秋聲”?!皥@林換葉梅初熟,池館無人燕學飛”之類,皆無愧于唐諸賢,而仕宦不偶,終以困窮而卒。其詩今已不見于世,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其寄予詩,逮今三十五年矣,予猶能誦之。蓋其人不幸既可哀;其詩淪棄亦可惜,因錄于此。詩曰:“江流無〔三〕險似瞿塘,滿峽猿聲斷旅腸。萬里可堪人謫宦?經年應合鬢成霜。長官衫色江波綠,學士文華蜀錦張。異域化為儒雅俗,遠民爭識校讎郎。才如夢得多為累,情似安仁久悼亡。下國難留金馬客,新詩傳與竹枝娘。典辭懸待修青史,諫草當來集阜囊。莫謂明時暫遷謫,便將纓足濯滄浪。”《六一詩話》。

天圣七年,予始游京師,得吾友謝景山。景山少以進士中甲科,以善歌詩知名,其后又得今舍人宋公為景山母夫人之墓銘,言夫人好學通經,自教其子。乃知景山出于甌閩數千里之外,負其藝于大眾之中,一賈而售,遂以名知于人者,繄其母之賢也。今年,予自夷陵歸許昌,景山出其女弟希孟所為詩百余篇,然后又知景山之母不獨成其子之名,而又以其余遺其女也。景山學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希孟之言,尤隱約深厚,守禮而不自放,有古幽嫻淑女之風,非特婦人之能言者也。然景山嘗從今世賢豪者游,故得聞于當時,而希孟不幸為女子,莫自章顯于世。昔衛(wèi)莊姜、許穆夫人錄于仲尼而列之國風;今有杰然巨人,能輕重時人而取信后世者,一為希孟重之,其不泯沒矣。予固力不足者,復何為哉?復何為哉?希孟嫁進士陳安國,卒時年二十四?!读痪邮考贰?br />
蔡君謨守泉,詣飛陽廟禱雨,歲以大稔。題詩廟中曰:“年年乞雨問山神,羞見耕耘隴上人。太守自知才德薄,彼蒼何事罪斯民?”王龜齡題其后云:“賢侯去久跡猶遺,乞雨詩奇字更奇。世俗妄論公政猛,愛民心有彼蒼知。”《閩書》。

泉州壁記:蔡襄、陳覺民、傅淇守泉日,母夫人年俱九十,邦人異之。人第知蔡母之賢且壽,不知陳、傅之母亦復如是。且子先后皆守泉,尤為奇事?!断捎慰h志》。

呂洞賓入峨眉山采藥,著詩云:“太乙宮前是我家,詩書萬卷作生涯。春風醉酒不歸去,落盡碧桃無限花?!蔽灏倌旰螽斣饫锥?,洞賓化青蛇,隱于泉州蔡襄爐內。襄熔爐讀書,一夕雷震,判官云:“雷部速退,無驚學士?!碧炷碎_霽。洞賓出揖曰:“蒙君福蔭。”謝以筆墨。后登科,仁宗朝為學士,出守泉州,造洛陽橋。以洞賓筆墨為檄,使隸之海若而告之。隸嘆曰:“茫茫遠海,何以投檄?”買酒酣飲,醉臥海岸,潮落而醒,則檄已易封矣。襄啟閱之,惟一“醋”字。襄曰:“神示我矣。廿一日酉時興工乎?”至期,潮水果三晝夜不進。橋成,時人以詩頌之曰:“迭石為橋與路長,惠安之北晉江東。幾時募化千家寶,一旦緣成萬載功。五尺欄桿遮巨浪,兩頭華表鎮(zhèn)危峯。往來無限行人口,日月齊休頌蔡公?!薄秷责贰?br />
萬安橋未建,舊設海渡渡人。每歲遇颶風大作,或水怪為祟,沉舟而死者無算。宋大中間,某年月日,濟渡者滿載,至中流風作,舟將覆。忽聞空中有聲云:“蔡學士在,宜急拯之?!币讯L浪少息,舟人皆免于溺。既渡,以姓細問同渡者,止有一婦之夫乃蔡姓也。時婦方娠,已數月矣。舟人心異之,蔡姓婦亦以為異,即禱愿于天,曰:“吾今懷娠,若生子官果至大學士,必造輿梁,以免病渡之苦也?!焙笊樱粗一莨?,以狀元及第。后出守泉州,太夫人追憶前事,促公創(chuàng)橋,至于再三。私計海之深極千丈,若欲筑址累石,將從何處著力?違命者踰年。太夫人復督責不已,一日,忽命工房吏寫文一通,申報海神。公亦勉承母命,自以為迂誕而不經也。乃命皂隸投文海濱。隸畏溺死,無一肯從命者。有一風皂隸出而倡言曰:“吾愿齋文以往?!奔戎?,即就酒肆痛飲,飲畢,酣睡于海厓,潮至有死而已。睡及半日而始醒,醒后退潮,起視之,則文書已易封矣。封上無他書,止封一字,乃返而呈于公。拆而閱之,內一“醋”字在焉,翰墨如新,舉郡莫之識也。公夜臥轉展思之,方悟其意曰:“醋”字以酉配昔,神其令我廿一日酉時興工乎?至期,潮果退舍,沙泥壅積者丈余。潮之不至者聯(lián)以八日,遂創(chuàng)建此橋。又時有讖云:“若要此橋成,除是狀元生?!眲t公之默承天佑感通神明者,蓋有自也?!睹接洝?。

干道四年冬,予得郡溫陵,道出莆田,望蔡忠惠公故居,徘徊顧嘆而不忍去。迨入泉境,訪公遺跡,則首見所謂萬安橋者,與大書深刻之記爭雄,惜其有濟川之才而不至于大用。登愛松堂九日山,則又見公之詩與其真跡猶在,凜然有生意,如見其正顏色坐黃堂時也。蓋公至和、嘉佑間嘗兩守是郡,至今泉人稱太守之賢者,必以公為首云。王梅溪文。

萬安天下第一橋,君謨此書雄偉遒麗,當與橋爭勝。結法全自顏平原來,唯策法用虞永興耳?!稄m州山人稿》。

萬安橋記作碑二段,今在忠惠祠中。是橋也坦夷如官道,可三里許。揚州廿四,空懸月夜;吳江飛壓,僅表虹垂。兼以忠惠記文,書筆并精千古。于是好事者競傳橋異,謂橋未興時,深不可址,忠惠為檄,使隸投之海若而告之。隸嘆息曰:“茫茫遠海,何所投檄?”買灑劇醉,臥小艇上,起視則檄已換,第書一“醋”字。忠惠公曰:“神示我矣,當廿一日酉時潮退可址也?!庇侄淮忠荒?,好事者復云:“外國人摹仿其書,勒粗石上,夜換載歸?!贝硕乱獙冽R東,而近時有作皇朝列卿傳者,又以移檄海神,作蔡守錫事,亦不知何據也。惟余同年都給事中劉宏寶者,洛陽里人,為余言:“幼讀書祠下,嘉靖末有兵燹之變,祠被賊毀,碑離地四尺許,石理橫裂,斜倚石垣之上。居久之,忽自端正,意有神物呵護。此則所親見云?!庇炙稳厝搅种媸咒浽鞓蚨?,其一云:“初造時石匠四至,各呈其藝。有獻石獅子者,其■〈髟上火下〉玲瓏有條理;又一人所獻,其口開處不容指,有珠圓轉在口中,殆不可測?!痹S八年,轉運副使王子京圖橋以進,朝命嘉賞。橋之北亭榜曰“洛陽之橋”。趙岍書。《閩書》。

何鏡山蔡忠惠祠詩:“美芹豈必嫌團鉼,嘉樹仍聞譜荔枝。好事已傳埤雅注,行人還看雒陽碑?!庇郑骸敖吜痔N宅,驛外蔡襄祠?!辈⒓丫湟?。《閩小記》。

仁宗朝,襄以便養(yǎng)知泉州,架洛陽橋。先是,公為閩部使者,夾道種松,以蔽熇毒。閩人即橋旁作堂以祠之,又作詩二章,俾歌以祀公。一曰:“道邊松,大義渡至漳泉東。問誰植之我蔡公,歲久廣蔭如云濃。甘棠蔽芾安可同,委蛇天矯騰蒼龍。行人六月不知暑,千古萬古長清風?!币辉唬骸奥尻枠颍煌謇锱喷?。行人不憂滄海潮,沖沖往來乘仙颷。蔡公作成去還朝,玉虹依舊橫青霄。考之溱洧功何遼,千古萬古無傾搖?!薄斗脚c勝覽》。

公刺泉,美政不可殫述。最昭昭留人耳目者,惟所造萬安渡石橋,與常年勒岸左書記一百五十二字,至今如新。河洛之思已足不朽,況今得公之全集以行于世也。余獨怪公之文可廁歐、蘇、曾、王之間,乃散佚漫漶,幾不復傳。宋干道世,公歿未遠,王梅溪公來守泉,過莆入晉,訪公遺文,則郡與學皆無之,亦得之莆陽世家,乃授鋟事與蔡伯達公。今日舉合轍,梅溪公檢之當代之年,蔡公表章隔世之后。梅溪公與公同官同地,蔡公與公官同地同姓同,人謂蔡公為公后身,斯集之傳,神授非耶?黃諭德《雙甕齋文集序》。

蔡君謨守泉日,書《荔枝譜》于安靜堂。有鄭熊者,亦記廣中荔枝凡二十五種,以附蔡譜之末?!独她S便錄》。

閩地頗畜蠱,其神或作小蛇毒人,有不能殺者。獨泉之惠安最多,八十里間,北不能過楓亭,南不敢度洛陽橋云。蔡端明為泉州日,捕殺治蠱者幾盡,其妖至今畏之。以橋有端明祠,而楓亭仙游屬,端明即仙游人也。土人之莊事端明如此。《閩部疏》。

王十朋守泉時,聞南宮揭榜,溫陵得人為盛,詩曰:“龍虎鄉(xiāng)邦地最靈,鯤鵬相繼上南溟。已聞元凱賓虞國,行見淵騫冠孔庭。帝遣伏波持使節(jié),天教平海會文星。鈐齋忽報捷音至,一炷清香千佛經?!薄睹废募贰?br />
泉州有娘子橋,視洛陽雖低而長過之。相傳泉人入番,舶壞,得巨島,見大蟒夜出,有光如晝。乃插刀穴口,蟒出為刀傷,性急直奔,胸破肚裂,遺下明月珠累累。其人歸,遂得鉅富。嘗謀聘富家女為婦,富家翁怪其妄誕,給之曰:余女畏渡海風波,能作橋,又布金于橋滿,當遣女。其人即作橋、布金,俗呼為娘子橋?!堕}小記》。

蔡確《車蓋亭詩》一案,朝論忿爭。凡理確者皆坐確黨免黜。劉器之至謂確包藏禍心,睥睨兩宮。按《揮塵錄》:吳處厚始諂事確,后以推治舒亶獄,為確所怒。確既守安州,處厚知漢陽,兩人益交惡。會漢陽吏至安州,確問處厚近況。吏誦其《秋興》詩云:“云共去時天杳杳,雁連來處水茫茫?!贝_笑曰:“猶亂道如此?!崩魵w以告處厚。怒曰:“我文章蔡確乃敢譏笑耶?”會安州有舉子販米至漢陽,規(guī)免和糴,乃謁縣令陳當,且言離鄉(xiāng)里時,蔡丞相作《車蓋亭詩》十章,舟中有本,歸舟以詩送之。處厚得詩于當,遂箋注上之。謂其子柔嘉曰:“二十年深讎今報之矣?!逼渥訂栔湓?,泣曰:“此非人所為,大人何以自立于世?”處厚悔悟,遣健步剩給緡錢追之,則文書已投矣。然則處厚與確不過語言責望,遂造大獄。確之為人固死有余罪,然告訐一倡,卒兆縉紳之禍,可嘆也!《鈍翁類藁》。

蔡確以弟碩贓敗,謫守安州。夏門登車蓋亭,作十絕詩。吳處厚知漢陽軍,箋注以聞。其錄云:五篇涉譏諷?!昂翁帣C心驚白鳥,誰人怒劍逐青蠅?”以譏讒譖之人?!叭~底出巢黃口鬧,波間逐隊小魚忙?!弊I新進用事之人?!八疠溉怀瑟毿Α!狈浇癯⑶迕?,不知確笑何事?“矯矯名臣郝甑山,忠言直節(jié)上元間?!卑春绿幙“碴懭?,封甑山公,唐高宗欲遜位天后,處俊上疏諫,此事正在上元三年。今皇太后垂簾,遵用章獻明肅故事,確指武后以比太后。又云:“嘆息思公俯碧灣?!卑丛姟毒G衣》我思古人,實獲我心”者,衛(wèi)莊姜妾上僭而作也。確以處俊為古人,又嘆息而思之,其意可見。“沉沉滄海會揚塵?!敝^人壽幾何,尤非佳話。宣仁盛怒,令確分晰,終不自明,坐貶新州。大臣得罪度嶺自持正始。《堯山堂外紀》。

蔡確《送將歸賦》:“昔人之言秋意也,曰若在遠行,登山臨水送將歸。此其平日游子之所悲,怨慕凄愴,尚不能自支,而況于予乎?戀高堂之慈愛,積三歲之違離,余親屬子,以待我行,且復命于庭闈。其送子也,乃在粵嶺之南,溟海之西,洗亭之側,瀘水之湄。出門躑躅以將別,仰天涕泣之交頤。浮云為我變色,行路為我齋咨,而況于予乎?予方省愆念咎,藿食布衣,鬢如秋霜,形如槁枝,子見吾親,勿以告之。明明二圣,仁如天也。雷霆雨露,固有時也。孤臣放逐,久當憐也。晨夕定省,歸可期也。子告吾親,其以斯也,冒乎天下之險,處乎人跡之稀。觸氛霧以深入,仗忠信而不疑。以余之故,而兩走乎萬里。嗟如子者其誰?周楚之郊,余親所棲。瞻彼白云,余留子馳,安得借翰于鴻鵠,徑從子而奮飛也?《困學紀聞》云:“《文鑒》取蔡確《送將歸賦》。猶楚辭后語之取息夫躬?!薄堕}書》。

朱彧可談蔡詩有“睡起莞然成獨笑”句,處厚注云:“未知蔡確此時獨笑何事?”又彧父帥廣,崇寧元年正月游蒲澗,見游人簪鳳尾花,因作口號,中一聯(lián):“孤忠正泣龍須草,游子空簪鳳尾花?!鄙w以被遇先朝,自傷流落,鑒司指此句為罪,誣注云:“契勘正月十二日,哲宗皇帝已大祥,豈是孤臣正泣之時?”讒口可畏如此,既不得笑,又不得哭,以是知車蓋亭一案,器之輩疾惡未能免乎,已甚矣!《東都事略跋》。

蔡持正謫新州,侍兒從焉,善琵琶。嘗養(yǎng)一鸚鵡,甚慧。丞相呼琵琶,即扣一響板,鸚鵡傳呼之。琵琶逝后,誤扣響板,鸚鵡猶傳言。丞相大慟,感疾不起,嘗為詩云:“鸚鵡言猶在,琵琶事已非。傷心瘴江水,同渡不同歸?!薄逗铛涗洝贰?br />
留鄂公從效廟在郡東南留澳,廟后有巖石,淳佑末,一夕晦冥,鉅石忽移置岸上?!堕}書抄》。

林外,泉南人,詞翰瀟爽,談譎不羈,飲酒無算。在上庠,暇日獨游西湖,幽寂處得小旗亭飲焉。外美風姿,角巾羽氅,飄飄然神仙中人。預市虎皮錢篋數枚,藏腰間。每出其一,命酒家保傾倒,使視其數,償酒直,即藏去。酒且盡,復出一篋,傾倒如初。逮暮所飲幾斗余不醉,而篋中錢若循環(huán)無窮者,肆人皆驚異之。將去,索筆題壁間曰:“藥爐丹竃舊生涯,白云深處是吾家。江城戀酒不歸去,老卻碧桃無限花?!泵魅斩枷率髂臣揖扑劣猩裣芍猎?。又嘗為垂虹亭詞,所謂“飛梁遏水者,倒題橋下人”。傳為呂翁作。惟高廟識之曰:是必閩人也。不然,何得以“鎖”字協(xié)“老”字?已而知其果外也?!洱R東野語》。

王禹偁作《圣主親試貢士歌》,有“同上青云梯”之句,后《容齋隨筆》載,樞密鄭僑省試,未廷對時,夢空中一梯,云氣圍繞,竊自念世所謂云梯者是歟?俄至梯側,遂登之。及高,仰望大石若壓,已忽冉冉立石上。既為天下第一,其亞則石起宗也。蓋主司先以石居首,至唱名始易之?!锻躔B(yǎng)靜文集》。

郭朏,字景初,泉州人。少有才學,而性甚輕脫。嘗夜出,為醉人所誣。太守詰其情狀,朏笑曰:諺所謂“張公吃酒李公醉者”,乃朏是也。太守怪其不屈,命取紙筆使作《張公吃酒李公醉賦》一首。朏操紙立就。其略云:“事有不可測,人當防未然。何張公之飲也,乃李公之醉焉。清河丈人方肆杯盤之樂,隴西公子俄遭酩酊之愆?!碧匾姸笮?,乃釋之。《墨客揮犀》。

莆田方次云任古田簿日,奉檄校文于黜卷中,得某字號文,大喜,白考試官,置之首選。及拆號,乃梁克家也。歸語郡人李喬曰:“梁生之文,器度宏遠,不惟當占巍科,異日乃公輔器?!泵髂?,梁果南宮第一,官至宰輔。《莆田縣志》。

紹興二十八年九月,潮州揭陽縣治東壖梅花盛開。嶺外梅著花固早于江浙,然亦須至冬乃有之,邑人甚以為異。士子多賦詩,大抵皆諂令尹。時梁鄭公克家為館客寓此齋,亦賦一篇曰:“老菊殘梧九月霜,誰將先暖入東堂?不因造物于人厚,肯放梅枝特地香?九鼎爕調端有待,百花羞澀敢言芳??磥砥駵喯嘤?,好取龍吟播樂章?!闭Z意不凡,類王沂公“雖然未得和羹用,且向百花頭上開”之句。明年還泉州,解試第一。又明年,遂魁天下,致位上宰?!兑膱灾尽?。

留碩,字季膺,丞相正之子也。官南恩州,《勸農》詩云:“春風勾引出郊行,小隊迢迢草路平。自笑田蕪不歸去,三千里外勸人耕?!薄豆P精》。

王氏,睢陽人,趙子乙之妻也。子乙早死,王氏誓不改嫁。靖康之亂,自以年少有姿,行節(jié)難保,乃以堊土涂面,鬅頭散足,負姑攜幼子避地,而南人無犯之者。流離四年,至溫陵,徙居于莆,終身清白。呂新吾《閨范》。

陳公榮,長樂人。初游太學。景炎元年,同子宗傳、族子老成募兵勤王。蒲壽庚作亂泉州,幼帝舟自泉趨潮。逾年,張世杰會師討壽庚,公榮兵赴之。老成戰(zhàn)沒,詔贈御史臺簡法。公榮挽老成詩曰:“邊城將星落,浩蕩煙塵黃。我亦在陣行,生死未可量。涕滂感永訣,激烈摧肝腸。昔爾仗雄劍,志在清八荒。神武埒頗、牧,奇計如平、良。遇賊奮英果,逐殺何其強!氣數乖人事,竟向鋒刃僵。忠魂薄日月,耿耿萬古光。雖云獲死所,國恥猶未忘。便應作厲鬼,北賊罄殺傷?!痹~悲壯可讀也?!堕}書》。

真西山守泉時,纂泉郡詩文七百余篇,名曰《清源文集》。而復序之曰:“志以紀事,集以載言。志,經也;集,緯也??上嘤卸豢上酂o也?!薄肚逶次墨I》。

宋朝以欹器賜傅伯壽,其家今尚寶藏?!堕}書》:明蔣德璟《觀欹器記》,右欹器在予姻友傅君子讱家。銅為之,形如小鐘。圓上銳下,口徑一寸八分,高三寸八分。環(huán)口為旋波紋,其下作蚪形。一角,或曰一角當為天祿,額、睛、口、耳、眉、顓悉具,而角在鼻上。其腰兩旁系小銅耳,曰樂,各寸許。平懸之,中虛,可受水三四合。其背篆“所光”二字。其簴方,亦銅為之。四足,高可二寸四分,修五寸六分,廣四寸,內嵌空作芝草形。四周刻文為旋波,兩旁立小銅柱二,高五寸,蟠以二龍,然非龍也。龍生九子,以形求之,疑當為蒲牢蚣蝮。《博物志》曰:蚣蝮,似龍好叫吼。今鐘上鈕是也。柱中二小洼,即雙懸欹器處。璟按《家語》:孔子觀于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曰:此為宥坐之器。而《韓詩》、《說苑》及《太平御覽》,皆以為周廟。杜預曰:“周廟欹器,至漢東京猶在御座?!薄都艺Z》注曰:“宥與右同,言可置座右也?!薄墩f苑》作右坐之器?;蛟唬骸板杜c侑同,勸也?!薄痘茨献印纷麇敦础!段淖印吩唬骸叭饰宓塾袆窠渲?,名宥卮?!弊ⅲ骸办テ饕病!薄抖Y宗伯》:“以樂侑食?!编嵲疲骸皠袷骋?。”《詩》:“以妥以侑?!薄蹲髠鳌罚骸巴跸眭罚?。”注云:“助也,所以助勸敬之意,通作侑,右,其義一也?!杯Z既與銓部林君為盤,就子讱筑巖觀之,因試以水。林君曰:“其下銳而糾,首斜出,故虛則欹。得水及腰,則正。滿則上盛,宜其覆也。故孔子曰:明君以為至誠,故常置于坐側云。”子讱祖獻簡公堯俞為宋元佑名臣,是器宣仁所賜,迄今且七百年,而能守之勿失,可謂世孝矣。其入泉,則自紹興中。獻簡孫忠肅公察夫人趙氏攜以來也。

葉廷珪,性故喜讀書。每聞士大夫家有異書,無不借讀,讀即無不終卷。常恨無貲,不能盡寫。作數十大冊,擇其可用,手抄之,名曰“海錄”。既知泉州,公余無事,因取類之為門七十五,為卷二十有二。事多新奇,未經前人引用者。復好為詩,與吏部員外郎宋喬年以詩相善。喬年議論許可,獨喜稱廷珪詩。在泉中與傅自得一見如平生,會即議詩。一日誦其所作《郡齋羅漢室示自得》末句云:“幾多雁鶩行間吏,衙退頻來禮釋迦。”自得謂廷珪:“予每讀韋蘇州詩〔今朝郡齋間,欲問楞迦字〕,未嘗不廢卷太息,想象蘇州之風流蘊藉,而知其當時之政。泉故劇郡,公使吏輩優(yōu)游如此,此可觀公?!蓖曅廊灰詾闀闹??!堕}書》。

郡城升文鐵爐廟,其神曰應魁圣王,為文章之司命,蓋天神也,其靈可夢云。宋慶元戊午春,曾公從龍時為晉江教諭,將應舉,謁夢。神書幅紙示之云:“兩爵并耀于今秋,一薦獨橫于天下?!奔儒唬P之牗間。越夕,友人謝次山亦禱于廟,夢神告之曰:“吾已語曾子明矣,請視其牖?!敝x亟謁曾。及秋,二人果并領鄉(xiāng)薦。明年己未,曾公遂舉進士第一,歷官資政殿大學士、參知政事、樞密使?!堕}書抄》。

汪彥章藻出守朱南,移知宣城,內不自得,乃賦詞云:“新月娟娟,夜寒江凈山含斗。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好個霜天,閑卻傳杯手。君知否?亂鴉啼后,歸思濃如酒?!秉S公度時在泉南簽幕,依韻作詞送之:“嫩綠嬌紅,砌成別恨千千斗。短亭回首,不是緣春瘦。一曲陽關,杯送纖纖手。還知否?鳳池歸后,無路陪尊酒。”《黃公度集》。

李文肅歸隱泉州,自號云龕先生,著《草堂集》一百卷,軼弗傳。有訪僧詩云:“數丈招提四面山,羨師終日掩禪關。十年不踏門前路,只遣松風送我還?!睘t爽可味?!豆P精》。

賈似道為相,置公田關子法病民,中外無敢指議。太學生富春葉李率同舍生康棣等八十二人伏闕上書攻之。似道嗾其黨林安尹、劉良貴誣李以黃金飾齋匾,竄漳州。后似道南謫,會李赦歸,遇似道于洛陽橋上。李贈以詞曰:“余歸路,公來路,天理昭昭胡不悟?公田關會竟何如?仔細思量真自誤。雷州戶,崖州戶,人生會有相逢處??椭绣忮松僬粞?,聊贈一篇長短句?!薄堕}書》。

淳化閣帖十卷,宋季南狩,遣于泉州。已而石刻湮地中,久之,時出光怪,櫪馬驚怖,發(fā)之即是帖也。故泉人名其帖曰“馬蹄真跡”。洪武四年辛亥,知府常性以劉次莊釋文敘而刻之。后仁宗命取入秘府,人不可得而見矣。《泉南雜志》,參《書畫譜》?!矅秩R蹄淳化帖考〕余所聞淳化帖以溫陵甲天下之勝,謂宋帝昺南渡,埋此拓于德濟門之御殿頭,航海而去。明初現(xiàn)光怪,于秦勛府馬房中掘得此帖。計不上九十版,世所傳“馬蹄石搨”是也。又傳有棗木板,濱海漁人網得之。因監(jiān)濕蛀朽有幾,時為豪家所得。此人艱于嗣,分畀沈、李二婿。沈世系莫考,李者乃衷一先生家也。后不相好,各摹勒其半,是棗板于吾郡有二焉。所云石拓秦后式微,為侗齋張先生購就,增摹一百三十八板,斯時為沙塘蔡先生奪去其八。當日拓者,兩處湊印,方得全璧。后蔡又摹木板滿數以行于世。戊子之后,其八板已落于霞、漳之地,今英考焉。此縉紳先生為余言若是也。戊戌,余方垂髫,喜古搨,時雖知之而不能辨。戊辰,春山史王征君自華山來,相與善,嗜古帖,出淳化考相示,云:宋太宗命侍書王著臨以棗木。暇日記云:“淳化帖乃唐舊刻,保大中王文炳摹勒,宋下江南得此石。太宗于淳化中始增定之。”又云:“淳化初搨,用澄心堂紙,李廷珪墨,分封及大臣方得賜,故傳之者少?!倍嗣鞯顚W士汪季路云:“其本乃木刻,計一百八十四板,二千二百八十七行。”初搨無銀錠紋者上也,有銀錠痕墨濃者次之,淡者又次之。且當日諸公或以紙墨交辨,或以張數致疑,不及詳其原拓流傳何所。洪武四年,太守常公鋟梓釋文于吾郡,其原拓之在溫陵一明證也。又閱蘭州帖后,知張氏石拓,李氏棗板,與縉紳先生所傳,若合符節(jié)。然余與山史先生相質未暇,疑信參半。山史復與爵臺張公借大觀帖以相印謬,其帖乃王弇州先生遺物也。余所疑者,若棗木為宋搨,則馬蹄石搨何從而來?若石搨為唐舊刻,以棗木湊足,俱攜南渡,則群書何由不載?且棗木當日傳一百四十有幾,石搨九十有幾,與端明所記大不相符,抑為陸沉之恨與?抑為見聞之陋與?是未可知也!戊辰秋,郡守郝公喜古搨,召工再拓,命余董其事。余遍采,僅得其半,計六十有二。中水裂者十有二三矣。復尋木板湊足一百三十有八,如其數以就,殆存古搨之舊面目也。余所得舊棗搨與石搨各一部,乃明初舊搨,其中濃嫣遒勁,大不類今所存者。質之張家之裔,亦不能辨。復質之山陰呂黍宇先生,先生曰:“得一足矣,二部恐觸造物之忌?!庇嘁蛳捕刂?,不敢以見聞之陋自出臆度,以為真贗,又不禁復裝潢之,垂諸后人。識時戊辰歲九月望之三日。

蒲壽庚提舉泉州舶司,擅番舶利者三十年。宋主昰舟至泉,壽庚來謁,請駐蹕,張世杰不可?;騽袷澜芰魤鄹瑒t凡海舶不令自隨。世杰不從,縱之歸,繼而舟不足,共掠其貲。壽庚怒,殺諸宗室及士大夫與淮兵之在泉者。戊辰,壽庚及知泉州田真子以城降。乙巳,張世杰圍泉州,甲申九月,元帥唆都援泉州?!端问贰?。

宋幼主過泉州,宋宗室欲應之。守郡者蒲壽庚,閉門不納。及張世杰回軍攻城,宗室又欲應之。壽庚置酒延宗室,欲與議城守事,酒中盡殺之。泉志:蒲壽庚,其先西域人,總諸番互市,居廣州。至壽庚父開宗徙于泉。壽庚少豪俠無賴,咸淳末與其兄壽■〈山上成下〉平??苡泄?,累官福建安撫沿海都制置使。景炎年,授福建廣東招撫使,總海舶。景炎入海航泉州港,分淮兵二千五百人,命壽庚將海舟以從。壽庚閉門拒命,與州司馬田真子上表降元。明年七月,張世杰自海上回攻城,壽庚遣其黨孫勝夫詣杭求唆都援兵,自與尤永賢王與金泳協(xié)謀拒守,盡殺淮軍宗子之在城者。攻凡九十日不下,世杰解去。壽庚進昭勇大將軍閩廣都提舉福建廣東市舶事,改鎮(zhèn)國上將軍參知政事。勝夫等各進宮有差。初,壽■〈山上成下〉自宋時仕至知吉州,逆計宋事已去,辭不赴。壽庚迎降及殲淮兵宗子,皆壽■〈山上成下〉面陰為之謀。事成,乃佯著野人服,入法石山,若無與其事者。壽庚長子師文尤暴悍嗜殺,淮兵宗子之死,師文力居多。元以壽庚有功,官其諸子若孫,多至顯達。泉人避其熏炎者數十余年,元亡乃已。太祖禁蒲姓者不得讀書入仕?!堕}書》。

宋末西域人蒲壽■〈山上成下〉與弟壽庚以互市,至咸淳末擊??苡泄?,壽庚歷官至招撫使,壽■〈山上成下〉授知吉州,不赴,勸壽庚據泉以降元。策既定,佯著黃冠野服,入法石山中,自稱處士,偽示不臣之意。忽有二書生因其晝寢,各投一詩,不著姓名而去。其詩云:“梅花落地點蒼苔,天意相商要入梅。蛺蝶不知春去也,雙雙飛過粉墻來?!逼涠疲骸皠﹃娂姺鲋魅眨搅旨拍]門時。水聲禽語皆時事,莫道山翁總不知。”《名勝志》。

蒲壽庚以泉州降元。告其民曰:“陳元龍非不忠義,如民何?”聞者笑之?!镀侮栁墨I·陳元龍傳》。

歐陽詹與邑士王式書,述吾鄉(xiāng)儕友有吳播、薛壽、鄭簡、康暐、王云卿,皆博雅君子。又志有處士王肱之以詩著名。晉江吳翊、黃蒍、黃蒨、陳永弼、何昭夢、王文彖、石自勗七子詩。又有晉江之楊少陽、趙汝褒、陳宗道,南安之黃曄、王虬,永春之顏孝初、黃豫,安溪之楊景申、林德秀,同安之謝修、許權、薛純儒,惠安之江致堯、邱崇、陳世德,皆有詩名,有文集。又如謝景山之妹,見于歐陽修所序,陳景溫之賦,出于淳佑志所推,今皆不傳其片語。又如志中所載《泉山集》、《郡南集》、《瑯琊集》、《拙庵詠》、《雙溪集》、《孏窠集》、《龜峰容安集》、《玉泉集》、《鯈溪集》、《覆瓿集》、《休齋》諸集,《臥龍集》、《省齋集》、《竹隱集》、唐黃滔編《泉山秀句》,自武德至天佑凡三十卷,皆其著者。今皆不見其一二。蓋蒲氏之變,泉郡概遭兵火,無復遺者。《清源文獻》。

夏不魯罕丁者,西洋喳啫咧綿人,皇慶間隨貢使來泉,住排鋪街。修回回教,泉人延之住持禮拜寺。寺,宋紹興創(chuàng)也。先是,郡守陳公偁請置市舶于泉州,終宋世向其利。胡賈航海踵至,富者貲累鉅萬,列居郡城南。于是納只卜穆喜魯丁撒■〈冉阝〉威人。建茲寺,有銀瓶香爐以供天,土田廛舍以給眾。宋元之際,寺壞不治。至正九年夏,不魯罕丁與金阿里謀出己貲修之。請僉憲赫德爾、監(jiān)郡偰玉立主其事。舊物征復,寺宇鼎新,層樓聳秀,峙郡庠前,東壯青龍左角之勝,眾人悅。三山吳鑒記之。當是時,夏不魯罕丁年踰百有二十矣,精健如壯歲。故是役也,猶為政鑒稱其博學有才德,眾奉以攝思廉。攝思廉,即華云主教也。罕丁,皇朝洪武三年庚戌乃終,去至正己丑又二十二年,蓋壽百四十二歲云。夏勅大師,不魯罕丁子也,習回教,繼其業(yè),亦壽百一十歲?!堕}書抄》。

晉江開元寺僧大圭有《夢觀集》,嘗題山居云:“山色宜茅屋,松聲滿飯盂?!焙蟹涸略疲骸芭寂R夜坐得嘉樹,欲傍花行無小船?!本堬L致。《靜志居詩話》。

晉江丁善,倜儻有大略,時白蓮教為害于鄉(xiāng),善白諸官,請治之,為所反噬,與子俱系獄待決。會有寫真者,高帝召寫御容,愛其似。忌復為民間傳寫,幽置于獄。一見善,嘆曰:“公非獄中人也,當有遐福?!彼骷垶閳D小照,曰:“后當無忘予言?!笔且股茐舄z卒唱云:“北風吹倒玉欄干,救出獄中苦難,白頭老子歸去,始知天意循環(huán)?!币眩箫L隕刑部欄石,尚書檢獄,察善父子寃,覆訊再四,出諸獄。置習白蓮教者于法。善老于家,壽至七十八?!度旮濉贰?br />
閩中洛陽橋圮,發(fā)石,有刻文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臂慈瞬体a者,永樂癸卯鄉(xiāng)試中式,入胄監(jiān)仁廟,以學行授兵部給事中,升泉州知府。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工難施。錫無可為計,欲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趨蹌而前曰:“我能齋檄往復?!逼蚓骑?,大醉,自沒于海,若有神擎捧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二十一日酉時也。遂于是日舉工,潮旬余不至,工遂成。語載錫本傳中。此實事也,人不知而以事附蔡端明,且以為傳奇中戲妄之語,非也。復錫官至都御史,以才廉聞?!堆κ瞎P語》按此條載為忠惠事,散見諸書,亦確然有據,故兩存之。

葉孟禎,司訓高州,念親老,陳情乞歸省,隨改授泉州。莆田林太史文有送歸省詩,后四句云:“江燕迎人語,山云傍馬飛。到家歡侍日,應著老萊衣?!薄队看毙∑贰贰?br />
蔡虛齋寄李宗一書曰:“儒者致用,尚欲經理一世,康濟群生,而今數口之家,生計乃常不辦,至數數仰資他人,貽憂父母,才之疏劣,于此亦可自考。雖然,士之常也。清亦嘗有自解之法,即今臥處自題云:命好德不好,王侯同腐草;德好命不好,顏回任窮夭。非敢以德自居也,用以自勖。見貧之外,又有在所當念者爾?!恫涛那f集》。

先生曰:“處今世亦自有許多避嫌處,不可便以圣賢自擬。”王應韶云:“此魯男子善學柳下惠之法也?!薄恫涛那f集》。

舒梓溪與林泗州書曰:所示崔司成欲表章胡子,意甚善。胡之純粹,疑于薛過之;而薛之比,則蔡虛齋亦其人也。生欲來春歸時,為蔡請謚,雖不必當道者,可否?亦庶幾后進之士,少有提撕。林見素、楊邃庵、王陽明、吳東湖,此為一代表表者,然亦不免自家先據地位,要之還是韓、范一班人物。但若虛齋之見善即欿然自以為不及,稍不同耳?!惰飨z文》。

邱文莊不屑一世,每稱蔡介夫學醇行潔,可方古人?!睹魇勒f新語》。

顧少司徒珀生時,清源山鳴。五歲,善對偶。蔡文莊封君試一聯(lián):“宰相本書生”,公應聲曰:“忠臣繇孝子”。時稱神童。嘗隨大母魏往后寮廟,神為起長;讀書于清源泰嘉巖,朔望詣文廟,一夕還山,見二童燈導之,呼顧大人,忽不見。嘗與友李士達曰:“景玉藏修崇福寺,有怪物數擾景玉食器?!惫軅芍?,怪似人,衣葉,見公反走,登樹去。旦日樹自焚,怪遂絕。公致政家居,年八十有六矣。其春正初,張襄惠岳從惠安來,謂公曰:“遙望清源失色,公盍保重?!惫唬骸袄戏虍斨印!蓖笤较Γ笮请E,而公終。公嘗夢閻羅,請交代。后里族有死而蘇者,每見公主冥司云?!堕}書抄》。

顧司徒示子孫曰:“范文正公有言,祖宗積德百余年,至吾始為大官,若獨享富貴而不恤宗族,何以見祖宗于地下?我平生居官守法,不得言富,然秩亦不見卑矣。列位伯叔兄弟貧老可念,宜每位每年各撥租谷八石以恤之,依時送與,不可短少?!蹦讼抵娫唬骸盎ぴ煳锔鼰o私,枯瘁榮滋自有時。萬葉千枝原一本,細看棠棣八章詩?!薄独m(xù)小學》。

陳紫峯先生儒士時,讀書月臺書館,僉憲建平宗公璽來鎮(zhèn)泉,急致先生為子師。具書幣使節(jié),推沉公珂求迎。先生曰:“是召我也?!惫滩恢?。宗公聞而愧之,乃自見先生于書館。先生屹然安坐,賓師之禮不少屈諛,不少假托。《陳紫峯言行錄》。

陳紫峯少小即儒氣道風,尋常應對,皆成節(jié)奏音響。長業(yè)儒書,遂有志圣賢之學。題其柱曰:“發(fā)憤三年,須是不爐不扇;把持一敬,莫教愧影愧衾?!薄独m(xù)小學》。

吳尚書東湖廷舉,于陳紫峰為前輩,以道義意氣忘年相友。一日上疏乞歸,而猶掌部篆。先生以詩諷之:“此去看花猶半吐,何人完壁肯遲留?”東湖公亦傾心相咨,自述其所以不即行之故。且曰:“知己寥寥,誰可告去處?惟先生道明德立,于生交雖淺而愛則深。教曰宜速,生不日行矣;教曰宜遲,生如諸老言,便候朝報也?!薄堕T人蔡存微事述》。

先生反身自檢,少不慊志,痛自刻責?;驗橹穑驗橹],朝夕觀看。常誦《孟子》三自反之言,謂其英氣太露,終不如顏子淵、程伯淳之氣象深厚,尤為可愛。故其詩曰:“春風面目對人好,秋水心情到處安。英氣有些還害事,銘盤朝夕愿希顏?!庇衷唬骸拔茨芤蝗涨谌?,每到中宵念百非。何物獻甘翻作苦,幾時戰(zhàn)勝得心肥?”又作誡曰:“斯人亦人,我何埃塵。尤物為媒,斵喪吾真。若不猛克,俯仰愧怍。一戰(zhàn)而勝,夢寐亦樂?!薄堕}書》。

先生以寡母在堂,年踰七十,加以時事可愛,歸與之嘆,每形夢寐。嘗自詠云:“得官更覺貧小味,經事方知靜處功?!庇衷疲骸巴h可堪云隔水,思歸更有日如年。”又云:“白發(fā)愁邊生出早,青山夢里欲觀忙?!敝辽鲜杵蚋哪?,臨行張凈峯祖餞崇文門。先生告之曰:“北風雨雪之詩,吾兄得無意乎?”未幾武宗將南巡,凈峯以諫被杖系獄,乃嘆曰:“紫峯其真知幾者乎!”《紫峯年譜》。

張襄惠岳與陳紫峯書:“少年時閱人未多,經事不熟,以為吾兄者亦今人中之有時望者耳。及再歷憂患以來,所見士大夫功名富貴之際,沒溺輾轉,寢失初心,雖平時知已,亦未有能免者。如吾兄之高識遠韻,真所謂翱翔千仞之表者也?!薄堕}書》。

余又于亡友易教諭得史筍江于光二事焉。公歿蓋在丙戌之歲,是春入會闈校士,彼時一榜進士,皆以一金為贄于入闈主司。公臨歿,請凈峯分還之。公在告,道逢一賣油者,其中表兄也,下車并行。表兄擔油,公且行且與語,臨歧乃別。二事雖小,足以見前輩之風。何鏡山《筍江集序》。

丘文莊公浚,其祖自晉江去瓊焉小官,因家于瓊。文莊嘗與中丞養(yǎng)浩通譜,不忘泉郡。陳真晟舊生晉江,移漳之后,自稱泉南布衣,皆泉派也。

《清源文獻》。晉江洪大參富,字國昌,為諸生時讀書秀林庵,苦心易理,著淺說,常達旦不寐。一夜更闌,有告者曰:“君且休矣,讀亦參政,不讀亦參政。”啟戶視之,不見其人。蓋庵神也。后第嘉靖己丑進士,官蜀大參?!堕}書抄》。

王道思先生與王畿講陽明之學,遂有得于圣賢之道,乃盡發(fā)宋儒書讀之,有味乎曾南豐、王荊公、歐陽文忠之為文也!始先生操觚學古,非先秦兩漢不道。其所為廣東辛卯錄文,宛然賈誼、鼌錯之詞章,至是盡棄之。色相蹊隧,出入王曾間。寄示唐順之,順之駭怪。先生言此大難事,君后當自知。亡何,順之有味其言,亦變而隨之焉?!独m(xù)小學》。

洪侍郎朝選《王遵巖集序》:“君雖習學詞藝,而孜孜講學,日與青衿士談論演繹,而門戶廣闊,見者無不容受。交際親賓,親疎泛愛,去者方休,來者接軌。夜則讀古書,課家事,作柬答四方賓友,略無懈怠頹墮之意。書一目十余行下,一經手未嘗再觀。書至千百余卷,君蓋無所不觀,而亦未嘗再觀。余嘗翻其架上書,書無一卷完者。讀竟即為人竊去,君亦不復顧也?!薄堕}書》。

王遵巖與弟少卿惟中書:“來書所問作詩,豈容易談?第一要有學問,次亦要才力不弱。吾向贈宋仲石詩,如起句“洛陽橋外路萬里”,指長安。今贈唐婁江,如“帝心加勞來,戶口不虛增”,結句如“相送情無已,寧困感遺肝?!薄澳宣[鳳志,今當作騺鷹?!苯圆蝗菀椎?,然知之者少矣。舊歲與方洲游山詩,句句俱是風格,不涉陳套,不守言筌,然方洲亦未解其妙也。如“取路非高足,入山力復余。”“畏景在城市,聊茲息茂陰?!贝说绕鹫Z;如“堪嗟二畝半,促促邑中居?!薄懊鳉w應復望,惆悵使顏衰。”此等結句,總是唐人中翻來,都是史漢文氣,一字一句都健。吾詩自覺于古人合處不如文,文則有全篇合,或有過之者,詩則不能如此。然今人窺我門戶,則猶未耳。”《閩書》。

吾鄉(xiāng)王道思公督山東學,諸生三場畢,不待揭榜而逃歸。公曰:“送卷來者許回則回?!眱H留百人。后中者皆所留也。唯三名不預鹿鳴宴,則不送卷,而繇水關逃出者也。其精如此,豈彼時尚易品題耶!《李氏萍余集》。

李開先游海甸詩序云:“嘉靖乙未三月,王遵巖謫判毗陵,武選吳皖山檄呂江峰高熊、南沙過翰林、唐荊川順之、陳后岡束、禮部陳少室元孝、李克齋,遂及予共八人,餞之海甸。望日出阜城門,至則荒涼殊甚。蓋張昌國以癸巳罹禍,已三年矣。亭臺傾圮,惟水聲潺潺,不異舊時。酒酣賦詩,皖山先成,意高辭雅,不減唐之名家。次日,夏桂洲遂劾張、李二司屬無事漫游,下獄。未久,七人相次罷謫,皖山幸而獨免,詩卷歸予手。事如隔生,而人多下世,愴然作序,不惟感諸友之易消歇,而且嘆大臣之善傾陷也。嘉靖初,海淀之獄與蘇子美諸人監(jiān)院飲酒之事大略相似。貴溪恃寵忮橫,一至于此。西市之禍,豈不幸哉。伯華記?!贝耸掠嘘P于國論,故詳著之。《列朝詩集》。

漳州開元寺智海禪師法力高勝,來開堂泉州半嶺,王慎中贈詩二章:“峻絕高峰透步難,黃龍三問是巖關。繡鴛呈出針紋隱,駿馬自驚鞭影間?!薄吧珈`樹契冥符,貶剝諸方沒破除,自笑欲談詞忽喪,江州鈍置老尚書?!薄堕}書》。

劉淵材憾曾子固不能詩,予嘗見宋人所輯唐宋八家詩韻,則子固與焉,不得謂非詩家矣。評明人詩者不及王道思,然道思五古文理精密,足以嗣響顏、謝,而論者輒言文勝于詩,非知音識曲者也?!鹅o志居詩話》。

參知遵巖王公始以文章重海內,郡中稱古文詞自公始,比肩毗陵,相為旗鼓,弇州濟南諸君子弗是也。然至今日而參知文價不以易此。予又見尚書可泉蔡公,吏部學泉梁公所為讀書之圖,兩公皆髫,共學蕭寺,繼金比玨,至今郡人莫不以為文壇勝事。吏部才名傾動縉紳,天碎國寶,時人所惜。尚書奕奕典冊高文,至大官盡發(fā)其生平。有子奉常公,二公所遺,蓋不逮焉。三公異人同世,弱冠登朝,一時三鳳,吉光品格具在。觀三公所書數詩,參知蘊藉,聲韻平勻,字迫真文。衡山吏部清韶懷人之什,語帶香艷,微嫌文弱,書體輕靡,卑調亦或有之。尚書顯庸,敭歷殊績,不以詩字名而蒼然可觀。是三者皆可寶也。擎甫博學多才,尚書文孫裝潢遺跡,比之河圖大弓,以垂世世。余故書之卷后,使來者得以論焉。鄭之元《跋三鳳真跡后》。

泉郡城東南有光孝寺,鄉(xiāng)宦某涎其地吉,以事請當道廢之,蓋為第宅。住持僧匕龍固訴,斃于獄,遂托生下圍鄉(xiāng)曾家,為曾霖寰,舉進士,巡撫山東。值鄉(xiāng)宦子孫衰敗賣宅,曾購得之。先時,曾太大人臨產時,見僧入其房,忽不見。后霖寰名化龍,人乃悟曾字傍人即僧字,化字去人即匕字也。噫,亦異矣!《葉仲蔚筆記》。

同年王德美別駕為余言,其曾祖母者,某穩(wěn)婆女,俗所號收生媼也。幼有奇兆,嘗晝見二兒戲于庭,跡之旋失。其母命立標為識,發(fā)之,得大銀盤,二銀兒交手如搏狀。長歸吾王氏家,故貧。自吾曾祖母來,遂稍豐。顧吾曾祖母實非某穩(wěn)婆女也。邑有尚寶卿李公源者多女,內厭之,使收生媼懷他男易之。謀秘,惟李長女嫁王者密知之耳。李公女嫁王者,后連生男慎中、惟中,皆成進士,封太安人。偶詣東岳廟拈香,而吾曾祖母亦有茲行。太安人顧問何人,貌乃類我?詢諸婢輩,亦無不謂類太安人者。詰誰家女,以母收生媼對。太安人泣曰:“是矣,若真吾妹?!睘樵數榔鋵崱N嵩婺笀圆豢铣?,曰:“吾貧家婦,安敢妄姊太安人,以辱李公?雖然,家有子讀書,倘異日能成立,當以牢醴拜李公墓下耳?!币眩嶙娌跁e嘉靖癸丑進士,官評事,卒踐前諾。德美名士彥,通判南雄平涼二郡。《東崖雜記》。

嘉靖中,泉紳莊用賓于石鼓神廟東旁設主以祀其鄉(xiāng)先正之賢者,曰夏秦,曰蔡居陽。率鄉(xiāng)人行鄉(xiāng)約,其中約規(guī)甚嚴,至于桃李垂街,田疇被畝,人和盜絕,一時為盛。《閩書》。

陳見吾讓未發(fā)解時,讀書城中,每夜歸,過陳翁橋。橋上鬼輒相語曰:“陳解元,來見吾?!毕沧载?,歷科俱不應。其年將發(fā)解,過橋,鬼乃寂然無聲。歸謂其內曰:“吾每年過橋,鬼必以解元相呼,今歲寂然,豈吾有失德乎?”其科發(fā)解?!端究杖沼洝贰?br />
嘉靖辛卯,陳公讓往秋試,求夢九鯉湖,是夕無夢。廟中道士夢神曰:“前度劉郎今又來?!绷钇涓骊?,陳亦不解。是科陳中解元,始知前科解元劉汝楠,陳即前度之劉也。陳,晉江人;劉,同安人?!堕}省賢書》。

晉江柯實卿為諸生時,與一司理有小嫌,將抑之,乃于省試前以他事系于獄。會司理有分閱之行,矚丞尉曰:“俟我行可數日,逼闈期,然后釋之?!笨录瘸?,偶遇泛海舟,一日夜抵省。時未行易書禁,司理得其闈卷,識之曰:“此泉狂生柯某,安得至是?”袖其卷擬投井中,適主司行值之,詢曰:“有佳卷欲呈乎?”不得已出之,大稱賞,遂以入彀。后柯官至太守。司理在泉亦有惠聲?!端究杖沼洝?,參《東崖雜記》。

傅錦泉有別業(yè)在紫帽山麓,錦泉下帷處也。相傳讀書夜分,嘗有呼于空中曰:“就寢。”其專精如此。后李文節(jié)亦嘗假館修業(yè)于此。故當時有一館兩會元之語。亦一奇也?!陡禐榱匚募贰?br />
史方齋公以親老假歸省覲。至揚州,買妾,夜將娶矣,而丁艱訃至。公語女父母曰:“若女且留汝家,待我三年服闋乃娶?!辈⑴c以食用之資。及起復,過揚,將諧夙訂。前女已適人,別飾一女代之。夜分乃至,冀公不大覺也。公曰:“此豈故劍?今者吾姑置之耳。吾不欲使女有棄婦名,勿謂我可欺也?!焙蟠随蔚谂e三子,長即文簡公榜眼,拜相;次子某舉人,監(jiān)司;又次世選公甲戌進士,駕部郎。《溫陵舊事》。

朱梧,字子琴。好為詩,自序其詩曰:“梧也少,好詩,既領薦,三走南宮不售。思脫去筆墨蹊徑,就職為博士。猖狂恣肆,喜怒愉快一發(fā)于詩。雖有瑕釁,不屑彌縫。稍遷楚令,遽罹廢黜。嗚呼,梧之不達,詩窮之矣。雖然,梧之不窮,詩達之也。梧見今人見棄于時,則輒憤慍怨尤,下者娛財作荒。梧之廢也,無饑寒僥仰之憂,人事奔趨之擾,謝絕過從,杜門卻掃,每遭時清晦,或林泉魚鳥之適,田夫野父之儔,出數言紀之,長篇短章,惟所欲為。又性不喜俗人,堆積蠹編于東軒北窗之下,日與數千載間騷人文士為伍,光景滿前,應接不暇。追念隸博士時好而不能專,為造士司政教時專焉不能入。今則專而且入,死生不足奪,況窮達乎?梧所畏王遵巖氏,見梧贈詩十篇,復梧曰:奧意險語,殆搜神臟而破鬼膽,何但仰參黃、陳,直將上闖韓、孟,眼中何意見此奇特!嗚呼,搜神破鬼未也,奇特然哉!遵巖于文章少許可,彼其視一世能言之士,直若瓦礫蛙蟬,而許梧若此,偽也,非真也。據以為信,梧其顧長康哉?然有觀梧出處,憂樂之際者,則詩果窮梧者耶?果窮梧也!寧詩窮梧,毋梧窮詩?!薄堕}書》。

蔡少參一槐,年十四,中庚子榜。御史王瑛啟牘,謂年太少,姑留后。鹿鳴日,特設宴期之。及癸卯再雋泉,年少登科,又享眉壽,槐一人兼之。鹿鳴兩宴,亦異數也?!堕}省賢書》。

晉江蔡公沙塘一槐,年六歲往姑夫家看燈,姑夫試以對曰:“元宵燈火滿街衢。”即應聲曰:“大地文章連斗柄?!焙笫?,中鄉(xiāng)試填榜矣。主考慮早達不成令器,故不以題名,而又令赴宴,次科十七始中?!抖劇贰?br />
蔡沙塘公嘗步至一古董店,主人出其書畫彝鼎之屬。公方摩挲瞻玩,一狂徒至,見公篤老而衣冠樸陋,怒其不遜己,擠而仆之。主人驚告以公姓名,其人趨去。公徐起理冠幘,復觀如故,意氣湛然?!稖亓昱f事》。

袁小修嘗語予曰:“卓老多病寡欲,妻莊夫人生一女。莊歿后,不復近女色。其戒行老禪和不復是過也。平生痛惡偽學,每入書院講堂,峨冠大帶,執(zhí)經請問,輒奮袖曰:“此時正不如攜歌妓舞女淺斟低唱?!敝T生有挾妓女者見之,或破顏微笑曰:“也□似與道學先生作伴?!庇谑锹辄S之間,登壇講學者銜恨刺骨,遂有宣淫敗俗之謗。蟾蜍擲糞,自其口出,豈足以污卓老哉?予兄中郎,以吳令謝病歸,再起儀部。卓老以為理不常復出,為詩曰:“王符已著《潛夫論》,為問中郎到也無?”已而中郎將抵國門,乃改前句曰:“黃金臺上思千里,為報中郎速戒途。”其于進退出處,介介如此。人知卓老為柳下之不恭,而不知其為伯夷之隘也。卓老風骨棱棱,中燠外冷,參求理乘,剔膚見骨,迥絕理路,出語皆刀劍上事。獅子送乳,香象絕流,直可與紫栢先人相上下。遺山《中州集》有異人之目。吾以為卓老可以當之,錄其詩附于高僧之后。傳燈所載,旁出法嗣,卓老或其儔歟!”《列朝詩集》。

公安袁中道《李溫陵傳》末言:“公為人真有不可知者。本絕意仕進也,而專譚用世之略,謂天下事決非好名小儒之所能為。本狷潔自勵,操若冰霜人也,而深惡枯清自矜刻薄瑣細者,謂其害必在子孫。本屏絕聲色,視情欲如糞土人也,而愛憐光景于花月,兒女之情狀,亦極賞玩,若借以文其寂寞。本多怪少,可與物,不和人也,而于士之有一長一能者,傾注愛慕,自以為不如。本息機忘世,槁木死灰人也,而于古忠臣義士,俠兒劍客,存亡雅誼,死生交情,讀其遺事,為之咋指斫案投袂而起,泣淚橫流,痛哭滂沱而不自禁。若夫骨堅金石,氣薄云天。言有觸而必吐,氣無往而不伸。排蹋勝己,跌宕王公??孜呐e調魏武若稚子,嵇叔夜視鍾會如奴隸。鳥巢可覆,不改其鳳味;鸞翮可鎩,不馴其龍性。斯所由焚芝鋤蕙,銜刀若盧者也。嗟夫,才太高,氣太豪,不能埋照溷俗,卒就囹圄,慚柳下而愧孫登,可惜也夫!可戒也夫!”《閩書》。

梅國楨讀《焚書》,笑語人曰:“如此老者,若與之有郄,只宜捧置蓮花座上,朝夕率大眾拜禮以消折其福,不宜妄意挫抑,反增其聲價也?!薄睹魇勒f新語》。

徐文長逸藁有詩云:“南海大夫歐,泉州處士尤。泥中雙綠鬢,詩伴兩蒼頭?!弊宰⒂壬饺耸陶叻堵鼓茉姡粶p歐楨伯之仆,惜其稿不得見也?!鹅o志居詩話》。

萬歷己丑,冬至前二日,余以叨貳春省,將祗事郊壇,齋宿署中。是夜與僚長東阿于公,富順李公擁榻玄談,宵分乃罷。既就枕,四壁俱寂,鼾睡甚適。忽夢有遞刺者,予誰何之?則曰:“于尚書使者也?!遍_函睇視,弗覩名姓。刺中第有二語云:“空山一淚憑誰寄?萬古孤墳祇自愁?!弊x竟,遽覺,心自駭愕,通宵不寐。晨起,具述以告二公。乃于公訝曰:“所謂于尚書者,非眼中人耶?”予慚悚無以對。少選浙江上奏,椽來,呈副封,則巡撫中丞傅某所題疏也。略曰:“伏覩故少保兵部尚書臣于謙,常睿皇北狩,景帝嗣統(tǒng)之日,內修外攘,盡瘁竭誠,俾九鼎既危而獲安,鑾輅既去而復返,忠甚盛也。遭萋菲之構,竟死非辜。?;市龔突谥?,圣圣相承,后先昭雪,贈官賜謚,建祠吳山,恩華備矣。惟時棅事者弗克將順德意,易名肅愍,未愜眾心。乞圣明裁改,以彰顯勚,以慰幽魂。”于公覽疏,顧謂予曰:“夢征矣。幽明感通,一至是耶!顧少保公獨見夢于公何也?”蓋予嘗陟吳山之陽,謁少保祠,為詩吊焉,良謂有一面之識乎?乃為二公誦予詩,有“主圣臣忠”語。于公嘆曰:“公為少保公知己,舊矣?!北仁柘掠诠埜闹u曰“忠肅”,天子俞之。于是輿論稱愜,謂足妥少保公九京云。黃文簡《異夢記》。

黃文簡鳳翔以太夫人春秋高,一念東山,遂不復出。凡辭召命者四。及居太夫人喪,年已逾艾,猶作孺子慕。且令諸子皆杖以志戚,海內稱孝焉。《續(xù)小學》。

黃文簡每自春明謁告歸,望郡城十余里,即撤去威儀,單車入子舍。出行里中,敕前騶勿呵辟行人。一日坐藍輿,屏騶從,有一儒士接輿過,罥衣為裂,怒而止其車。公笑曰:“君第從我還,當相償?!奔爸辽幔枪?,愕咍謝罪。公曰:“吾豈食言耶?”引入命坐,計直倍償之。《續(xù)小學》。

黃文簡鳳翔每訓飭子孫力行勤儉,衣勿求華,食勿求美,勤苦讀作,務求有立。又作終事,預囑曰:“吾百歲后,爾曹居喪,自當徒行如平日?;蛴泄蔬m遠,亦只以舊敝油幔密自遮蔽,令人不覺,無得儼然白輿行道中,為人所指目?!贝撕蠡录易拥?,遂皆遵用之。公子潤中自為諸生,出入皆徒步,即領薦以后,猶然守先公之教也?!独m(xù)小學》。

陳瑞山學伊先生,方襁褓時,南安有一友,亦陳姓,教請郡城,夕經潘山橋,見鬼物無數于橋上嬉戲。一鬼曰:“陳君至?!庇忠还碓唬骸笆秦暿拷坦?,何避之有?”其友乃大懼,匿身樜園中。須臾聞眾鬼大驚曰:“陳大人至。”各下水散去。友私念必貴人陳姓者。竊伺之。俄有人背一小孩來,友問之,其小孩即陳姓也,云是梅坑人。其母有急事歸梅坑,不及攜兒,兒尋母,啼不止,乃冒夜攜往。友告以此間多怪物,不便夜行,邀歸其家,贈衣一襲。向其父母結為義子。瑞山果登第,官侍御,而此友僅以貢官訓導終云?!端究杖沼洝?。

詹咫亭仰庇初登第,史觀吾先生朝賓往訪旅次,誡其家僮云:“幸傳語而夫人,而主人欲做好官,便無錢;欲做好人,亦無錢。不可以做官而遂濫用靡費,致累而主人清節(jié)美德,做不得好官好人也?!薄独m(xù)小學》。

詹司寇仰庇曰:“吾儕教子弟最不可使之閑逸。士農工商務任其職業(yè),如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則放辟邪侈,從閑而投。故子弟能讀書者,專責之攻舉業(yè)。不能者,徑令其經商業(yè)農,何足為辱?今世所病在盜竊讀書之名,延師延友費許多財錢,以欺父母兄弟妻孥,游手游食究竟萬無一益。此雖子弟之過,亦其父兄教之不善歟?!薄独m(xù)小學》。

吾閩嘉靖末患倭,復設巡撫。有金學曾者,曾任是職。靡餉漁商,獲累鉅萬??嘀剡h難攜,用縮銀法加銅九倍投之,仍良金。歸里為不肖子孫蕩盡。舊屬弁泉人指揮楊洪震升遷,便訪之陋巷,榱桷不完,病臥籍上,無被茵。楊為之泣,亟贈臥具。翌日再訪,依然臥籍上,蓋為子孫掠去矣。楊欲再贈,辭為無益。詢何無年譜故舊周恤?告以若輩競為書函徧投,相矛盾,莫適從,故絕無憐念者。楊次子指揮楝為余先人言若此?!妒邎@小牘》。

隆慶庚午鄉(xiāng)試合順天榜兩元五十八士。省元為同安林諱奇石,北畿領解則李文節(jié)先生也。是科之彥,其第進士者,二十有四人。文節(jié)公則鼎甲拜相,為一代偉人矣。自庚午至萬歷癸卯十二科,吾泉領解十。其甲午一榜,兼經魁一。庚午、癸酉、己卯、丁酉四榜,各兼經魁二。戊子、癸卯各兼經魁三。辛卯,五魁皆泉人。前嘉靖辛酉一榜,亦元兼三魁。丙子榜亦三魁。丙戌會榜,泉得二十有一人。鄉(xiāng)會試得名之盛如此。是后雖微不及前,然鄉(xiāng)榜尚甲全閩。會榜每科或十七八人,亦足稱名邦矣。若夫祿秩之尊,則百六七十年來,內閣七,尚書十四,鼎甲八,會元四。少年高第欽假歸娶七,詞林選部臺省百余,督學亦三十余。內自侍郎,卿貳,部司,評博中行,外而撫按,監(jiān)司,守令,印累綬若,輝耀郡邑。蓋當時而在朝在籍者計百二十有余人。猗歟,盛哉!《溫陵舊事》。

隆、萬時,士皆著白布袍。李文節(jié)公娶親,內白布袍,而與友借色衣其上。親去郡數十里,將至五六里許,偶出簥,風掛前居,裾裂徑尺。從人走遠村丐針線綴之。公徐步而行。時已暮,遇迎親者數輩,問曰:“曾見有娶親輿從否?”有識公者曰:“即李丈也。而獨行何?”公語之故。迎親者曰:“日已近瞑,不妨同行,以候尊從之至?!奔伴T而終不至也。其丈人喜極,自出迎之。公竟以白布袍登堂,有頃方易衣成禮。及公解元會元鼎甲拜相,與夫人至老相莊敬。夫人尚后公歿也?!稖亓昱f事》。

李文節(jié)廷機曰:“余弟自秀才至出貢廷試,余未嘗出一力。作教時有銓司暮過余門,致意甚厚,余以有數辭。及選,邵陽得士心監(jiān)司擬薦,而直指惡余,削之。既而升翁源為索憑于少宰,少宰訝余何不相聞,可以善地處也。余應謂:“兄弟三人,二人有官,余復居此地,天下大官小官俱吾家做了。”余蓋欲以公倡百僚,而弟怡然不言,不得善地不慍,家庭間語不及利。出京之任,皆自僦夫馬,辛苦淡泊,至于沒身。賢如吾弟者亦少矣。公尚有一弟,終日俱冠員帽,視今之恃兄弟烜赫者,賢否何如?”《續(xù)小學》。

李文節(jié)公同庶常讀書三年,止告假七日耳。官祭酒少詹事,出入騎馬,雖大風雪不改。在部常不欲速遷,恐所興革不能久。三品例乘帷轎,公獨乘明轎。自以一介窮儒,巍科華貫,思自砥礪報答國恩,無使死之日有余粟余帛以累君父。噫,今安得有此人此言乎!顧眾口交攻,必不容安,綸扉一日,真作何解。《館閣舊事》。李文節(jié)枚卜之際,論有異同。吏部錄其事上聞,蓋變體也。時廷推七人,李名第六。首揆朱山陰公密揭,請就五名內點用,微指可知。乃當寧意原蚤屬,不為動。君相能造命,非乎?怪既用之,后若急之,若緩之,一任其呼號,展轉無所控告以歸,又若其不能違命者然。《館閣舊事》。

泉州城大而土曠,士大夫皆散處。余以六月行部,人家多依原隰為園林,肩輿過其下,嘉瓜四垂,朱槿熠耀,綠柚扶搖于短垣之內,丹荔點綴于碧葉之上,真令人目不暇給?!堕}部疏》。

泉州燒山土為瓦,皆黃色??と艘院oL能飛瓦,奏請用筒瓦。民居皆儼似黃屋,鴟吻異狀,官廳縉紳之居,尤不可辨?!堕}部疏》。

江鍾允復初登第,夢作一縣,縣中皆是黃屋,不知何祥也?尋銓晉江令?!堕}書》。

晉江蘇君禹浚,萬歷癸酉解元。應試時,有南安諸生蘇某至峽江,肩輿假寐,夢執(zhí)旗報解元者,自喜負。俄而同舟濟者,君禹也。公將終,有彩云見臥內兩壁間。仙店輿夫某遇公于古陵道中,鼓吹騎從,問之云,將赴貴州任。比輿夫抵公家,已屬纊矣?!堕}書抄》。

紫溪蘇先生浚,守制杜門,絕跡城邑,未嘗一交當道。諸當道聞先生名,心甚重之,末由造請也。洛陽有承天寺,田千余石,舊系豪家占管,當道廉知之,即籍其田以獻,先生辭焉。嘗自言曰:“吾心如止水,名韁利鎖二關,頗自斬絕。青天之內,樂有余地,豈以區(qū)區(qū)者介情哉!”其高節(jié)如此?!蹲舷曜V》。

張?zhí)老喙皢室暿?,公議不容,雖排斥諫臣而心不自安,憤懣成疾。九卿列舉祝厘而詞未有所屬,眾推紫溪蘇先生者如一口。主部尚書乃以祝詞相囑,先生力拒之,遂稱疾不視事,常事銜焉。然卒未有以中先生者。用是先生正氣鼎呂朝中矣。《紫溪年譜》。

邑前輩蘇公浚視浙江學政,所賞拔士累擢魁元,歷三十余年,科第不絕。閱文日數行下,晨入試,夕已揭榜。初人人奇駭,久愈追頌。蔡光祿獻臣云:“公于吳顧憲臣、浙朱用光、閩劉庭蘭、李光縉未遇時,并以解元許之,若有成券在胸中者。”以余所聞林大宗伯欲楫語尤奇。方宗伯早歲從父宦粵西,適蘇公官粵西參政,父修啟白通命,屬草時亦信筆為之,不甚嫻駢偶也。公得之喜,以詢某鄉(xiāng)人曰:“林守備有館賓乎?”答無之。“然則昨啟誰草?”其人曰:“林惟一季子,垂髫相隨署中,想出其手?!惫珖@曰:“真遠器也?!弊h以其女委禽焉。會宗伯先定婚,不果。宗伯兄光祿公欲棟為諸生時,公夫人雅意擇婚?;蛞粤?、莊二生才為請,夫人意未決,陰以其文寄質。公亟嘖嘖林,而夫人移于他議,卒妻莊。后公歸,語次微惜之。夫人曰:“莊非科第中人與?”公曰:“莊亦一進士也,但林為有福進士,莊不及耳?!惫獾摴煲约孜纭⒁椅绰?lián)登仕宦,富貴壽考為闔郡冠。而莊成丁未進士,旋卒。蘇公自粵西參政擢貴州觀察使,不赴,歸,未幾卒。其辭官文云:“用世如虛舟,存而不系,過而不留,不以天下為已有。出世如游魚,游乎江湖,忘乎江湖,不以已為天下有?!鞭o亦灑達可誦。方公之舉解首也,房考郭大司馬子章夢蔡文莊清詣其門。公邑同、經同、姓草同、名水同。丁丑入彀,中文定公持其卷語人曰:“此卷必晉江人,非蘇則李?!崩钪^文節(jié)公也。兩公同以解元,善易學,為主司所夙知。懸斷不爽,亦奇矣?!稏|崖雜記》。

少保黃公克纘,居官廉甚,撫齊十二載,家無厚貲。為余言:“曩守贛郡,滿考歸,僅存俸金數十兩而已?!庇衷疲骸坝妆苜粮『H氤牵烁邤凳?,舟中蔑不顛仆,己獨正襟端坐自如,長年輩異之。”名世鉅公。髫齡中早自不凡如此?!痘聣翡洝贰?br />
黃太傅鍾梅公為五部尚書,年近八十矣,十二月二十七日生日,廿八九必出答拜,雖嚴寒或風雨不廢。后生小子一刺至門,必駐車以白柬夾原紅柬復之,未嘗遣子弟代行,又必不以過正月。公林下數年,余所見皆如此。《溫陵舊事》

少保公雅善聲律,嘗同諸公認集,詠妓得句云:“休言伐木人求友,須念提筐女有夫?!蔽⑼窠L人體。比年八十馀,生子,余為詩賀之。次韻來答,又屢貽余短幅,細書、章草,法殊遒媚多致?!痘聣翡洝?br />
黃太傅鍾老之兄,生平未嘗至郡。鍾老宦歸,篤連床之愛,強而致之。未至二里許,望見雉堞,曰:“生平未嘗覩此,胡為乎來?”趣歸,終不役入城?!稖亓昱f事》。

〔校注〕

〔一〕“古”字原缺,擄《六一詩話》補。

〔二〕“諸”字原稿誤為詩”,據《六一詩話》改。

〔三〕“無”字原稿誤為“作”,據《六一詩話》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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