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慕芳香改裝女子,憐才貌愿變男兒

兩交婚 作者:佚名


詞曰:

燕飛難人珠簾去,悄學金蓮步。相逢只認是佳人,岜料涂脂抹粉為窺鄰。憐才愛貌心相慕,何異于夫婦。誰知一段好姻親,道錯嫌差轉不信為真。

——右調《虞美人》

話說黎青見甘頤發(fā)誓,許不相負,知其情真。因感而對他說道:“這辛小姐有個兄弟,叫做辛發(fā),表字解慍。生得斯文秀雅,就似一個玉人,今年才一十六歲。早不靠辛老爺之力,竟以真才進了個學,誰不羨慕要招他為婿。這辛公子年紀雖小,志氣頗高,定要一個才美的淑女,方以為配。等閑貴女盡皆辭了。這辛小姐開此紅藥詩社,非為炫名,蓋欲為兄弟擇婦也。今日對我說,揚州能詩女子雖多,而開社數番,并無一出色女子,心甚厭倦,欲罷此社。妾思此社一罷,郎君相見無由矣。因再三勸她說,揚州雖無,天下自有。今幸辛小姐以妾言為然,又添了報條,請四方賢淑盡皆人社。待報條一出,則郎君見辛小姐有望矣。”甘頤聽了,茫然半晌道:“辛小姐請?zhí)煜屡尤肷?,與小弟何關?而芳卿日有望,將無戲弟乎?”黎青道:“非戲也,君未曾深思耳。”甘頤道:“弟愚昧,實思不出,乞芳卿教之。”黎青道:“辛小姐乃嬌嬌閨秀,雖以詩文開社,若甚多情,然廉潔之風,凜然而不可犯。郎君一美男子,欲與之相對唱酬。雖昆侖妙手,紅線奇才,亦計無所出。今幸郎君,身雖男子,而容貌之美,比女子更甚。郎君若有真心待妾,妾與郎君巧梳云鬢,細掃娥眉,額貼花鈿,臀垂金鐲,上穿繡襖,下著長裙,竟扮作遠方一女子,用轎抬到她衙中,只說是過路的閹人,見了報條,來人社請教。辛小姐雖說雙眼如神,決不能辨別雌雄,定要被妾瞞過。郎君試思此計好否?”甘頤聽說,又驚又喜道:“卿何心靈性慧思路之奇,直至如此!妙則妙矣,但恐充耳無明月之珠,舉足非金蓮之步,卻又將奈何?”黎青道:“妾已籌之熟矣。耳上貼一小膏藥,只說是害瘡,此亦常有之事。若憂腳下,妾有女靴一雙,郎君赤足穿了,只說是遠方風俗,郎君又不嫁她,便略大些,辛小姐也未必留心。”甘頤細想此計甚妙,滿心歡喜道:“我甘不朵,蒙黎瑤草如此苦心相為,倘由此得見辛小姐一面之后,若忘了黎瑤草之情,便禽獸不如也。”黎青笑道:“郎君且莫喜,此不過見辛小姐之路耳。見后相對,還有許多事體,也須打點。”甘頤道:“只愁難見,既見了愁她怎的?她的美貌,我一雙眼自然會看,她的好詩,我一片心自然能賞,斷不差也。”黎青道:“她邀請才嬡人社者,是為借詩觀才也,是借才取人也。倘出甚難題目,要郎君作詩,也須打點。”甘頤笑道:“若是我扮了女子去見辛小姐,辛小姐竟捉住了要描鸞刺鳳便就難了。若但要作詩作詞,這是我們的家常茶飯。任是難題,也難我不倒,賢卿只管放心。”黎青道:“睹郎君翩翩姿骨,自是多才,但對辛小姐,不可輕易,君曾試過否?”甘頤道:“詩又不開科,叫我何處去試?”

“但家居讀書作文之暇,便與舍妹吟詠適情,不是我唱她酬,便是她吟我和?;ǔ孪?,窗下燈前,所作的詩詞,有如春草。近則立成,遠亦不過七步,從不曾乞靈腕鬼,勞苦枯腸。豈至今日,便氣懾大巫,而甘拜下風哉?”黎青聽了歡喜道:“得能如此更妙。但據郎君說來,則郎君之令妹又一才女也,今年幾何?”甘頤道:“舍妹今年才一十六歲。若論容貌,她閨中稟賦,自妍秀非弟男子之比。若論詩才,小弟有文字分心,她一味精工,故風旨更勝。”黎青道:“曾許聘否?”甘頤道:“蜀中一隅,恐無吉士,故尚遲遲其歸,而欲向天下求也。”黎青道:“原來如此。若是這等說起來,郎君不獨一見,只怕婚姻亦皆有分。今日才貼報條,不便就去,且到明日,遂了你的心愿罷。”甘頤道:“若問姓名,將何為答?”黎青道:“就寫令妹之名可也。”甘頤見黎青為他事事商量妥當,不勝之喜。因悄悄叫王蕓封了二十兩銀子來,送與黎母,以為使費,黎媽甚是歡喜。黎青見甘頤有竅,也自歡喜。故二人相對甚歡,過夜歇宿,十分綢繆繾綣。

到次日,二人起來,吃了些早膳,黎青即攜過鏡臺來,要為甘頤整妝。甘頤走到鏡臺邊,因笑起來說道:“一個青頭白臉的男子漢,怎好搽臉畫眉,扮作婦人,豈不羞煞?”黎青笑道:“羞有幾種,若男子裝嬌學媚,竊殘?zhí)抑異?,下煎魚之泣,則羞也。”

“若涂脂人幕,傅粉窺鄰,此又千古之風流佳話,何羞之有?”甘頤又笑一笑道:“卿可謂善于解嘲也。事已到此,只得依你。”因脫去長衣,任黎青所為。黎青替他將發(fā)散開,用香膏盤作烏云,掠成青髯,帶上冠髻,簪上珠翠,眉掃為柳葉,臉印作桃花,淡點了朱唇,輕貼了花鈿。將自己的錦裙繡襖取出,里里外外,都替他換過。又取出一雙女靴,替他脫去鞋襪穿上,雖略覺緊些,甘頤也只得忍著,立起來走路,反裊裊娜娜,有些韻致。

裝飭完,將甘頤領到鏡中一照,因指著笑說道:“若有此美人,只怕甘郎又要動心去訪矣。”甘頤自家看了,也不覺失笑道:“黃人雖也像個美人,只好鏡中看看,卻是假的。”黎青看了,愛之不勝,又去叫了黎媽來,笑說道:“我這個姐姐,與你做女兒,你要么?”黎媽看了大笑道:“前日甘相公初來,我錯認作潘安,不知原來是劉玄德的甘夫人。我老身若有福,招了這等一個女兒,便登時發(fā)跡了。”黎青道:“如此裝束,走到人家,可看得出破綻么?”黎媽道:“便是神仙,也看不出。”黎青道:“看是果看不出,但還有一說。這等一個內家,豈無使女跟隨之理?”揚州使女又不便,因對黎媽說:“舅母家那個湖廣丫頭,借了來跟隨去倒妙。”黎媽道:“這不打緊。”隨叫人去喚了來,雖人物中中,卻正是外路打扮。黎青甚喜,因吩咐她到那里,不可多說話,又替她換了一件衣服。收拾完,因對黎媽說道:“媽媽可叫一乘轎子來。”黎媽道:“要到哪里去?”黎青道:“娘,你不要管這閑事,等他去了來,整酒譴你罷。”黎螞笑了出去,果叫了一乘暖轎來,抬到內里,叫甘頤坐了,命王蕓領了那丫頭跟著,又吩咐王蕓與轎上,叫他抬到瓊花觀辛衙去,若有人問,只說是城外船上來的,轎上答應了。

不多時,竟抬到辛衙大廳前歇下。先叫王蕓送進一個報帖、一個名帖進去,上寫著:

四川重慶府巴縣甘非想小姐,舟過維揚,慕辛荊燕小姐詩社之盛,特來拜謁人社。

名帖上寫著:

眷小妹甘夢斂衽拜守廳家人接了二帖,傳與侍兒,侍兒送與辛小姐。辛小姐看見是遠府內眷,不敢怠慢,因走出內廳,叫幾個侍妾到外廳接了人去。甘頤見有侍妾來接,因出了轎,隨著侍妾人來,到了內廳。辛小姐接住,看見甘頤美麗非常,心下暗驚道:“人盡道佳麗出于揚州,想來不過裝束勝耳,誰知蜀中有此真實美人。”因笑迎著見禮道:“鄉(xiāng)娃小社,只合涂鴉,怎敢勞名都仙子下臨玉趾,使小妹不勝榮甚,又不勝愧甚。”甘頤答道:“遠方荊布,本不當輕謁金閨,但芳名震于魂夢,又適行役,咫尺香奩,故不惜靦顏造門上請,乃蒙不棄,倒金蓮之屣,吐玉箸之哺,殷殷下誘,何幸如之。”遂送座。坐定,侍妾獻上茶來。

原來甘頤初學步于邯鄲,乍斂衽而萬福,未免矜持,不遑注視。今坐而飲茶,心略稍定。再偷眼細看,方看見辛小姐:

舒舒彈辯自成妝,淺淡溫柔別有香。

眉不學山橫黛色,眼非澄水逗秋光。

冶容時吐詩書氣,幽秀全消桃李芳。

莫羨綺羅脂粉貴,天生佳麗不尋常。

甘頤看見辛小姐疏疏淡淡,別是一種幽妍,轉覺妝束之盛,非美人妙境。須臾茶罷,辛小姐即起身,邀甘頤到金帶樓上去坐。坐下,侍妾又擺起許多果品點心,送上茶來。甘頤一面吃茶,辛小姐就將社中所作的詩、同,送與甘頤,求其批閱。詩詞下卻不署名,別有號對,恐閱者存私也。甘頤知是考他,略略謙虛一兩句,見辛小姐再請,他便展開詩詞,細細觀覽。丑陋者不便涂抹,便置開不看,但將做得精妙入神的,俱細細批出。哪一句人情,哪一聯工致,哪一字感慨多姿,哪一篇風騷得體,批得精詳懇切,無微不窺。及對號查名,卻酋首都是辛小姐之作。辛小姐看見,滿心歡喜,因說道:“小妹涂鴉已久,雖嘗邀譽,只不過泛言美好而已。從未有暗中摸索而篇篇擇出,而又批得字字中妾之隱,服妾之心,賢姐實小妹之真知已也。”甘頤道:“姐姐聰慧天生,靈奇仙出,故賦此絕世之姿,曠代之容,余美流入于詩。雖諧世俗,體裁中晚,而風旨興刺,實存三百遺風。小妹淺陋,不過稍窺一斑,安敢當知己之名?”辛小姐道:“聲氣之求,已不易得,至于詩文微妙,針芥相投,更為難能。小妹從未輸服于人,今見姐姐,肝膽盡傾矣。”

甘頤正要以言辭勾引,忽報賈小姐來了。原來這賈小姐是賈翰林的女兒,名字叫做賈鸞,別字羽文,生得人物中中。雖也略識幾個字,詩詞之妙,全然不知,卻倚著父親是個翰林,偏要在筆墨上炫名??塘藥灼僭姼澹教幩腿?。見了人,談論詩詞,大言不慚,競以女中的才子自恃。與辛小姐略略沾些遠親。辛小姐知她好名,不好卻她,故紅藥社中,請她做個社證。這日因竊了父親的幾個詩題,要來賣弄學問,故特特來見辛小姐。她是來慣的,故不待通報,競走上金帶樓來。辛小姐接著,就笑說道:“今日姐姐來得妙,有一遠方仙子在此,請會一會。”甘頤看見,忙立起身來。賈小姐看見甘頤美麗非常,因趨走上前相見道:“果是一位仙子。”相見過,分遠近賓主坐下。賈小姐與甘頤各問姓名,都是辛小姐代為說了。

辛小姐見甘頤批閱的詩詞,并未取賈小姐一首,恐怕賈小姐見了沒趣,忙悄悄叫侍兒藏開。賈小姐先開言道:“甘姐姐豐姿美麗如此,詩才定然高妙。”因看著辛小姐說道:“曾請教過么?”辛小姐:“才蒙賜顧,寸敬未申,何敢輕請。”賈小姐道:

“既未請教,我小妹倒想了兩個古詩的題目在此,不知可以做得詩社題么々”辛小姐道:“姐姐所擬,自然妙了,敢請見教。”賈小姐道:“晉唐的《子夜歌》,將閨中兒女的情態(tài),已曲曲模寫盡矣,不知可還有奇思異想,可敵古人?再者,我想唐詩中,‘不知明月為誰好’與‘雨中春樹萬人家’兩個賦體,最難模擬,每欲下筆,奈枯腸搜索不出。今幸遇甘姐姐這等大才,又辱遠臨小社,不知可好請教?”辛小姐道:“有賈姐姐如此美題,又恰遇甘姐姐這等大才,正好請教。但須少申薄敬,再求揮毫可也。”一面叫侍兒催酒。甘頤因說道:“小妹遠邑村娃,不恥榆枋,靦顏人社。原欲獻河東之白豕,不期身人瓊宮,琳瑯觸目,可謂觀于海者難為水矣。坐此形影已慚,何敢更辱箋簡?”辛小姐道:“巴人下里,本不當希冀陽春,但既蒙下教,雖一時不能窺百仞之高,而一言四韻,亦必懇題,以為小社之榮。”甘頤笑道:“既不免終要獻丑,何不待小妹即應了賈姐姐之教,何如?”賈小姐道:“俗題得辱仙筆,固所愿也。但匆匆草草,恐非情禮所宜。”

此時幾席上筆墨箋硯,俱是端端正正的。遂信手取了一張長箋,鋪在案上,磨墨濡毫,也不起草,竟信手半真半草行書字兒寫去。先寫題目,是《子夜歌》十首:

其一斗草歡不諳,花無一色奇。幸依愛能助,背送合歡枝。

其二眾中向儂笑,正色作靦腆??】痔磺?,悄低窺一眼。

其三晏起發(fā)披離,羞留歡久注。歡心偏道好,佇立不肯去。

其四偶食冰桃甜,知是歡所喜。不敢徑睛投,擇敗分人起。

其五郎來阿母疑,中堂先坐定。頻喚依煎茶,依恨不一應。

其六郎忽欲出門,不禁下階送。驚聞笑有聲,呆立不敢動。

其七兩大漸生嫌,眾中難相犯。郎故弄戲機,引儂近身看。

其八宴會集一堂,男女分外內。默照以金卮,與歡隔簾醉。

其九歡不知何心,佯醉愿留宿。倚窗未敢眠,先滅窗中燭。

其十見郎百事肯,只不共郎衾。千秋艷冶意,恐流人于淫。

甘頤題完了《子夜歌》,又寫賦體的題目道:

賦得“不知明月為誰好。”

秋盛一輪滿,貪看盡卷簾。

鏡容常自愛,詩影許誰拈。

幾夜留能住,何人坐不嫌。

慚手空悵望,背卻下兩檐。

賦得“雨中春樹萬人家。”

東風和降澤,桃柳遍生煙。

翠色疑沾地,紅香欲濕天。

市朝迷葉底,樓閣閉花前。

試望間閻色,青蒼欲十干。

后學蜀中社小妹甘夢非想偶題呈荊燕羽文二仙史社長斧正辛小姐與賈小姐二人,看見他落筆如風雨驟至,頃刻之間,早題完了十首絕句、兩首律詩,并不假思索,就似作現成的一般。辛小姐是真心服善,十分愛慕。賈小姐縱不知味,見他如此敏捷,也自驚倒。因贊嘆道:“甘姐姐真仙才也!即青蓮斗酒百篇,亦不過是。”甘頤遜說道:“荒謬之詞,聊以塞責,有污二姐姐之目。”辛小姐道:“不獨構思敏捷,而‘子夜’十首,將女子貪癡情態(tài),摹寫殆盡。而鏤肝刻腑,俱是新想,卻無一字,盜襲古人。至于二律詩,賦情寫影,是一是兩,極工極巧,又渾又微。不獨我輩裙釵遜席,即燕許再生,變作女子,亦不敢與之爭座。社中得此,增榮多矣。”謙者謙,贊者贊,彼此歡喜。

須臾酒至,送席坐飲。飲酒中間,談一回古今的名嬡淑女,論一回詞賦文章,又品一回眼前的人物,大家甚是快暢。甘頤初意,只指望見辛小姐一面,便喜出望外,今乃對著臉兒仔細端詳,又見辛小姐百般錯愛,怎不快活?故酒至便不推辭。辛小姐開社多時,今日方遇了一個真才知己,怎不快活?故亦歡然而飲。賈小姐乃好名女子,今在才女中夸張,怎不快活?故杯非淺飲,盞不留余,焉肯放手?大家吃到半酣之際,各問起婚姻。賈小姐已許聘了張廉使的公子。甘頤謊說是自小許了同鄉(xiāng)謝學士的公子。因問辛小姐,辛小姐微笑道:“風花尚未有主。”甘頤道:“莫說小姐之才之美,即以門第,誰不爭求,誰不爭聘,豈容韞櫝?”辛小姐道:“求者雖有,而所求非周南之吉士;聘者雖多,而納聘無星戶之良人,俱非妾之所愿,故小妹寧賦愆期而有待也。”甘頤道:“雖淑女必待君子,然男女之悅慕不同。盂光則必擇梁鴻,西子則終歸范蠡,至于崔護桃花,衛(wèi)公紅拂,各有所愿。天下豈無一人?但不知賢姐姐屬意于何等?”此時辛小姐酒已酣酣,不禁笑說道:“小妹之愿甚奢,除非賢姐變作良人,則小妹甘抱衾綢而往矣。至于假貴公侯,借榮朱紫,皆非小妹之心,但恨天意不能從人,往往棚左。”因拈筆抻紙,信手作一首《滿江紅》的詞兒道:

造化無知,生得人、不尷不尬。恰恰是、兩簇娥眉,一雙云黛。才也眷才性與命,美之比美恩和愛。奈之何偏不是鴛鴦,空相對。這姻緣,來生債,這相思,當面害。受一霎歡欣、一番驚怪。良士風流渺不得,淑人才美偏偏在。愿芳卿速變作男兒。心方快。

辛小姐詞作完,甘頤與賈小姐爭看,俱贊羨其詞義之風流不已。甘頤因說道:

“姐姐若定要貌比潘安,才同子建之人,便恐難得了。若但只以小妹為畫圖求,則指顧可得,何須悵望。”辛小姐道:“姐姐不要自看得小了。潘安便怎么,子建便怎么?亦不過一時偶得其名耳,若賢姐姐者,指顧間可多得耶,妄不信也。”賈小姐道:“辛小姐也不必爭,甘姐姐既說指顧可得,只問她要就是了。若是無人,權且罰酒何如?”辛小姐也笑道:“賈姐姐說得有理。”因叫侍妾斟一滿觴,奉與甘頤。甘頤笑道:“非小妹謙詞,實實有人,久當自見。”辛小姐道:“姐姐說指顧可得。指者,手也;顧者,目也。清指于何處,顧于何方?倘指顧不出,且請進觴。”甘頤笑道:“指顧實可指顧,但此時不便,只得勉飲此觴,以盡二位賢姐姐之意。”因忙忙飲干,也拈筆抻紙,信手作一首《滿江紅》詞兒,步韻以答之道:

造化情奇,弄得人、尷尷尬尬。偏抹殺、白面書生,撥撩青黛。錯認相逢自見惡,相逢不錯方知愛。得并肩攜手是鴛鴦,非空對。這姻緣,非真?zhèn)@相思,何須害。請打點歡欣、不勞驚怪。淑女風流既不減,良人才美依然在。愿芳卿執(zhí)定假為真,何其快。

辛小姐看了大笑道:“雖是解嘲之強詞,然深微婉曲,愈增人憐,愈生人愛。使得綠窗相對,朝夕唱酬,真人生快事也。”因問道:“賢姐姐舟居于此,不知還有幾時,可能繼此再一相會否?”甘頤道:“來去無時,小妹豈能自主?但當再作機緣可也。”辛小姐道:“請問姐姐,機緣是在人,還是在天?”甘頤道:“機緣雖主于天,而所以為此機緣則人也。況天不可問,而人有心、有情、有思、有想。以小妹論來,還當以在人者為重。人力至而禾心或可挽回,如一味聽天,恐墮入呆愚而置聰慧于無用也。不知姐姐以為何如?”辛小姐聽了大喜道:“賢姐姐不獨才美勝于今人,而高識又過于古人矣。小妹嘗謂有志事成,十常八九,而扼于天意,不過一二。安可以天自諉,而虛此一生。不期姐姐已先我而得之,敬服敬服。”二人美麗已相愛慕,詩才又相敬重,及至議論,又相投合,彼此歡喜不盡。又有賈小姐在旁調笑,飲得十分有興。轎夫催促,只不動身,只挨到日色西沉,知不可留,方才起身謝別。辛小姐親送二人至大廳上轎,猶依依不舍。只因這一別,有分教:思上添思,想中增想。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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