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彤管生花一時驚縣座,赤繩系美千里報師恩

兩交婚 作者:佚名


詞曰:

彩毫有舌,吞吐霏霏玉屑。眉尚山尖,發(fā)才云際,早已陽春白雪。

鸞須風(fēng)結(jié),天上香,豈許人間偷竊?急填鳥鵲,引入藍(lán)橋,方成雙絕。

——右調(diào)《柳梢青》

話說甘夢娘,聞知王知縣要她去見,到次日起來收拾了,頭上罩一個包頭,身上穿一件青衣,抬了一乘小轎,母親田氏,放心不下,也抬了一乘轎子,同了進(jìn)城。到得縣前,已是晌午,先將轎子歇在旁邊。甘福因知縣吩咐過隨到隨見,因走上堂來跪稟道:“昨蒙老爺鈞語,喚幼女甘夢,今已喚到稟見。”知縣聽見說到了,隨將堂事停起,閑人趕開。又叫原差,可帶刁直在堂下伺候。然后吩咐甘福,喚甘夢進(jìn)來。

甘福忙將甘夢的這乘轎子,撮到縣門前,方叫夢娘下了,走將進(jìn)去。王知縣在公座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早看見夢娘裊裊婷婷走上丹墀來,形影已翩翩然有仙子凌風(fēng)之致。及走到當(dāng)前,從從容容跪下。再定睛細(xì)看時,果然不妝不束,窄袖青衣,卻滿面容光飛舞,實(shí)實(shí)與眾不同。因和顏說道:“前日刁直扭送金釵,誑告你悔賴婚姻,本縣已審明與你無干。但他慕你才貌,百般稱揚(yáng),況他家計也還富足,年才及壯,不知你為何執(zhí)意不肯嫁他?”甘夢道:“非是犯女不肯嫁他,但思婦之從夫,終身仰望。婦若無才,己非淑女,何況須眉丈夫!若空戴儒冠,而一丁不識,豈非禽獸,豈非草木?犯女雖屬裙釵,職在中饋,尚慕古人名嬡賢淑,日將彤管,從事詩書,安肯畫河洲之眉,撩琴瑟之鬢,而終身與不衣冠之禽獸,無香臭之草木為偶哉?”王知縣聽了,不禁笑將起來道:“你一個小小弱女,焉知刁直就一竅不通?你既不嫁刁直,卻思量要嫁何等之人?”甘夢道:“犯女村野生身,怎敢妄思貴介?也不計貧富,也不論貴賤,也不問好丑,只要求老爺賜一題目,叫他與犯女對作。若是他有才,做的好似犯女,犯女即抱衾綢相從,亦所甘心。倘執(zhí)筆攢眉,成章欲嘔,雖擁王侯之貴,以勢相加,有死而已,決難從命。老爺高義薄天,洪恩蓋世,實(shí)不異犯女之父母,故吐露孩赤,以求垂憐,語近戇激,求父母老爺開恩勿罪。”此時刁直跪在階下,王知縣因看著刁直笑說道:“你聽得么?你也考過童生,你又十分愛慕于她,待本縣出一題目,與你二人作看?;蛘吣阋鼍売蟹?,造化到了,天助你作首好詩,也不見得。”知縣一面說,一面就吩咐書吏,取了兩張紙兩副筆硯給與二人,又自用兩條紙,寫了一樣兩個題目發(fā)與二人。甘夢展開一看,卻是《詠驢》,心下想道:詠驢字,雖喻譏刁直,然知縣亦以為花月之題,我們作慣,故特以此俗題相難,不知我再俗些也不怕。因就在地上鋪開索紙,磨起墨來,也不起草,竟信手半行半草,寫了兩首五言律詩。寫完,雙手捧了送與知縣,知縣見了,反吃一驚道:“怎倒做成了!”忙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詠驢》

其一

賦體龐然大,居才只此蹄。

長嗚悲急策,穩(wěn)步喜香泥。

蹇節(jié)王臣并,微勞犬馬齊。

漫夸千里志,百里且東西。

其二

于今稱賤物,借古立名高。

負(fù)夢過邯鄲,馱詩上灞橋。

倒騎思往事,笑墮憶前朝。

獨(dú)愧無他技,長為子厚嘲。

王知縣看了又看,不勝驚喜道:“如此俗題,作得風(fēng)流香艷,又古又雅又敏捷,真才女也!若非今日領(lǐng)教,幾乎失敬,快請起來。”甘夢道:“父母老爺公堂之上,庶民弱女,自宜匍匐,安敢失禮,以損觀瞻。”知縣道:“你又無罪,此番考較,原屬事外,快快請起。重斯文也,于禮無礙。”甘夢因叩一首,便走起來,立在半邊。王知縣又問道:“你學(xué)詩,誰為師訓(xùn),這等高妙?”甘夢道:“山僻村女,何處執(zhí)經(jīng)問字?唯與家兄甘頤,朝夕吟詠耳。”王知縣聽了點(diǎn)頭道:“正是正是,汝才如此,則前日甘生員,為施宗師冠軍入學(xué)不虛矣!”沉吟了半晌,因又問道:“本縣還有兩個限韻的題目,一向無人下筆,我意欲試你一試,你能再構(gòu)妙思否?”甘夢道:“犯女才雖谫劣,然父母老爺有命安敢辭諉,伏乞命題。”王知縣見甘夢不辭,因叫書吏取一張小幾,放在堂下,將筆硯移在上面,又命取一張紙,自寫了兩個題目,并寫了限韻,付與甘夢道:“你能再成二詩,便真要算是才女了。”甘夢接了一看,見第一題是“夜月眠遲”,限屋、足、鹿、獨(dú)、宿五韻。第二題是“春妝待曉”,限溪、西、雞、齊、啼五韻。心下暗笑道:此等題有甚難處?將來難人,越要賣才。提起筆來,也不起草,競?cè)缱鳜F(xiàn)成的一般。沒一盅茶時,早又作成兩首七言律詩,雙手捧了送與知縣。知縣接了,不知是曾作不曾作,轉(zhuǎn)不便開口。及展開一看,不期早已作得端端正正,因欣然而看。只見上寫著:

賦得夜月眠遲韻限屋足鹿獨(dú)宿

樓高光滿成銀屋,十二朱欄看不足。

盡道瑤天宮化蟾,豈知玉兔星躔鹿。

輪懸云際弄清虛,影轉(zhuǎn)花梢破幽獨(dú)。

酒醒詩成欲四更,尚倚西檐不忍宿。

賦得春妝待曉韻限溪西雞齊啼

發(fā)滿肩如花滿溪,蘭膏香膩鏡臺西。

額思桃風(fēng)頻看蠟,髻想盤云悄聽雞。

曙色未分釵玉亂,山痕先染黛螺齊。

高衾錦帳莫思睡,簾外已將嬌鳥啼。

王知縣看完,不勝喜悅,因?qū)Ω蕢粽f道:“觀汝之才大有三百之遺風(fēng),不愧七步之敏捷,李易安、謝道韞不足數(shù)也。自是金馬好速玉堂佳偶,安肯落于村夫之手?敬服敬服。”因叫刁直問道:“你作的詩怎么了?”刁直跪在旁邊,看見這些光景,拿著一張白紙,半字也說不出,只是連連叩頭。王知縣笑一笑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奴才,你一個蛤蟆怎妄想天鵝!”因叫庫吏取出前日貯庫的金釵來。又說道:“田氏前已首到本縣,說你行賄她兒子,與宗師求情,又假此賴婚。據(jù)二事斷來,有此贓物,本該問你一個徒罪才好。但念你臨審自吐真情,不曾圖賴,尚有可原,又有王老爺?shù)臅鴣恚偃懬?,故贓物入官,饒你的罪名,但痛責(zé)你二十上板子警戒將來。”

因拔出四根簽來丟在地下,叫拿下去打。眾皂隸聽見,忙吆喝一聲,竟擁上前來動手。刁直嚇得面如土色,只亂叫:“老爺饒命!”甘夢看見,忙走到案前跪稟道:“刁直雖然有罪,然實(shí)系犯女姨母之子,父母老爺若為犯女責(zé)罰他,便恐親情成仇,敢求天恩饒恕。”王知縣聽了,方吩咐饒了。又戒斥道:“以后再敢放肆,本縣拿來,活活打死!趕出去罷。”刁直得了性命,往外飛跑。正是:

初時肆惡要傷人,及禍臨頭想脫身。

何不平心安本分,無榮無辱做淳民。

刁直趕了出來,王知縣又對甘夢說道:“本縣耳目不聰察,竟不知縣治之內(nèi),有甘姑如此之才美。若非今日,幾乎埋沒。但思巴縣,僻在一隅,人才有限,恐無甘姑之配。本縣敝座師有位公子,其貌有如衛(wèi)蚧,其才不減青蓮,青年又正與甘姑相當(dāng),他立志定要娶一才婦,故合郡宦家求婚,他俱不允,容本縣寫書差人去與二人作伐,方不負(fù)上天生才之心。”甘夢致謝道:“蒙老爺格外垂憐,不獨(dú)父母,又實(shí)天地矣。但愿才真,他非所冀。”知縣道:“若非真才,本縣也不作此遠(yuǎn)想了。”因命庫吏,取了一匹紅,即以金釵作花,與甘夢簪披了。又命一乘大轎,又命用八面彩旗,叫八個樂人,吹打著迎送了回去,也見得本縣有如此才美女子。甘夢拜謝了,走出縣門,上了大轎,早有彩旗前列,鼓樂吹打若引路。甘福忙將田氏的轎子也抬了上來同走。一霎時哄傳本縣橫黛村出了一個才女,都爭趕了來看,擁的人夾雜不開。正是:

等閑富貴不須驚,畢竟真才始有名。

試看裙釵一村女,題詩增卻許多榮。

甘夢迎送到家,賞了役人散去,方細(xì)細(xì)與母親說知作詩之事,并要與他座師公子為媒之事。田氏聽了滿心歡喜道:“你日日作這兩句詩詞,針線不拈,我還怪你。誰知今日,卻虧了這兩首詩,打動了官府,將一場大辱變作了一番大榮,但是我又有一慮。”甘夢道:“母親慮著何事?”田氏道:“我與你僻居于此,你的才美尚無人知道,只有表兄知道,便弄出這場事來。今經(jīng)此一番,各處哄傳,定有勢焰來纏,你又不輕易許人,只怕正要多事哩。”甘夢道:“就是多事,卻也不礙。”母女正躊躇此事,不期到了次日,縣里早發(fā)了一張告示來張掛。上寫著:巴縣正堂王蔭為蒙約事,照得本縣橫黛村洗墨溪。甘生員有妹才女甘夢,與母田氏寡居于家,不許豪強(qiáng)倚勢勒娶,特此禁止。倘犯此禁,定行拿究。即有良人君子,以禮聘求,亦須具呈察明,本縣查訪定奪。若私相媒說,即系犯禁。特示。

田氏得了這張告示,掛在門前,方才放心不提。且說這王知縣,名字叫做王蔭,乃辛祭酒做部屬人簾時房里中的。王蔭的卷子,大座師已不取,虧辛祭酒再三力薦,方才中了,故師生極稱為得意。一向知辛老師的兒子辛發(fā)是個才子,女兒辛古釵是個才女。女兒要求個才婿,兒子要求個才婦。雖然知道,卻無處可求,只得放開了。今忽見甘夢奇才,不覺打動他的心事,欲借此以報師思,遂將甘夢作的四首詩,并親筆原稿,又將刁直圖賴婚姻之事,并甘夢面質(zhì)之言,俱細(xì)細(xì)寫了一書。書末又寫:“此女實(shí)天下所無,古今所少,門生已極力為解慍世兄主盟,料無可。但恨其兄甘頤,游學(xué)在外,未有成言。今秋闈試定能報命,且此女亟稱其兄才美更勝,門生未見,不敢妄言。倘見后果如所言,再為荊燕世妹完姻,便是兩地奇緣,千秋佳話矣。先此報名,乞師臺賜教,以為行止。外具不腆,聊以侑函。”書寫完,并詩封了,遣一個得蘭差人,叫他賚送至揚(yáng)州府辛祭酒老爺衙中投遞,要討回書。

差人領(lǐng)了縣主之命,焉敢遲留,忙忙起身。走了兩月方到揚(yáng)州,訪問著了辛衙,因?qū)度搿_m日辛祭酒正在后廳閑坐,接了來書,拆開細(xì)看,看見王知縣稱贊的甘夢,恰正是兒子要求甘頤的妹子。滿心歡喜道:“原來兩下不約同稱,卻是一人。由此看來,這甘夢才美果真無疑矣。”又見書末贊及甘頤,要為荊燕完姻,正合己意,甚是感念道:“這個門生,在老師面上,可真謂用情矣。”因叫人譴了小姐與相公來。不多時,二人都到了。辛祭酒因笑說道:“前日發(fā)兒要求甘頤妹子,我還恐是虛名,不期門生王蔭,在蜀中做知縣,見了此女才美,驚以為奇,不憚偌遠(yuǎn),特特差人來報知于我,叫我去求親。我只道又是一個,誰知看了名姓,恰恰正是甘頤的妹子。你道奇也不奇?”荊燕小姐問道:“王知縣何以知此女才美?”辛祭酒因?qū)⒏蕢舢?dāng)縣堂親筆作的四首詩,遞與他姐弟道:“你二人只看此四詩,便知此女之才。”辛小姐與辛解慍交換看完,辛小姐先嘆羨說道:“孩兒常自夸詩才,不讓于人,誰知蜀中僻地有此才女,恰又有王知縣作伐,真吾弟之福也。父親不必再思,竟一意行聘為上。”辛解慍看了直喜得滿身奇癢,抓耳撓腮。幸祭酒又說道:“不獨(dú)此也,即書末甘頤之言亦非浪筆。”辛小姐道:“是則是矣,只求少緩。”辛祭酒聽了道:“我自有主意。”因叫人留來差住下候回書。一面又叫辛解慍寫字約了甘不朵來小敘,辛解慍忙寫字去約他不提。

且說甘頤雖然日有朋友詩酒往來,卻不是他的心事,要去了又割舍不得,仍住著又無滋味,朝夕只對著黎青咨嗟嘆息。

這日正打賬題詩寄懷,忽見辛解慍有字來約他去閑敘,因問黎青道:“此何意也?”黎青道:“數(shù)日不面,今無故來招,定是又生枝節(jié),大都好意居多。”甘頤聽了欣然道:“若生好枝節(jié),回來請你謝你。”黎青笑道:“不許說謊。”大家笑笑。

甘頤與辛解慍是熟朋友,不論早晚,遂一徑走來,辛解慍接著。此時已過了年,紅藥社已不開,遂邀甘頤到金帶樓上去坐。甘頤坐下,吃過茶,因問道:“連日未曾領(lǐng)教,今蒙見招,定有所諭。”辛解慍道:“也無別事,偶因老父有個敝門人,寄了兩首詩來,不知佳否,要借重仁兄一看。”正說不完,辛祭酒也走上樓來,相見過,甘頤就問道:“令郎長兄方才說有貴門人寄甚詩章來,聞知甚佳,不知可敢求老先生賜晚生一觀?”辛祭酒道:“詩有兩首,未知如何,正要請教,且少飲一巡,開開眉睫。”

左右送上酒來,三人促席小酌。辛祭酒因問道:“詠物詩與賦體詩,自是甘兄所長了?”甘頤道:“晚生鄙才,一例涂抹,實(shí)不知孰短孰長。至于詠物賦體,不瞞老先生說,一任粗俗,構(gòu)思文雅,縱然奇險,落筆恬夷,唯舍妹略有可觀,晚生實(shí)不及也。”

辛祭酒道:“詩一也,令妹為何獨(dú)擅于此?”甘頤道:“舍妹弱女,無所應(yīng)酬,凡有題,非詠物即賦古耳,故拈弄尤慣。”辛祭酒連連點(diǎn)頭道:“甘兄之論是也。”因袖中取出四首另抄過的稿兒,遞與甘頤道:“甘兄請看此四詩作得何如?”甘頤看完,不禁大驚大訝起來,只是睜著眼看,再不開口。辛祭酒因笑問道:“甘兄為何驚訝,莫非此詩作得不佳?”甘頤道:“詩好不必言,但細(xì)看其筆墨來去,口角吞吐,引俚入古,化腐為奇,確似舍妹的手筆。只是飛無翼,遞無郵,如何得能到此?真奇事也!若舍吾妹,再除去老先生閨秀,恐天下再無此拈花擺柳、脫兔猶龍之筆。乞老先生教之,破我疑城。”辛祭酒因大笑道:“此是抄稿,甘兄既看不出,還有個原稿在此,甘兄或者認(rèn)得。”隨取出兩張原稿,并付與甘頤。甘頤看了,又大驚道:“果是舍妹親筆,但此二紙,乃公門招詳所用,非題詩箋簡,又緣何到此?事有可虞,莫非家下遭甚雀角之變?”辛祭酒道:“甘兄不必多疑,看此便知。”因?qū)⑼踔h的書字,盡付與甘頤細(xì)看,甘頤一一看明,方感嘆道:“原來有許多緣故,若非王父母廉明仁愛,則老母與舍妹俱受大害矣。且不獨(dú)保安,又為舍妹遠(yuǎn)牽千里外之紅絲,且又不獨(dú)垂憐舍妹,又為晚生暗逗三生之一笑,雖天地之生育,父母之造就,不過如此。此恩此德,何以為報!”辛祭酒道:“為民父母,而肯留心人才政事如此,實(shí)亦難得。令妹之事,前日奉求,已蒙慨允,即當(dāng)納彩。因道路迢遙,無一相知去為月老,故猶豫至今。不意天緣輻輳,敝門人無因無緣,忽千里外現(xiàn)身月老,真奇事也。今特遣來差到此,要學(xué)生納聘,以待甘兄之歸,實(shí)不知學(xué)生早已叨甘兄之愛矣。當(dāng)此天意人情兩相和合之時,若不早結(jié)絲蘿,是自誤也。我學(xué)生意欲擇一吉日,敬歸玉鏡于甘兄,不識甘兄以為何如?”甘頤道:“此初意也,初時兩無憑據(jù),故欲草草借江皋一縷可系雙足,今既有王父母一番舉動,朱陳秦晉,已昭然耳目。老先生公卿幣帛,閥閱筐箱,何不容晚生遄歸,拜受于家,以為宗族間里之榮。若仍前議,似非宜矣,敢求老先生裁酌。”

辛祭酒道:“甘兄所論,最為有理,但只恐甘兄尚有事留此,焉敢為小兒之姻,匆匆促其反駕。”甘頤道:“晚生留此,不過癡腸癡想,妄思秣馬秣駒。今留此,眼看金屋,既不敢開孤寒之口,心醉玉人,又難消反側(cè)之思。故日居月諸,久論于此實(shí)非有他圖也。然而此情此苦,唯有天知,別無門可告。今不意王父母仁慈愷悌,轉(zhuǎn)因舍妹憐及晚生,則是晚生一線之機(jī)緣,實(shí)在王父母。故急欲歸訴懇款,以求重念。況且秋闈在邇,又恐老母倚閶,亦不敢再留。歸心已動,故老先生下聘盛儀,敢言歸受。”辛祭酒見甘頤年少多才,久已中金屏之選,只因女兒再三叮囑,故縮口不開,然而私心唯恐有失。今見甘頤隱隱約約說及此事,又細(xì)述苦情,便忍不住說道:“甘兄所思之事,我學(xué)生久已有心,但機(jī)尚未動,時尚未至,事尚未可,故忍而不言。甘兄歸去,幸努力功名,此姻自在,我學(xué)生斷不食言。”甘頤聽了,不勝之喜,因離席向辛祭酒大拜了四拜道:“感蒙不棄,肺腑謹(jǐn)銘,誓當(dāng)取舍青紫,斷不敢有辱門楣,倘辜臺望,從此再不敢復(fù)傍門墻,早晚即當(dāng)行矣。”

辛祭酒聽了,也自歡喜,因答禮復(fù)邀入席道:“才之遇才,甚是繁難,既遇安敢復(fù)失。小兒之姻,已蒙惠諾,甘兄之愿,學(xué)生斷償,異日才美雙雙,可謂兩交婚矣。”

甘頤道:“愚兄妹終身,已決于老先生一言之下矣,更有何說?”二人說得投機(jī),放量歡飲,只飲得酣然方別。別過,辛祭酒寫書細(xì)述其事,回復(fù)王知縣,就說甘頤即歸,求他行聘,又添上些禮物答他,打發(fā)來差回去不提。

卻說甘頤見辛祭酒自囂口風(fēng),喜得如狂,竟眉?xì)g眼笑來見黎青道:“卿料事果有三分,快取酒來謝你。”黎青見他歡喜,因問其洋。甘頤遂將妹子作詩的事,并王知縣作情的事,并王知縣書末帶及為他求辛小姐并自婚姻的事,又并辛祭酒面許之事,俱從頭至尾細(xì)細(xì)說了一遍道:“果是又生枝節(jié),果這枝節(jié)生得甚好,一皆為卿料著,卿真慧心人也。但慮此后之事,不知竟是如此,還有變更?”黎青道:“以妾料來,意中之事,亦已定矣,倘有變更,恐在意外。”只因這一料,有分教:優(yōu)裝才子,婢學(xué)夫人。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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