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玉女】〔外扮周丞相上〕要選乘龍，虎榜偶然得宋。若待襄王，定賽賦高唐夢。秦樓弄玉，誰好伴他騎鳳？端詳，惟有這個(gè)門生共。

（老夫失偶多年，素有向平五岳之想，所以誓不再娶。止因前荊生有一男，喚名鳳羽，一女喚名鳳雛，至今未曾婚嫁，正在縈心。向年偶知貢舉，取了那黃崇嘏，薦為榜首，如今見做司戶參軍。他才學(xué)既自出群，吏事又十分這等精敏，他日必是遠(yuǎn)到之器，可恰好又不曾定妻。我這女孩兒鳳雛，年方二十，小他三歲，且喜他到也伶俐端方。古人重?fù)裥觯艄麚裥霾慌c黃郎，卻與誰人？我前日發(fā)下三樁疑難的事一試他，訪得他都問過了，今日必然來回我的話。我可又要把文藝中事面試他代筆，可不把這女婿，當(dāng)面就選定了?！餐麜r(shí)牌介〕如今已是辰牌了，他怎么還不來？叫辦事官！〔末扮辦事官上〕〔外〕去書房里，取黃參軍前日申文，要拿那起做公的，說干礙禁衛(wèi)衙門，須得我進(jìn)過本。若寫稿成了，趁閑拿來我看?！材?yīng)下，取上介〕〔外看介〕〔旦同凈上〕）

【前腔】日側(cè)休衙，正好松間吟弄。一紙紅帖，又傳遞揌門縫。今日馬頭向相府沙堤擁，連忙回話前朝的牒送。

（下官前日蒙相府發(fā)下三樁事來，都已問明了，免不得回話。黃科！這文書有些機(jī)密的說話在里頭，你自拿去，隨我進(jìn)來。〔進(jìn)見介〕前日蒙老師發(fā)下黃天知等三起事，門生都問明了，呈遞文書回覆。〔外〕都問明了，好耶！收上來起來。皂隸閉了門，參軍到后堂請坐?！餐饪次臅啤尺@三起事都問得絕妙！理冤摘伏么，可也如神。老夫前日也有些疑，所以上略審審，就打了他的板?？稍趺吹萌缳t友這般精細(xì)！綁那婦人，何等的奇！把強(qiáng)盜唬毛屠的妻子，可乘此就搜了他的票兒，何等的巧！那真可肖蹤影兒也都沒處尋了耶！可就在他自己身子上，套出一個(gè)不搭伴的真情，何等的這般敏捷！張釋之治獄，天下無冤民。后來于定國，民也自謂不冤。非子而誰？〔起揖介〕老夫可敬服敬服，就照依賢友的問么，覆本發(fā)落就是了。〔旦〕豈敢！老師引進(jìn)，免責(zé)而已?！餐狻匙蛉召t友申文要拿做公的，與那瞧不實(shí)，也依賢友寫本了。叫黃老爺那人進(jìn)來，脫了圓領(lǐng)，衙內(nèi)去取個(gè)攢盒，俺們坐一坐。參軍，老夫恃愛下，可還有幾件事兒，要?jiǎng)谫t友一勞?！驳巢桓遥?jǐn)領(lǐng)命?！餐狻澄仪懊嬖炝宋奈膛c諸葛武侯的祠堂，大門外的扁，取做“蜀天雙柱，”又須一對門聯(lián)。那揚(yáng)雄、王褒、司馬相如、譙周、陳子昂、李白、杜甫，杜便是流寓的人物了。這七才子也共一個(gè)祠堂，扁便就取做“七才子祠”。也著得一對門聯(lián)。前面去訪卓文君琴臺，少一個(gè)詩扁。又有一個(gè)遠(yuǎn)債，我先世鄉(xiāng)中近日立木蘭的祠，諸友可又來討上梁文?！财鹨窘椤尺@幾件可都要借光于賢友。手下，取筆墨過來！〔旦〕老師尊命，不敢不領(lǐng)。只是當(dāng)面這等妄誕，便可真是班門弄斧了！容門生領(lǐng)去，做了呈稿請教?！餐狻衬闶且旭R之才，正要當(dāng)場一逞。不要謙！手下研墨，先寫大字起，小廝拿大杯來，酌三杯肋興。〔旦寫“蜀天雙柱”介〕〔外細(xì)看介〕）

【梁州序】石銘瘞鶴，銀鉤作蠆，（這兩種較量起來呵！）畢竟楷書難大。子云一字，專亭取桂蕭齋。誰似你銅聲款識，鐵屈珊瑚，幾撇斜披薤?！驳懫卟抛屿艚椤场餐饪唇椤持讣庥扔辛Γ瑝耗パ?，絕稱泥金糝綠牌?！驳郴\韋誕成，頭白馬生。焉敢學(xué)王郎怪，題麟閣、還要了相公債。

（〔外〕多勞?！驳惩蠋燑c(diǎn)化。〔外〕再要怎么妙？小廝再進(jìn)三杯！斟我的陪，有勞做二祠的門聯(lián)。〔旦做介寫介〕〔外看念介〕“文德武功，照映錦江玉壘；鼎分刀布，低回碧草黃鸝?！薄灿帜钇卟抛勇?lián)云〕“作者七人，星聚文中龍虎；兀然千古，云橫天半峨嵋”?！餐狻秤趾茫≌婵膳c七才子爭雄。）

【前腔】二賢遺愛，七雄沈派，功德文章絕代。許多豪杰，憑將四句題賅。越顯得梁間燕雀，碑底龜螭，都供護(hù)神靈在。四楹金彩上，定有瑞芝開。（叫小廝數(shù)一數(shù)，這兩聯(lián)多少字？）〔丑應(yīng)云〕四十個(gè)字。〔外〕生奪卻四十顆明珠做掛壁釵?！驳尺@月露形，風(fēng)云態(tài)。（門生這樣的歪對句不過是）小孩童、圖夜散書堂快，（老師今日呵?。┙鸸壤辖杵騼簜?。

（〔外〕小廝，再滿斟三杯，送黃爺！好等他發(fā)興做詩，就絕句也罷?！驳┳鲎课木倥_詩，外念介〕“寡鵠芳心不自持，求凰舊事冷多時(shí)。琴臺一夜山花血，月上峨嵋叫子規(guī)。”〔外拍手大叫云〕妙不可當(dāng)！賢弟，你就是撐著珍珠船一般，顆顆的都是寶?！餐狻常?/p>

【前腔】琥珀濃未了三杯，真珠船又來一載，儼絲桐送響出暮田黃菜?？匆粽{(diào)這般凄楚呵！真?zhèn)€是清明杜宇，寒食棠梨，愁殺他春山黛，一堆紅粉塊。（得你這一首詩呵?。┖薏辉崆倥_。說什么采石江邊吊古才。〔旦〕老詞宗令門生代，況文君自合吟頭白，因此上難下筆，險(xiǎn)做了賴詩債。

（這遭該上梁文了?！餐狻尺@四六，一法是你的長技?！驳懡椤场餐饪茨罱椤场胺悦耆婚|秀，描眉月鏡之嬌。突爾戎裝，掛甲天山之險(xiǎn)，替父心堅(jiān)似鐵；秉虎豹姿，羞兒女態(tài)，從軍膽大如天。換蓂莢葉，歷十二年。移孝為忠，出清于濁。雙兔傍地，難迷離撲朔之分；八駿驚人，在牝牡驪黃之外。英靈振古，壇廟宜新。黃金鑄雪骨冰肌，紫氣架云鬟霧鬢。芳魂紅幟，定依娘子之軍；碧水黃陵，何忝夫人之廟。棟梁伊始，香火長存！”〔外看畢云〕尤妙尤妙?。?/p>

【前腔】他從軍輩本是裙釵，你上梁文細(xì)描英邁。比曹娥孝女，多一段劫營攻寨?？此曛鞕谧痔\黃絹碑陰，定賞殺中郎蔡。（〔外〕替妝這樣大門面，只好了老夫！〔旦〕豈不壞了老師名頭？）〔外〕紅羅新掛處，誰不道豫章材？正好架百尺高樓把五鳳抬。（〔旦〕門生呵?。┱孀硪?！渾無奈。又騎著匹瘦馬向天街，驀何日了木蘭債。

（〔外〕怎么說這話？〔旦〕門生醉了。才那上梁文，少六個(gè)“兒郎偉”，可不就是少“木蘭債”一般？〔外〕上梁文一字千金，那“兒郎偉”不消也罷了?！驳┺D(zhuǎn)身驚介〕險(xiǎn)些兒做出來！〔對外〕門生果是大醉了，敢斗膽告辭?！餐狻衬阍趺凑f這樣敗興的話？老夫也苦不俗耶！你敢是小看老夫沒有潤筆之資？像如今人討白詩文的么？我有也！我已曾分付取四匹葡萄錦、四匹燈籠錦、四枚玉管。薛濤箋，便沒多了，只有五十。又收拾一大盒子青城山的雪蛆，好備你酒渴詩枯之用。也再不要你做詩了，只管放心吃酒?！驳忱蠋熯@般說，門生便醉死也不敢告辭了！〔外〕若真醉了，便我那小書房兒里，有一些些大的個(gè)花園兒，我和你去散一散。小廝！叫廚下把那俗品不要來了，只討些筍菜兒來，好下酒。〔旦到書房看花，稱好介〕〔內(nèi)作琴聲，旦作聽介云〕老師，那里有人彈琴?！餐狻撑?，這就是我的小女，叫做鳳雛。他從小兒有些小聰明，讀得幾行書，也彈得幾曲琴，又下得幾著棋子。他不曉得俺們在這里。〔叫介〕小廝傳進(jìn)去，說有客在這書房里。賢友，我那鳳雛，可又因刺繡什么花樣，也漸漸的學(xué)畫得幾筆水墨花草翎毛。〔旦〕這等說將起來，明日就是個(gè)曹大家與謝道蘊(yùn)耶！〔外〕羞死人！正是耶，我聞得這三件是賢友的長技?！驳持皇莻€(gè)耍子，其實(shí)不高。〔外〕小廝，你傳進(jìn)去，叫取小姐的琴出來。就把他的畫兒，也拿一張出來與黃爺瞧一瞧?！渤笕∩纤偷┙椤场驳┛唇樵啤成趺钜≌媸菍懸?，全沒一點(diǎn)那閨閣之氣。〔外〕拿紙來，央送黃爺，畫一角兒，好拿與小姐做樣子?！驳尺@個(gè)，又是班門弄斧了?！餐狻承P！斟一大杯跪著。若黃爺不畫，便你不要起來?！驳晨炱饋?！門生就畫?！驳┊?，外看云〕果是高！名不虛傳。送進(jìn)去小姐看。拿琴過來，一法了了我的夙愿。小廝拿酒過來，照前跪倒！〔旦〕不必，門生就彈?！沧鰪椙俳椤场餐狻尺@調(diào)也像似〔鳳求凰〕。〔旦〕正是。老師知道耶！〔外〕說什么司馬相如，可惜我衙里沒一個(gè)卓文君?！驳┳黧@悔介云〕門生果是醉了，或者打賭賽色，還勉強(qiáng)得幾杯。老師可容門生對這么一局，可數(shù)著子兒，奉老師的酒何如？〔外〕好大話！你就算定自家不輸了？〔旦〕門生醉中失言，可有罪了。該罰。〔外〕也罷，拿棋來！可也只下一角兒。兩人不過四十著，圖快些?！仓椤场餐廨斀椤场驳忱蠋熢擄嬑灞?，門生代兩杯?！餐狻彻治锕治?！件件的高得突兀。）

【節(jié)節(jié)高】分明是楚陽臺，九層階，一層高矣一層賽。琴天籟，畫活苔，棋吾敗。這師生名分憑君賴！算來我合在門墻外。（〔旦〕老師怎么這般戲謔？）〔外〕你云龍兩物一身兼，孟郊怎受得昌黎拜？

〔旦又辭云〕日側(cè)了?！餐狻痴寰七^來送黃爺！

【前腔】你休辭日影歪，再三推，左右歸衙也了不得文書債。煮園芹薤，魚腦腮，餔荑稗，那葡萄匹錦，只好做囊詩袋。萬分酬不盡珠璣數(shù)。〔旦〕老師于門生這般抬價(jià)呵！譬如錦川片石有何奇？一時(shí)間僥幸得南宮拜。

（門生這番真告辭了?！餐狻沉T，我也不淹留你了。）

【尾聲】你遇著簿書閑，花月再，興高時(shí)打著馬兒來。我又試取烏鬼黃魚，了這壇虎珀醅。

（〔旦謝別出介〕〔外〕叫官兒來！把才說的潤筆那些東西，送到黃爺衙里去?！材┡跷锝椤场餐獾吐暦指对啤澄以跁坷锏然卦?，你就打梆進(jìn)來?！材?yīng)介〕〔外虛下〕〔末送旦至門外，稟介〕辦事官稟上參府老爺，曉得俺丞相今日的酒么？〔旦〕這也不過是管待我詩文的意思，有什么曉不得。〔末〕不是。俺丞相爺有一個(gè)小姐鳳雛，未曾許配。爺可仰慕參府是一個(gè)文學(xué)的魁星，風(fēng)流的佳婿，極欲仰攀，命辦事官宛轉(zhuǎn)傳達(dá)。他說在書房里緊等著回話，望乞就賜尊裁?！驳┐笮υ啤晨稍趺戳?！可怎么了！也罷，既然說我老師等著回話，便我不免就這官廳里，寫幾句回話么，勞老辦替我轉(zhuǎn)達(dá)?！材呈?，謹(jǐn)領(lǐng)?！驳┳飨埋R入廳寫介〕〔末喚凈云〕黃大官，你把這些潤筆的東西，一件件收下。我可就要進(jìn)去回話哩。〔凈接介〕〔旦封詩付末介云〕有勞耶。〔末〕不敢?！驳澄页缲乓幌虻恼谘诤牵啤罢坳辽宠F半銷?！崩蠋熀?，你可該“自將磨洗認(rèn)前朝?！蔽液?，天元不曾許我做男子，這就是“東風(fēng)不與周郎便”。小姐，辜負(fù)了你，且“銅雀春深鎖二喬”?！驳﹥敉隆场材┐虬鸾椤场餐狻乘趺凑f了？〔末遞書云〕蒙爺分付辦事官這件事，就依著爺?shù)恼f話，宛轉(zhuǎn)傳達(dá)與黃參軍。黃參軍可就在門外官廳里，寫了這回話，叫辦事官稟上爺。〔外拆書讀介云〕“一辭拾翠錦江涯，貧守蓬茅但賦詩。自著藍(lán)衫為郡掾，永拋鸞鏡畫蛾眉。立身卓爾青松操，守志鏗然白璧姿。相府若容為坦腹，愿天速變做男兒！”〔外大驚云〕呀！元來他是個(gè)女身，天下有這等奇事！這一樁姻緣，就是湖陽公主一般，事不諧矣！也罷，我鳳羽孩兒，見應(yīng)試科，明日該掛榜了。若是鳳羽得僥幸呵，我就強(qiáng)他做個(gè)媳婦，管取他推不得。我且暫打睡一覺，聽早晨傳臚的消息?！餐┚阆隆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