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守汴

高宗建炎元年五月庚戌，以宗澤知襄陽府。澤見帝應(yīng)天，陳興復(fù)大計，帝欲留澤，黃潛善等沮之，故出。

六月乙酉，以宗澤為東京留守。澤在襄陽，聞黃潛善復(fù)倡和議，上疏曰：“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嘗命一將，出一師，但聞奸邪之臣，朝進(jìn)一言以告和，暮入一說以乞盟，終至二圣北遷，宗社蒙恥。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眀黜陟，以再造王室。今即位四十日矣，未聞有大號令，但見刑部指揮云，不得謄播赦文于河之東、西，陜之蒲、解，是褫天下忠義之氣，而自絕其民也。臣雖駑怯，當(dāng)躬冒矢石，為諸將先，得捐軀報國恩，足矣?！钡塾[其言而壯之。及開封尹闕，李綱言：“綏復(fù)舊都，非澤不可?！蹦艘詾闁|京留守，知開封府。時敵騎留屯河上，金鼓之聲日夕相聞，而京城樓櫓盡廢，兵民雜居，盜賊縱橫，人情洶洶。澤威望素著，既至，首捕誅舍賊者數(shù)人，下令曰：“為盜者，贓無輕重，悉從軍法?！庇墒潜I賊屏息。因撫循軍民，修治樓櫓，屢出師以挫敵，上疏請帝還京師。俄有詔，荊、襄、江、淮悉備巡幸，澤又疏言：“開封物價市肆漸同平時，將士、農(nóng)民、商旅、士大夫之懷忠義者，莫不愿陛下亟歸京師，以慰人心。其倡為異議者，不過如張邦昌輩，陰與金人為地爾?！奔榷鹑饲彩挂允箓纬槊灵_封，澤拘其人，乞斬之。有詔延置別館，澤奏曰：“金人假使偽楚來覘虛實，臣愚乞斬之以破其奸，而陛下惑于人言，優(yōu)加禮遇，愚不敢奉詔，以彰國弱?！钡勰耸衷I澤，竟縱遣之。

真定、懷、衛(wèi)間，敵兵甚盛，方密修戰(zhàn)具，為入攻之計。宗澤以為憂，乃渡河，約諸將共議事宜，以圖收復(fù)。而于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領(lǐng)招集之兵。造戰(zhàn)車千二百乘。又據(jù)形勝，立堅壁二十四所于城外，沿河鱗次為連珠砦，連結(jié)河?xùn)|、河北山水砦忠義民兵，于是陜西、京東、西諸路人馬咸愿聽澤節(jié)制。澤又開五丈河以通西北商旅。守御之具既備，累表請帝還京，而帝用黃潛善計，決意幸東南，不報。

秉義郎岳飛犯法將刑，宗澤一見奇之，曰：“將材也。”會金人攻汜水，以五百騎授飛，使立功贖罪，飛大敗金人而還。升飛為統(tǒng)制而謂之曰：“爾智勇材藝，古良將不能過，然好

野戰(zhàn)，非萬全計?！币蚴陲w陣圖。飛曰：“陣而后戰(zhàn)，兵法之常。運(yùn)用之妙，存乎一心?！睗墒瞧溲?。飛由此知名。

秋七月，宗澤覆上表曰：“今逆虜尚熾，群盜方興。比聞遠(yuǎn)近之驚傳，已有東南之巡幸。恐增四海之疑心，謂置兩河于度外，因成解體，未諭圣懷?！辈粓?。又上疏曰：“陛下回鑾汴京，是人心之所欲，妄議巡幸，是人心之所惡?！庇植粓?。澤又抗疏極言：“祖宗二百年基業(yè)，陛下奈何棄之以遺狂虜。今陛下一歸，王室再造，中興之業(yè)覆成。如以臣為狂率，愿延左右之將士，試一諭之，不獨謀之一二大臣，天下幸甚?！睍r，澤每疏奏，上以付中書省，潛善、伯彥以為狂，張愨獨曰：“如澤之忠義，若得數(shù)人，天下定矣?！倍苏Z塞。

冬十月，帝如揚(yáng)州。宗澤上疏諫曰：“京師，天下腹心，不可棄也。昔景德間，契丹寇澶淵，王欽若江南人，勸幸金陵。陳堯叟閬中人，勸幸成都。惟寇準(zhǔn)毅然請親征，卒用成功?！币驐l上五事，極言黃潛善、汪伯彥贊南幸之非。時兩河雖多陷于金，而其民懷朝廷舊恩，所在結(jié)為紅巾，出攻城邑，皆用建炎年號，金人稍稍引去。及聞帝南幸，無不解體。澤覆上疏言：“欲遣閭勍、王彥，各統(tǒng)大軍，盡平敵壘，望陛下早還京闕，臣之此舉可保萬全?；蚣橹\蔽欺，未即還闕，愿陛下從臣措畫，勿使奸臣沮抑，以誤社稷大計。陳師鞠旅，盡掃胡塵，然后奉迎鑾輿還京，以塞奸臣之口，以快天下之心?！钡蹆?yōu)詔答之。

十二月，宗澤聞金人將謀侵汴，遣劉衍趨滑州，劉達(dá)趨鄭州，以分其勢。戒諸將保護(hù)河梁，以俟大兵之集。兀術(shù)乃不敢向汴，夜斷河梁而去。

二年春正月，金兀術(shù)自鄭抵白沙，去汴京密邇，都人震恐。僚屬入問計，宗澤曰：“何事張皇。劉衍等在外，必能御敵。”乃選精銳數(shù)千，使繞出敵后，伏其歸路。金人方與衍戰(zhàn)，伏兵起，前后夾擊之，金人果敗。粘沒喝據(jù)西京，與澤相持。澤遣部將閻中立、郭俊民、李景良等帥兵趨鄭，遇敵，大戰(zhàn)，兵敗，中立死之，俊民降，景良遁去。澤捕景良，斬之。既而俊民與金將持書來招澤，澤皆斬之。劉衍還，金人復(fù)入滑，澤部將張?往救之。?至滑，眾寡不敵，或請少避之，?曰：“避而偷生，何面目見宗公?！绷?zhàn)而死。澤聞?急，遣王宣往援，已不及，因與金人大戰(zhàn)，破走之。澤以宣知滑州，金自是不復(fù)犯東京。

澤得金將遼臣王策于河上，解其?，問金人虛實，得其詳，遂決大舉之計。召諸將曰：“汝等有忠義心，當(dāng)協(xié)謀剿敵，期還二圣，以立大功?！毖杂櫰拢T將皆奮。澤覆上疏，請帝還京。曰：“臣為陛下保護(hù)京城，自去年秋至今春，又三月矣。陛下不早還，則天下之民何依戴?！辈粓蟆赏暼罩?，敵聞其名，畏憚，對南人言，必稱“宗爺爺”。

二月乙丑，河北盜楊進(jìn)等降于宗澤。楊進(jìn)聚眾三十萬，與丁進(jìn)、王再興、李貴、王大郎等，擁眾各數(shù)萬，往來京西、淮南、河南、北侵掠。澤遣人諭以禍福，悉招降之。有王善者，河?xùn)|巨寇也，擁眾七十萬，車萬乘，欲據(jù)京城。澤單騎馳至善營，泣謂之曰：“朝廷危難之時，使有如公一二輩，豈復(fù)有敵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鄙聘衅唬骸案也恍Я?。”遂解甲降。

五月，時澤招撫群盜聚城下，又募兵儲糧，召諸將約日渡河，諸將皆掩泣聽命。澤乃上疏，大約言：“祖宗基業(yè)可惜。陛下父母兄弟蒙塵沙漠，日望救兵。西京陵寢為賊所占，今年寒食節(jié)未有祭享之地。而兩河、二京、陜右、淮甸，百萬生靈陷于涂炭，乃欲南幸湖外，蓋奸邪之臣，一為賊虜方便之計，二為親屬皆已津置在南故也。今京城已增固，兵械已足備，士氣已勇銳，望陛下毋沮萬民敵愾之氣，而循東晉既覆之轍?！弊嘀?，帝乃降詔，擇日還京。既而不果。

宗澤召王彥兵還汴，使屯滑州。先是，彥率岳飛等一十將部七千人，渡河至新鄉(xiāng)。金兵盛，彥不敢進(jìn)。飛獨引所部鏖戰(zhàn)，奪其纛而舞，諸軍爭奮，遂復(fù)新鄉(xiāng)。明日，戰(zhàn)于侯兆川，飛身被十馀創(chuàng)，士皆死戰(zhàn)，又?jǐn)≈?。會食盡，詣彥壁乞糧，彥不許，飛乃引兵益北，與金人戰(zhàn)于太行山，擒其將拓拔耶烏。居數(shù)日，又與敵遇，飛單騎持丈八鐵槍，刺殺其將黑風(fēng)大王，金人退走。飛知彥不悅己，遂率所部復(fù)歸宗澤，澤復(fù)以為留守司統(tǒng)制。彥以屢勝，因傳檄州郡，金人以為大軍至，率騎數(shù)萬薄彥壘，圍之?dāng)?shù)匝。彥以眾寡不敵，潰圍出走。諸將敗去，彥獨保共城西山，遣腹心結(jié)兩河豪杰，圖再舉。金人購求彥急，彥慮變，夜寢屢遷。其部曲覺之，相率刺面作“赤心報國誓殺國賊。”八字，以示無他意。彥益感勵，撫愛士卒，與同甘苦。未幾，兩河響應(yīng)，忠義民兵首領(lǐng)傅選、孟德、劉澤、焦文通等皆附之，眾十馀萬，綿亙數(shù)百里，皆受彥約束。金人患之，召其首領(lǐng)，俾以大兵破彥壘，首領(lǐng)跪而泣曰：“王都統(tǒng)砦堅如鐵石，未易圖也?！苯鹑四碎g遣騎兵撓彥糧道，彥勒兵待之，斬獲甚眾。至是，澤恐彥孤軍不可獨進(jìn)，召彥計事。彥悉召諸寨，指授方略，以俟會合，乃以萬馀人先發(fā)，金人以重兵躡其后而不敢擊。既至汴，澤令宿兵近甸，以衛(wèi)根本，彥遂屯滑州之沙店。澤上疏曰：“臣欲乘此暑月，遣彥等自滑州渡河，取懷、衛(wèi)，浚、相等州，王再興等自鄭州直護(hù)西京陵寢，馬擴(kuò)等自大名取洺、趙、真定，楊進(jìn)、王善、丁進(jìn)等各以所領(lǐng)兵分路并進(jìn)，計渡河則山寨忠義之民相應(yīng)者不啻百萬。愿陛下早還京師，臣當(dāng)躬冒矢石，為諸將先，中興之業(yè)，必可立致?！弊嗳?，黃潛善等忌澤成功，從中沮之。

秋七月，宗澤卒。澤既招集群盜，聚兵儲糧，結(jié)諸路義兵，連燕、趙豪杰，自謂渡河克復(fù)可指日計，前后請帝還京二十馀奏，皆為黃潛善、汪伯彥所抑。潛善、伯彥又疑澤為變，以郭仲荀為副留守以察之。澤憂憤成疾，疽發(fā)于背。諸將入問疾，澤矍然曰：“吾以二帝蒙塵，憤憤至此，汝等能殲敵，則我死無恨?！北娊粤魈?，曰：“敢不盡力?！敝T將出，澤嘆曰“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睙o一語及家事，但連呼“過河?！闭呷?，年七十。都人號慟。訃聞，贈觀文殿學(xué)士，謚忠簡。澤子穎，居戎幕，素得士心，都人請以穎繼父任。時已命杜充代澤，不許。充酷而無謀，至汴，悉反澤所為，于是豪杰離心，群盜聚城下者，復(fù)去剽掠矣。

史臣曰：方二帝北行，宗社失主，宗澤一呼而河北義旅數(shù)十萬眾若響之應(yīng)聲，實澤之忠義有以風(fēng)動之也。使當(dāng)時無或齟齬牽制之，則反二帝，復(fù)舊都，一指顧間耳。黃潛善、汪伯彥嫉能忌功，而高宗惑于奸邪之口，善善而不能用，使?jié)刹坏眯牌渲荆l(fā)憤而卒，悲哉。

澤卒后，王彥以所部兵馬付東京留守司，而率親兵趨行在，見黃潛善、汪伯彥，力陳兩河忠義延頸以望王師，愿因人心大舉北伐，言辭憤激。二人大怒，遂請降旨免對，差充御營平寇統(tǒng)領(lǐng)，彥遂稱疾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