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本附錄所收為《泉翁大全集》、《甘泉先生續(xù)編大全》中未見的文章，以及湛若水的傳志資料。卷、頁數(shù)依據(jù)《甘泉先生文集》三十二卷，康熙二十年刻本

甘泉先生文集卷七

答歐陽崇一

仆之不取佛者，非如世之群儒，區(qū)區(qū)以辟異端為事，而懵不知者也。蓋三十歲時曾從事於此，亦見快意，久乃覺其無實，亦無實德實事，如談空畫餅耳。且心事既判，又云理障，其害道不為小矣。所以惡之者，非惡佛也，惡其害道也。往往見陽明門弟尊佛而卑圣，至謂孔子為纏頭佛，佛乃上圣人，亦嘗痛之，愧不盡心於知己者。今來諭所述陽明云云，則吾不憂矣，而門弟之傳云者，何耶？吾輩乃時人之耳目，不可不慎也。仆當(dāng)與執(zhí)事共勉之。陽明兩廣之命，必已知之乎？此固仆為鄉(xiāng)人私喜，而為天下共憾。蓋此公在朝廷，則可以福天下，豈止而已哉？承諭求養(yǎng)病改官，以了大事，又欲靜養(yǎng)，此恐又判為兩段也。蓋道，心事合一者也，隨時隨事，何莫非心？心定則何動非靜？隨處體認(rèn)，則端倪隨現(xiàn)，何必靜養(yǎng)？若見天理，則隨處灑落，即是全放下，更無他求。

與李味泉

吾以耄年，辭人文字久矣，味泉豈不知鐵橋翁素所知愛者？文字固當(dāng)為，但前數(shù)年可也，今耄矣，說前忘后，豈能作墓志敘事之文乎？久寫聯(lián)句於門云：「陋文揮百絹，敝帚售千金。」揮百絹用皇甫湜事。湜，唐文人，韓昌黎弟子。當(dāng)時藩鎮(zhèn)以五百絹求其文，湜揮於地曰：「吾文豈止此而已乎？」吾以此辭求文者，謬言必百金乃作，以此固辭人也。今味泉同黃公子致禮幣來求志文，念之三日，必不能，請以原禮幣遣人，同味泉返幣。

答蔣道林

承手翰、腆儀遠(yuǎn)至，如聞謦欬矣，何慰如之！及令郎姚全皆有遠(yuǎn)聞，宛然一家氣象也。承為高吾公行狀，托為志銘。九十老人收拾費(fèi)力，然吾只就行狀為之，如蠶作繭，隨物附絲，亦無難耳。念乃孫歲暮遠(yuǎn)客，勉為脫稿，不知其不可也。水乘便，亦有奠章香幣附上，黃常德與道林各有詩幅見意。所與吉陽學(xué)辯刻板以傳，固見吾道林切於衛(wèi)道而未之覺。就如吉陽兩句妙悟?qū)嵭拊圃?，亦未見的。禪誠禪也，宜終告善道，如書云：「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於后，乃順之於外。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古人處君臣朋友之際，何等忠厚，以此辟人密告，不令人知，反不可乎？今乃刻板四出。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吾嘗說吾道在楚，首指二子也，如兄弟鬩於墻，外御其侮，此乃不可聞於僯國也。道林覺之，必即日焚其板矣，如何？暮年兄弟，不敢不盡。因有感，作詠陸子靜一詩，草書奉上覽笑。鶉野在廣，專躬訪僧道人，今又過門不入，劣於乃兄矣！新刻二冊侑緘奉覽。

答王青蘿秋官示自作心性圖

右承示自別作心性圖，足見獨得，不泥舊聞。但心性一也，不宜署在二處。蓋心性須具天地萬物萬事，乃見完全。若只如此圖，恐是空心、空性也，如何？故予嘗有曰：「心無一物則浩然，無一物不體則浩然。知無一物與無一物不體者，可與語性矣?！瓜热逡嘣疲骸笩o非性分之所固有，與職分之所當(dāng)為是也?！狗鹪啤讣葱囊娦猿煞稹梗强找?。白沙先師亦有云「性空彼我無分別」，然性，天地萬物與心俱生，要空恐空他不得，予心性圖盡之矣，說云：「性者，天地萬物一體者也。」，末又謂：「今以內(nèi)為本心，而外天地萬物以為心，小之為心也甚矣！」幸以諸說參之，便見端的，余諸篇似亦多出入者，慎之。

答洪覺山峻之

此寄書屢屢而吾覺山不一報者，五載矣。豈彼此各為人浮沉耶？遂亦絕嗣音。今於乙卯臘念二，忽得十月書，附贛州游兵憲者，拜讀喜不自勝，悲而復(fù)喜，悲者，悲六載音問之?dāng)嘟^也，喜者，喜舊念之猶存也！白沙先●●●●世維識寶人愛寶，如愛●●●物所掩，念之●●●●朝寶復(fù)來，輒復(fù)喜不已，●●愛寶之情也。所以愛覺山者，海內(nèi)無雙，安得不悲喜之深哉！來書所論圣學(xué)中正之途，雖圣人不能易矣。沖玄之會乃有疑者，何耶？抑且言之詳而見之精如此，何耶？固未易知，知人亦不易也，前此有言東郭一過，徽士皆樹降旗。今觀之，殊未然也！謝惟仁前書，秋間將與覺山同來，后遂不果，承示令叔子明諸賢來天關(guān)，雖甚喜，但業(yè)已有丙辰元宵南岳之行，又當(dāng)索我祝融之上，未可知也。力疾布啟，仍附游兵憲之便，萬萬不悉。

與江西憲副蔡白石

原缺

水也不勝其南岳之懷，忘年忘險。二月朔發(fā)舟，念七入岳書院，居之半月，過衡州石鼓書院，見公所刻石林立，公之流風(fēng)余韻在焉，以為美談。拙作大同念諗，同志諸賢刻在會講平門之上，錄奉一覽。柱上聯(lián)句，白石手筆甚好，但一則見其一未見其全，一則見其德未見其工夫。水為續(xù)而足之云：「肫肫其仁，立大本而知化育。皜皜莫尚，濯江漢而曝秋陽。」其義乃足。仍寫貴銜，依舊刻之以傳，不忘白石也。歸日取道贛上，或興發(fā)有武夷之游，未可知也。謝生武舉北上，例該過治下，草草布此，不宣。謝周●●●●●冊至處，聞水在南岳●●●平川太守至岳致壽●展高文，區(qū)區(qū)前書所謂索我祝融之上者驗矣，展讀高作，中間祝望過大，感愧！感愧！汪周潭中丞遣價。勸我歸舟由攸縣達(dá)吉安，至虔度嶺，為平穩(wěn)，以避武溪灘瀧之險，今從之。及萬安，遇張潦三丈非常之災(zāi)，維舟避之六日矣。承來翰所謂佛老之憂，吾誠有之，多說皜皜而不知江漢秋陽之曝濯，天理二字豈從空見得來。若體認(rèn)工夫不善用，亦有此病。程伯淳所謂「勿忘勿之間，元無絲毫人力」，天理自見，參前倚衡，何用想象？謝維近這回氣質(zhì)漸變，與周敬甫樸茂，吾皆勸之深如簡默，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一些言語終不濟(jì)事。今周潭又得稅駕而歸，而二生往來輔翼，作會於斗山，以一道德，同風(fēng)俗，則老懷無北向之憂矣。二生在虔，附周潭舟還，謹(jǐn)具啟附致謝悃。

與何吉陽啟

恭諗開府江右，哲人伊邇，足慰老懷。聞下車之日，學(xué)者翕然感仰，旬日之間，報書四五至，足見所養(yǎng)矣。夫子之得邦家，立立道行，綏來動和，只是此風(fēng)耳。大道無窮，千蹊萬徑皆可入。明道所至響應(yīng)，其出入釋老十年，入而能出，所●●●●也。釋道這些家私都被明道識破，后甘泉●●●●●●●●●●●●●●●●●●●來辟之，●●●●以執(zhí)一論人，周濂溪●●●聲一府皆傾，亦與僧壽涯、白鶴道人游，伊川便不能不疑之，故太極圖通書，皆不道及，直以明道孟子之后一人而已。撫下陽明公過化同志者眾。近日建寧劉太守吾南、董二守蓉山，為老朽與陽明創(chuàng)武夷一曲大同書院，以圖寄示，水甚喜得兩家大同之意，為百代公案也。水與陽明公戮力振起絕學(xué)，何嘗不同？故嘗云：「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挂喙敢?。后來獨說常知常覺，空空興起，遂甚失陽明公本指，所以往往明之。在贛州有講章，無非為陽明公衛(wèi)道，見此大同意也。鄒東郭作一曲書院記，甚得此意，不識公見之乎？茲董蓉山來價陳曾於秀才便，謹(jǐn)布啟兼少儀，附引賀忱，萬希揮覽。

甘泉先生文集卷十七

春秋正傳序

甘泉子曰：春秋圣人之刑書也，刑與禮一，出禮則入刑。禮也者，理也，天理也。天理也者，天之道也。得天之道，然后知春秋。春秋者，圣人之心，天之道也，而可以易言乎哉！然則圣人之心，則固不可見乎？夫子曰吾志在春秋，圣人之心，存乎義，圣心之義，存乎事，春秋之事，存乎傳。夫經(jīng)，識其大者也；夫傳，識其小者也。夫經(jīng)，竊取乎得失之義，則孔子之事也。夫傳，明載乎得失之跡，則左氏之事也。夫春秋者，魯史之文，而列國之報也，乃謂圣人拘拘焉某字褒某字貶，非圣人之心也。然則所謂筆則筆，削則削者，非歟？曰：筆以言乎其所書也，削以言乎其所去也。昔夫子沒，而微言湮，其道在子思。孟子親受業(yè)於子思之門人，得天之道，而契圣人之心者，莫如孟子，故后之知春秋者，亦莫如孟子。孟子曰：「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唬骸浩淞x則丘竊取之矣?！弧狗蚱湮膭t史，經(jīng)之謂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傳之謂也。合文與事而義存乎其中矣，竊取之謂也。義取於圣人之心，事詳乎魯史之文。然而后世之言春秋者，謂字字而筆之，字字而削之。若然，烏在其為魯史之文哉？若是，圣人之心亦淺矣。曰：「然則所謂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夫子於春秋，果不作乎？」曰：「非是之謂也。夫所謂『作』者，筆而書之之謂也。其謂『知我』、『罪我』者，以言乎天下后世之善惡者，讀春秋之所善、所惡，若美我、刺我然也。故曰：『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懼也者，知我、罪我之謂也。若如后儒之說，則孟子自與『其文則史』之言前后相矛盾矣，不亦異乎？」或曰：「經(jīng)為斷案然歟？」曰：「亦非也。竊取之義存乎經(jīng)傳，以傳實經(jīng)，而斷案見矣。譬之今之理獄者，其事其斷一一存乎案矣。圣人之經(jīng)，特如其案之標(biāo)題云『某年某月某人某事』云爾，然亦希矣，而其是非之詳，自見於案也。故觀經(jīng)以知圣人之取義，觀傳以知圣人所以取義之指，夫然后圣人之心可得也。紫陽朱子曰：『直書其事而善惡自見?！淮似鋷滓?。惜也，魯史之文，世遠(yuǎn)而久湮。左氏之傳事實而未純，其余皆多臆說耳。自三氏百家以及胡氏之傳，多相沿襲於義例之蔽，而不知義例非圣人立也，公谷穿鑿之厲階也。是故治春秋者不必泥之於經(jīng)，而考之於事。不必鑿之於文，而求之於心。大其心以觀之，事得而后圣人之心、春秋之義可得矣?！褂枭лd之下，痛斯經(jīng)之無傳，諸儒又從而紛紛各以己見臆說而汩之。圣人竊取之心之義，遂隱而不可見，故象山陸氏曰：「后世之論春秋者，多如法令，非圣人之指也?！褂衷唬骸钢T儒說春秋之謬，尤甚於諸經(jīng)?！股w有以見此矣。水也從事於斯有年矣，求春秋之指，圣人之心，若有神明通之，粗有契焉，而未敢自信。嘆其傳之不全，獨遺憾於千載之下。取諸家之說，而厘正焉，去其穿鑿而反諸渾淪，芟其繁蕪，以不汩其本根，不泥夫經(jīng)之舊文，而一證諸傳之實事。圣人竊取之心，似若洞然復(fù)明，如披云霧而睹青天也。幸與天下后世學(xué)者共商之，名曰春秋正傳，夫正傳云者，正諸傳之謬而歸之正也。

補(bǔ)樂經(jīng)序

序曰：補(bǔ)樂經(jīng)何為者也，復(fù)圣遠(yuǎn)言湮，樂經(jīng)之缺，而擬補(bǔ)之也。樂記其傳也，經(jīng)亡而傳存，猶幸告朔之餼羊也。然而論其義理，而遺其度數(shù)，則樂之本廢矣。夫禮樂一道也，二禮之缺，吾已正之經(jīng)傳矣。樂經(jīng)之缺，自吾四十而致意焉。夫禮由心生者也，樂由禮生者也。禮主序，樂主和。序以致中，和以致和。序生於心，和暢於外則樂，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手舞足蹈，樂所以盡神也。以格神人，以感上下，以位天地，以育萬物。夫育物感格，治之至也，古之極也，故古之明王治天下，必興禮樂，三代而上，以至黃帝堯舜之治，皆由此道也。漢唐而下治，不如古，非其人物之異也，以禮樂之道廢焉耳。夫禮之起，在節(jié)文矣，節(jié)文者，禮之經(jīng)也。樂之起，在度數(shù)矣，度數(shù)者，樂之經(jīng)也。節(jié)文者[升]降揖讓之謂也；度數(shù)者，律呂聲音之謂也。予年耄耄矣！幸天數(shù)之未盡，撫素志而未酬，乃在西樵隱居無事間，取諸家律呂之說，而竊損益更張以文之，擬為古樂經(jīng)一篇，而以樂記諸見於載籍者列於后以為傳焉。經(jīng)以定其度數(shù)，傳以發(fā)其義理，而樂其可知矣。有圣君賢相欲與禮樂者，必於是乎有取焉。雖然，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相矣?；蛟唬和跬ɡm(xù)經(jīng)，至今為誚，而吾子又有是作焉，亦取譏於天下后世矣乎？曰：述之也，非作之也。擬之也，非續(xù)之也。夫何誚？后圣有作者，斯知之矣。

甘泉先生文集卷十八

重修南岳甘泉書院記

惟天作地藏神耀其章，乃不愛寶，人謀其良。乃嘉靖甲辰之冬，甘泉子積四十年之念，乃登南岳。於天柱之峰，南臺之下，得廢地一方於紫云之洞。材仍舊貫，田置其沖。乃開大門，乃設(shè)儀門，乃圖心性之堂以為講地，乃立息存之堂以為寢室，乃肇先師之祠以系景仰，不六旬而成。今三月二十日，又筑祝圣之臺於紫云之巔以尊朝廷，不三日而成。迄今十三年，人曰：「書院將廢矣?！挂园锥礁糁胸╈囤M上，周潭公曰：「吾前過而廢焉，知之矣?！辜丛妒梁鴳?，兵憲乃曰：「吾境內(nèi)公共之地，吾事也。公具歸焉，吾自為之?！鼓嗣惔笫瓜嗟孬I(xiàn)圖焉。石屏公乃按圖而指授之曰：「自尊而卑，從上而下，厥和惟敘?！鼓酥冈唬骸钢伪恕！轨妒墙呈鲜皹O而上，而祝圣之臺以成。又指曰：「乃修彼?！轨妒悄净彝呓呈闲掳咨诚壬簦耙嬉跃砼钛?，拜謁有地，而尊師之祠乃成。又指曰：「而修彼?！轨妒窍⒋嬷靡猿?。又指曰：「而修彼?！挂嗳缰?，增其灰瓦彩畫則止，毋侈其財。又指曰：「乃飾彼?！轨妒遣式呈弦蛐录又慌贫椫?，而兵憲所題書院之門，而儀以成。又指曰：「乃增彼?！归苋耘f，獨加其上二尺有五寸，於是石州何憲副所題衡岳達(dá)尊之門以成。又指大門儀門之中曰：「汝授彼?！鼓艘跃锓质诘朗棵鲗?、明勝、明遠(yuǎn)、明科、應(yīng)玄、應(yīng)濟(jì)、應(yīng)初、萬真八人，各分一區(qū)，合力公田，而歲寓米於廣東天關(guān)，簡請高士曹上舍恭為田峻，以督其事。又指曰：「汝墻彼?！轨妒峭两呈现戳x進(jìn)修二齋之后，中分其間，以處諸生，而兩齋成。甘泉子喟然嘆曰：「豈不韙哉！山谷詩有曰：『古人冷淡今人笑』不圖於此見，周潭中丞、石屏憲副之興廢舉墜，不勞官民，而倏然成事，與天下后世斯文之脈共之，若有神助焉?！鼓藶橹?，以告天下后世，永永勿替。夫過龍門者，當(dāng)思神禹之功，諸生居學(xué)於此，其能勿思乎？昔者召公相宅，周公咸勤，畢公盛德，克勤小物，汪胡二公者，非其人歟？觀其小，大任將至矣，遂記於石。

默識堂記

甘泉子既九十四，伏生言語支離之年，因自號默翁。益友吉陽何公開府於洪州，走價於穗城，就禺山而問焉，曰：「我有默識之堂，敢問默識何識？」價三問，而以三默，乃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默則自識，識不可言。」嗟夫！默識圣人之本教，而君子之至學(xué)也。記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矣?！刮耐跄R之道同於天。文王沒，道在孔子，故語子貢曰：「予欲無言?！梗w以天自處，此孔門之本教也。子貢疑焉，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孔子后，道在顏子，故明道程氏曰：「惟顏子便默識。」默識不待啟，啟不待語，故曰：「顏子沒，而圣人之學(xué)不傳?！棺迂曋呙鳎q待於啟，啟而復(fù)問，至於晚年，乃識性與天道，則無此疑矣。筑場獨居，必有以深識者矣，記曰：「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聲色之於化民，末也?！构薀o聲無臭，散而為三千三百。識乎！識乎！子思沒，道在孟子，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蓋發(fā)默識之功也。周濂溪曰：「無思而無不通為圣人。」程明道曰：「勿忘勿助之間，緣無絲毫人力，此其存之之法。」孟子之道在周程，周程沒，默識之道在白沙，故語予：「日用間隨處體認(rèn)天理，何患不到圣賢佳處?！龟柮魍豕塾柙唬骸柑炖砗稳?？」應(yīng)之曰：「天理何應(yīng)？廓然太公?！龟柮髟唬骸肝ㄎ?！」初無不同也，后門人互失其傳?；蛞芍?，曰：「有僧三年不言，其聲如雷，而不足與於道，言於識者，何居？默而不識也，彼自寂滅其識也。本心自有識，如鏡自有明，自能照物，而彼則覆鏡而蔽明也，非鏡本體然也。乃誘之曰：『鏡本無明，心本無識?！黄洳蛔云酆?？故圣人終日學(xué)生，釋者終日學(xué)死。圣人終身教為人，釋者終日教為鬼，此默而識不識之分。明乎儒釋之辨，是故知死生人鬼之故，其於道也，思過半矣！」「佛曰：『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何居？」曰：「生心似矣，心生不識，猶不生也。天理民彝終不可滅，滅則死矣?！辜栔胸┮阅R名其堂，其深得默識之學(xué)矣哉。中丞其自默自識，自信自得，穆穆自天，寂然不動，廓然感通，天下一人矣。且報桃圃督學(xué)蔣道林，吾黨明府羅念山，識其大者，必其於道自有契也。

韶州府翁源縣創(chuàng)建預(yù)備倉記

預(yù)備倉者，翁源縣尹之所創(chuàng)建也。翁源為韶巖邑，尹能遵行積谷之令，且至萬石。謂谷必有貯，貯必有倉。乃度府館廢址，及陰陽學(xué)隙地，橫縱若乾丈，創(chuàng)為是倉。其中仍為府館，為廳事，為庖湢，凡若乾楹，而府館不失其舊。其中為倉之廒者三間，間深一丈二尺廣稱之。東西為廒者，一十八間，間深若乾，廣亦如之。前為門樓三間，而翼以二廒於其傍，一以貯紙價之米，一以貯官吏之俸。經(jīng)始於嘉靖乙未十一月，落成於丙申正月，曾縣尹極蒞焉。王主簿瓚贊之於是邑，士夫鐘尹韻吳耆民瓊等咸請誦縣官之功，以上播郡侯之美。極曰：「非縣官能致然也，乃我郡鄭侯之功之德也。侯起江山，由進(jìn)士秋官來守於韶，辟明經(jīng)館，修古小學(xué)，使屬邑六各為預(yù)備倉以積谷，而教養(yǎng)兼?zhèn)洌h官何有焉？」鄭太守騮曰：「非府官能致然也，乃我圣天子之德也。凡播告之修行於天下州郡，州郡謹(jǐn)奉承之以致於邑，俾置囷倉務(wù)儲積，惟多寡以為賢否，凡以救民荒重民教也，守臣何有焉？」曾尹極舊從甘泉子游，走書以告。甘泉子曰：「不亦善夫！惟政匪敝於時，敝於人，故君明其義，臣能其事，則政舉矣。令匪齊於人，齊於人人，故上宣其志，下播其實，則令行矣。嗟乎！井田廢，天下無善法矣。富者益驕以淫，貧者益濫以亂，天下無善治矣。故井田不復(fù)，王道之疚也。惟其疚以圖其善，因其時以救其弊，修其法不詭於俗，齊其政不易其宜，此常平預(yù)備之設(shè)，其王道之遺意乎！老有所終，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則政事成而化舉焉。富民將曰：『彼皆天之民也，貧蹙乃爾，吾何可獨富？』而仁之心油然生矣。貧民將曰：『公府之給，農(nóng)氓之力也，吾何可以徒餔？』而義之心油然生矣。仁義興，而道德一，風(fēng)俗同，是故其善教達(dá)焉。公不知惠，民不知病，相忘於怨庸，而其善治臻焉。故行一物而四善皆得，預(yù)備倉之謂也。若從鐘尹耆民之請，立石以記一邑之善，以風(fēng)四方，夫豈不可？」於是書。

甘泉先生文集卷二十

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此一章書，人多以論語開卷第一章為淺近而忽之。殊不知作圣之事已具，為論語二十篇之大頭腦處。童而習(xí)之，白首而不知，豈不可惜。所謂作圣之事已具者，始而成己，中而成物，終而成德，物我同體，上達(dá)天德，圣人之道備矣。學(xué)字解作覺字，從見為覺，從子為學(xué)，其實一也，屬知，中庸學(xué)問思辨之事是也。習(xí)字從羽從日解，如鳥數(shù)飛，屬行，中庸篤行之事也。程子云：「學(xué)者，將以行之也。」最為明切，不具知行，不足以言圣學(xué)。本章之字及所學(xué)所說皆指天理而言，這天理混然在宇宙內(nèi)，又渾然在性分內(nèi)，無圣無愚無古無今，都是這個充塞流行。人人具有，不須假借於人，人亦不能假借於我。何以言學(xué)言習(xí)？蓋雖人人具有，為氣拘欲蔽，便似不見了，便似失了。殊不知本體自在，能知覺而存，習(xí)之，則自有得，如寶為塵泥所沒，日月為云霧所蔽，一旦云霧消，塵泥去，日月寶光自見矣。故圣人之教，必使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以開其知，察見夫天理之真，又必使篤行以恒其所知。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終食之間必於是。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以時習(xí)之有，如鳥之?dāng)?shù)飛而不能已也。所謂學(xué)而時習(xí)，真知而實行之者如此。由是而積之久，浩浩其天，如云霧消而日月明，人人快睹；塵泥去而珠寶光，人人樂觀，如何不說？這說字即孟子「理義之悅我心，如芻豢之悅我口」況天理者，天之所以與我，我固有之，自學(xué)自習(xí)自性自存而自得自悅，非如珠寶日月芻豢之在外者，故於身外之富貴貧賤夷狄患難，無入而不自得則自說矣。說則與天地人己合一同體。陸象山曰：「宇宙內(nèi)事即己性分內(nèi)事。」中庸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盡物之性而與天地參，故未能成物，則己性分未盡，未得為成己。故學(xué)至於說，則德盛而人化之，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遠(yuǎn)方同志者骎骎而來矣。朋者同類，在學(xué)士則為考德問業(yè)之人，在人君則為會極歸極之民。善及於眾，得以遂吾性分之愿，可以發(fā)我本心之說。所謂得英才而教育之，如何不樂？此樂不是樂人從己，乃自有性分之樂也。夫?qū)W習(xí)而至於說，說而至於樂，則人己兩忘，天理流行。人知亦囂囂，而性分不為之加；人不知亦囂囂，而性分不為之損。故凡天下之不同志者，相與非之而不顧，顧吾天理之常存而不怨不尤耳。其何有於慍乎？學(xué)至於是，則成己成物而成德矣。成德者，君子之人，學(xué)問之極功，圣人之能事畢矣。故愚嘗謂：「君子觀其所說樂不慍，而其性可知矣?！勾艘徽?，真圣人吃緊為人處，與大學(xué)之明德親民以至於至善，中庸之戒懼慎獨致中和以至於位育，皆同條共貫，其要只在隨處體認(rèn)天理，為始終圣學(xué)人己之貫也。今婺源同志諸君共立福山書院，為講習(xí)之地，時余謁文公闕里而過焉，相與誦法，斯言，察識而力行之。今日藏修於家以成己，即他時見用於朝廷而成物，為達(dá)天德以輔王道之功用，此固君子之事也。

甘泉先生文集卷二十一

中丞何公吉陽生生亭銘

甘泉翁亭曰觀我生，新創(chuàng)之門曰生生。中丞吉陽公之亭亦曰生生，萬里不期而同，喜而銘之。

嗟何曰生，天地大德。何曰生生？天德不息。何以曰人？為帝之則。天地之心，其生也直。雞雛觀仁，醫(yī)自切脈，人具此理，慈愛隱惻。薙草復(fù)青，宿核茂植，萌芽發(fā)榮，火然全達(dá)。四時發(fā)藏，一陽剝復(fù)，山川流峙，朔晦盈昃。不常不易，超出六合。天機(jī)可握，耄期倦言，親到乃識。

天下有達(dá)尊三議

●曰：「人有通天下之望，必其福德之純?nèi)邽橹?。」何也？將言爵齒德三達(dá)尊而系之天下，何其重也！或者二三而分之以朝廷鄉(xiāng)黨焉，則輕矣。何其不似軻氏之言也。眾皆信之達(dá)者疑焉。君子於此不容以不辨也。蓋福也者，齒爵之謂也。德也者，自得之謂也。自得而德盛，則爵齒在其中矣。何也？有其德，則爵齒重於泰山，無其德，則爵齒輕於鴻毛。知輕重之勢，則知尊卑之義矣。夫天下有達(dá)尊三爵一齒一德一，固也，而分之以在朝廷莫如爵，鄉(xiāng)黨莫如齒，何其不似孟氏之言也！何則？系以天下，則鄉(xiāng)黨不足言也；系之朝廷，則爵固莫如焉，焉足以辨齊君以一慢二？吾故曰似非軻氏之言也。是故爵系於人，人能與之，人亦能奪焉，故曰：「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过X系於天，天能與之，天亦能奪焉，故曰：「栽者培之，傾者覆之?！怪领兜拢瑒t天賦於人，人受於天，一成其德，天亦不能奪也。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始，如是而終。是故有德而受爵，天下尊之為尊爵，否則雖有爵而不足尊，古有以天下之貴，不免為獨夫者，桀紂是也。有德而齒，則天下尊之為尊齒，否則雖有齒而不足尊，古有壽躋百年而日殺不辜者，盜跖是也。其并齒爵而可尊者，惟德乎！一德立，爵齒皆尊，雖謂之曰一達(dá)尊可也。然則軻氏何為以德概之爵齒為三達(dá)尊也？軻氏急於辨時，君以一而慢二言之也，待知者於千百世之后明之也。蓋天地之間，爵齒德三者而已，以爵言之，士而上，有大夫、有公侯、有伯子男，皆所謂爵也，而卿相王侯則爵之尊者也。以齒言之，自六十而七十而八十以上，皆所謂齒也，而七八九十則齒之尊者也。以德言之，自一善可稱，以至於萬善俱全，自可欲之善，至於大而化，化而不可知，皆謂之德也，而萬善俱全。大化圣神，則德之尊者也。是故爵有其德則尊，無其德則貴為王侯、貴為卿相，不免為空空之鄙夫耳。壽有是德則尊，無是德則壽躋錢鏗，年如李耳，亦不免與螻蟻草木而同活耳。惟有德之大人乎！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不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不違，而況於齒爵乎？記曰：「大德受命?！沟露粽咭灾?。經(jīng)曰：「天壽平格?！沟露X者以之。記曰：「天之尊爵。」曰：「仁者壽。」無爵而貴，無齒而壽，德行如顏閔者以之。

師服議

或問：「師有服乎？」曰：「有?！埂赣姓骱?？」曰：「有。記：『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君食之，師教之?！粠熤x至，與君父等師而無[服]，是自絕於君父也，可乎？」曰：「師即師而服之乎？」曰：「否。有一事之師，有一字之師，有一藝之師，有三人行必有我?guī)熤畮?，即師而服之，是率天下而路也。可乎？夫師之道大矣。父母全而生之，師全而傅之，以全父母所生之全。故曰：『夫子於我有罔極之恩?！欢魃肚?，情者服之所由起也。」曰：「是則然已，然則師之服，何以不經(jīng)見於禮？」曰：「師服難制也。今夫以一事之師，一字之師，三人行之師，與傳之德義之師、成我與生我等者之師，其可以概制乎？惟成我與生我者等之師，恩莫大焉，情莫重焉。故恩不得不發(fā)乎情，情不得不服之以三年之服?！够蛟唬骸感膯识鵁o服，可乎？」曰：「心喪無服，猶不喪也。服者，稱情而文者也，於此不用其情，烏乎用其情？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喪畢，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后歸。子貢反，筑室於場，獨居三年，而后歸，是六年矣。蓋子貢晚年聞性與天道一貫之旨，所得於夫子，誠不啻罔極之恩，非生於情乎？所謂「禮，雖先王未之有改，而可以義起」者。若夫一事一字一藝之師，亦若是焉，是反輕君父也，可乎？」予三十時，居白沙先師之喪於墓，他有徒致幣而不奔赴者，有飲酒於別所而歌唱者，薄之，乃作師服說，為制服。

答稱門生議

或問曰：「古今之所謂門生者，宜何稱矣？」甘泉子曰：「門生也者，門之生也，如七十子之在孔門是也?！褂謫枺唬骸溉缣珜W(xué)之士於祭酒、司業(yè)、六堂監(jiān)丞之司也。」又問，曰：「其傳道、解惑、受業(yè)者是也，如游楊之立雪程門也。」曰：「知貢舉者，宜何稱矣？」曰：「此朝廷之命也，貢舉非其人，則有罪，故曰：『坐主』?！乖唬骸嘎勎褰?jīng)之考官，亦稱門生?！乖唬骸阜且病：讜?，足不及門。凡有關(guān)通者，朝廷有常罪，何門生之有？今之仕進(jìn)者於知貢舉者，始進(jìn)之日，則四拜於其門，故忌者誚曰：『今三百進(jìn)士皆其門生矣。』稍遷官則忘之，若不識面，於糊名易書則終身稱生焉，可謂惑矣，人情道義之薄也。故翰林有溫門生之誚，可哂也已。昌黎韓子送童子文，有曰：『吾與童子皆陸公之門人?！粫r陸幼輿為知貢舉官也?！挂源擞^之，故為一明辨之，著稱門生議。

跋何於逵鴻進(jìn)士所藏石翁墨跡

此吾師石翁病亟時，筆以付水者也。失之於水，得之於何子明。翁傳予，予傳何子也。何子其慎之哉！齊人失之，楚人得之，乃失也。齊人失之，齊人得之，乃不失也。況斯文一脈者哉！字畫模糊，目廢精存，神之所為也。黃云山人謂水也，梅月雪月，則吾豈敢。斬纏而歸，葫蘆無藤矣。以江門為歸內(nèi)我也。嗚呼！非夫子，吾誰與歸？敬書於左方以歸於逵，於逵其珍重之哉！

自贊陳光祿所傳侍坐真影

樹半遮檐，堂依曲樹。習(xí)禮傳道，天關(guān)佳處。默翁無言，南崖篤志。自古其難，師傳相遇。遇不在言，禪神無意，流形天地。觀象得心，亦復(fù)如是。

先圣孔夫子像贊

高天下於無者，必以夫子為卑。顯天下於有者，又以夫子為微。乃夫子之矩，大中至正而不可踰。非循循以從之，不疾以不徐，又何以見乎夫子之卓爾於有無高卑顯微之間之幾哉！有來瞻依，其諦思之。嘉靖戊戌九月十二日湛若水謹(jǐn)題勒石

還樸約

告鄉(xiāng)里諸賢，請共還樸俗。待客止三果兩菜、三湯兩割。殽只五品，肉菜一品，留有余不盡之福，以貽子孫。

甘泉先生文集卷二十六

游茅山途中

焦山山外臨無地，地上人家水上洲。人世不聞夫子嘆，海懷真見一枹浮。

七里橋南一水通，不知遵曲入無窮。野花兩岸無人采，我艇中流兩岸中。明道先生此脯龍，佛頭光放一齊空。我來剪棘披云上，要探驪龍第一宮﹝大茅峰頂上有龍池，至今有如小龍出其間。﹞

次九日送酒韻酬和未齋函谷兼呈北川二首

云液珊珊落夜槽，郁金香動更葡萄。樽前南海心同遠(yuǎn)，腳底云龍步欲高。古今醉眼還醒眼，圣賢清醪定濁醪。會得南山真意在，胸中何病不如陶？

曾聽吳姬壓酒槽，江南八月熟葡萄。川翁走送情非淺，未老由來興本高。響戛青云非我句，愁隨黃菊泛誰醪？若將詩酒來相擬，公是詩陶又酒陶。

奉和桂洲公試天文醫(yī)生之作

經(jīng)濟(jì)無能合固窮，校能猶自對兒童。身依北極星辰外，志在西山藥物叢。﹝西樵山也﹞璣管何由窺造化？頂門無術(shù)起疲癃。真聞圣主頻宵肝，肉食如何報鼎鐘。

甘泉先生文集卷二十七

蓑笠贈洪方二子侑以小詩

贈蓑護(hù)子身，贈笠護(hù)子首。自余身首外，長物亦何??？大雨與大暵，槁坐不出門。蓑笠時置之，所性有不存。

紀(jì)夢詩有序

十一月二十二日冬至后三更，夢語大悟損益之義，一部大易六十四卦盡在是矣。蓋損益之至，究極於乾坤。夢中沛然自得，以為平生未及此者，紀(jì)之以詩，以征將來。

至后子亥交，夢悟損益義。損益之極致，是為六十四。無益亦何損？損益可一視。陰損而陽生，天運(yùn)常流易。指破長空云，此出在何處。以之捕損益，平等無復(fù)意。大易著一致，天下何思慮，所以大智人，行其所無事。

禺山除草吟示同志

窗前草不除，吾除惟恐后。不除惡草根，芝蘭安得茂。蘭德馨通天，草穢蟲蛇藪，無為無不為，自取為何有。

和孫月巖大巡海珠四首

浮生浮世上，況值此浮宮。日照孤根立，波光四面通。

星槎乘漢上，水鏡閱人空。酒落來游者，惟應(yīng)學(xué)爾中。

船來知有路，煙塞欲無門。世味非前日，潮來到舊痕。藤蘿偏得意，蕭鼓罷芳樽。

遙想人如玉﹝李忠簡公﹞，生芻孰與論。僧貧無褲著，門設(shè)亦無扃。門設(shè)從風(fēng)入，

無扃待月明。人情云愈薄，世態(tài)晝長冥。惟有東流水，可以觀我生。

雞聲聞兩岸，寺影界中河。漁唱乘除語，孺聞滄浪﹝如字﹞歌。嚴(yán)霜下蔓草，密雨長藤蘿。穹昊元無際，浮云一片過。

答謝贛州汪周潭督府

晨興縱遙睇，云起南山臺﹝即南岳也﹞。悠然生遠(yuǎn)心，春風(fēng)啟予懷。井地﹝紫云書院前井田﹞久荒蕪，老屋風(fēng)易摧。王孫春草生，主人猶未來。情萌事自至，神往形亦隨。故人遠(yuǎn)念我，寄聲相取裁。舉手謝德意，行駕未可回。

過金瀧腰瀧吟

武溪險瞿塘，不少滟滪堆。中流列劍戟，濤舂奮如雷。舟行石罅中，豈不亦危哉？江漢舟方顛，正叔坐正危。存心即誠敬，達(dá)去亦虛猜。

送黑翠峰蔘參戎赴留都不覺發(fā)江湖廊廟之悃

黑公自名將，傾蓋禺山坡。談兵樽殂間，只手提天戈。適當(dāng)喉舌地，國脈在運(yùn)河。鎖鑰固榮衛(wèi)，護(hù)心賴調(diào)和。文武有吉甫，廟算帝心嘉。忠信撻秦楚，一心不在多。倭奴偏水戰(zhàn)，出沒凌蒼波。短兵慎相接，長技我爪哇。﹝銃名形如弩，輕可系肩，遇寇萬銃齊發(fā)，能穿數(shù)重。﹞丈人出奇計，攻守萬無差。吾有進(jìn)取策，并用夫何如。請調(diào)三土州，家兵強(qiáng)莫過。親裹土糧來，無費(fèi)我公家。功成酬以爵，否則削有加。鳥艚絕港口，眾兵如刈麻。二策須兼舉，相與滅幺么，鐘鼓聞天地，晏眠嬉且歌。

偶正禪語之謬送行者

迷時固師渡，悟了云自渡。此是何等語，千娛與萬娛。譬之行ㄚ徑，冥行不問路。適越而北轅，毫厘千里謬。惟有指南車，圣神所默告。

紀(jì)夢詩有序

丙辰十一月二十夜，三鼓忽夢或人、道林與予三人徘徊間，道林與或人論道。道林自得，或人以飲酒譬道。道林訂之曰：如飲酒能醉，乃可譬道。予從而正之曰：猶墮聲臭詩曰：不醉無歸。語曰：唯酒無量不及亂。能歸不亂，乃道也。覺而嘆曰：此夢耶？其非夢耶？士有曠百世而相感者，不誣矣！覺而紀(jì)之以詩，將告道林。

道林入我夢，萬里絳感通。即此可悟道，羚羊有何蹤？飲酒非譬道，酒醉庶形容。予曰然非歟？猶墮聲臭中。一唯諒非難，得之安由從？悠悠千載下，對爾心融融。

懷古三嘆

龍舟與角黍，天下吊屈原。不知自沉后，能使君心悛。徒以楊之過，離騷為世傳。宣圣昔去魯，微罪兆其端。貴戚不易位，龍蛇洞庭淵。老死需追召，仁義為兩全。

右吊屈原

和議總國命，諸公與長舌。頗憾岳武穆，推轂義未徹。在軍不受命，金牌何疊疊？迅雷比席卷，封章拜望闕。成功乃歸死，義命兩無缺。

右岳武穆

?山吊三忠，三匝三感傷。國君死社稷，謀臣死封疆。窮　等死耳，敵愾何堂堂。賁育失時勢，驅(qū)逐如群羊。自古多此事，此獨遺恨長。我祖掃腥膻，克復(fù)我冠裳。中國所自立，刷恥酬百王。

右吊?山

答顏山農(nóng)名鈞

永新顏氏賢，眼底於八寰。如何昨寄書，勸我立杏壇？杏壇寧有幾，自生民以還。夫我異於是，壇在靈臺間。至近而至遠(yuǎn)，隨默以隨言。無行而不與，無地何立焉。留心理五典，神越三墳前。

丁巳正月十二日抱玄孫

我年九十二，為人祖高祖。正吉抱玄孫，天光臨正午。性□不呱呱，面目已靖好。我若躋舜年，見爾志於道。立此從心根，生生不踰矩。

次巾石子呂學(xué)士南岳韻奉答因招隱

昨夜夢懷玉，詩卷來高臺。巾石好明月，照入我襟懷。羅浮志已壯，豈為疾所摧？八荒云我闥，瞬息能往來。飄飄乘云車，躍躍蒼龍隨。云濤生浩浩，無跡不可裁。疑丞孰先后，無乃點與回。

天關(guān)精舍甫成寄懷覺山侍御六言

講堂一悟天開，上起亭云高臺。臺下三千弟子，夢想覺山歸來。

喜徐生一洙從薛中離於羅浮來見贈之六言

病足閉關(guān)謝客，誰帶飛云扣門。云是中離弟子，遙宗孺子云孫。

再拈六言代簡蔣道林未盡之意三首

俯仰寥寥宇宙，白云抱膝長吟。六載星源﹝婺源洪覺山﹞雁渺，德山﹝道林書院﹞遺我好音。

前門長扃謝客，鑿坯退遁上唐﹝出郭三里﹞。金液池﹝上唐池名﹞邊風(fēng)月，白玉壇﹝上唐壇名﹞上坐忘。

坐忘不忘之間，中思直到天然。問我天然何似？人力絲毫不存。

重游南岳至韶州清平市作六言

岳游昔在甲辰，郡下交流粼粼。拉伴重游過此，顧影猶然舊人。

祭先慈墓於荷塘有感作六言

半陰半晴天氣，欲行不行癡情。寸草報恩罔極，行行戀戀慈塋。

聞同志諸賢有欲赴關(guān)北戒壇者訝之作韻語

重耳無我之所有，我有重耳之所無。吾道自足何旁求，逼北赴戒是吾憂，公欲渡湖毋渡湖。

殿元石鹿子李子來詩舉六字心訣深契道妙予病不能詩為十三字長句代詩酬賀云

嗟狀元及第氣乾青云身依日月，猶不忘隨處體認(rèn)天理六字微訣，大學(xué)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一囊括。

經(jīng)筵進(jìn)講啟心沃心可以從頭說，嗟石鹿子為天下得人知人之哲，為邦家之光為詩文如箋之不絕。

送楊上舍相甫之京

昔日千金求駿骨，而今駿骨滿郊坰。金臺若見終軍輩，盍系倭頭請萬纓﹝石成事﹞。

題寄梁海星

浮生浮世海浮船，不謝星槎到海源。我欲因君浮海去，海心風(fēng)月更無邊。

回龍閣落成宴坐志喜

黃冠歸去心能了，還向君王乞鑒湖。無限光風(fēng)偕眾樂，蓬湖花鳥擇人無。

謝南崖陳光祿寄年譜鐫金絕句

浮生三萬有奇日，年譜篇章亦已多?？谈端昕案册u，觀生﹝觀我生也﹞真譜又如何。

督學(xué)王敬所求惇敘堂中軍董容山求貞裕堂記

四扁恢恢專使去，征文藹藹兩生來。百年六月?lián)]炎翰，人訝蓮花火里開。

與羅朝選儒能何洛真數(shù)送之端州

羅生肘后藏真數(shù)，閱盡諸方人已多。如我自能超六合，乾坤物外奈君何？

送龐惺庵大巡之浙江詩

柏臺春動秋霜里，豸史旌揮山岳搖。呼吸雷風(fēng)吞日月，吳山小結(jié)看春潮。

自吟

九十東溟一老翁，扶胥歌罷水連空。世間不管乘除●，月落潮生收釣筒。

賀王端溪宗伯致政

及秋涼冷歸澶淵，好事都看未盡年。驚醒還應(yīng)知是夢，風(fēng)濤萬里到江船。

登小金山有感用蘇東坡韻

輪回莫是窺天窄，蘇子德云之再來。二老只隨歸大化，空留渣滓妙高臺。﹝如撒一盤水於大海，能復(fù)汲原水乎？﹞

過大廟峽有感

為文驅(qū)虎思文敏霍公，不謂於今虎晝號。白額前山食人腦，可無周處斬蛟刀。

宿大廟峽營下作

寂寂不聞更鼓聲，荒荒茅屋十余楹。江風(fēng)滾滾從天下，咄咄書空大廟營。

度宜章嶺途中懷舊

道士羅浮又復(fù)來。昔甲辰初游南岳，隱跡逃名，宜章陸路有男子問老爺何往，予即答羅浮道士往南岳，子誤稱矣云云。

至南岳書院寄常德蔣道林督學(xué)

岳頂?shù)歉杓牡懒?，一翁九十云千尋。八程八日也不惜來嘉會，君來不來春亦深?/p>

題守書院道士趙竹坡壁

管城食肉巧東坡，去竹存坡奈俗何。師日輪徒明勝、明寶藉甚吾書院，遍植瑯玕遶院過。

寄衡山曹近齋上舍

近齋高臥不從銓，何不移家近院村。流水行云皆學(xué)我，奇峰環(huán)立侍橋門。

感湖南道兵憲胡石屏衡州南岳禮際周至小詩二絕以致謝忱

回鴈峰前在诐逢使君，沖風(fēng)冒雨來追云。若非底事歸期速，天柱壇前其講聞。天柱壇前更講聞，風(fēng)云變化眼俱新。還丹傳意無傳訣，服食惟應(yīng)更入神。

題青原山房壁

信腳元來便是天，螺溪船亦武溪船。青原月滿歸時路，桃李無言共一川大同默識。

贈謝生惟近知遠(yuǎn)周生敬甫儀還徽州

翩翩連袂心安秀，壽我南山南岳兩及虔贛州。宇宙囊中無可贈，滿江風(fēng)月送歸路。

賀盛劍崖明府朝覲回任

赤子含哺不自覺，暫離父母始知恩。鳳臺日照春風(fēng)面，草木重沾雨露新。

王地官云吾名健字於行請贊小詩

天行一息已萬里，日月違天如右旋。試問惜陰分寸者，何如息息與存存看息存箴可知。

聞別駕洪子成擒首賊四名賀以小詩

洪生胸中有兵甲，陷伏無妨寡敵多。因己收功擒首賊，老夫長嘯也高歌。

侄沾甫送游舫於三島謝之

漁侶欣然送我舟，百年三島任公游。江山民物同人樂，不用乘桴於海浮。

丁巳三月二十午夜夢坐化時四鼓也夢覺歸寄羅念山諸同志

坐化不像素自在，香煙袞袞升中天。此時忘助皆無有，獨覺靈根歸自然。

壽羅明府念山六十華誕

我年九二君六十，君躋六十我何人？只隨耳順從心路，則劇無為到圣神。

送陳海山節(jié)推池州

坐進(jìn)金臺同太仆吉陽，掘符天遣下池州。我心欲托禺山月，送到中華書院最上頭。

放二鳥賦并序

山客有送二鳥者，皆鳩類也。二鳥各異其聲，皆似人言。甘泉翁不忍烹之，而畜之樊籠焉。早暮必更相鳴啼，若訴以憶。其一啼曰古古古，若人言苦苦苦，若謂樊籠之苦也。其一啼曰鞠鞠姑姑，似人言山谷之高也。甘泉翁喟然嘆曰：傷哉二鳥乎！一苦樊籠之苦，抑不知有苦於樊籠者，一慕山谷之樂，抑不知猶有樂於山谷者。安危倚伏，未知苦樂何如。吾今姑順爾性，放之白云之巔，以保全爾，而歌以贈之。其詞曰：

嗟彼二鳥兮光榮見李翱集，睠此二鳥兮局促。驚遭密網(wǎng)兮慎而德，養(yǎng)而翅兮健而力。漸喬遷兮翔而集，於千仞兮巢斷壁。弋人瞷兮專窺測，網(wǎng)重重兮遙矰擊。東西南北兮自得，孰敢侮予兮謝群弋。

賀明府林敦所先生六十一華誕歌

所翁泉翁對門居，而子我孫締親知。泛我天湖日諧嬉，我造花徑欣縈紆?；字胤昃醵?，一陽生處君得之。壽筵倒迎南極老，引滿再來安期。自謂卮海屋，無論添籌算。窺戶且有偷桃兒，縷舞渾脫千齡鶴。鼓瑟來聽九助龜，君今行年已耳順，我亦倦勤將耄期。我年九十君六十，君躋六十我百余。爾時把手超六合，甲子不管誰何拘。

奕世交●行有序

奕世交●褒奕世交之信義也。其先人梁東岡明府，與李心月封君定交莫逆，今年梁飲於李氏，明年李飲於梁氏，皆以芳時名節(jié)以講信明義。兩家之子曰：「事亡如事存，祭神如神在，豈忍以二親之逝而遂弛交乎？」故定誓今年李尋岡氏就會梁子海屋氏，合祭二考於梁氏弼山之墟。明年梁海屋氏就會李子尋岡氏，合祭二考於李氏黃華之苑，又明年亦如之，期於世世不廢，如世世之交存焉。甘泉子語念山羅子曰：「子其敘以表之，斯義也，求之天下，吾未之見也。若兩家二子者，可謂信也已夫?！?/p>

東海潮頭撞虎門，伏胥浴日來黃灣。西江之水如羊腸，五嶺之下出洋洋。不啻千里回省顧，白云員嶠趨粵巒。西樵渡海赴弼山，中有小水經(jīng)洛，交合於其間。產(chǎn)有梁氏與李氏，奕世結(jié)交，有如潮汐繹絡(luò)相往還，信義直與管鮑相后先。二氏之子尋岡海屋相交契，永慕如二考之生存。今年合祭黃華館，明年合祭汾水埏。尚期孫子千百世，世世奕葉永不諼。買田百畝供常事，籍名梁李相轉(zhuǎn)旋。於乎此義聞之天下少，義門鄭氏差可班。拍肩執(zhí)袂為氣合，反眼不識如途人，甚者交兵如耳余，擠井下石未少悛。於乎對面胡越何足言！於乎對面胡越何足言！回視二子無厚顏。

洛城園三徑三歌與李三洲中丞羅念山明府

三徑一歌兮歌洛城，芳草凄兮青青元。卿二仲兮目相從，去部將兮來不迎。神女前身謝自然，及笄將相二十前。無藏尼也不見是女身，女身不見見一天。父母許聘歐郎賢，指揮甫襲身即捐。貞心分定合巹先，號泣於歸守柩筵。誓死相從永不遷，呼天扣地鄰為憐。有司聞之表其門，風(fēng)動四省人人傳。吾嘗締關(guān)節(jié)烈編，未成婦斯罕聞焉。龍江宋時吳貞女，李子親迎溺渡船。吳誓不嫁心日懸，化為垣娥月娟娟，又為牛女天河邊，引虹為橋濟(jì)江魂。至今橋跨龍江川，茲可媲美無赧然。差可媲美無赧然，煌煌女德父母全，過而不過誰云偏，嘯也歌者老甘泉。

送覺山外補(bǔ)之溫州

白云山名蒼蒼兮珠江泱泱，覺山之去兮誰與翱翔。江水泱泱兮山云長，我思覺山兮安可忘？右一解飛云蒙頭兮隱青霞，攬云月兮為家。覺山不來兮令我長嗟。右二解　長嗟兮舒嘯，四川暮兮猿鳥號嗷。山容蹙兮予懷悄悄，青衿送子兮三水之表。右三解

讒譖二章，讒譖，傷時也。時之君子好讒譖，讒譖相投，正人不得安居焉。

彼譖婦妾，多言諜諜。乃心如刀，乃口如蜜。雖則如蜜，我心則一，凡操我戈，毋入我室。

彼譖婆娑，長舌實多。聽聽國狗，一吠百和。雖則百和，我心靡他。凡入我室，毋操我戈。

云中人三章有序

云中人，自樂也。甘泉子挈家居西樵山，樵山多云，故甘泉子樂之，瞬息之間，云合數(shù)次，人在云中，若與世隔然，故作云中人。

云中人兮云為幕，終日蒙頭兮白云漠漠。雞空聞聲兮犬吠葉，落云關(guān)閉兮謝游客，中思無為兮永與世隔。

云中人兮云為衣，天地鴻蒙兮不知東西。東西不知兮南北，身不見兮獨行無依，槁坐兀兀兮永與世忘機(jī)。

云中人兮云為床，抱云眠兮游羲皇。日高三丈兮始轉(zhuǎn)身，展開眉頭兮視日光。睡法莫傳兮宵有息，中夜存存兮永不忘。

行廢吟

道之將行，人將爭稱，人將重名，人將傳聲，人將與榮。人歟匪能，天之所興。道之將廢，人將眥睨，人將指議，人將排擠，人將污穢。其人猶是，人心自異。既欲行之，又欲廢之，惑也不知，蓋未之思。一人之身，一己信疑，天歟人歟？悟此其幾。

我所思三章有序

我所思，念友人也。予與陽明子、石龍子為道義之交，中間雖有離合，而此志不移。今陽明逝矣，而予與石龍獨存，因其來使，辭已見情焉。

我所思兮在天臺，抱耿介兮蔑脂韋。立悵望兮渺予懷，煙霞關(guān)名合兮午不開，望不見兮登日臺大科頂見日臺。

甘泉先生文集卷三十

寓奠李古源文

維嘉靖三十六年，歲次丁巳，六月壬午朔，越二十日，友湛某謹(jǐn)以香幣之儀，寓告於故友高士李古源之靈，曰：於乎古源！胡速逝只！古源古心，學(xué)古道只。脫蓰浮名，藐公卿只。貢於大庭，謝游南雍只。拂袖而歸，遁小山只。太守到門，不往拜只。我游九華，即山謁只。扣之何為？我為道只。執(zhí)弟子禮，聽講湛然只。臨池有精舍湛然亭胡造古虔？越宿遄歸只。體認(rèn)天理，胡佩服只。再游九華，卜中華只。自茲遐違，嗣音問只。我年八十，寓錦圖只。繡字壽百，壽言有加只。端溪宗伯，飛翰辨疑只。邑人吳子，歸報仙逝只。音哭之慟，胡不假年只。雙華柯子，得歸講習(xí)只。胡莫我報，渺然不知所之只。將生大化，上從顏閔，抑揖周程，請問石翁只。歲月奔逝，不我與只。夜已繼日，坐待旦只。子不與我，德業(yè)垂成委之只。布懷寓奠，通幽明只。尚異不昧，歆此誠意只。於乎尚饗！

寓奠婺源洪母余太夫人文

維嘉靖三十五年，歲次丙辰，四月己丑朔，越二十一日己酉，前南京兵部尚書湛某，謹(jǐn)以香幣剛鬣柔毛、庶羞清酌之儀，順遣門人謝知遠(yuǎn)周儀代奠，昭告於敕封洪母余母太夫人之靈曰：茲惟賢母，懿德天就，順正不違，孝事姑舅，是為母賢。自余百行，不出閫庭，於子觀之，顯揚(yáng)有征，茲惟母賢。孟母三遷，以子亞圣，母遣子垣，千里就正，茲惟母賢。嗣生近道，沉潛不露，天理默識，二業(yè)雙造。甲科柱史，光前裕后，茲惟母賢。成己作人，振起斯文，書院贍田，按治絕倫，茲惟母賢。正色抗疏，外補(bǔ)溫圻。饑民殺宦，疾執(zhí)定疑。毒蛇螫手，壯士刓肌。先幾消亂，甘受擠歸，茲惟母賢。學(xué)脫凡近，以還渾淪。中正大路，不迷其真，希賢入圣，變化蛻蟬，茲惟母賢。不有此母，孰生賢子？不有此子，孰顯母懿？如珠出蚌，而以蚌貴，茲惟母賢。全生全歸，夫復(fù)何憾？斯文之光，奚得為喪？寓奠一觴，子達(dá)詞情，靈其不昧，歆此微誠。尚饗！」

甘泉先生文集卷三十一

明故翰林院檢討白沙陳先生改葬墓碑銘

銘曰：「混沌既鑿，源遠(yuǎn)益分，分乃支離，體用二焉?？酌弦院?，若更一門，門各為戶，競出異言。渾渾濂溪，有沿其源。一為圣學(xué)，示我大全。學(xué)絕道喪，千載紛紛。天篤夫子，握會之元。泝程而周，再復(fù)渾淪。溥博淵泉，直指本體。挽漓而淳，孰惑寓言，孰惑其禪。惟此天理，二途判然。師於救世，可謂元勛。念功考德，永護(hù)茲墳，毋毀支木，以傷其根。」

明唐府紀(jì)善進(jìn)長史俸靜庵周君墓碑銘

銘曰：「於乎！生之難，學(xué)之難，成之難，奈何乎天！於乎！道之通，道之窮，窮之，命也夫！奈何乎道通！」

甘泉先生文集卷三十二

外集

墓表

晚生吉水羅洪先撰

嗚呼！茲惟南京兵部尚書甘泉湛先生之墓乎？維德齒爵三達(dá)尊之兼隆，上接孔孟之正脈者乎！先生有言曰：「堯舜精一之訓(xùn)，至宣圣而益明，宣圣一貫之旨，至孟夫子而益精乎！」堯舜孔孟之學(xué)，貫心事，合內(nèi)外，徹上下，而極其天理之中正焉者也。嘗觀先生之論學(xué)有曰：「夫道無內(nèi)外，內(nèi)外一道也。心無動靜，動靜一心也。知動靜之皆心，則內(nèi)外一。內(nèi)外一，則何往而非道？合內(nèi)外，渾動靜，則澄然無事矣?！蛊湔摳裎飫t有曰：「物不外乎意心身之〈於〉﹝與﹞國家天下，而格則在於誠正修之興齊治平，實惟體用同原之理。竊窺心事一貫之傳，其詩有曰：「萬物宇宙間，渾淪同一氣。就中有燦然，即一惟萬理。外此以索萬，舍身別求」臂。逝川及鳶魚，昭昭已明示?！蛊湔撊遽層性唬骸溉逵袆屿o，釋亦有動靜。儒之靜也體天，其動也以天。是故寂感一矣。釋之靜也違天，其動也滅天。是故體用二矣。儒者體天地萬物而無我，釋者外四體六根而自私」。觀此，則先生純粹中正之學(xué)，而非偏內(nèi)偏外，分析支離異說者明矣。其灑落似濂溪，其溫雅似明道，其氣魄似紫陽，其自得似白沙，又非以下諸儒可得而論矣。先生諱若水，字符明。初名露，字民澤，避祖諱，改名雨，后定今名。湛氏居廣之增城甘泉都，四方學(xué)者宗之，稱為甘泉先生。其先莆人，元有諱露者，德慶路總管府治中，卜居甘泉都之沙貝村，遂為沙貝之始祖。傳至高大父，諱懷德，因元亂，率義兵保障其鄉(xiāng)。其部卒有罹於重典者，令歸辭其所親，約期就死，如期悉至。咸貸之，人服其德，今有義士祠。大父諱江，號樵林。父諱英，號怡庵，母陳氏。以成化丙戌十月有三日巳時，生先生於沙貝。先是數(shù)月，有中星見於越之分野，識者以為文明之象，今午會屬嶺南，當(dāng)有圣賢生於其間，先生適應(yīng)其期。故居弟子員之時，都憲臨省視學(xué)，教官率諸生跪迎於門，先生獨昂立以門外，非衣冠跪迎之地，后遂成式。鄉(xiāng)試禁令，入試諸生皆徒跣。先生唱名當(dāng)首，執(zhí)不肯從。御史為之廢法，遂以書經(jīng)領(lǐng)鄉(xiāng)薦第四。鹿鳴宴用優(yōu)樂，先生曰：「賓興盛典，而可戲耶？」德器雅重，偃然有臺轉(zhuǎn)之望，其稟賦之正，得天之厚為何如耶？從游江門，得自然之教，取所給部檄焚之，絕意仕進(jìn)。深思力詣，悟隨處天理之旨。白沙先生喜曰：「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處？」復(fù)嘉魚李世卿守臺之問，則曰：「近得湛雨，始放膽居之。然而又別，冷焰迸騰，直出楚云之上。」又指先生於人曰：「此子為參前倚衡之學(xué)者。」遂以江門釣臺付之詩曰：「皇王帝霸都?xì)w盡，雪月風(fēng)花未了吟。莫道金針不傳與，江門風(fēng)月釣臺深?！褂衷唬骸感∽T不算年，蒲裀當(dāng)膝幾回穿？於今老去還分付，不賣區(qū)區(qū)敝帚錢?！拱显疲骸高_(dá)磨西來，傳衣為信，江門釣臺，病夫之衣缽也。今賦與湛民澤收管，將來有無窮之祝。珍重！珍重！」白沙終，先生曰：「道義之師，成我者與生我者等?！篂橹茢厮ブ瑥]墓三年不入室，如喪父然，其精誠義氣凝聚於師弟之間，視孔門之筑室反場，獨居三年者為何如耶！及感母夫人與僉憲徐公纮強(qiáng)之出仕，先生北上，見祭酒楓山張公懋，試以粹面盎背論，即以魁天下奇之。會試，學(xué)士東白張公禎，得中者天下之大本論讀之，嘆曰：「真儒復(fù)出矣?！箤吤诙?。廷試，入翰林，兩選會試同考試官，一選廷試受卷官，一選武舉考試官，一奉命同修孝宗皇帝實錄，一奉命同修武宗皇帝實錄，一奉命冊封瑞昌王副使，一奉命封安南國王正使，賜一品服以行。王以金饋，三卻之。非其表表於科第及始仕中乎？會陽明先生講於金臺。論學(xué)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天地萬物為一體。陽明先生嘆曰：「予求友於天下，三十年來未見此人。」其敘別先生曰：「顏子沒，而圣人之學(xué)亡。曾子唯一貫之旨，傳之孟軻。又千余年，而周程續(xù)，自后言益詳，道益晦，析理益精。學(xué)益支離無本。夫求以自得而后可以言學(xué)。甘泉之學(xué)，務(wù)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然則甘泉非圣人之徒歟？」渭崖先生疏於朝，以先生為孔孟絕學(xué)自期待，非其表表於朋友中乎？太夫人卒於京師，先生奉柩南歸，過大庾嶺，恐震驚，扶靈輀山行數(shù)十里，暮臥於旅次，葬於荷塘。先生廬墓，朝夕號泣，禽鳥為之喧噪，助其悲哀。時方冬，有筍生於廬墓外，有五色瓜生於墓新土上，一本數(shù)蔓，九實連蒂，其孝感之可表如此。服闋，上疏養(yǎng)病，許之。筑室於西樵山大科峰下，日與泉石猿鶴優(yōu)游，非問學(xué)之士不接，安閑恬淡，若將終身，其韜晦之可表如此。今上登極，都御史吳宮廷舉、御史朱公節(jié)疏預(yù)薦復(fù)起用。先生雖非言路，志在格君。因暑月輟講，上戒逸游疏，奉圣旨：「這本所言豫戒介逸游，召問大臣并擇內(nèi)臣中老臣忠厚的，給侍左右，朕知道了。」上論圣學(xué)疏，則奉圣旨：「知道了！」上圣學(xué)格物通，則奉圣旨：「這所編集，足見用心，朕已留覽，該衙門知道?！惯M(jìn)天德王道第一疏并賦頌，則奉圣旨：「覽奏，足見忠愛，賦頌增入史館，該衙門知道?！股仙昝魈斓峦醯乐择允ブ问?，則奉圣旨：「覽奏，足見純正有本知學(xué)，朕知道了！」進(jìn)君臣同游雅詩，則奉圣旨：「覽奏，足見忠愛，詩增入史館，該衙門知道。」奉詔進(jìn)無逸講章，則奉圣旨：「覽奏，具見忠愛，講章留覽，該衙門知道?！股仙昝魈斓峦醯赖谌?，因發(fā)明敬一圣訓(xùn)，以勸圣學(xué)，則奉圣旨：「知道了！」上勸收斂精神疏，則奉圣旨：「這所言朝廷已知，爾既欲朕收斂精神，便不須煩擾，該衙門知道?！惯M(jìn)演樂疏，則奉圣旨：「覽奏，具見忠愛，演雅留覽，該衙門知道?！惯M(jìn)古文小學(xué)疏，則奉圣旨：「所進(jìn)小學(xué)，足見忠愛，書留覽，禮部知道。」進(jìn)瑞鹿賦疏，則奉圣旨：「覽奏，足見忠愛，賦留覽，禮部知道?！股弦晔?，則奉圣旨：「卿雖七十，精力未衰，宜照舊用心供職，所辭不準(zhǔn)，吏部知道?！惯M(jìn)權(quán)論疏，大葬回鑾等疏，皆出於至誠衷悃，有都俞之風(fēng)，上每嘉納焉。故雖明農(nóng)，而報主戀闕之心，猶如在朝之日。建祝圣臺於北城之上，每於圣旦、元旦，則率同鄉(xiāng)致仕大小官員，望闕朝賀，祝萬壽，宣敬一箴，讀大誥，行燕會。況前此傳聞，朝廷每問先生於宰執(zhí)，皆不對，問於近侍，近侍又不知所對，及於先生出朝，則注目久之，至以今之古儒稱之，是表之在朝廷矣。道德尊崇，四方風(fēng)動，雖遠(yuǎn)蠻夷，皆知向慕相從。士三千九百有余，於其鄉(xiāng)則有甘泉、獨岡、蓮洞館榖。於增城、龍門，則有明誠、龍?zhí)娥^榖。於羊城，則有天關(guān)、小禺、白云、上塘、蒲澗館榖。於南海之西樵，則有大科、云吞、天階館榖?；葜_浮，則有朱明、青霞、天華館榖。韶之曲江，則有帽峰，英德則有清溪、靈泉館榖。南都則有新泉、同人、惠化館榖。溧陽則有張公、洞口、甘泉館榖。楊州則有城外、行窩、甘泉山館榖。池州則有九華山、中華館榖。在徽州則有福山、斗山館榖。福建武夷則有六曲仙掌、一曲王湛會講館榖。湖南則有南岳、紫云館榖。先生以興學(xué)養(yǎng)賢為己任，所至之地，咸有精舍贍田，以館榖來學(xué)，故所造就之士，皆有得於先生之學(xué)，以淑其身，以惠諸人，是表之在門弟矣。平生所著之書則有心性圖說、四書訓(xùn)測、古本小學(xué)、春秋正傳、二禮經(jīng)傳、古易經(jīng)傳、尚書問、詩經(jīng)厘正、節(jié)定儀禮燕射綱目、遵道錄、楊子折衷、樵語、雍語、明論、新論、非老子、大科訓(xùn)規(guī)、新泉問辨、圣學(xué)格物通、白沙詩教解、二業(yè)合一訓(xùn)、天關(guān)問答、湛氏家訓(xùn)、息存箴、四物總箴、自然銘、大宗小宗合食訓(xùn)、蔡倫銘諸書行於世，其實得實見，發(fā)自本源，皆於斯道有力，可以羽翼乎六籍，而與天地化生同運(yùn)并行，是表之在著述矣。嘉靖庚申四月念有二日戌時，一星從東南而來，其大如斗，其光燭天，其聲如雷，舉城皆驚，殞於文院，先生即終於〈止〉[正]寢。夫先生之生，應(yīng)中星之見而生，而先生之歿也，應(yīng)中星之殞而歿。天運(yùn)氣機(jī)，是表之在天地矣。闔城內(nèi)外奔哭者以萬計，海內(nèi)諸生服衰绖，朝夕哀臨，如喪考妣，道德之感人，其有涯哉！嗚呼！斯時也，何時也？心佛老而誣圣經(jīng)，借圣經(jīng)以文佛老，於佛老則師其意而不用其詞，於圣經(jīng)則用其詞而不用其意，異說猖狂敢為大言以欺人，殘蝕浸淫，為禍之烈，甚於洪水猛獸。先生以中正之學(xué)獨遏橫流，明天理之本然，救人心於既死，先生之功，顧不偉歟？當(dāng)不在抑洪水、辟楊墨之下也。洪先不佞，不能粉飾文辭，皆據(jù)實而表之，凡具此理之同然者，其不以為然乎？先生大父樵林、父怡庵公，皆以先生貴，贈資政大夫南京禮部尚書，祖妣梁氏、妣陳氏、妻袁氏皆贈夫人。子三人，長東之，袁氏所出，以恩蔭入太學(xué)，娶黎氏，無子。妾張氏產(chǎn)一子敬先。東之卒，敬先娶增城何氏，歸六月而敬先卒，再三月而敬先遺腹子壽魯生。先生率族人告於宗廟，以壽魯?shù)諏O承祀事。次子柬之，側(cè)室李宜人袁氏所出，娶彭氏，太常卿芝田公之女，以恩蔭歷官至廣西太平府知府，封生母李氏、妻彭氏為宜人。彭氏生一子名曰光先。季子淶之，側(cè)室王氏所出，娶霍氏，尚書文敏公之女，充廣州府學(xué)廩膳生員。淶之卒，霍氏有遺腹未誕，先生以三子俱早逝，諸生幼小，擇長應(yīng)繼人天潤為淶之后，率族人告於宗廟，其略曰：「家有長子、長孫，家之福也?！顾烀鞚櫡Z之三年喪，付以各房長家事權(quán)，未幾，而淶之妻遺腹生子名曰恭先，承淶之祀，茲以癸亥年冬十月二十五日，藏先生於天蠶嶺巽巳向之原，皆所當(dāng)備書而表之也。

墓志銘

門人婺源洪垣撰

天下非無學(xué)也，而真學(xué)為難。后世非無儒也，而真儒為難。真儒真學(xué)如鳳鳥河圖不恒見於天下，而天下恒惑於所見，故非但得之之難，其知亦難也。噫！天下不惑於所見，而又恒多以其所見者自惑，是故其知先生鮮矣。先生以自得之學(xué)，發(fā)明中正求仁之旨，蕪蔓支離，凈蕩如洗。人無異學(xué)，學(xué)無異言。一念向往，堯舜羹墻。匹夫轉(zhuǎn)途，湯武家室。學(xué)者所至，雖未必一一能際閫域，軌轂既同，羈的自正，生徒滿天下，并有仁讓其鄉(xiāng)，堯舜其君之念。謂先生純?nèi)皇ト瞬桓?，謂先生非純?yōu)槭W(xué)不可也。郢書燕說，謬妄是懼，謹(jǐn)按狀錄，略為緝拾，以俟后之知者。先生湛氏，諱若水，字符明，初名露，字民澤，避祖諱改為雨，后定今名。因居廣之增城甘泉都，學(xué)者稱為甘泉先生。先為蒲人，卜居是都，自元德慶路治中露公始。高大父懷德，元亂起義，保障恩信，在祠。大父樵林公江，父怡庵公瑛，俱以先生貴，累贈資政大夫南京禮部尚書，祖妣梁氏，母陳氏，俱夫人。先是，成化丙戌，中星明於越之分野，先生適以是年十月十三日應(yīng)期有生。相甚異，顙中雙臚隆然，若輔弼，兩耳傍各有黑子，左七類北斗，右六類南斗。稍長，凝然若愚，遭家多故，十四始入小學(xué)，十六學(xué)為文，游府庠。撫臺視學(xué)，教官肅諸生以跪迎，先生執(zhí)不可，弘治壬子，秋闈入試，士子例應(yīng)徒跣聽撿閱，先生當(dāng)首撿，固諍之曰：「此非所以禮也?！挂詴?jīng)中式第一卷，甲寅二月往學(xué)於江門，語之曰：「此學(xué)非全放下，終難湊泊?！顾旆僭o會試部檄，獨居一室，游心千古，默約圣賢用功總括，因悟隨處體認(rèn)天理六字符訣。白沙先生喜曰：「著此一鞭，不患不到圣賢佳處?！轨妒嵌ň映婆_，臺謂楚者，楚進(jìn)士李承箕筑也。李善詩文，嘗以書來問守臺者，白沙先生復(fù)曰：「時有湛雨者，始放膽來居之，冷焰迸騰，直出楚云之上?！股w以進(jìn)承箕，亦知先生所謂能全放下者，直欲以斯文屬之矣。己未贈江門釣臺詩云：「皇王帝伯都?xì)w盡，雪月風(fēng)花未了吟。莫道金針不傳與，江門風(fēng)月釣臺深?！褂衷唬骸感∽T不計年，蒲裀當(dāng)膝幾回穿。如今老去還分付，不賣區(qū)區(qū)敝帚錢?！褂衷唬骸高_(dá)摩西來，傳衣為信，江門釣臺亦病夫衣缽也。茲以付民澤，將來有無窮之祝?！垢甓?，白沙先生歿，先生為之服衰。甲子，僉憲徐君纮勸駕，奉母命北上，祭酒楓山章公一見，與論君子所性，傾倒納交，不敢以舉子相視。乙丑就試禮闈，學(xué)士張東白公得先生卷，嘆曰：「真儒復(fù)出矣！」廷試選翰林院庶吉士，尋授編修。戊辰，充會試同考試官，識高陵呂公柟於文，寘第一，復(fù)命冊封瑞昌王副使，同修孝宗實錄。壬申，命封安南國王正使，賜一品服以行。丁母憂，廬於荷塘墓側(cè)。丁丑服闕，得疏，養(yǎng)病，筑室講學(xué)於西樵山大科峰下。嘉靖壬午，都御史吳公廷舉、御史朱公節(jié)交薦，復(fù)補(bǔ)編修，同修武宗實錄升翰林院侍讀。甲申秋，升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筑觀光館，集居四方學(xué)者，申明監(jiān)規(guī)陳為六事大要，不違今日科舉之制，而兼德行道藝之教；不違今日考察之法，而寓鄉(xiāng)舉里選之實，期以漸復(fù)古意。丁亥冬，秩滿考績。戊子夏，升南京吏部右侍郎。己丑秋，轉(zhuǎn)禮部右侍郎，預(yù)議南北郊分祭禮儀。先生以為北郊之說起於漢儒師丹鄭玄之徒，國家初行分祭，后復(fù)合而為一，或者我皇祖之心，亦深見其可疑，故能勇決改之，是非之歸必求盡出古禮，使世為天下則不爾，亦聚訟耳。辛卯冬，轉(zhuǎn)本部左侍郎。癸巳秋，升南京禮部尚書。丙申夏，轉(zhuǎn)南京吏部尚書二品，秩滿，赴京考績。己亥秋，轉(zhuǎn)南京兵部尚書，奉敕參贊機(jī)務(wù)。庚子夏，疏請得致仕，南京講武之余，興學(xué)厘俗，勸農(nóng)裁費(fèi)，禁火化，立義阡，定喪葬式，隅光漏澤，皆為仁政。其於莫登庸之伐也，先生以職在司馬，為作治權(quán)論，以明大義。大意謂天子討而不伐。所謂討者，聲罪彼國，而使彼國之人自伐之，則莫氏雖強(qiáng)，黎有可復(fù)之理。今不出此，恐大詔之行，不能越莫以及黎，如特為莫，適足以惑國人而成其篡。一時文武諸臣視為迂遠(yuǎn)，茍且了事，卒為黎氏之怨，而莫反得以自立，為國體病。甲辰，歸天關(guān)，行鄉(xiāng)約，立約亭於華光里。八月九日發(fā)西樵，游衡山，卜筑，創(chuàng)白沙祠。庚申二月，致書新安，約垣輩復(fù)游武夷，時翁九十五矣。垣走候洪都，泝流南上，至南安，聞先生訃，以四月二十二日終於禺山精舍。先終之三月十日，偕諸生開講龍?zhí)稌?，提掇性道之蘊(yùn)，堯舜禹湯文武相傳之緒，自下學(xué)立心，以至篤恭不顯無聲無臭之妙為詳，曰：「予於此，不敢不勉，死而后已?！故蝗者€禺山。十五日講顏子克己復(fù)禮章，申四勿總箴之義。四月六日出講堂，令諸生澄心默坐，久之而退。十九日寢病，諸生侍藥，叮嚀以講習(xí)會約，相觀而善致語。二十日淵默自定，時羅一中、鐘景星、康時聘、馮望在侍，執(zhí)一中手良久。二十二日沐浴畢，是夕，大星殞於西北，其光亙地，頃之長逝。蓋先生宇宙一體之量，必為圣人之志，參天地而動星辰，有非偶然者。德宇天定，克養(yǎng)性成，根心生色，金玉瑩然。不問賢愚貴賤，一見如故。春陽時雨，隨地發(fā)生，白日明星，四方起仰，至於矩嚴(yán)數(shù)柝，截然不可爽者，則又不怒而人畏之。每夜瞑目坐，率至漏分，未五鼓，即攝衣起，對空齋遐思疾書，更寒暑不易。每當(dāng)會，遍詢諸生退處所用功，設(shè)有因循逐行輩，及失期不至者，則戚然創(chuàng)艾，且戒之曰：「從古豈有自在無事圣人，圣人惜陰如是，況學(xué)者乎？」初為體認(rèn)天理，后覺有未盡，復(fù)加隨處二字，動靜物我內(nèi)外始終，無起處，亦無止時。與陽明先生致良知之說，交證於天下。先生嘗曰：「吾之所謂隨處體認(rèn)天理者，格物爾。即孔子求仁造次顛沛必於是。曾子所謂仁以為己任，死而后已者也?？鬃臃Q顏子好學(xué)曰：『不遷怒，不貳過。』都在心性上用功，則古人所謂學(xué)者可知矣。豈若后儒尋行數(shù)墨，如春蠶作繭，絲一層，即自蔽一層，斃斃焉不知天地四方，為可哀也?！褂衷唬骸冈齑晤嵟娌贿`。欲人於本上用，貫通只一理，若無，●●只於制行上便了，則必信必果者，夫子何以謂之小人，孟子何以有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之辨？故曰：執(zhí)德不弘，可以為善士，不可以入大道，不入大道，非學(xué)也。得其門而入者，或寡矣。得其門而不至圣者有之，未有不得其門而能至圣者也」。又曰：「人心與萬物為一體，心體物而不遺。認(rèn)得心體廣大，則物不能外矣。格物非在外也，格之致之之心不在外也。」故答陽明先生書曰：「物者天理也?！辜囱杂形铮疵黛妒镏锛吹酪?。格則造詣之義，格物即造道也。知行并進(jìn)，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皆所以造道也。意身心一齊俱道，誠正修功夫皆於格物上用了。其家國天下即此擴(kuò)充，不是二段。此即所謂止至善，止至善則明德親民皆了，如是方謂之知至?！股w心非獨知覺已也，知覺而察知天理焉，乃為心之全體。至其所謂察知者，全體存存，無問動靜，少有非禮，當(dāng)幾融晰，原非有理欲二念相持取決而后克者。乾知太始，圣人之學(xué)也。故得圣人之學(xué)，顏子而已矣，故曰請事斯語矣。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意見知識，一切無所倚藉，是則先生所自得於格物體認(rèn)天理之說者，真如饑食寒衣，安身悅口，參前倚衡，坐步不離。蓋有知我其天，而不可告語之妙。修己治人，事上使下，得此則為實學(xué)、為集義、為天德王道，離此則為偽言、為義襲、為霸術(shù)邪說。至集古帝王君相行政之得失，心術(shù)之誠偽，權(quán)術(shù)裁正，而發(fā)以己意，名曰格物通，以進(jìn)於上曰：「致知在所養(yǎng)，養(yǎng)知莫過於寡欲?！挂院B(yǎng)寡欲言格物，則格物有知行之實，非但見聞之粗矣。君得之以成其仁，臣得之以成其敬，士人得之以成其德，天下之臣民得之以會極歸極。逸豫有疏，體群情有疏，勸圣學(xué)濟(jì)圣治有疏，謹(jǐn)天戒急親賢有疏，君臣同游收斂精神有疏，天德王道一疏再疏，又因發(fā)明敬一，且至三疏，隨事格心，引君志道，如孟子道性善、論古樂今樂，無非所以根極乎此，未嘗敢以第二等遷就其說，且自言曰：「臣之為說雖多，其要不過體認(rèn)天理四字，最為簡易易行?！箘t先生之於四字，真仁義之七篇矣。是時朝廷銳志於治，每見疏，深加獎納，稱為純正有本之學(xué)，方切倚重，而執(zhí)政輔臣無有深知學(xué)者，先生曩曰：「主上真有堯舜之資，而無其輔。初問人主當(dāng)讀何書，輔臣以大學(xué)衍義補(bǔ)對，又問敬一何處下手，輔臣以范浚心箴為說，啟心沃心，竟無一語可稱上意。」此收斂精神一疏，雖頗苦口，而先生忠愛一念，屢疏乞休，猶惓惓不忍於遽去也。嘗答蔣卿實有曰：「吾卿實以決去為名高，果軀殼上起念耶？抑同體痛癢上念耶？吾懼仕止久速之時義不明，遂終以沮溺長往是道，則斯道之憂不小故也。吾歸裝久矣，以感圣主之仁，屢下問焉，一月凡三旨，意見留焉。若孔子去魯，幾微之際，子路之賢，猶未盡知，則群弟子之疑者多矣。故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與顏子有之?！股w先生之學(xué)，真能得其大者，世儒之波波泯泯，踽踽嘐嘐，俱奚足以知之？蓋未之為中正之學(xué)耳。合天下之士，出其門者四千人，車從所至，咸有精舍。平生所著書訓(xùn)：格物通、心性圖說、古本小學(xué)、古本大學(xué)測、中庸論孟訓(xùn)測、古易經(jīng)傳測、尚書問、厘正詩經(jīng)小序誦、春秋正傳、二禮經(jīng)傳訓(xùn)測、古樂經(jīng)傳、節(jié)定儀禮、燕射綱目、遵道錄、楊子折衷、非老子、樵語、雍語、新論、明論、大科訓(xùn)規(guī)、新泉問答、湛氏家訓(xùn)、大小宗合食訓(xùn)、二業(yè)合一訓(xùn)。微詞大旨，於易，則以夫子之傳解彖象，而占變自在其中。卦變往來，止主本卦剛?cè)嵘舷拢粸辇嬞槧扛街疅?。於書，則以明德敬天為全體大用，比其汶亂，缺其可疑，蔡氏執(zhí)泥章句，似未窺其要領(lǐng)。詩則取據(jù)小序為國史，明是非之跡，每章略為吃緊誦語一二言，使人吟詠可思，而獨喜晦翁集注多得詩人風(fēng)旨。春秋正公谷義例之弊，論程胡諸儒沿襲之非，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之，昭然的案，更無可疑。禮記則以二禮為經(jīng)，戴記為傳，又別其未純者為雜傳，吳文正之三禮與二戴之全篇章句，補(bǔ)儀禮之缺者，則皆在所不取，樂則只論度數(shù)，為禮之終，故記以禮與樂對說，便有根本。又謂文公小學(xué)兼入大人之事，復(fù)匯弟子職之所能者另為一書，有胎教之道，有接子見子之禮，有輔養(yǎng)太子之法，通乎天子元子眾子之事，且告於君，以為圣人為必可教而成，古道為必可修而復(fù)凡所著述，必欲盡考古人立言至意，使之得所。繁陋邪诐，洗濯鏟削，一切歸之天理，真可為再復(fù)渾淪矣。至若老子慈湖非無格言，而先生非且折衷之，蓋先生承接孔孟正脈，主於衛(wèi)道，一字固有不可●者。論朱子曰：「晦翁氣魄之大，發(fā)憤刊落，奇功一原，后學(xué)不可以多識見病?！拐撓笊皆唬骸赶笊蕉嘧埔姷荔w之言，惟是氣質(zhì)未化，以象山為禪，則吾不敢；以學(xué)象山而不至於禪，則吾亦不敢。一傳而有慈湖，象山高矣，后人又以慈湖遠(yuǎn)過之，則何過焉？今人見慈湖書每說皜皜，便亦說皜皜，而不知理會江漢以濯、秋陽以暴的工夫，恰似說夢。不知者以我為禪，知我者又以我為行格式，袛我真在中間爾?！怪?jǐn)禮明義，致孝鬼神，家廟師祠，祭告必有常節(jié)。至於自奉則勤儉約素，官至上(鄉(xiāng))[卿]，服食如儒時，推有所余，盡以給諸家人弟子。小宗大宗，有義田、有合食田，門生善士捐數(shù)百金，曾不顧惜，如義有不可，一芥不茍與之，所志不在一家，而在天下后世，有非常情可窺者。嫡配夫人袁氏有淑德，子三人，長東之，袁出。娶黎氏，生子敬先。癸丑秋，東之卒，敬先娶增城何氏，歸數(shù)月而敬先亦卒，未幾遺腹生壽魯。次柬之，側(cè)室李氏出，娶彭氏芝田公女，生子光先，柬之以公蔭官至廣西太平府知府，封李宜人。辛亥春，柬之卒。季淶之，側(cè)室王出，娶霍氏，文敏公女，補(bǔ)廣州府學(xué)廩膳生。壬子冬，淶之卒，先生以子逝孫幼，擇立長房應(yīng)繼人天潤，入為淶之后，告於祖廟，其略曰：「家有長孫，家之福也。」付以掌家事權(quán)。未幾，淶之遺腹生子恭〈光〉[先]承淶之●。公三女，長適吳，仲適劉，季適黎。先生存日，預(yù)卜地於鄉(xiāng)之天蠶嶺，以癸亥年冬十月二十五日襄葬事，因僭為銘，致諸弼唐龐子嵩納之於墓，曰：「天地於默，日月昭回。圣賢曷爾，而有去來。宇宙之內(nèi)，先生之心。自心自得，體認(rèn)金針。理豈在克？其克者人。先生有言，磨鏡磨塵，是謂物格，天德日崇，天下國家，都在此中。上以告君，下以成身。我非堯舜，不敢前陳。除此四字，更無妙訣。止此四字，廣大難說。硁硁小夫，朝諫暮離。痛癢秦越，先生惻而。訓(xùn)語文辭，人心痼疾。天理一丸，回生起死。諄諄仁義，沛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