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眾人正在得趣,忽聽門外人喊馬嘶,不知何故。王公急喚眾家人,快去問來,看他是何處人馬到來擾攘。去不多時,家人慌忙報道:“有一班強盜十分厲害,帶著十數(shù)匹馬,刀槍映月,聲聲要借我銀子五千,若不應承,他就矢石齊攻,打入來了。請老爺定奪!”王安國道:“五千銀子所值什么?要借便借去,何必定要帶人馬來!”吩咐家人:“叫他先退,待我隨后取出五千兩銀子與他便了。”
圣天子在旁道:“何必如此怕他,待我出去罵他數(shù)言,包管就退了,下日不敢再來!”即抽身出來開了莊門,大叫曰:“你眾人如此無禮,夜深引人馬行劫人家,是何道理?難道不怕王法么?”眾強盜正在得意洋洋,忽見莊門大開,這人出來,如此口氣,大必有些膽勇。為首的姓黃名天佑,綽號急腳先鋒,次的姓張名國俊,諢名小溫侯。二人乃綠林中豪杰,只因一時犯著人命之事,故由松江逃到于此,二人結義為兄弟,黃天佑年方廿七歲,生得滿面胡須,兩眼灼灼有金光,十分勇惡,那張國俊少黃天佑三歲,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十分清雅,不似武藝中人。當下在本莊東去一百里有座飛鵝山做大王,二人在此已有數(shù)載,因他并不打家劫舍,故此官兵不理。他今見山中糧草不敷,故下山來與王生員借轉五千兩銀子,待時而還。不期遇著高天賜出來,將他來喝問。黃天佑曰:“兄弟本事高強,且又有眾頭目小嘍啰來借五千兩銀子,非是強取,不過因山中糧缺,倘有半個不字,恐怕屋宇俱焚,悔之無及!”圣天子喝曰:“爾等好好快走也罷,尚敢斗膽在此逞勢!”黃天佑也不答應,舉刀往頭上砍將下來。這邊圣天子急拔出佩劍相迎,戰(zhàn)至數(shù)合,莊內走出一群家丁,并日青上前廝殺,那邊張國俊見有人自莊內出來幫手,他又急上前與眾人一齊接住,一場大戰(zhàn),殺得天昏地暗,月色無光。少時,日青敵不住國俊,轉身走入莊去了。這里圣天子正在手慢眼花,看看有些敵不住,又加國俊相幫,一時間被困,左沖右突不能脫身。正在危急之際,正是:
龍逢淺水遭蝦戲,凰入低巢被鳥欺。
不講爭戰(zhàn)危急之事,且說本村柳姓有一個燕姑,年方十八歲,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詩詞歌調,件件精通,且學得渾身武藝,十八般兵器般般嫻熟,父名柳春暉,只生此一女,故而任他所學所為,極其痛惜。此女亦幽閑貞靜,孝順雙親,勤習女工。今夜正在閨中與姊妹們下棋,忽聽得有廝殺之聲,急喚丫環(huán)出去問來,立時通報,一時丫環(huán)回稟,是村頭王秀才家被人夜里打劫,來得入莊。今聞有個親家與他對敵,被困甚急。燕姑聞言,乃稟知父親道:“咫尺鄰居,理宜幫助,女兒愿提刀上馬,救他此急。”其父初則阻之,以為女子夜間不可出門,無奈,他一定要去,只得吩咐精勇家丁十數(shù)人,隨他而去。于是燕姑束起垂絲,拔下金釵,提刀上馬,一擁出了莊門。嬌聲滴滴,殺氣騰騰,一直上莊頭而來,正是:
金蓮小小穿銅鐙,玉臂雙雙挽寶刀。
上打雪花蓋頂,下打老樹盤根。左打雙龍出海,右打猛虎歸山。前打將軍佳印,后打佳人佩劍。左插花,右插花,金較箭,玉簪釵。一個是至貴之身,能文能武。文可勝人,武能蓋眾。一個是脂痕透甲,粉幘污綃,恍若濃桃艷李。疆場上趙女秦姬劍戟叢,一個是行如風過,走如飛猿,跳蛇行不及渠;一個是溫侯再世降凡間,方天畫戟驚神鬼。
且說四人戰(zhàn)得俱有二三十個回合,未分勝負。忽然“哈唎”一聲,天佑早已被燕姑擒了,國俊正在慌張,眼略一慢,手略一松,早被圣天子用起神出鬼沒的手段,將張國俊拿了。于是眾賊兵將見兩個大王都被擒去,無心交戰(zhàn),走的走了,逃的逃了,眾家丁并柳家主仆一齊進入王家莊來。自有堂客出來迎接燕姑,不在話下。王家眾人把兩個強盜捆起,正待送官,且鎖住在后園柱上。于是大排筵席,并使人過柳府通知,請柳員外,多謝令嬡之能,并請赴席。于是柳家亦有人來,當晚歡宴罷。
次日,王生員正欲把二人解官審過,依正國法,圣天子乃命人帶他出來,待審問他一番,然后送官未遲。眾家人答應一聲,擁黃天佑與張國俊至,立而不跪。圣天子拍案罵曰:“今日被擒,尚敢抗拒不跪!”黃、張二人齊聲曰:“要殺便殺,要送官就送官,何必多問!”圣天子見他如此義勇,而且相貌魁梧,乃曰:“汝二人如果是迫于不得已而落草,不妨實對我說,不但不將爾送官治罪,兼能薦爾去投營也,好討個出身。”二人乃見如此看待,只得從頭說出實話來。天佑曰:“請問豪杰貴姓大名?何處人氏?”周日青在旁答曰:“此位是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賜,是當今丞相至愛門生。我是姓周名日青,是他的干子。凡自京以來,不知收盡幾多英雄,除盡幾多奸官污吏,路遇不平,必當申雪。任爾文如子建,武若孫吳,俱能答應得通。爾二人如系去邪歸正,把家鄉(xiāng)來歷實說來!”
于是黃天佑先曰:“某本松江人氏,雙親早喪,留下小人,只學得些武藝,且又家貧,并無生意可做。一日,在松江府城過,見一人在街上拿了一個婦人,說道:‘他丈夫欠錢,將他抵債,要移他回去作妾。’被我問起情由,方知是馮狗官的公子,因見他生得姿容美好,偶同丈夫上墳祭掃,被他看見,與那人講話,愿將百金買其妻。那人不愿,妻亦不肯,致此假造契券,生他銀一百兩,如過期無銀,將妻準債,任憑作妾。某問他,云是城南人,姓謝名德,販賣雞兒為生,故奸人欺他無勢力,旁人看見亦不敢做主,被我將他攔街截住,廝打一場。初時意見搶回此婦便罷。后來越打人越多,打得性起,錯手將他打死。是以走來此地落草。此個張國俊亦是某家鄰村人氏,都因路見不平,打死人命,一同逃至此地。原是望朝廷有用武之際,便當投軍歸正,今因山中人眾漸漸缺糧,故來此莊借轉糧銀,以圖后報。非有反意也。今被擒不殺,反蒙提拔,則感恩不淺矣。”
一席話說得圣天子低頭想道:“亦怪不得英雄失志,壯士無顏。”乃開聲問王秀才曰:“今日將他二人放了如何?”王安國曰:“此乃隨高翁主張。”圣天子便命日青松了他綁,二人起來叩謝站立。圣天子便曰:“我今有書一封,汝二人可取去本省莊巡撫投遞,便有安身之所。爾見了莊大人,便說我二人明日又往別處探友去了,不用來此云云。”二人接了書信,叩謝而去。先回至山中,與眾人說知:“爾等緊守山寨,待我二人有實任職缺,即當來叫爾等共力報效朝廷。”黃、張二人吩咐一番,即便動身在路。非止一日,來到巡撫衙門,投遞了書信。少時,有人出來呼他入去。二人便整衣進去,見了莊大人便叩頭,拜罷起身,立在一旁,莊巡撫先問曰:“那高天賜今果在王家莊否?”二人曰:“今這高老爺又已往別處探友去了。他云見了莊大人,說不日回京,不用到來尋訪。”莊大人就命二人坐下,黃、張曰:“大人在上,小的怎敢就坐!”莊有恭曰:“不妨,爾識高天賜是何人?”二人齊聲曰:“他道是劉丞相門生。”巡撫大人曰:“那高天賜是當今天子。偶下江南,游過此地。”二人聽了,望天謝過圣恩起來。莊有恭問曰:“爾在松江府打死人命,今落身山寨,幸得圣上令我銷了此案,即依旨意拿了松江府監(jiān)候,再拜本進京,聽候部復發(fā)落?,F(xiàn)今無甚缺與爾二人,可暫補巡城守備,俟有功于國,另行升賞。”二人大喜,謝恩叩頭而去。于是莊大人依把松江府拿了監(jiān)候,另委簡府補上,即銷了黃天佑之案,按下不題。
且說圣天子見黃、張二人去了,皆是歡喜,又得了此兩個武將,如此忠勇,乃實對王安國說:“仁兄以我為何如人?”安國曰:“文武兼全,是個貴公子也。”日青曰:“此是當今仁圣天子。偶游江南至此。然不可聲傳天外,以防人暗算。”眾人聽罷,一齊跪下,山呼萬歲,叩頭不已,口稱死罪。圣上曰:“不知者何罪之有,我有一言,欲與王兄共論,未知允否?”安國曰:“萬歲有旨,定當從命。”諭曰:“我今命爾為媒,欲要柳員外之千金燕姑,望為速往作伐。”于是王安國一力擔承,即往柳員外處,說知此事。員外聽罷,十分喜悅,曰:“怪不得我生女時有飛燕入懷,故而名燕姑,今日果有此兆。”乃即命人請回小姐,乃同王秀才來至王家莊。見了圣天子,納頭便拜。安國代曰:“此即柳春暉也。”春暉拜罷起來,便曰:“得圣上不嫌蒲柳 之姿,上配龍姿,實為欣幸??中∨直?,不堪服侍。”圣天子曰:“朕意已決,毋推辭。令嬡文才武藝容貌俱佳,何陋之有?今封爾為國丈之職,待回京后同享榮華。”柳春暉謝恩而起,又賜王安國舉人之名,一體會試,并賞加五品銜,安國叩頭謝過,又啟奏曰:“今日黃道吉期,請萬歲與柳小姐過府成親。”大張筵席。鼓角喧天,說與人知,是劉丞相京中的門生,大世家的公子。
且說圣天子在柳府住了月余,又思回朝,恐怕太后盼望,乃吩咐王、柳二家道:“朕今暫往別處,不日回朝,即當來接二家人眷。”王、柳二人苦留不住,只得送別而退。于是,圣上與日青或游或玩,漸漸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