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陶安 撰
○序
送周彥升北上序
宛陵周彥升業(yè)精五行書,以人誕時支干,考其生王制克。凡窮通、修短、災休之值,悉如其言。雖累千百,錯雜南北人,清濁髙下,紛糅不齊,彥升從容裁剖,分寸毫厘,具有征驗,其術亦竒矣。甞留金陵,久而未祿。寓當涂幾三載,歸鄉(xiāng)里,恐無以自著,遂幡然動其逺逰乏思㈠,仰而嘆曰:“今夫求呑舟之魚者,必涉乎巨海波濤之深,而后獲焉。求千尋之美材者,必入乎大山喬林薈蔚之墟,而后足焉。求顯榮于時,乃欝欝處鄉(xiāng)里,又安所得乎?吾當浮大江,逾長淮,遡黃河而上之,過齊魯之邦,覽觀岱岳之雄。北抵燕畿,觀光于闕庭。與天下豪士結交,吐吾術以臧否人物,震撼公卿,其或曵裾王門㈡,前席宣室,庶吾志可伸矣”。
余因其行而有感焉:古之仕者,才徳宜其位。彥升乃不得一試,以是推之,凡守道懐藝,困窮不偶者多矣,不獨彥升為然也。安得使才徳布于位,亦若彥升之術,第其清濁髙下,無分寸毫厘之爽也哉?吾知茲行將有所遇,無以戚戚為也。子獨不見新豐逆旅㈢之事乎?觴之酒以為別。
旁批:㈠逺逰乏思,乏字疑訛,當作逺逰之思。
㈡曵裾王門,李白《行路難》:“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㈢新豐逆旅,《新唐書馬周傳》:“(馬周)舍新豐,逆旅主人不之顧”。李賀《致酒行》:“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
送易生序
國朝重惜名爵,而銓選優(yōu)視中州人。刀筆致身,入拜宰相。出自科第,徃徃登崇臺,參大政。才學隠居,輙征聘授官。下至一技一能,牽援推薦,取緋紫不難。中州人遂布滿中外,榮耀于時。唯南人見厄于銓選,省部、樞宥、風紀、顯要之職,悉置而不用,仕者何寥寥焉。山林草澤之士,甘心晦遯,窮理髙尚,終老文學,故近年四書五經(jīng)論釋益粹,纂附益精,其書遍天下。圣賢之道,如日月麗天,江河行地,輝光潤澤,無所不至。使朱子理學之緒益盛以昌,其淵源有自來也哉。以是觀于今之世,南士志于名爵者,率徃求乎北。北士志于文學者,率來求乎南。求名爵有命,得不得未可期也。求文學委心窮理,必期于得也。
南陽易生彥忠,氣質樸厚,生長北方。年既冠矣,游姑孰,從予究義理,為詞章,頎然羣眾中,朝夕徃來,專勤誠確。今告別北歸,贈詩成軸,請予序其端。
予謂生之南來,志于文學者也。夫學無先于窮理,理萃于四書五經(jīng),體之于心,驗之于身,踐以強毅之力,居以弘裕之量,使行成于內(nèi),文著于外,況以北產(chǎn),則名爵可翹足待矣。嗚呼,文學難而名爵易,宜申告于中州之人也。
送醫(yī)者鄭國才序
在天則元氣統(tǒng)乎五行,在人則元氣主乎五臟。太和絪缊,充周無間。始終庶物,存之而生,失之而亡,故調理元氣為醫(yī)之本。至于療治茍非急,卒又先致益于脾焉。蓋土氣流通,則水火金木悉頼以生。脾氣蒸潤,則心腎肝肺皆資以養(yǎng)。良由元氣之所系也。然攻病之術,眾人所共務,厚本之道,智者所獨得。彼其情欲憂喜戕乎內(nèi),暑寒乖沴暴乎外,感觸之端不一,其元氣弗和均而已矣。是以上焉者,運神圣于不言。次焉者,施工巧而取效。脫乎至危,而納乎至安,知其本之有在也。
郡東南之黃池,自如庵栁翁以脈劑髙一世,而繼者迭興。今鄭國才颕拔眾中,志在濟人。聞其通典籍,知古今事變,匪特良于醫(yī),亦儒之秀者矣。其先治難素㈠者十余世,傳有端緒,且參摭栁學,于元氣流行,天人之理,已達其要。蓋國才道則儒,藝則醫(yī),醫(yī)者貴得其本,而儒又醫(yī)之本也。宜能察識病源,使不橫罹夭閼,感其惠者日多。有病劇累醫(yī)莫愈者,君投劑益脾而痊,遂持縑素,求令辭頌其能。余亦樂道人善,慨然不辭。
嗚呼,世之醫(yī)者,于理冥然,則其功漠然,求能調理元氣者寡矣。然民者,有國之元氣也。為人牧者有若君之于醫(yī),則民瘼蘇而遂其生矣。聞國才之風將有所感也夫。
旁批:㈠治難素,治《難經(jīng)》、《素問》也,《金史張叢正傳》:“精于醫(yī),貫穿難素之學”。
送照磨㈠馬克譲序
凡立乎位,事有踐于義者,不以利害為趨避,盡所當為弗二其心而已。古君子修身理物,動必以正,不詭譽,不茍同,寧見憎于俗,而公議與之,以其踐于義也。道喪風靡,容身固祿,諂附阿承,委曲備至,雖見恱于俗,而公議鄙之,以其傷于義也。居今之時,立乎位而踐義,有如克譲馬君,殆猶古君子者歟?
? ? 君東原儒家,以簿書贊風紀。主上昔幸南土,知其名行,已而為照磨于太平,居幕僚之末??じO(jiān)守、貴戚顯官、勢位隆盛,職佐貳之近,猶不敢出一言立異,唯俛首斂舌,遜謝而已。君乃抗論可否,厲聲正色,折之以理,好善嫉惡,指斥無隠。退食閉門,無貨賄之交,是豈以利乎趨,害乎避?一踐于義焉爾。
朝臣有薦于上者,授資政院屬官,北上京師。余惟君之端潔,確然有守,當其在官,益乎人者人不知也,及其去官,始悵然思之,識與不識,交口嘆美。天理之在人心,終不可泯,宜公議之與之也。異時大用,兆于是行,其必始終惟一哉。
旁批:㈠照磨,即“照刷磨勘”,正八品,掌管磨勘和審計,《元典章》:“糾彈百官非違,刷磨諸司文案”。
送馮生序
古之君子,學以善其身,非務幸取榮富。在孔子時,三年不志于榖,猶弗易得,況至于今,古學益逺,不敢槩以望人也。茍窮經(jīng)蓄徳,俟時而達,推其才以濟物,斯亦可貴焉爾。是以朝廷立制,使士出而致用,其目有三,曰進士也,曰學官也,曰儒吏也。州郡吏曹,士或不屈從,而進士拔一于千百,未易猝與。寧受辟為學官,若馮生景文是已。
馮世居采江,其尊府聘師西塾,教子若孫,唯景文自幼翹拔嶷如㈠成人。曩欲從余受業(yè),時予為親負米于外,莫克應其所需。去年冬始歸,則儲氏禮幣已在余門。景文求學益懇,館榖于儲,以俟受業(yè)。馮儲世姻,皆余懿戚,故樂育而成美焉。乃取四明程先生《讀經(jīng)程序》,仿考亭《六條》之法,與之窮繹濓洛以來緒論,會歸于徃圣旨趣。日修月積,未見其止,豈專科舉之習而已哉。
今景文奉檄需次學官,使能恒久勤勵,母㈡渝始志,母替后功,雖進士第可期以登。然科舉不足第人品,予厭之且久,但以親老乏養(yǎng),無階得祿,遽欲舍而未能。若夫慕古君子所學,則誠本心也。余既強顏,充賦鄉(xiāng)省。景文亦歸。臨別因道斯語,俾以自勉焉。
旁批:㈠翹拔嶷如,《詩周南漢廣》:“翹翹錯薪,言刈其楚”。《詩大雅生民》:“誕實匍匐,克岐克嶷”。朱熹集傳:“岐嶷,峻茂之狀”。
㈡母字訛,當作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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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淵源録》序
道在天地間,經(jīng)緯人文綱紀。世教無一息不存,其明與晦,系乎人而已矣。三代浸逺,真儒善治,世不一見。圣涂榛蕪,為害滋眾。上下千余年,孔孟遺統(tǒng)泯焉墜地,斯道久晦,天實厭之。于是濓溪先生特立先覺,建圗演書,啟導后人。程兩夫子心領正傳,遂嗣鄒魯絶響,其學以誠敬涵養(yǎng)本原,自灑掃應對,貫乎精義入神。自靜存動,察極乎盡性。至命即物,以窮其理,反躬以踐其實,擴圣賢未發(fā)之秘。凡羣言混殽,俗學乖陋,一掃其弊,悉反諸正。時則康節(jié)邵子,游神先天,闡揚理數(shù),橫渠張子得于見聞,沈潛堯舜之域,以相羽翼,斯道大明于世。天下英才,接跡及門,佩膺師說,言行出處,散載方冊。朱子彚次成編,總四十六人,題曰《伊洛淵源録》,所以上泝洙泗,下衍考亭之流,可見道無一息不存,因其人而明焉爾。
國朝許文正公,身任斯道,傳之右丞耶律公,俱掌胄監(jiān),唱和伊洛之學,使其淵源之盛,充溢四海。故為士者皆知根據(jù)理性,考精粹而棄穿鑿,其于聞道,反若出乎三代之前者,蓋有所自來也。右丞之后行已公,光嗣家學,曩貳憲湖北,甞出是編,壽梓鄂泮。及調江東,復命刋置姑孰郡庠。值太守子明髙侯大新廟學,圖興教養(yǎng)之具,喜得其書,用廣傳布。府推李君全初恊心董事,將俾學者探討服行,約諸身心,建諸事業(yè),歸宿乎仁義中正,其于人文世教,信有補益哉。
送教諭張彥圣序
先王仁愛斯民,其政尤要者三:治有封建,養(yǎng)有井田,教有學校。三代跡熄,首變治養(yǎng)之制,代相踵襲,莫能復古。所存者唯學校,久而益廣,誠以性衷倫理在人至重,不可一日不明于世。況乎考徳藝,美風化,又國體之所急哉。
漢晉以下,學盛于京師,而郡縣無定設。唐宋以來,學布于郡縣,而教官無常銓。縣倚郭者皆弗克特建,附隸郡庠而已。今也邑必置學,學必命官。祿雖輕,而道則尊。勢雖孤,而任則專。去民最近,禮樂之澤易浹于百里,是以儒者試仕,愿階乎此,有不屑于它岐焉。華亭為古名邑,倚郭于松江。廟學弘麗,廩帑豐牣,稱最浙右。曩余識其文物,類修整醞藉。有機云遺思㈠,故談者舉教官美任,為是邑屈巨擘。行省以斯職授諸彥圣張君,可謂得其人矣。
彥圣科第世家也。學敏文贍,超躐等伍。如竒寳橫道,趨者樂競。嘗位賓師于鄉(xiāng)校,端表儀肅,條約弟子,詵詵㈡推是。以教華亭,啟義理之秘,藥浮奢之痾,新耳目之習,謹身心之修,則徳藝有不考歟?風化有不美歟?性衷倫理有不益明歟?然余告于君者非以是為足,《傳》曰:“惟斆學半”,又曰:仕優(yōu)則學,君子之應乎外,正以資乎內(nèi)也。子其砥利噐,馳堅車,必得儁于千萬人之場,將使科目由已重,無使已由科目重,廓其用于時,是固君之所志,而余之所望也。豈徒善諭一邑而止哉。
旁批:㈠機云,陸機陸云,吳縣人。
㈡詵詵,《詩經(jīng)周南螽斯》:“螽斯羽,詵詵兮”,同“莘莘”,子孫眾多貌。《陳書周弘正傳》:“后進詵詵,不無傳業(yè)”?!对妨袀鞯谄呤鍖W一》:“子弟從之者,詵詵如也”。故又有學子眾多意。
送海漕官徐師顏序
朝廷經(jīng)國之資,仰給于東南貢賦者惟田租尤盛。荊揚荒服,逺王畿數(shù)千里外,巨艘山矗,歲漕三百余萬石,涉越溟洋,達于沽口。風潮恬便,旬可抵燕,視古鑿渠引河,勞工力,阻湍石,困于輸將,萬不侔也。
海漕開府姑蘇,品居正三,寵以銀章,位在列郡上,勢埒藩閫。其屬千戸,命服深紫,金符煌煌。毎督運至京,戸部奉旨燕勞錫予,特升其爵,豈不為邦有儲峙,乃命脈之所寄哉。
太平為瀕江下郡,秋租十四萬石。今年春夏,兩運漕府以千戸徐君來督事,凖量適均,官無虧逸,人不知擾。徃時漕夫恃豪,倉曹恃眾,氣不相弱。啟釁詞組,攘臂奮呼,黨應蠭午㈠,斗揬擊敓,延害于民。市肆晝閉,物情震洶,歲常狃習不悛,有司莫能輯也。
比者治郡皆賢大夫,重以君之才柄,故能潛遏競端,勞績彰偉。蓋君乃吳門巨室,其尊人領漕職,風烈欝存㈡,則繼美于先世者有由矣。諸公名流以君勝任,而民咸徳之,于其行,歌詠累牘,俾予述其槩。
竊惟詔旨甞賜天下半租,而民力向紓,奈之何中原洊歉,天子痛元元橫罹饑溺,修徳弭災,傾庫廩以賑救,仍下令蠲全租。近京師榖價翔涌,公室私家皆以不給憂。則夫延頸而望哺者方切切于斯時也。君宜速于徃,以佐其用,勿使粒米如珠,而重朝廷之慮也。
旁批:㈠蠭午,《史記項羽本紀》:“今君起江東,楚蠭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后也”。 裴骃集解引如淳曰:“蠭午猶言蠭起也。眾蠭飛起,交橫若午,言其多也”。
㈡風烈欝存,《廣韻》郁,木叢生也,長也。則風烈欝存即風烈長存之意。
送丹陽山長劉彥質序
姑孰城東南,贏兩舍,井邑豐華,地名黃池。其學舍曰丹陽書院,老屋數(shù)楹,歲乏常入,教官借廩郡庠,幾無容托。甫至突未黔㈠,尋托事去,無以振宣文化,踵襲滋久,見聞為常。禮摧樂喑,莫克扶植,余竊病焉。其能釋余病者,僅彥質劉先生而已。
常端坐論堂,舉五典三物之懿,誘導諄切,闡揚朱詩經(jīng)緯,其性情溫柔寛厚,人樂親之。寓況澹寂,空室磬懸,唯簞豆自奉,無金榖出納之煩,得肆志于理奧。
乃考創(chuàng)學之由,知自西山真公㈡。嚴潔祠報,使其余響遺烈,震蕩耳目矣??ず罴螄@,思有以慰先生之心,因相其材役,崇飭廟堂,樹墉浚池,規(guī)制合度。憲軺聞其賢,割天門剩儲萬緡有竒,營產(chǎn)以給之。積數(shù)十年不可興者,一旦浡興,光華偉哉??じ袘椫迹妓嚳も?,眾曰:“持衡公平,唯劉丹陽能然”。禮殿落成于泮,眾曰:“賦以頌禱,非劉丹陽不能然”。每入城市,士大夫爭迎承歡,杯酒間愿望儀表,以自肅也。
余覽天下事,其可興者,順勢而成,為力率易。不可興者,建謀而造,為力率難。君處難如易,昭有全功。茍移其能措諸時用,則利益無窮,不特釋余所病,世凡共病,久不能釋者,猶渙然釋矣。劉越人也,考滿詣余言別,故樂稱其實,豈茍譽焉而已哉。
旁批:㈠黔突,因炊爨而熏黑之煙囪?!痘茨献有迍沼枴罚骸翱鬃訜o黔突, 墨子無暖席”。
㈡西山真公,宋真德秀,號西山。
送趙致端序
十四年前,余與中山趙致端居同里,學同師,治同經(jīng)。自髫及冠,情好甚篤,游止與俱。其間別久者,唯侍其尊府尹縉云時為然,余則無數(shù)日不面。面輙講討理性,評古今文章,或倡和成什,率以為常,其樂藹如也。
時趙氏自憲使樸隠公寓姑孰市之東巷,古屋逼城,蕭蕭然也。稍東則廢城之基,其地髙爽,下俯深隍,植以花竹,嘉蔬盈畆,中峙歲寒之亭。余生晚,不及拜樸隠公。公冢嗣即致端尊府,字子范。余每見其宴坐亭中,靜閱書史,性髙古,與世不合。再除旌徳尹,志弗樂仕,甫五旬,棄官攜家,西居臨颕,致端因別去余。每西望興思,徃來于懐,又懼致端氣質豪敏,不拘小節(jié),見所接者莫已若,乏規(guī)戒磨礪,將中道自輟。去年春,余在京師遇其從弟致安、致本,獨喜問致端事,則稱其志彌髙,才彌進。冬,許昌毛公禮逰姑孰,屢與余言致端,如致安所稱。今年冬,致端與其弟致敬來尋先人舊址,首訪余。相見驚喜,劇談舊事。才數(shù)日,過金陵省其從父子威君,浹旬復來,渡江西還,征贈言于余。
君業(yè)《周易》,請舉而喻焉:《升》象傳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順徳,積小以髙大”。夫木由尺寸而拱抱,能升自地者,以積而致之也。人有所積,培植以素,進為以漸,勿棄小善,勿負已能,日升不已,道徳崇而才業(yè)廣,將無施而不可。嗟乎,其必積而能升哉。
送天門孫山長序
今書院星布海內(nèi),類多后創(chuàng)。教養(yǎng)之具不足,甚至歲無緡龠之入,虛額崇而實效微。求如天門粟幣之饒,佩屨之繁,鮮有也。教官紛列庠校,每借階餌腆祿,故視事席未暖,輙乞委引去,視廟堂蕪圯,墁瓦飄剝,漫不經(jīng)意。求如伯明孫君守任獨勤,又鮮有也。以天門之山得孫君長之,其果能振揚斯文哉。
書院建自前代,扁以宸翰。當大江,上直兩峯,屹立相顧,勢抗霄漢,宛然戸辟之象?;霕嫶?,專其地勝。遭季世兵攘,士浮淮繽至,咸頼給于茲。田租石踰二千,邇年蠺漁日滋,反至匱乏,廢寂若傳舍。有識憫嘅,每冀得人光復舊觀,嘉恵士子。惟伯明在官卓然殫力,征浙田歲逋,購材鳩工,撤新禮殿,翼以崇廡,塑圭冕像百有二十,修辟齋庖,招集諸生,闡明圣道,以淑人心。覬嗣鄒魯遺響,而君適考滿,積資萬緡以授代者。于是聽試憲司,需選于吏部。觀長是山者,未甞親獲交氶㈠其善終如始,克蹈全美,僅見君爾。行將典教州郡,職益重,責益深。振揚斯文,當不止此,吾又厚期于君也。
旁批:㈠交氶,即交與承也。氶字訛。交承,離任與繼任者交接。
送王子楚序
有虞世賞,岐周世祿,獨官不世者,人賢否殊也。逮至《周官》,師氏以禮樂徳行掌國子之教,然猶考藝進退,未嘗悉世其官而必任焉。后世蔭補法行,或曰:顯官,必公卿子弟為之,以幼習其業(yè),熟朝廷臺閣之儀。或曰:驕驁不通古今,無益于民,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是皆偏見爾。及考《漢儀》:二千石以上得任子弟,擇茂亷者補令丞,其法良而未備。今制:蔭補五品之上,受命于朝。降自六品,省銓掌金榖,苐其上中下,以歲月為差,至滿始受朝命,許典民政。蓋治民者為國之大端,理財者經(jīng)國之要務。將俾因仕知學,練世故,涉艱難,以培其才,然后移以治民。故不得不自理財始,此則古所無也。
王子楚,金華人。四世祖魯國文定公,為淳熈相。由宋而元,世繼簮紳,其父兄皆儒仕。子楚以蔭補,為姑孰征官之貳。夫貳也,在它官特佐其長,唯征稅則操柄,規(guī)利勢,與長使等。君雖日游廛市,雜然商販中,而清資偉觀,見者珎慕,猶麟鳯拔乎羽毛之倫也。自其夙承庭訓,受經(jīng)許文懿公之門,遂有成立。雖由是以治民,而為之奚難?其或薦名文翰,接武朝行,得以著其猷為,既非驕驁,又熟朝廷臺閣之儀,漢所擇茂亷,吾非斯人而誰與?
江風載薫,歸舟言邁,持觴列餞,贈之以文。
送經(jīng)厯張景中序
銓衡重守令之選,而經(jīng)厯次之,蓋不輕以授人也。自幕僚不辟于長官而命于朝,得以均禮抗論,彼可于上,此否于下,彼非于前,此是于后,凖律而裁之當也,據(jù)理而行之決也,其責任豈易乎哉。
姑孰郡有幕官曰景中張君,執(zhí)心以公,雖疑而不避。持身以亷,雖貧而不怨。議事弗隠,長官心服其能,不敢越理而肆。夫幕僚有三,經(jīng)厯居其長,當一郡喉衿綰轄之司。茍得其人,則恩流福衍,是則寄千里之命者,不獨系于牧守,而尤系于經(jīng)厯之賢也。然牧守出治者也,經(jīng)厯贊治者也。出治得專制之,而贊治無自遂之義?;虿坏糜谑兀m欲語而箝其口焉,雖欲動而掣其肘焉,經(jīng)厯之難為,蓋有甚于守矣。一有弗當,其才強者,矯戾以立異為能,弱者,詭隨以茍同為便。守以崇貴臨已上,必與之異,飾譽而已。必與之同,罷軟而已。茍守之所行未中乎理,則戾而非矯也。中乎理,則隨而非詭也?;蛉纹淦?,而贊之乖方,此郡政所以不理也。若君則不然。不怵于勢,不屈于私,鼓唱公道,見義必為,無箝口掣肘之患,無矯戾詭隨之失,三邑士民樂聞其善而稱誦之。及去官也,嘆羨思惜,欲留而不可得矣。
君河東人,家于浙西。其詩文備雄厚清楚之氣,風儀修潔,美須髯,望而可敬。今將入京,方當?shù)怯明挚≈畷r,則昔日之賢幕官,即異時之良守令也。不特陳力効職以忠于君,又將立身揚名以顯其親。
施山長挽詩序
人有逺百世而相知者,況同時乎?凡居遐壌異域皆同時也,況鄰境乎?茍言行中于義,文學根于道,雖不及目乎貌,耳乎辭,吾將信其力善,而沒有余思矣。無它,天理同然,人心無間,此敬叔施君之沒,士類不能已于哀音也,宜哉。
至正初,余識君之子景中于鄉(xiāng)闈,抑抑乎其恭也,循循乎其良也,余嘉敬而深期之。是歲,果與江淛省貢。甲申再會錢塘,而景中禮益恭,徳益良,蓋其涵育薫摩,服父訓不違,故植立如是。余既因景中知君之賢,然未獲一遇,以遂所愿。甫五十而卒。
觀余友鄒功父狀其行,謂君立身本諸孝弟忠信,持己以敬,善奉親睦族,恤孤濟危,雖三代淳厚之俗,蔑以踰。茲余又知君徳修于內(nèi),則其綴文攻詩,發(fā)于培養(yǎng)之素,異乎雕組末習矣。君家宣之雙溪,受辟長初庵書院,未及赴任。其卒也,姑孰郡邑大夫,暨在泮搢紳聞而感傷,今窆有吉卜,遂相與聲諸挽什,用相紼謳㈠。姑孰與宣鄰境,而大夫士未必皆識君也。韻度悠然,寄其哀思,豈非力善可慕,出于心之同然者乎?彼其富家大姓,斂怨興讟,猝遭變故,眾心幸焉,余以是益嘆施君之賢,不特可知于斯時,將有逺百世而相知者矣。
旁批:㈠紼謳,《世說新語任誕篇》注、《初學記一四》、《御覽五五二》引《莊子》逸文曰:“紼謳所生,必于斥苦”。司馬彪注:“紼,引柩索也。斥,疏緩也???,用力也。引紼所以有謳歌者,為人有用力不齊,故促急之也”。
送張誠之序
朝廷課守令,興學居六事之一。屢飭風憲,勉勵人才,風化之寄,有所委屬然。而肘教印者,撓于錢谷出內(nèi),正録曠為閑秩,遂設大小學之師曰訓導,表儀諸生。每旦望守令謁廟聽講,或憲節(jié)按臨,羣集論堂,獨以師生藻黼學宮,而訓導為職反重于教官矣。
至正甲申冬,江東憲官來戾泮黌,懼教養(yǎng)弗稱,命選訓導,教官、宿儒合辭進曰:“有張姓字誠之,巷處受徒,行義文詞,允宜是選”,監(jiān)郡子實尚書、郡守仁卿胡矦,遣幣致辭。誠之遜避再三,乃起供職。憲官分庭鈞禮??ず钕灿诘萌?,士子慶學校之不廢焉。及胡侯考滿,子明髙侯視事,新建廟學,君為考其制度。髙侯致政去,尚書綱緫學務,其為人剛嚴,少與可,君與之始終三載,無違言忤色,人以是多之。
歲大比,充賦于鄉(xiāng),且請解職。學正臨行,簡學録劉彥英登門固留,而其意不可矣。嗟乎,古道浸逺,篤于力學者寡,勢焰之所歸,貨賄之所在,紛紜是趨,孰肯甘澹靜以自淑其身哉。君既有植立,推善及人,而學校有所頼,于張氏其有光也。張之先來自安豐,居當涂者累葉,今為當涂人。
送篤彥誠赴官紹興序
至正初,科制復興,國人增試明經(jīng),遄迫試期,鼓篋場屋者,類以未暢全經(jīng)自惕,然積學深純,見理明徹,則敷繹有裕。時彥誠以《詩經(jīng)》領江浙省薦,試藝京師,弗合而歸。歲甲申,大比,又領薦行省。乙酉春,遂得儁春闈,奉對大廷。余亦與計偕㈠,在京師。聞稱右牓之士,莊肅端慎,人輙以歸彥誠。受衡陽縣丞,以母憂不赴。改紹興録事司長官,即字牧正官也。今年春,余較藝南宮,寓都頗久,見新進士及前兩科登第求仕者,多除字牧正官。彥誠因有是命焉。
竊觀近數(shù)十年,朝廷拔文學之士共治天下,不過征求隠逸也,作養(yǎng)胄監(jiān)也,開設科舉也。然起自丘園,卓有顯效,寥寥幾人哉?胄監(jiān)之選,歲僅六人。至于躋省部,厯臺憲,纂修國書,掌教成均,布滿庶位。下至寄郡縣之命,凡補益治體者,多自科舉出,上意責望不薄也。
今彥誠之官越上,猶故鄉(xiāng)也。人情風俗,知之有素。發(fā)其所藴,施諸政而有余。矧其同官徐國賓,余曩忝同貢。彥誠與之恊心蒞治,孳孳撫綏,越人必被其澤,而克上副責望,以増大科之光也。彥誠既徃,出此質于徐君,以為何如哉。
旁批:㈠計偕,《史記儒林列傳序》:“郡國縣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xiāng)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yè)如弟子”。司馬貞索隱:“計,計吏也。偕,俱也。謂令與計吏俱詣太常也”,后遂用計偕稱舉人赴京會試。
送蔣茂功序
稱學校之盛者,非貴其金榖豐饒,棟宇宏麗,在乎得人施教,使詩書禮樂之澤,涵濡羣心,為國家育賢才,為斯民美風俗。任是責者,由于訓導得人也。太平學宮教授缺員,正録代出內(nèi)㈠,日趨走,奉承不暇,然教事卒賴弗墜者,幸有蔣君茂功以訓導為職耳。
曩郡侯承部使者命,求髦儁為學者師,士論翕推茂功無忝是職,教官踵門迎請,遂謁廟告至。官僚寓公、薦紳名流,羣執(zhí)賀爵,列進徳堂。賤夫下走,亦知為得人。
日坐公齋,敷揚唐虞三代心法治道,紬繹微旨,及伊洛格言,委曲誘進,學者歸心。太守髙公興造殿庭,輟庖饍,君僦屋于市,以居其徒。朔望仍會講公堂,不廢常儀。今試藝浙闈,棄職而去。眾謂余與茂功雅交,不可靳一言以泯其美。
余惟君在庠舍幾三載,當監(jiān)守之親蒞,分憲之按臨,御史之循厯,宣撫之詢訪,能使學校光華稱盛于逺邇,茍不自以為至,端誠簡重,充拓志業(yè),又將展攄才猷,適用于世,豈止若斯而已哉。
旁批:㈠出內(nèi),出納。
送王生序
宛陵王生廷淑甞受業(yè)于余,今從父官奉化,同舍生請曰:“王及門㈠且久去,有離索之嘆,吾黨亦戚然于懐,愿先生贐以辭”。
余因自念弱冠時閉門獨坐,研討經(jīng)籍,頗涉諸家。慕古人修詞章,病未逹其要,乃從朋游。間得四明畏齋《程氏讀書日程》,放考亭六條法,及呂舍人規(guī)節(jié)目次,第筋聮脈貫,使攻儒術者有楷式。遂遵效其畧,持循累歲,真若承嚴師而親畏友也。既長為童稚師,獨愛導以程說。
十年前分教泮庠,廷淑來逰,摳衣弟子列,聽演易旨,探索象數(shù)義理之隠賾,諷覽考核,亹亹㈡忘疲。年漸盛,猶請益不已。近數(shù)載,余東游吳西,過淮汴,厯燕趙齊魯,徃回無常。廷淑亦深居寡出,姑孰人士敬其徳性,恱其才藝,群遣子弟執(zhí)禮事之。僦室邃巷,勤于訓說。余于程蓋私淑焉者,則廷淑治身誨人,其端緒亦有由也。
奉化距四明城兩舍,程氏㈣教育遺澤在乎人心,子之徃也,敷求典刑,進而不畫㈢,博焉以會其理,篤焉以蹈其實,尚其強勵,而惟永終之圖。余既喜廷淑之行而成其學也,而自惜不獲親炙于程逝也,又以志余恨。
旁批:㈠及門,《論語先進》:“子曰:從我于陳蔡者,皆不及門也”。喻弟子。
㈡亹亹,《爾雅釋詁》:“亹亹,勉也”。
㈢進而不畫,《論語雍也》:“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為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曰:“畫,止也”。
㈣程氏,元程端禮,號畏齋,輯《朱子讀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