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中國的學術版圖,從孔孟、荀韓到馬融、鄭玄,從韓愈、柳宗元到二程、朱熹,從李贄、王陽明到二王、戴震、康有為、梁啟超等,真實生動地演繹了一代有一代之學術的歷史長卷。當我們越過這一歷時性視角,再從共時性維度觀察掃描,則可發(fā)現,一時代之不同地域之學術,亦是異彩紛呈,氣象各異。如宋朝理學的濂、洛、關、閩四個重要學派,如清代的吳派、皖派、揚州學派、嶺南學派、湖湘學派等。張舜徽先生明確指出:“余嘗深考清代學術,以為吳學最專,徽學最精,揚州之學最通?!备叨雀爬ǔ銮宕煌赜驅W派的鮮明個性和學術風格。
湖湘學派,或曰“湘學”“譚學”,又稱湖南學。其稱謂始于朱熹,正式定名于《宋元學案》。其源頭可追溯到北宋湖南人周敦頤。至南宋,著名學者胡安國與其子胡寅、胡宏等,由福建遷往湖南衡山附近定居,開創(chuàng)了湖湘學派。湖湘學派經朱熹、張栻等發(fā)揚光大,澤潤了一代代學人,熏陶著湖南的文化及鄉(xiāng)風。其思想淵源、演變過程、學術成就、代表人物、師承關系、學派爭論等在《張栻與湖湘學派研究》《湖湘學派源流》有完整系統(tǒng)的論述,相關思想“在海外新儒家那里得到了強烈的共鳴”。湖湘學派的《論語》詮釋主要有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王闓運《論語訓》、謝崧岱、謝崧岷《論語章數字數表》、姚紹崇《論語衍義》、聶鎬敏《論語說約》等。湖湘學派《論語》詮釋因其獨特地理環(huán)境和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形成了不拘一格、新穎卓異的獨立根性。
一、不拘一格的注疏體例
中國的經學詮釋,自漢代起已逾兩千多年。兩千多年來,經學詮釋文本可謂浩如煙海,五彩繽紛的詮釋文本型塑了豐富多元的詮釋體例。如漢代《論語》詮釋的主要文本形式是章句體和傳注體。魏晉六朝時期則為“集解體”和“義疏體”?!墩撜Z》詮釋史上,因時代發(fā)展、文化思潮、社會轉型、主體訴求等各種因素,遂使《論語》詮釋文本形式多樣?;蛐?保蜉嬝?,或全疏,或選注;通釋體,專論體,筆記體,考據式,義理式,交相輝映,多彩斑斕。
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
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全書十卷,按《四書》原有篇章建構次序。其中說《論語》部分為卷四、卷五、卷六、卷七計四卷,每卷五篇,計二十篇。其體例大膽探索,形成如下鮮明特點:第一,每卷五篇按《論語》篇序列出篇名,按篇解說。每篇分成若干部分,不用小標題,僅以“一、二、三、四……”序數序出。如《學而篇》分成七個部分,《為政篇》為十一部分,《八佾篇》七部分。第二,王氏并非對《論語》每篇每章逐一解說,而是有感而發(fā),自由選擇。如《八佾篇》第一部分對應第4章,第二部分對應第10、11章,第三部分對應12章,第四部分對應15章,第五部分對應22章,第六部分對應23章,第七部分對應25章。第三,王氏解說時對經典原文不作具體完整的標引,只是標出關鍵語、詞,讀者通過相關語、詞,細加讀??睂Γ拍苊鲿运庵?。如卷四第三部分通過開篇“鮮矣”“未之有也”等關鍵詞,方可檢索到此為解說《學而篇》第2章“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敝畠热?。第四,王氏之解說或先總述此章大意,如《學而篇》第一部分開篇云:“讀《論語》須是別一法在,與《學》《庸》《孟子》不同?!被蜣D述宋儒、明儒諸說展開論說,如《為政篇》第一部分率先提出:“北辰之說,惟程氏、復心之言為精當。朱子輪藏心、射餹盤子之喻,俱不似。”可見,此書顯然是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胡廣《四書大全》影響下的產物。其體例大膽探索,既不同于傳統(tǒng)義疏體,又超越了宋儒之集注體,形成了王氏別具一格的讀書札記體。
姚紹崇《論語衍義》,按《論語》篇目兩篇一卷,共十卷。此書乃“記載老儒姚君和胡林翼講說《論語》的筆記”,“其中文中公之說,約占二分之一”。此書之成因富有傳奇色彩。姚紹崇,湖南益陽人,少年家貧,然“積學有成,尤長于《論語》”。胡文中治軍鄂皖時,施以賓師之禮,邀他隨營講述《論語》。郭嵩燾序云:“文忠公治軍鄂皖之交,練兵籌餉,日不暇結,而讀書自課甚嚴,夜與桂軒會講《論語》,亦有專程。自英山移營太湖,冒風雪行二百余里,日夕,支帳為邸舍,燒燭席地以講?!贝饲榇司埃^對是古今中外學術史上一段佳話。特殊的情境決定了獨特的體例。全書按篇分章,分段立說,高一字列出經文,低一字演繹經義。沒有音韻訓詁,沒有名物考據,沒有旁征博引,直接解說經文大義。但為“幕府文武諸公領悟容易起見”,“好引歷史上有名故事為緯以證經”。且為求通俗易懂形成獨特之語體。如講“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章,便說:“有一毫求知之心,則平時報國皆偽,如唐之仆固懷恩、李懷光,功非不奇,而卒成叛逆,則慍之為禍烈也。若汾陽王者,豈三代以下之人乎?勝國熊廷弼,才有余而度不足,日于樞臣相憤爭,其決裂宜矣?!币陨辖庹f深入淺出,清晰曉暢,“使人聽來興趣盎然,潛移默化于不覺不知中”。
王闓運《論語訓》共兩卷,每卷各注經文十篇,采用全注形式。此體似何晏《論語集解》、皇侃《論語義疏》。然文本呈現方式見其差異。第一,前者經文保持相對完整性,后者則加以拆分。如《學而篇》“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句,前者整體標引訓解,而后者分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分別標引解說。第二,前者與后者之間,其經文與注文以大字、小字別之,然皇侃《義疏》經文章與章之間分行間出,給人錯落之感?!墩撜Z訓》依然一篇一部分,一貫到底,經文章節(jié)之間,經文注文之間,沒有分行,只在經文注文之間空一字“露白”。此種略顯零亂“擁擠”的體例,見出靈活率性的鮮明個性,滲透了融合漢宋的治經傾向及重視經解創(chuàng)新的追求。
謝崧岱、謝崧岷《論語章數字數表》二卷,卷首有光緒十三年洪良品序、十二年謝崧岱自序。其序道明是書校勘之動機。蓋經書火于秦、石于漢、木于唐,在其流傳過程中出現錯簡、衍文、增竄,引起學界訴訟糾結不止。如漢代趙岐考《孟子》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開章字計數先河。然后人不同文本與趙岐之數竟訛誤孱入尤多?!坝墒茄灾?,章字計數所系又非輕也,十三經字數說各不同,屢欲詳核,畏難不果,嘗叩名師宿儒,亦多莫知真數,前人間有標識,類多抄襲陳說,實未嘗自數也?!薄鞍唇泴崝嫡撸偈觊g一二人而已,雖識大者不暇識小。然已受人欺詎非儒者恥乎?考《論語》章字,版本異同,章句分合,各說不一,故宜定其所本。適逢崧岷溫書,崧岱令其“?!墩撜Z》章字,匯為一表,月余乃成初稿,岱復竭半月力細為詳核,除夕始就,名曰《論語章數字數表》?!笔菚w例,可從《凡例》知曉:“章數以《義疏》、《正義》、《集注》三本為主,亦間采諸儒之說,然非確有證據,義理極長者,亦不敢從;問答之算一章,以問為主,答因問而有也,并問者從重,遞問者并書;每章下仿《疏》例注明起止,互有多寡,各注于下,確為原有之字,后人脫漏者,據古本算入字數,原無而后人誤增者亦據古本不入字數,字之異同不注?!庇墒怯^之,是書純?yōu)榭紦?敝?,便于檢索,看似無聊無趣,然卻“有益童蒙”?!按艘灰垡?,雖無所得,然此經字數可免受欺,又得一溫書之妙法,或亦差可自娛乎?”
可見,湖湘學派《論語》詮釋形式多樣,體例靈活,輯佚、義理、訓詁交織,全注與選注、札記與衍義融合。此與其他學派相比,特點鮮明,個性卓顯。如吳派尊古崇漢,專于訓詁,皖派以圖釋經,精于名物,顯得集中單一。惟揚州學派長短交錯,體例豐富,有???,有輯佚,有全疏,有選注,通釋體,專論體,筆記體,考據式,義理式,交相輝映。然揚州學派之《論語》詮釋雖不滋蔓,不拘泥,沒有框框條條,沒有金科玉律,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但終不似湖湘學派不拘泥于簡繁,不糾葛與門戶,主觀成分較多,鋪陳色彩更濃,或有感而發(fā),直接議論,或抓住問題,深入分析,或從哲學層面直接展開論說。
二、自由豪邁的注疏風格
湖南三面環(huán)山,一面依水,典型的馬蹄形地域。冬季的西伯利亞寒潮滾滾南下,長驅直入湖南全境,夏季南方的烈日加上洞庭湖的水氣蒸騰而郁積不發(fā),致使盛夏酷暑高溫灼人。春秋兩季時而受西北的冷鋒控制,時而受西南暖色氣流的影響,時晴時雨,驟冷驟熱。加之毗鄰貴州、兩廣之地,民族矛盾復雜,洪澇旱災,饑民聚掠。獨特的地域環(huán)境和文化傳統(tǒng),鑄就了湖湘學者敦厚雄渾、不重修飾、不受拘束的淳樸活脫之性,形成了踔厲敢死、勇為天下先的士風民俗。
王夫之自幼天資聰明,4歲隨長兄王介之學習,7歲完成十三經的閱讀,10歲時父親教其習讀五經。王夫之極富民族氣節(jié)。李自成攻克北京,夫之聞變,絕食數日。清兵南下后曾聯合農民軍共同抗清。還曾連續(xù)三次上疏彈劾東閣大學士王化澄等貪贓枉法,王化澄欲殺之,幸被義軍將領所救。后隱遁衡陽石船山,筑土室曰“觀生居”,潛心著述四十年,不仕清朝,“完發(fā)以終”。
王闓運畫像
王闓運,少孤,為叔父教養(yǎng),自幼資質駑鈍但勤奮好學?!肚迨犯濉吩破洹瓣克曊?,不成誦不食;夕所誦者,不得解不寢”,“經、史、百家,靡不誦習。箋、注、抄、校,日有定課?!?歲能文,24歲中舉人,26歲赴京師應禮部會試落第。受曾國藩厚待,但只為清客不受事。應肅順聘,甚受禮遇,然不久辭去。經邦濟世理想屢遭挫折,遂絕意仕進,專事講學著述。先后擔任成都尊敬書院山長,主持長沙思賢講舍,衡州船山書院。講學授徒,弟子數千人,有門生滿天下之譽。王闓運屬于那種性情高曠、目無余子的人物,連曾國藩、左宗棠都不在眼里。討厭當時官場的一切,尤其討厭春風得意的大人物。其為人狂狷諧謔,嘻笑怒罵,譏諷嘲弄,無所不至,在近乎惡作劇的戲謔中,發(fā)泄著自己的塊壘和不平。
胡林翼出身官宦之家,六歲讀《論語》?!坝跁鵁o所不讀,然不為章句之學,篤嗜《史記》、《漢書》、《左氏傳》、司馬《通鑒》暨中外輿圖地志,山川厄塞、兵政機要,探討尤力?!逼洹吧倌暧泄硬抛又?,頗豪宕不羈”。早年賑災,既顯示了踔厲風發(fā)的剛毅,又體現了尚武斗狠的悍鷙之氣。治軍理政,好用“霹靂”手段,獲得“愛人才如命,殺壞人如麻,揮黃金如土”“三如”稱號。其一生不僅表現出堅定的匡正時弊的決心、毅力和舉措,也展示出極富感染的真性情,真人格,是一位個性十足極具人氣備受世人矚目的杰出歷史人物。
湖湘士人獨特之個性決定其注疏風格。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解《大學》《中庸》時,開篇皆有《大學序》《中庸序》,然《論語》《孟子》卻沒有,是疏忽,還是“不欲”,抑或“無言”?然這種“缺陷”中固然稀釋了規(guī)范,當然也體現出超然率性、無可無不可的格局與胸襟。王夫之不按傳統(tǒng)套路和體例注疏《論語》,采用抓住問題、有感而發(fā)的筆記體形式,體現出不拘一格、不落窠臼的率性灑脫品格。這種體例不僅可以對《論語》經文提出自己的見解,同時還有利于對各家之注解再作論析。王夫之愛憎分明,其詮釋《論語》時屢屢對朱注提出批評,如“北辰之說,唯程氏、復心之言為精當。朱子輪藏心、射餹盤子之喻,俱不似,其云‘極似一物恒亙于中’尤為疏矣”?!啊都ⅰ肺疵忉咴咸^,將‘舉直錯枉’作知,‘能使枉者直’作仁,便成大滲漏?!蓖醴蛑爬媳俜饍A向十分鮮明。他說:“《史記》稱皇帝‘生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其說出于《內經》。《內經》者,固周、秦之際精于醫(yī)者之贗作耳。史氏據之以為貴,誕矣?!猎啤苎浴瑒t亦佛氏‘墮地能言,唯吾獨尊’之猥說也?!薄啊詾闊o思無為而天明自現,童年靈異而不待壯學,斯亦釋氏夸誕之淫詞。學者不察,其不亂人于禽獸也鮮矣?!薄翱鬃蛹葲]而道裂,小儒抑為支言稗說以亂之……學者不以圣言折之,鮮不為其所欺?!薄啊都艺Z》、《說苑》稱子路鼓瑟,有北鄙殺伐之聲,說甚猥陋?!狈补终Q虛妄之說,王夫之一概不取。
王闓運的驚世駭俗轉變?yōu)榻泴W詮釋的直率放言。如王氏對《論語》較為尊崇,其《論語訓序》曰:“《論語》者,蓋六藝之菁華,百家之準的,其義多本于《春秋》,其言實通于上下。”然王氏尊重之余又偶出偏激言論,如“身有至德而欲人好之如色,則其言褻。”“吾不與祭如不祭,則其言拙?!薄肮谡呶辶?、童子六七,同浴于沂,其言近戲。”甚至直陳《論語》存在“言悖”、“言誕”、“言歧”、“言復”、“言固”、“言陋”、“言愚”等“十蔽”。此“十蔽”無疑指向《論語》文本。這等于說《論語》根本不能稱其為圣人經典,而是一疊淺薄矛盾的零散記錄。讓人訝異的是,王氏指出《論語》不足,然不從《論語》文本刨根問底,卻將矛頭對準歷代經師。其曰“儒學既盛,傳注益繁,漢晉分其章,宋明衍其理?;嗜蹇计涞洌洑v廣遠,庶幾備矣。然以詞句易瞭,讀者忽之,兼經師質實未達修辭,弟子庸下,罕知詰難,言皆如淺則思不暇詳?!庇衷疲骸坝栐b乖互,有傷宏旨,其余疵罅,又益猥多,鮮克致疑,豈誠不惑,蓋務大遺小,好博不研,繆解相傳,問津無日。”顯然,王氏認為《論語》經文的問題無關緊要,關鍵是歷代經師“鮮克致疑”“罕知詰難”“好博不研”,不能作出正確的訓釋。足可見出自由率性、極盡牽強附會之能事。故江瀚于《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亦譏之云“其辭不遜”。王闓運的不拘個性還表現為詮釋視角出人意料,他曾表明自己的治經目的只在“尋其宏旨”,用以“佐治道,存先典,明古訓,雄文章”。其“雄文章”的理念催生其詮釋語言的汪洋恣肆,頗具莊子散文風格。如訓《為政》第1章:“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逼湓疲骸氨背剑瑺d魄寶地之全體也。眾星各有軌度,地之運行四時不忒,則眾星依地行而各可測,若共地而居也?!薄豆遍L》第7章:“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其曰:“海波洶涌,桴必敗散而乘以浮海必不克濟。喻以有道值無道,必見危害也。子路剛直,將不得其死。故弟子之中,惟由將從具敗也。”此類語體不同于以往傳統(tǒng),清代毛奇齡《論語稽求篇》中偶有“插足”。其描寫手法的運用,無疑增強了《論語》詮釋語言的形象性。王氏時以文學手法詮釋經典,雖偶受譏諷,如章炳麟說其以文學語言講經,其學蓋非為已,是為裝飾穿戴,向別人顯擺炫耀。此論并非空穴來風,但卻豐富了詮釋文本的個性。
胡林翼獨特個性在《論語》詮釋中亦有充分體現?!墩撜Z衍義·凡例》云:“文忠當日言及世道,便聲情慷慨。以為人心不古,由于士習不醇;士習不醇,由于讀書無志。如此圣經只作敲門磚用。閱時束之高閣,豈不可惜。故書中衍說時有激切語,籍以自警,體文忠之意也?!贝丝梢姵龊蠈ΜF世人心的慨嘆、對經典“旁騖”的悲哀,亦可窺見戎馬倉皇中,胡林翼與姚紹崇支帳邸舍、燒燭講經的神情風貌。胡氏慷慨激切之神態(tài)在經解中亦可窺視。其解《學而篇》第2章:文忠曰:有子言孝弟而首及于犯上作亂,此春秋將為戰(zhàn)國之機也。春秋時禮教猶存、井田未改。鄉(xiāng)里醇樸、必無有犯上作亂者。至于食毛踐土而忍自負其生成。斬木揭竿、竟乃橫行于鄉(xiāng)邑。卒之父母為戮、同氣無存。其原皆自不孝不弟始。昔王莽之末、中原鼎沸。逆黨所至、殺人如麻。有蔡順者拾桑椹供母,赤眉贈之以糧。趙禮、趙孝兄弟,遇賊爭死。賊義之,得兩釋。人而孝弟,雖犯上作亂者,莫不起敬起愛,豈有孝弟之人而為犯上作亂之人乎……”胡氏聯系史實精辟指出不孝不悌帶給社會的禍亂危害,其憂國憂民之心溢于言表,恍若今世。
湖湘大地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文化傳統(tǒng),孕育了湖湘學人自由豪邁的經學底色,或隨意率性,或沖動不拘,在看似想當然、無章法的侃侃而談中,展示了他們本色自然的鮮明個性和奔放盎然的生命狀態(tài)。
三、質疑創(chuàng)新的詮釋精神
湖湘文化是儒學正統(tǒng)文化和荊楚地域文化相激相蕩的產物。儒家仁義禮智、修身齊家的目標通過荊楚山民剛烈、倔勁的個性,可以更有效地實踐建樹;湘人質直、剛勁的性格特質,通過儒家道德精神的修煉,可以升華為一種人格魅力和時代精神。湖湘歷代知識精英無所依傍,浩然獨往,鑄就了兼收并蓄、博取眾長的學術品格,能夠打破門戶,超越藩籬,大膽質疑,包容創(chuàng)新。
王夫之撰《讀四書大全說》就是為了質疑“異端”和“俗學”,其《論語》詮釋屢屢對程朱理學提出尖銳批評,但并不狹窄偏執(zhí),而能實事求是,褒貶分明。如“唯‘嚴而泰、和而節(jié)’以下一段,《集注》明切可觀。”“《集注》未免徇曾氏太過,將‘舉直錯枉’作知,‘能使枉者直’作仁,便成大滲漏?!蓖跏蠈χ熳雍髮W及其他諸儒論析具體,客觀判斷。如:“雙峰說慎獨處大錯,云峰辟之為當?!薄啊都ⅰ贰畡t心不外馳而所存自熟’,是兩截語,勉齋、潛室俱作一句讀下,其誤不小?!薄俺套哟硕窝哉Z,想被門人記來不真,而以己意添換,遂成差謬?!薄啊墩撜Z》一書,先儒每有藥病之說,愚盡謂不然?!蓖醴蛑谥?、道器、生死關系上,體現出辯證思維和包容理念。“凡知者或未能行,而行者則無不知?!薄爸胁唤y(tǒng)行,而行必統(tǒng)知。”特別強調行在認識中的作用。王夫之認為道總是與具體事物聯系一起?!盀邞獙Γ我?。有形,則必有形而上者。精義入神,形而上者也。然形而上,則固有其形矣。故所言治心修身、詩書禮樂之大教,皆精義入神之形也。灑掃應對有道,精義入神有器。道為器之體,器為道之末,此本末一貫之說也?!贝私庠从凇兑住分榔髡f。“精義入神有器”,是說雖然入神有器,但道終為器之本。王夫之區(qū)別始終與生死:“‘始終’字,自不可作‘生死’字看。使云‘原生反死,故知死生之說’,則不待辨而自知其不可矣。所以然者,言死生則兼乎氣,言始終則但言其理而已。如云氣聚而生,散而死,可以聚為始而散為終乎?死生自有定期,方生之日謂之生,正死之日謂之死。但自形氣言之,則初生者吾之始也,正死者吾之終也。原始反終而知死生之說,則死生所指有定,而終始所包者廣矣?!蓖醴蛑媸詹⑿?,在哲學高度上質疑思辨,深入分析。
王闓運《論語訓》不是《集解》之翻版和摘編,其目的是“以廣《集解》”,以長見聞。此種治經態(tài)度不同于陳鱣、梁廷楠,他們專取《論語》詮釋之古注、古解;不同于惠棟,尊古崇漢,好古嗜博;亦不同于徐養(yǎng)原,重視訓詁,??剪斦?。他不拘泥一端,偏寓一方。從其《論語訓》所引一長串漢唐經師及文獻中,既可看出其“以廣《集解》”之艱辛爬梳,亦可發(fā)現其將漢代分屬今古文兩大陣營之經師訓解雜糅一起的包容情懷。如《為政》12章,呈現包注、鄭注后,舍棄鄭注而選擇包注,然對《八佾》第17章“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之注解,卻又舍棄包注而選擇鄭注。當然王氏徜徉于今古之間,并非恣意獵奇,妄作采輯,而是深入分析,擇善而從。充分說明王氏選擇取舍時沒有古今之壁壘及門戶之藩籬,顯示出開明多元之胸襟,具有明顯的調融古今之傾向。其“教人無我,不以己所知拒人所見也”“設教不可立門戶”之治經理念可窺一斑。
胡林翼出身名門,“吾宗自高祖之時,胡門乃大”。24歲中進士,授編修。年輕時代狂放不羈,目無他人。中年以后,幾經挫折,在“聞道苦晚”的感嘆中“折節(jié)讀書”,至晚年“維德日新,幾乎哲圣”,遂臻包容通脫之境界。其能將《論語》詮釋自覺貫注到現實實踐中,為了軍政事務,為了經邦濟世,能夠放下個人得失恩怨,做到叩其兩端,擇善而從。
聶鎬敏《論語說約》體現出包容古今的治經傾向。此種傾向在其另外兩種著述自序中可以得到進一步確認?!兑桌硐髷岛辖狻纷孕蜓裕骸扒貪h迄今,言《易》者凡二千馀家,而言理者多遺象數,言象數者多悖理,故以所得于心者,為圖為解,故其書欲使《易》理與象數兼明,以矯漢人及宋儒之流弊?!薄豆疟敬髮W通解》自序曰:“程朱表章發(fā)明之功誠不可泯,而更改補輯,不能融洽于后人之心,亦誠有未安者。因是體會貫解,以復古人之舊觀,識經傳之定界。”由此,足可清晰窺出其貫通古今、兼采漢宋之學術路向。
湖湘學派包容豁達之胸襟,無適莫心、無人己見的無可無不可之境界,有助于轉益多師,激蕩迸發(fā),能夠打破常規(guī),超越前賢,在更廣闊的視野中創(chuàng)新突破。
胡林翼敢為人先。其云:“天下事只在人力作為,到水盡山窮之時,自有路走,只要切實去辦?!焙忠韯?chuàng)新了演義體,在軍營中講解詮釋論語,且結合史傳現實闡述論語,開啟了嶄新的詮釋方式,拓展了經典的時空疆域,極大地提升了《論語》與現實的關聯。
王夫之《論語》詮釋分析深邃,見解獨特?!独m(xù)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是書析理極精。于《大全》所引朱子之說,有絕非出自朱子而為門人所假托者;有雖為朱子之說而專詁某章、不可移之他章者;有的為朱子之說,而亦不可從者;有意甚是而說不詳者,而諸儒之說,又互有是非。皆一一為剖辨之,駁正之,引申之。至于釋氏狂謬,解姚江偏見。分別尤嚴,曲盡洞達。詞暢而理無不顯。不徒為大全諍友也。”此書論世臣,議舊制,“則察于古今治亂之故。卓識宏議。非復經生所能道矣……”如其論及人與獸的區(qū)別時云:“若人之并與禽獸者,則自性而形,自道而器,極乎廣大,近乎精微,莫非異者,則可以仁義二字括之?!薄靶灾⒄撸说酪?;形之異者,天道也?!贝嗽凇端紗栦泝绕分嘘U述得更加透徹精辟,“天道不遺于禽獸,而人道則為人之獨”。在王夫之的世界里,人與禽獸的根本標志在仁義道德,全盤否定了朱熹所謂財狼、蜂蟻皆有仁義忠孝的無稽之談,盡顯王氏大膽質疑、勇于突破的創(chuàng)新精神。
王闓運勇于懷疑,著《論語訓》就是為了和歷代經師“叫板”。斥其“未達修辭”、“罕知詰難”、“質實”、“庸下”、“言淺”。其敢為人先的背后,多少有點輕率,以至于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說他“經學所造甚淺”。田漢云先生在《近代經學史》中,從三個方面考其解經之“淺”,即“詞句訓釋之淺”、“義理闡釋之淺”、“援據經典以切當世政治方面無所發(fā)明”。平心而論,就《論語》研究而言,王氏顯然沒有俞樾深入精湛,也沒有焦循廣博深邃。但若對其文本深入細讀,尚可發(fā)現王氏之有關訓解尚有一定新意。如《憲問》第1章原憲問:“克伐怨欲不行,可以為仁矣?”孔子說:“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蓖跏辖庠唬骸拔茨鼙居诙Y。不克伐怨,不忮也;不欲,不求也。但自守而已。非克己復禮之仁。”關于此章之解釋,歷代經師多從個人操守方面言說孔子云“難矣”及“不知”之原因。何晏《集解》、皇侃《義疏》、邢昺《注疏》未作具體解釋。程子之解雖有一定深度,但仍未超越個人品行之窠臼。王氏另辟一途,強調為仁、達仁,當從禮始,仁本于禮。不行克伐怨欲,僅是自守而已,未能稱仁,或不是“克己復禮”之仁。欲求仁成仁,不僅要不行克伐怨欲,還要在禮上扎實下一番功夫,以禮為本,以禮節(jié)之,以禮行之,以禮立之,方可“為仁”,方能實現“克己復禮”之仁。王氏此解打破以往之定勢,顯得新穎獨特,給人啟發(fā)。
又如《顏淵》第8章“文猶質也,質猶文也?;⒈A猶犬羊之鞟”句,歷代之經解,紛紜復雜,或失之于牽強,或失之于模糊。皇侃、邢昺似均有重文之偏向,仿佛去“文”則物之無別。且君子小人之別亦僅在于其“文”,君子小人其“質”之區(qū)別無關緊要。朱熹顯然不滿,其解無疑有反撥糾謬之功,但未作深解,不夠具體透徹。劉寶楠雖將虎豹犬羊文質之移植優(yōu)化,雖然富有創(chuàng)意,但過于牽強,僅是調融折中而已,顯得籠統(tǒng)概括。王氏云:“虎犬生則質異,死則以文貴。使犬有虎文必貴犬矣。貴犬則雖質不如虎,而虎亦不見貴。蓋重文者人情也。故貂貉貴于虎豹,然則質反附文而行?!蓖跏蠌娬{了虎豹犬羊其質天生有別,盡管使犬有虎文,則此犬必貴,然此犬之質仍不如虎。此突出了虎豹有虎豹之文質,犬羊有犬羊之文質。不同事物、不同對象有不同的文質之關聯,就如同審美類文章之文質不同于應用類文章之文質一樣,文質緊密相連,不可剝離。然文質之關聯并非一成不變,虎豹犬羊死則以文貴。且倘使犬有虎文則此犬必貴,盡管此犬其質不如虎,然虎卻不見貴。即文變而質未變,質未變卻又為何產生貴賤之變?為什么?是人為的因素,是人們的認識、判斷、觀念,決定了客觀事物的性質和價值。王氏指出:“蓋重文者人情也。故貂貉貴于虎豹,然則質反附文而行?!蓖跏洗私怆m有附會臆測之嫌,但他從社會生活、價值觀念角度,獨辟新徑,揭示了“文質”之異化現象,啟發(fā)人們向經義深度、廣度掘進。如此之獨特視角,如此之卓異之見,無疑拓展了《論語》的詮釋空間。
四、安邦利民的淑世情懷
古代湖南偏隅西南,道路崎嶇,交通不便,加之多民族雜聚,故在文化上受中原文化浸染較少,“與江浙士大夫隔絕”,且深厚的經世傳統(tǒng)亦讓逐漸盛行的考據學“沒能得以風靡湖南”,致使“三湘學人,誦習成風,士皆有經世之志”。湖湘學派的開創(chuàng)者胡安國、胡宏十分重視治術的作用,其研究《春秋》經傳,就是要從中挖掘出安世濟民的良藥。崇尚實學的學風,先憂后樂的愛國傳統(tǒng),投身政治的獻身精神,構成了湖湖人文群體的心理結構。由此,湖南學派淑世情懷似乎是自然環(huán)境與儒學傳統(tǒng)的氤氳繚繞、耦合升華。
王夫之《論語》詮釋之獨特體例就是提倡實學、講究效率的探索示范。他反對“但取經中片句只字與彼相似者以為文過之媒”,而對詳略相因、一以貫之、為天德王道之全書大義,卻“茫然置之而不恤”。王夫之對空疏之學的批判,揚起了清初實學思潮的風帆。王氏盡廢古今虛渺之說,高舉經世致用大旗,激活了傳統(tǒng)儒學修齊治平的經世精神。其解《顏淵篇》“顏淵問仁”章云:“‘天下歸仁’,須日日常恁地見德于天下,豈一歸之而永終譽乎?如孔子相魯時,天下歸其政之仁;及其政刪修,天下又歸其教之仁;何曾把一件大功名蓋覆一生去?‘天下歸仁’非一日之小效,‘克己復禮’又何一日之成功耶?自‘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之前,到此一日,則有維新氣象,物我同之。”此強調“天下歸仁”絕非一朝一夕之事,不可速戰(zhàn)速決,需要不斷改革維新。此將天下歸仁落實在社會發(fā)展進步層面,其經世特征清晰突出。其解《衛(wèi)靈公篇》“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章強調:“無為”不是“不為”,“有為”不是“必欲為”?!盁o為”“有為”,皆欲因勢利導,與時俱進,其“創(chuàng)作”“改制”皆要有利“民用”,以顯“治著”,“以集其成”,其本質依然落實在致用層面。
王闓運詮釋《論語》,經世致用之傾向十分鮮明。其解《衛(wèi)靈公》31章“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季氏解曰:“今古阻絕,典籍無考,故勞于思”,“事非思所能知,則道非思所可適也”,“即今所傳經而學之,通經必能致用矣”,直接指出徒思不能致知,不可適道,“通經必能致用”。王氏之經世思想,在其對孔子弟子的評價上昭示得格外清晰。如解《憲問》第17章,涉及管仲評價時云:“仲尼但美管仲之功,亦不言召忽不當死?!睆娬{指出:“仁人以及物為功,立君亦以為民也。茍利于民愈于仗節(jié)死義者?!贝藦摹凹拔铩薄ⅰ袄瘛苯嵌劝龘P管仲,具有鮮明的經世致用色彩。又如,解《先進》19章 “賜不受命”時,自下斷語曰:“言賜穎悟不待教也。”其拔高乃至神化子貢之情感不言而喻。解“而貨殖焉,億則屢中”時,自作判斷:“貨殖謂多學而識,如人之積貨也。億盈也,積學既盈,亦能中道,回虛而賜實也?!蓖跏现赋觥盎靥摱n實”,顯然打破了《漢書貨殖傳》云孔子“賢顏淵而譏子貢”的評價范式,認同“賜實”,實際是對子貢熱中于經商的肯定,無疑滲透了經世之實學情懷。
胡林翼出身翰林, 自幼受湖湘經世文化的陶冶。其父胡達源講學城南書院,“祖漢稱宋”,教人“務實學”。胡林翼在求學過程中,所從之師多為經世致用派人物,賀熙齡、蔡用錫、陶澎、林則徐對他影響最大。遂萌發(fā)經世改良思想,“不為章句之學,篤嗜《史記》、《漢書》、《左傳》、司馬《通鑒》及中外輿圖、地志、山川隨塞;兵政機要,探討尤力”。胡林翼在政治實踐中,將理學中的哲學、儒學思想廣泛應用于吏治、軍事、經濟、人才等各個實踐方面,認為吏治、兵事、理才乃儒學致用之精髓。其與姚紹崇討論《論語》時,大多聯系歷史和當時政治軍事之論。闡述其經世致用思想。如解釋《學而篇》“與朋友交言而有信”時強調交友貴誠,方可立功。在他們眼里,立誠交友,建功立業(yè),遠比“學問”重要。一旦立功,則“何俟他求”?其實學思想昭然若揭。這種傾向在解釋《先進篇》“公西華侍坐”章可以得到進一步的證明。其曰:“觀唐自肅代,專行姑息,驕兵悍卒,輒逐主帥。至于五代,天子亦惟所推戴。故夫外交軍旅內仍水旱,率饑罷之眾,以戰(zhàn)則潰,以守則亂,不知方故也。士能知方,雖一成一旅,而可以立國?!笔磕苤剑梢詡鋺?zhàn)治亂,富強立國。否則將戰(zhàn)爭頻仍,天下大亂。胡氏又云:“且民者君之身也,會計之臣,專務足君,不務足民。唐太宗有言:剝民以奉君,譬如饞人自啖其肉,肉盡則身死。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悉索敝賦幾,如北漢劉崇民不勝誅。求之苦而能有以足之,則地雖小而根本不僵。五代楊邠常言:國家府庫實甲兵強乃為急務,至于文章禮樂,何足介意。魯至定哀,中原多故,衣裳之會熄矣。然夾谷一相,齊不敢輕魯,故干戈俎豆并習,而后為國有人焉。若此者,民皆忠信,甲胄不在外而在心。戶慶倉箱糧儲不在上而在下,卒有事變舉而措之裕如也。”此處再次突出民足君足,國泰民富,國強兵強,乃為急務,而“文章禮樂”,何足介意?此解雖有偏頗,但在一定時期卻也精準深刻,突出體現湖湘學派經邦濟世之偉岸情懷。
五、小結
湖湘大地,“深山大澤,實產龍蛇”,“艱難困苦,玉汝于成”,鍛煉了湖湘士民百折不撓、堅強勇毅的性格和獨立思考、浩然獨往的自由精神。湖湘文化底蘊深厚,源遠流長,從屈原到張栻,從王船山到魏源,從譚嗣同到蔡鍔、毛澤東,流淌著激情和理性,激蕩著對天道人倫、思想文化、民族國家的思考探索、自強奮進。
湖湘文化獨立根性的哲學依據源于《周易》“天行健”之宇宙精神,此為湖湘文化自強不息的“人極”范疇。其孕育了湖湘學人“獨立不羈,遁世不悶”的特殊品格、“舍我其誰”“敢為天下先”的豪邁氣概,塑造了湖湘學者在深諳古學的同時又能“獨辟蹊徑”的自由獨立之思想,“救中國從湖南始”“吾湘變,則中國變;吾湘存,則中國存”的殉道氣慨。湖湘學派的獨立根性積淀為湖湘士民敢于沖決網羅的文化底蘊,演化出強烈的求新求變精神,匯聚成中國近代社會學術轉型和民族救亡的重要思想資源。
迄今,學界關于湖湘學派之“獨立根性”論述頗多。楊毓麟認為是“湘人無奴性”,馮友蘭描述為“楚人之精神”,魯迅稱之為“楚人的蠻性”,錢基博則強調湘人能自創(chuàng)風氣,并能別于中原人物而獨立。湖湘學派之獨立根性在宋代以前無所表現,宋代以后才逐漸“自振于他省之外”,且在哲學、史學、經學、政治乃至西學等領域蔚成風氣。這種特點只有經過社會實踐的長期熏陶和悠遠文化的歷史積淀,才能在各種不同的情境和各種不同的活動中表現出穩(wěn)定的心理特征和鮮明的情感傾向。
湖湘學派《論語》詮釋的獨特個性綻放為不守成法,沒有藩籬,大膽懷疑,勇于創(chuàng)新,生動展示了湖湘學者靈活率性的生動個性和自由豪邁的盎然意氣,為《論語》詮釋畫廊增添了鮮活的色彩,在《論語》詮釋史上放射出獨特的光芒。湖湘學派高舉公羊學變法大旗、倡導安邦利民的經世致用思想,對推動中國文化與歷史之進程功莫大焉,對探索傳統(tǒng)文化活化創(chuàng)新、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無疑具有啟迪作用和借鑒意義。
本文節(jié)選自《清代地域學派<論語>詮釋研究》(柳宏、宋展云/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12月版),略作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