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時代前期畫家尾形光琳創(chuàng)作的《燕子花圖屏風》被日本政府指定為“國寶”,目前是根津美術館的鎮(zhèn)館之寶?!兑羷菸镎Z》里的和歌“京中紅袖經(jīng)年好,遠道羈愁此日情”被畫家融入畫中。
由于新冠疫情,原定于四五月間舉行“國寶燕子花圖屏風:色彩的誘惑”特別展已經(jīng)中止?!芭炫刃侣劇す糯囆g”欄目通過介紹這件展品以及尾形光琳其他作品,呈現(xiàn)這位藝術家和這幅杰作的經(jīng)久魅力。
江戶時代前期畫家尾形光琳(1657-1716)創(chuàng)作的《燕子花圖屏風》,在貼上金箔的屏風畫面上僅使用群青、青綠兩種顏料描繪了一簇簇繁茂的燕子花。這種青色、綠色與金色的色彩組合,在日本美術中歷史悠久,獨具特色,而該作品也呈現(xiàn)了江戶時代獨特的美感。日本根津美術館原定于四五月間舉行“國寶燕子花圖屏風:色彩的誘惑”特別展(受疫情影響已宣布中止),以《燕子花圖屏風》為中心,同時展出以三色組合為特色的佛教繪畫、金碧山水、陶藝作品等其他藝術品。
尾形光琳《燕子花圖屏風》(左架)
尾形光琳《燕子花圖屏風》(右架)
尾形光琳的家族在京都經(jīng)營著名和服商店“雁金屋”,雖然并無顯赫血統(tǒng),但光琳的曾祖父道春娶出身京都望族本阿彌氏的法秀為妻,得以不斷擴大經(jīng)商規(guī)模,17世紀初的“雁金屋”交易記錄中甚至留有“淺井三姊妹” (淺井長政與織田信長之妹阿市夫婦的三個女兒,分別嫁給了豐臣秀吉、京極高次和德川秀忠)及豐臣、德川家訂制和服的記錄。法秀之弟本阿彌光悅(1558-1637)是桃山時代到江戶時代初期的京都市民文化(此處“市民”日文原文為“町衆(zhòng)”,指室町時代以后京都等都市中組織、運營自治性共同體的人們,包括從事商業(yè)金融活動者及居住在該地區(qū)的貴族、官員等,姑且譯作“市民”,但外延與西方歷史中的“市民”有所區(qū)別)的代表性人物,繼承了光悅血脈的尾形家也隨之成為了京都文化的保有者和傳承者。
十七世紀初的京都文化,一言以蔽之即為“高度凝練的和風趣味”,這是在承襲唐代美術而形成的平安朝“國風文化”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出來的審美傾向。本阿彌光悅復興了平安時代的“料紙”(用于書寫和歌的紙張)裝飾,不僅以金銀泥細線繪制草花或風景,還委托俵屋宗達采用十二世紀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木板云母印刷技術,創(chuàng)造了金銀泥繪畫的嶄新樣式。俵屋宗達的金屏風畫作基本承襲了平安朝的“大和繪”樣式,但又不拘泥于既成流派的風格,具有很強的獨創(chuàng)性和革新性。光琳也深受宗達畫風的吸引,臨摹其所作《風神雷神圖屏風》而成的《風神雷神圖》雖在用色和繪制云朵的筆法上略有變化,但基本上忠實地再現(xiàn)了原作。
尾形光琳《風神雷神圖》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帶有深刻的平安王朝文化烙印的京都文化中,王朝物語文學也是一個重要的創(chuàng)作源泉,光琳的《秋好中宮圖》即取材自《源氏物語》的女性角色“秋好中宮”。畫面明亮而鮮艷,使用顯色度高的群青色、華麗的朱紅色、金屬系的銀色,呈現(xiàn)出艷麗的色彩效果。青綠色幾帳在現(xiàn)實中應當置于身前以避免他人窺探,而在畫中卻被安排在秋好中宮身后并與畫面平行,完全遮斷了觀者投向畫面深處的視線。畫面不追求縱深感,而是將描繪的對象清晰地浮現(xiàn)于畫中,產(chǎn)生出平面特有的張力。
尾形光琳《秋好中宮圖》MOA美術館藏
“燕子花”則與平安朝前期的《伊勢物語》頗有淵源?!兑羷菸镎Z》第九段中,離京東去途經(jīng)三河國(今岐阜縣一帶)八橋的主人公(通說此人即為平安朝前期有名的好色美男子在原業(yè)平)一行眼見爛漫盛開的燕子花,深感旅愁又思念居留京城的情人,于是吟詠和歌淚下沾襟——“からころも/著つつなれにし/つましあれば/はるばる來ぬる/旅をしぞ思ふ”這首和歌(筆者姑譯作“京中紅袖經(jīng)年好,遠道羈愁此日情”)運用藏頭技巧,五句的頭文字連起來正是“燕子花”的日文名稱“かきつばた”。光琳還作有條幅畫《伊勢物語 八橋圖》,以傳統(tǒng)“物語畫”的形式完整描繪出業(yè)平主仆眺望濕地中盛開的燕子花和其上架設的小橋這一場景。同樣的“物語畫”還有取材自《伊勢物語》第八十七段的《布引瀑布圖》,描繪了業(yè)平主仆一同仰望布引瀑布的情形。
尾形光琳《伊勢物語 八橋圖》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尾形光琳《布引瀑布圖》靜嘉堂文庫美術館藏
元祿十四年(1701)前后,光琳創(chuàng)作了《燕子花圖屏風》。此前他臨摹了俵屋宗達為豪商谷正安所作的《松島圖屏風》(宗達作品現(xiàn)藏于波士頓美術館),近距離學習了宗達的造型手法等藝術風格。宗達的《松島圖屏風》是六曲一雙的大規(guī)格作品,他在其中充分發(fā)揮了巧妙的構圖技術,毫不吝惜地使用金、銀等高級礦物顏料,創(chuàng)作了豪華絢爛的金屏風畫?!堆嘧踊▓D屏風》正是這一經(jīng)歷造就的光琳的杰作。《燕子花圖屏風》擇《伊勢物語》第九段的關鍵元素“燕子花”,大膽構思,將其作為巨大屏風畫面的唯一主角。盛開的燕子花在金底色的屏風上絢爛奪目,明快的構圖和金箔、群青色、青綠色的有限素材共同產(chǎn)生出絕妙的藝術效果。右架屏風的四叢燕子花被安排在畫面中央,左架屏風的四叢花朵則被配置在對角線上,兩架屏風呈現(xiàn)出對照性的構圖,這可能是從宗達派屏風畫中獲得的靈感。由此可見,光琳并非意在創(chuàng)作風格清新自然的花卉小品,而是在金箔底色上“構造”花草。
尾形光琳《燕子花圖屏風》
大約十年后創(chuàng)作的《八橋圖屏風》同樣取材自“燕子花”,而《伊勢物語》第九段中的另一重要元素“八橋”同時出現(xiàn)在屏風畫中,顯示出不同于《燕子花圖屏風》的嶄新造型藝術。畫面中橋的形狀相當令人費解,雖然橋下的支柱有著木材質感,但橋面卻像是整塊水泥一般,觀感全非物語故事中敘述的隨意架設在濕泥地上的小橋。八橋從屏風畫面左下方一直延伸到右上方,不時與燕子花叢相碰撞,造型頗具匠心,可以認為光琳是出于構圖藝術的考慮才引入了“八橋”的意象。
尾形光琳《八橋圖屏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八橋圖屏風》(左架)
《八橋圖屏風》(右架)
在屏風畫之外,光琳還將“八橋”這一富于詩意的古典意象運用于漆器裝飾工藝中?!鞍藰蛏P繪螺鈿硯箱”用鉛表現(xiàn)橋、用銀表現(xiàn)橋柱、用金箔蒔繪表現(xiàn)葉子、用螺鈿表現(xiàn)花朵,巧妙地運用不同素材,體現(xiàn)出明快的藝術風格。硯盒的六面中有五面以橋相連接,起始于右側面的橋依此伸展經(jīng)過前側面、左側面、盒蓋,最后終止于后側面,這種基于器物形狀的靈活裝飾,是光琳獨創(chuàng)的表現(xiàn)手法。
尾形光琳 《八橋蒔繪螺鈿硯箱》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尾形光琳《四季草花圖下繪和歌卷》(局部) 本阿彌光悅書、俵屋宗達繪 畠山紀念館藏
此次展出的其他主要藝術品有書寫于平安時代(12世紀)的《陰持入經(jīng)》,最初出于防蟲的需要而將書寫佛經(jīng)所用的紙張用植物染料染成青藍色,后來為表尊重佛典之意,用金泥在青藍色紙張上書寫佛經(jīng)成為了寫經(jīng)的范式。
《陰持入經(jīng)》
鐮倉時代(14世紀)的《春日宮曼荼羅》描繪了郁郁蔥蔥的御蓋山、草木青翠欲滴的春日野環(huán)抱之中的春日宮社殿,筆直延伸的神社參道以金泥描畫,象征此處即為凈土。室町時代(16世紀)的《四季竹圖屏風》通過常青的竹子展現(xiàn)四季變換與時間的循環(huán)往復,在無花紋背景的金底上描繪單種植物的屏風畫正源于室町時代的“大和繪”風格。
《四季竹圖屏風》
桃山時代(16-17世紀)的“黃瀨戶寶珠香合”以黃色為底色,配以盒頂端的綠色相得益彰。江戶時代(17世紀)的“色繪葡萄文大平缽”同樣使用青色、綠色和鮮亮黃色的組合,相比《燕子花圖屏風》則具有異國風情,令人想到運用相似配色、江戶時代傳入日本的“華南三彩”(兩廣、海南地區(qū)燒制的三彩釉陶瓷器,主要使用綠釉,局部涂刷黃釉或褐釉)。
色繪葡萄文大平缽
被日本政府指定為“國寶”的《燕子花圖屏風》是根津美術館的鎮(zhèn)館之寶。2005-2006年,創(chuàng)業(yè)于明治年間、專業(yè)從事文化遺產(chǎn)修復工作的“岡墨光堂”承辦了燕子花圖屏風修復工程。近年,根津美術館每年舉行為期一個月的、以《燕子花圖屏風》為中心的展覽,通過不同主題、不同展品的組合,多角度呈現(xiàn)杰作的深厚魅力。相信今后的展覽能帶給觀眾更為豐富的體驗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