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各國博物館、美術館正有序恢復開放。我們“需要什么樣的美術館”“美術館該怎么做”,這樣的問題此時更值得反思。疫情加速建設了“無墻的美術館”,未來,美術館又將“如何從物理的存在之中跳出來”?
近日,浙江大學出版社推出新書《美術館的秘密》,這是一本實用而有趣的參觀美術館指南,作者提供的巧思與細節(jié)貫穿參觀前、參觀中、參觀后三個過程。“澎湃新聞·藝術評論”經(jīng)授權刊發(fā)該書前言《“讀”美術館:美術館之于大眾》。
1963年2月10日至3月4日,身在紐約的人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看到了當時美國人迷戀的歐洲大師代表作品真跡——《蒙娜麗莎》。不足一個月的時間,來館內逗留的觀眾超過百萬人。《蒙娜麗莎》的到來,更多的是作為一種象征意義的引入,正是這種象征意義使得普通觀眾有了超越視覺本身的難得體驗。
與其相似的是,2004年12月9日至2005年1月19日,作為“中法文化年”的重要項目,“法國印象派繪畫珍品展”在上海美術館舉辦,莫奈的《睡蓮》、塞尚的《三浴女》、馬奈的《吹短笛的男孩》等51幅原作對大多數(shù)中國觀眾來說都是首次得見,因此短短一個月時間,參觀人數(shù)就超過了25萬人次。
《美術館的秘密》 藍慶偉 著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20年
此二例呈現(xiàn)給我們更多的是西方經(jīng)典作品本身的價值。在展出過程中,最為直接的對話存在于作品與觀眾之間;而作為此次對話載體的美術館,其最大的收益除了高人流量之外,還有來自這種事件的影響。與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不同的是,國內的美術館沒有更多的西方藏品用于支撐長期展示,因此“法國印象派繪畫珍品展”帶來的影響力對于美術館來說可謂是曇花一現(xiàn)。更多的思考同時也由此展開。從全球的語境來看,這種展覽方式存在著一種全球化與地域化的關系;展覽大大削弱了美術館在綜合功能上的作用,反而增強了美術館作為場所的單項功能;美術館并不參與直接對話——最為直接的對話者完全由觀眾自身來承擔。
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頂層臨時展廳
巴黎東京宮建筑入口與作品結合
今天美術館在中國的發(fā)展正處于興盛期,同時也處在一個被公認為美術館“聊勝于無”、在數(shù)量上獲得最大滿足的自我安慰期。參與者更多的興趣仍然存留在建設美術館上;美術館的科學化運營雖已被提上日程,但仍在探索之中。同時,美術館的定位,尤其是服務定位,在中國始終存在于理論階段。而中國的城市美術館所面對的受眾使得美術館定位的重要性顯得尤為突出。地域性或城市性美術館的發(fā)展使得它們自誕生之日便具備著為其所在地域服務的功能,這項功能所帶來的工作量絲毫不會因為它們是地域性的美術館而減少,反而要求工作更細致入微以面對紛繁復雜的需求。
作為“機構”的美術館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美術館”“美術館該怎么做”等問題始終困擾著我們,而我們對“美術館用來做什么”始終沒有懷疑過。宏大的建筑體在中國的土地上不斷“生長”,美術館也不例外,而恰恰這種雨后春筍般的發(fā)展速度給真心想運營美術館的人惹來了麻煩——長效穩(wěn)步地發(fā)展美術館的時間和空間都被大大壓縮了。
美術館的建筑功能的建設相對美術館其他功能的建設而言,是最容易顯現(xiàn)成果的。然而正如所有美術館建筑的使用者所感受的那樣,美術館建筑功能的呈現(xiàn)并沒有想象中的“建筑師+工程師的作用”這么簡單,確切地說,在美術館選址建造之初,美術館的運營人員便需參與其中,制定符合未來美術館功能應用的建筑建設方案。同樣地,“如何科學有效地運作一座美術館”這一本應預先建立的經(jīng)營機制也常常會被無限期地拖延下去,直到美術館開館之后,在運作中面臨了切實問題,才會引起足夠的重視,其實這方面的工作更應該是在美術館立項之初便得到完善的——這既是美術館的發(fā)展綱要與方向,同時也是美術館建筑建設的藍本。
顯而易見的是,“美術館”不僅僅局限在建筑體上,更不能局限在展覽上。雖然美術館無可厚非地首先要做足諸如建筑、展覽此類美術館的“面子工程”,但學術建設、教育功能才是美術館建設的靈魂,與之配套的是構成體系的收藏,并基于收藏體系完成美術館的展覽、研究、公共教育工作;美術館作為“機構”存在,不僅僅在于具備了以上各類的功能,關鍵是美術館如何在將自身的功能制度化、體系化的同時,還能與社會有機地融合。
福岡亞洲美術館兒童涂色繪畫區(qū)
物理的存在與交集的存在
在傳統(tǒng)意義上,美術館首先由一座建筑物構成。在建筑設計的選擇上,決策者會盡可能選擇“寫滿”特性或者個性的美術館建筑,或邀請知名的建筑設計師來進行專項設計。這樣做的原因不在于存放于該建筑內作品的特殊性,而在于建筑是普通大眾內心對美術館的第一視覺印象的重要性。盡管建筑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藝術品展覽所需物理空間的呈現(xiàn),但對于生活在附近或頻繁經(jīng)過的人來說,如何使他們與這座建筑物產(chǎn)生交集尤為重要,即美術館的建筑物如何能擺脫在大眾心中僅存的物理概念,而上升至一種互動性的交流——生活與研讀的必要性。當然,大眾對美術館的接受程度的提高與需求性的增強,顯然沒有像對大型超市那樣來得容易。
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建筑的物理存在給觀眾留下的印象與美術館實際上的學術定位是沒有關聯(lián)的,也不太會影響到觀眾參觀展覽的感受。美術館自身所具備的高品質展覽、公共教育推廣、志愿者計劃等都照常發(fā)生,但究其效果來說,這一系列的行動大多是在穩(wěn)定美術館固有觀眾方面發(fā)揮著更多作用,而并非是擴展新觀眾。漢斯·貝爾廷在《作為全球藝術的當代藝術:一次批評性的評估》一文中描述了對美國當代美術館發(fā)展的看法:
當代美術館再也不是為了呈現(xiàn)藝術史而存在,而是通過展出當代藝術來呈現(xiàn)一個不斷擴展的世界。這些美術館的興起并非步西方傳統(tǒng)美術館觀念的后塵,更多考慮的是什么可以成為藝術,而不是這座建筑中可以做什么事情,后者可以輕易移植到不同地方。
這為中國發(fā)展中的新興美術館提供了靈感,“如何從物理的存在之中跳出來”將成為未來美術館發(fā)展的亮點?!盁o墻的美術館”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方法,其目的是讓深藏美術館的藝術作品與大眾有更多的互動,在美術館建筑的物理空間無法承載所有藏品的展出時,如何“活化”藏品成為美術館的主要思考方向。打破美術館與大眾之間藩籬的主要手段是藏品的公共化,主要體現(xiàn)在藏品的數(shù)據(jù)公開化、藏品外展等。另外一件重要工作是基于美術館藏品的公共教育,這里需要強調的是,公共教育是美術館的大眾媒體藝術普及性教育模式,同時它也是一項社會責任。
南京博物院正在參與版畫印制的觀眾
心中的存在與實際的發(fā)生
美術館在人們心中的印象既遠又近,既無法將其從內心抹去,也不會輕易地天天參觀。美術館的概念對于即將到美術館參觀的人來講,更多地存在于想象之中。
世界藝術——一種從世界整體的角度出發(fā),將對象看作純粹“形式”或者個體創(chuàng)造性的美學普世觀在安德烈·馬爾羅《想象的美術館》一書中有很好的闡釋,事實上,想象中的美術館既是存在于人們頭腦中的一座建筑,也是世界美術的縮影。
漢斯·貝爾廷在《作為全球藝術的當代藝術:一次批評性的評估》中也為我們提供了對于美術館的認識——“是世界美術的縮影”。這是很少有國內美術館運營者認識到的,而在普通的觀眾的心里,漢斯·貝爾廷的這種描述沒有任何夸張之處。觀眾會始終抱著學習的目的進入美術館,在他們的心中,這座想象中的建筑應該是一座藝術史的殿堂。
在大都會博物館藝術圖書館學習的父子
泰特美術館藝術商店
當我們作為一名普通觀眾進入美術館時,會發(fā)現(xiàn),如今美術館的展品帶給我們的已不再單單是視覺的審美欣賞,而是在不斷地增加新的藝術樣式。當觀眾匆匆逛完美術館之后更能體會到,在這里增加的不再是些許的知識,而是種種的疑問,如此的境遇是美術館對觀眾提出的新課題。我們已經(jīng)無法用簡單的“逛美術館”“看展覽”來描述內心感受,而用“閱讀”美術館的表述會更加貼切,這將會變成一種集身體互動、思想互動于一體的新體驗方式,其核心在于觀者的主觀能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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