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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金的《它》:這本恐怖小說其實是文學(xué)課?

金其實在本書里做了兩件事情。一、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寫作宗旨/文學(xué)綱領(lǐng):社會批判小說應(yīng)當(dāng)是什么樣的。二、他成功地踐行了這個宗旨,成果就是本書,或者可以說他給了大家一個很好的范文。

2016年8月,美國小說家、普利策獎得主朱諾·迪亞斯(Junot Diaz)訪問上海。我作為他的短篇小說集《你就這樣失去了她》的譯者,陪他參加了幾場活動。在思南公館的那次座談會上,他談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歷程,講了個小故事,大意如下:“我能成為作家,要感謝我的一位前女友。那時我熱血沸騰地寫作,鼓吹少數(shù)族裔的權(quán)利,反對種族歧視,反抗社會不公。但我寫出來的東西都沒人看。這位前女友對我說:你寫得太差啦,凈是政治口號,你應(yīng)當(dāng)寫寫戀愛、劈腿、分手之類的狗血故事,那樣的東西大家才喜歡看。” 

斯蒂芬·金的《它》:這本恐怖小說其實是文學(xué)課?

朱諾·迪亞斯:《你就這樣失去了她》

迪亞斯的作品就是這樣:表面上是多米尼加裔美國人的愛與愛的喪失,實際上具有很強的政治性,同時也是高水準(zhǔn)的藝術(shù)。這樣“偽裝”成愛情故事(比如“你就這樣失去了她”簡直像是言情網(wǎng)文的題目)的政治表達,的確比赤裸裸地喊“種族平等!”“反對社會不公!”的橫幅口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斯蒂芬·金的恐怖/驚悚/奇幻/懸疑小說《它》也是這樣。這部書已經(jīng)問世多年,拍過電影,2017年還要翻拍一部新電影。它已經(jīng)是美國(大眾)文學(xué)的經(jīng)典,對它的解讀也汗牛充棟,比如從心理學(xué)、童年等角度來闡釋。我的路數(shù)可能比較奇怪,我還是愿意把它當(dāng)成一部狄更斯式的社會批判小說來理解。而且和迪亞斯的作品一樣,《它》是相當(dāng)高明的經(jīng)過“偽裝”的社會批判小說。

按照我的理解,金其實在本書里做了兩件事情。一、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寫作宗旨/文學(xué)綱領(lǐng):社會批判小說應(yīng)當(dāng)是什么樣的。二、他成功地踐行了這個宗旨,成果就是本書,或者可以說他給了大家一個很好的范文。

“六通電話”那一章里寫人到中年的主人公威廉·鄧布洛春風(fēng)得意的生活:他是名利雙收的暢銷書作家,娶了美麗的大明星。也交待了他是怎樣成為作家的:不是像迪亞斯那樣聽從前女友的諄諄教導(dǎo),而是因為在大學(xué)寫作課上受到的刺激。和金一樣,鄧布洛是個恐怖小說作家。我們是否能視他為金的傳聲筒、代言人?我們也許會覺得,那個在大學(xué)寫作課上備受打擊的一心想當(dāng)作家的青年,身上有金自己的影子? 

 

斯蒂芬·金的《它》:這本恐怖小說其實是文學(xué)課?

斯蒂芬·金:《它》

我覺得整部小說最核心的地方就在一百十二到一百十四頁(湖南文藝出版社/博集天卷,2017年,穆卓蕓譯),也就是鄧布洛的大學(xué)寫作課。鄧布洛在1957年是十一歲,那么他上大學(xué)時剛好趕上六十年代的民權(quán)運動。不足為奇的是,在一般來講傾向左翼的大學(xué)校園,他的寫作課充滿“政治正確”的氣氛,稚氣未脫、抱有理想主義(或者說中二?。┑拇髮W(xué)生高聲疾呼,聲討資本主義、戰(zhàn)爭、性別歧視等社會不公:

班上有一個女同學(xué)很崇拜喬伊斯·卡羅爾·歐茨,但又覺得歐茨在性別歧視的社會中長大,因此“文字輻射量”很高。她說歐茨寫不出純凈的作品,但她做得到。還有一個又矮又肥的研究生,講話總像在喃喃自語,不曉得是不能還是不想好好說話。那家伙寫過一個劇本,里面有十二個角色,每個人的臺詞只有一個字,觀眾看到最后才會發(fā)現(xiàn)那十二個字連起來是“戰(zhàn)爭是沙豬軍火販子的工具”。

通過金略帶(善意)的挖苦筆調(diào),我們清楚地看到,這些大學(xué)生的高度政治化的話語,充其量不過是迪亞斯說的“喊口號”而已。而且他們在安全的大學(xué)校園之外,除了“喊口號”,還做過什么努力去改變社會?我們不知道。

而且那種政治化,有時到了滑稽的地步?!俺榇舐?,隨身掛著和平標(biāo)志”但沒有發(fā)表過像樣作品的老師給鄧布洛一篇科幻小說的評語居然是:“異形反擊象征以暴制暴的惡性循環(huán),而我特別喜歡‘針鼻’宇宙飛船影射社會性別意識入侵的橋段。”“一位臉色發(fā)黃的女同學(xué)寫了一篇短文,描述一頭牛在荒原(可能是核戰(zhàn)后,也可能不是)審視一臺廢棄引擎。全班討論了整整七十分鐘,那個女同學(xué)夾著云斯頓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不時擠一擠太陽穴的青春痘,一邊堅持她的短文是模仿奧威爾早期的風(fēng)格寫的,目的在于描述社會政治現(xiàn)狀?!?nbsp;

斯蒂芬·金的《它》:這本恐怖小說其實是文學(xué)課?

斯蒂芬·金

金借助鄧布洛之口,也借助這種生動風(fēng)趣的諷刺漫畫臉譜,對這種象牙塔的、脫離實際的“政治口號”作了反思。文學(xué)難道就是喊政治口號嗎?“小說為什么一定要和社會有關(guān)?政治……文化……歷史,這些元素不是只要把故事說好就自然會呈現(xiàn)嗎?……難道就不能讓故事只是故事嗎?”

這句話可以說就是金的寫作宗旨。如果把文學(xué)當(dāng)成政治宣傳工具,那實在是對文學(xué)的侮辱和貶低。而在金的故事里,“政治……文化……歷史”這些元素的確是“把故事說好就自然會呈現(xiàn)”的。金足夠高明,不會去面紅耳赤地直接斥責(zé)社會問題,而是用一個精彩的故事把他的主題包裹起來。他沒有直接抨擊邪惡,而是寫了個超自然的恐怖故事,不是因為他不想抨擊邪惡,恰恰是因為他太想了。

他筆下的德里鎮(zhèn),可以說是整個美國社會,乃至整個人類社會的黑暗面的代表。這里有形形色色的小罪和巨惡,如學(xué)校霸凌,對生理缺陷(口吃、肥胖、近視)的歧視,對女性的歧視,對同性戀者的歧視,家庭暴力(父親毆打孩子、丈夫毆打妻子),種族歧視(對黑人、猶太人的敵視乃至暴力攻擊),私刑(類似于3K黨的白人至上組織縱火燒死黑人,市民私刑處死逃犯),對工會與社會主義者的暴力攻擊,道貌岸然的富人為富不仁,林林總總,以及最最可怕的是,普通人對罪惡視而不見,乃至縱容和姑息罪惡。與凡人造的孽相比,來自宇宙洪荒的超自然邪惡力量“它”相形見絀。無論“它”化身為小丑、狼人、僵尸還是蜘蛛,我覺得“它”一點都不恐怖。真正恐怖的,是人類漫不經(jīng)心、坦然鎮(zhèn)靜地對自己的同胞犯下的罪惡。所以,“它”可以說是人性惡的象征。那么,悲觀地講,“它”是不會死的。

在七個小伙伴結(jié)隊打怪獸的驚悚故事表象之下,金實際上在聲討人類社會自己的惡。要看清這惡,不需要搜尋什么超自然力量,這惡就在我們身邊。金的聲討,不是哈羅德·布魯姆所云的推崇政治正確、忽視文學(xué)審美價值的象牙塔文學(xué)批評“怨恨學(xué)派”的空喊口號,而是巧妙地借助了一個本身扣人心弦的故事。這是社會批評文學(xué)的很高境界。這部恐怖小說貌似“缺乏政治覺悟”,但實際上比近幾十年來批評界鐘愛的那種政治正確小說要政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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