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把的孩子。
為祈福燃起的熊熊火把,做火把的八十一歲婆婆,最后一個丟火把的巫師畢摩和漫山遍野觀斗牛的人……這是涼山彝族的火把節(jié),將平日安靜的日都迪薩妝點成生機勃勃的火把場。
耶魯大學的美國學生柯亞華,在旅伴卡佳的帶領(lǐng)下來到?jīng)錾狡崭窨h。他眼中的彝族,和莫西子詩吟唱的一樣嗎?
涼山火把節(jié)
尋常日子里,日都迪薩靜靜的,彌望都是綠浪翻滾的草地。我們走了四個小時的顛簸山路,終于來到這個地方。它就在彝族村寨甘天地上面,山下很遠的地方是普格縣。
今天的不尋常,在于這是一年一度的火把節(jié)開幕的日子,日都迪薩成了生機勃勃的火把場,到處洋溢著節(jié)日的歡愉。
火把節(jié)的日都迪薩
火把節(jié)在每年的彝歷六月二十四或二十五(約為公歷七月末八月初)開始,持續(xù)三天。對四川和云南的彝人來說,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節(jié)日。日都迪薩所在的涼山自治州有二百二十萬彝人,因此它的慶?;顒颖绕渌菘h都要熱烈。
據(jù)涼山人說,火把節(jié)緣于兩個半人半神英雄的決斗。他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地下的贏了,天神一怒之下用瘟疫使得無數(shù)黎民遭殃,地下的就帶領(lǐng)人們用木條點起火把,以此驅(qū)趕災疫。彝人更多地是用火來驅(qū)趕蚊蟲,在多雨的夏季,這樣能夠避免疾病,保證收成。
現(xiàn)在,人們不再需要用火驅(qū)除瘟疫,但寓意著祛災和好運的火把節(jié)仍流傳了下來。如今火把節(jié)上不僅有手執(zhí)火炬的游行,還有斗牛、斗羊、賽馬、選美、歌舞、摔跤等各種活動。
彝人的火把節(jié)
幾百個當?shù)匾腿诉€有鎮(zhèn)外來的攝影師全都蹲在坑坑洼洼的山坡上,山下的平地變成了停車場,小販兜售著玩具,戴著花哨頭巾的女人們從滾油中拎出熱狗肉和皺巴巴的土豆……
我穿過煙霧向擁擠的山上走去,循著喝彩聲找到兩山之間一塊噴了白漆的圓形場地。山坡上,人群像排浪一樣翻滾著向兩邊退開,一頭碩大的棕色公牛沖出來,一面趔趄著一面噴著熱氣。
在山坡上的長桌后面,主持人用彝語沉著地作著解說。這時,憤怒的公牛已穿過場子闖進了對面山上的人群里,幾個小伙子用長桿逼住了它,一個男人抓住牛鼻環(huán)把它牽走了。
兩隊馴獸者引來兩頭新牛,斗牛賽繼續(xù)進行。它們響亮地嗅著對方,緊緊靠在一起,眼睛從眼眶里鼓出,一頭牛的牛角頂進另一頭的肚子里,觀眾紛紛為自己喜愛的牛加油。二牛纏斗良久,血流滿地,終于有一頭逃出圈子,勝利者得意地跺起塵土。
下一個活動是斗羊。在人潮的包裹中,兩頭羊退開數(shù)步,然后猛地沖向?qū)Ψ?,羊角相撞。多次撞擊后,一頭羊從場子中逃出。勝方欣喜高呼,敗方呻吟不已。
斗羊
百米之外的賽馬場上,年輕的彝族騎手你追我趕,兩人一組繞場疾馳。騎士身著彝族正裝或粗糙的T恤牛仔褲。親友們站在賽道旁邊,用長鞭驅(qū)趕馳過的馬匹。
一個身著傳統(tǒng)繡花衫子的年輕騎手最先馳過了終點。他不過十五歲,身材矮小精悍。疾馳時,他趴在馬鬃上,向馬耳中急促地說著激勵的話。鞭打馬臀時,馬鞍上的綠色流蘇就在他臉前漂浮。他超過了面前的年長騎手,長者的香煙一直夾在耳后,在一程又一程的疾馳中竟然沒有跌落。
獲勝的年輕騎手
塵土飛揚的賽馬場上方,喧囂的樂聲從長桌兩側(cè)的揚聲器中流出。一個老人坐在主持人身邊用麥克風唱歌,他前后搖擺時,頸上青筋突起。一群花裙花帽的姑娘唱著山歌,高亢嘹亮的歌聲飄過草地,在山谷間傳響。
細雨淅淅簌簌,朵朵黃云升起,那是選美場地上彝族女人的黃傘。姑娘戴著碩大的銀冠,穿著鑲銀的長裙,向觀眾施施走來。她們在評委周圍環(huán)行,觀眾爭相向前。銀色垂珠的后面,女人巧笑倩倩,美目流轉(zhuǎn),雖有銀冠重壓,卻無減芳容。
彝族姑娘
在開車回普格鎮(zhèn)的路上,一個參加了選美的姑娘和她的母親沒能控制住汽車,翻進了路邊的紅土壟。她們雖然沒受傷,但車卻沒了,只能爬進我們面包車的后座。姑娘把她華美的銀冠擱在大腿上,每當車子顛簸,冠子就玲玲有聲。
婆婆的火把
逼近普格鎮(zhèn)時已是晚上。在一座橋上,我們發(fā)現(xiàn)路旁有一叢嗶啵有聲的篝火。阿尼把車停在路邊。前方幾米的地方,幾個孩子在路邊玩弄著木條火把。他們緩緩走著,婆婆(方言中對祖母的稱呼)緊跟在身后。
“今晚大人讓孩子們點起第一批火把,然后出門隨便玩。”阿尼說,許多火把在深紫色的山丘上跳躍著。
火把節(jié)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卡特琳娜和我希望在一個小寨里觀摩最后的儀式。一個叫達吉的朋友邀請我們在他的村子里過最后一夜。
山腳附近的一戶彝人家中,爸爸把內(nèi)臟從一只剛殺的黑雞體內(nèi)掏出來,孩子們就在一邊看著。奶奶坐在對面,用細細的樹枝編著火把。她把枝條捋得柔順,用塑料繩綁在一起,嘴里還不停地和家人講著笑話。
“全家的火把都是她做的嗎?”
“一直是她做喲!你猜猜她多大了?八十一嘍!”
男人笑起來,孩子們也笑起來。很快全家人都笑個不住。婆婆也吃吃地笑了,用彝語數(shù)落著他們,朝我們笑著,綻開滿臉的皺紋和沒剩幾顆牙的嘴巴。
做火把的婆婆
眼看火把就要完工了,老人把頂上的一束散開,從面前的柴堆里揀出樹枝加進去?;鸢言絹碓介L,老人卻沒有停手。如果她把火把從膝蓋上舉起來,已經(jīng)能戳到在院子另一邊玩耍的小孩子了。
達吉開車把我們送到他的沙合莫村,他和幾個村民自豪地帶著我們到處逛。2009年,當?shù)卣蘖诵侣?,建了嶄新的村政府,還修了寫著彝漢兩種文字的大門。村民都說這是為了招攬旅游,也為了顯示國家對少數(shù)民族的關(guān)懷,對村民的幫助實在有限,但也算是聊勝于無的進步。
最后一個扛火把的人
夜近了,寨子里的人站在通向田地的路上,期待著最后的火把游行。
“今晚每家都要派一個人把火扛到地里?!边_吉說,“一旦最后一支火把進了篝火堆,所有人都要跑開,最后一個人是要倒霉的!”
一個人高馬大的小伙子舉著第一支火炬走向村子下方的荒地,其他人絡繹其后,空氣里光影蕩漾。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每個人把手中的火把扔進篝火堆,然后在旁邊用木條搭起小小的架子。這些架子象征著每家每戶為幸福安康祈禱。
扔火炬的人
最后一個扔火炬的是當?shù)氐奈讕煯吥?。他果然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欣然同意和我們在灼熱的篝火邊合影,不斷做著鬼臉還自言自語。這個能夠通神的男人似乎不介意他是最后離開的,也不害怕達吉描述的霉運。他和我們一直盤桓到深夜。
篝火
木條搭成的架子在篝火和田地間若隱若現(xiàn),發(fā)揮著驅(qū)邪迎祥的功用。就這樣,我們離開了普格縣火把節(jié)最后的火苗。
關(guān)于柯亞華
柯亞華(Edward Columbia),美國人,耶魯大學東亞學專業(yè)在讀,青年導演,劇作家。從十年前開始學習中文和中國文化,先后師從人類學家蕭鳳霞等多位老師,在此過程中接觸到了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兩年前在耶魯大學和麥克米蘭國際和區(qū)域研究中心(MacMillan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and Area Studies)的支持下,赴云南學習少數(shù)民族藝術(shù)和文化,并在楚雄彝族自治州的一所實驗高中擔任英語教師。譯者高文斌,耶魯大學宗教學和意大利文學雙專業(yè)在讀。
撰文/柯亞華(Edward Columbia)
翻譯/高文斌
攝影/卡佳(Kateryna Bugayevska)
編輯/李婧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