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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在中國生活了四十年的意大利人拍下了怎樣的中國

在王小波的一篇文章里,一個“意大利朋友”被提到了數(shù)次:“這位意大利朋友告訴我說,他去過山海關邊的老龍頭,看到那些新建的灰磚城樓,覺得很難看?!薄拔业倪@位意大利朋友是個漢學家。

在王小波的一篇文章里,一個“意大利朋友”被提到了數(shù)次:

“這位意大利朋友告訴我說,他去過山海關邊的老龍頭,看到那些新建的灰磚城樓,覺得很難看?!?/p>

“我的這位意大利朋友是個漢學家。他說,中國人只重寫成文字的歷史,不重保存環(huán)境中的歷史。這話從—個意大利人嘴里說出來,叫人無法辯駁。人家對待環(huán)境的態(tài)度比我們強得多。”

……

這個“意大利朋友”,名叫老安。

王小波的“意大利朋友” 安德烈·卡瓦祖緹(Andrea Cavazzuti),1959年生于意大利小鎮(zhèn)卡爾皮。

王小波的“意大利朋友” 安德烈·卡瓦祖緹(Andrea Cavazzuti),1959年生于意大利小鎮(zhèn)卡爾皮。

老安最初也不叫老安,他的全名是安德烈·卡瓦祖緹(Andrea Cavazzuti),老安是中國朋友們給他的稱呼。1981年夏天,這位22歲的意大利“小鎮(zhèn)青年”從米蘭出發(fā),花了整整七天,途經加來、多佛、倫敦、香港、廣州、上海等城市,終于抵達了他人生中第一趟中國之行的目的地,南京。作為威尼斯大學中文系的學生,他來南京大學參加一次為期六周的暑期漢語培訓班。

但是,培訓只是一個“由頭”,他其實是想來看看中國,更準確一點說,抓緊拍拍中國。那時中國剛剛開放不久,大多數(shù)意大利人不可能來到這里,至于“在這里過”,他想都不想。

一轉眼,62歲的老安已在中國生活了四十年。

B站上有關“王小波”點擊量最高的那段視頻是老安拍的,那是王小波生前留下的唯一一段專訪影像。

B站上有關“王小波”點擊量最高的那段視頻是老安拍的,那是王小波生前留下的唯一一段專訪影像。

他定居北京,生下兩個以中文為母語的孩子。他說著流利的中文,走遍中國所有的省份,留下無數(shù)有關中國的影像與記憶:B站上有關“王小波”點擊量最高的那段視頻就是他拍的,那是王小波生前留下的唯一一段專訪影像;寧瀛執(zhí)導的電影《無窮動》是他拍的,其中洪晃飾演的妞妞吐槽“知識分子談戀愛”的一段廣為流傳;去年3月新褲子樂隊推出新專輯《愛 廣播 飛機》,封面用的是他于1990年拍攝的首都機場……

去年3月新褲子樂隊推出新專輯《愛 廣播 飛機》,封面用的是老安于1990年拍攝的首都機場。

去年3月新褲子樂隊推出新專輯《愛 廣播 飛機》,封面用的是老安于1990年拍攝的首都機場。

近日,老安出版了自己在華四十年的首部攝影集《稍息:1981—1984年的中國》,其中有他拍攝于1981至1984年的190余幀黑白照片。那是一段短暫的沉靜時刻,人們在喘一口氣,準備躍入即將來臨的狂熱。余華說:“老安的照片,對于我們這一代中國人是彌足珍貴的記憶。在這一張張或安靜或活躍的黑白照片里,我們看到過去的自己如何掙脫束縛,小心翼翼走向真正意義上的生活。”

“因為《稍息》,這陣子我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很多中國的年輕人,他們也給了我一個看待中國的更樂觀的新視角?!痹谝粋€溫暖的午后,老安在視頻那頭說起了自己的經歷與故事。因為疫情的緣故,對話只能改在線上進行,但這并不妨礙老安講述的興致,他還起身去拿那臺陪他初來中國的尼康FM相機,在攝像頭前晃了許久。

“2003年(非典)我也在,我本以為這一次會和那一次差不多,結果太不一樣了。”說起疫情,老安也很感慨,“感覺你已經套在(疫情)里邊了,而且越來越嚴重,起起伏伏太多了。國內還比較穩(wěn)定,國外好像沒完沒了了?!?/p>

聽到這里,我內心一動。眼前這個在中國生活了四十年的意大利人,已經很自然地把中國喚作“國內”了。

第一堂中文課,學的是《孟子·梁惠王》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拍攝的紀錄片《中國》在意大利上映。有一陣子,一到晚上八點,黃金時段,三集的《中國》就在意大利國家電視臺連續(xù)放,那時老安才14歲。

“那會電視就那么兩個頻道,基本上所有人都看過,不是我專門挑來看??赡軐ξ矣袧撘颇挠绊?,但我不是因為這部片子才學中文。”老安告訴我,他感興趣的是中國的漢字,那些大大小小的圖像充滿了神秘的氣息。加上西方傳教士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中國拍到的照片,更讓他對中國充滿想象。奇怪的是,在世界地圖上占地那么大的一塊地方,卻沒有多少影像資料,身邊也沒有人可以告訴他,那片土地上正在發(fā)生著什么。

小時候的安德烈·卡瓦祖緹。

小時候的安德烈·卡瓦祖緹。

1978年,19歲的老安成為威尼斯大學的大學生。當年全意大利只有這里和那不勒斯的大學有開中文專業(yè),全國招生名額大概不到40人。新生介紹會上,中文專業(yè)是被說得“最慘”的:中文如何難學,方言如何雜多,即便學會了也找不到工作,更去不了中國。

或許是出于逆反心理,老安偏就選了這個專業(yè)。第一堂課學的是《孟子·梁惠王》,課本也沒有,就發(fā)了復印材料。材料一拿到手,全班同學都傻眼了,那紙上的繁體字密密麻麻,有的地方還糊成一塊,根本辨不出來。

“那時我們連意大利語版的漢語詞典都沒有,還要先找英漢詞典或法漢詞典,從第三方語言輾轉找到對應的意思,更別說理解文言文了。第二天上課,十幾個同學硬生生憋出了十幾版《孟子·梁惠王》,全是瞎猜的,連科幻小說都有?!崩习残Φ馈?/p>

他們也有一個從中國來的老師,全校唯一一個真正會說中文的人,一個星期兩節(jié)課。但那時“文革”剛剛結束,老師一下課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對外面不聞不問。

老安自己對文學也有興趣,包括卡爾維諾的作品,尤其是“垮掉一代”的作家作品。他13歲就看了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還有后來讀到的《裸體午餐》、《在路上》……當時他也能看到一點中國小說,但最多就到四五十年代,再新近的翻譯也沒有了?,F(xiàn)代文學課上,他看魯迅,也看茅盾、郁達夫、老舍,這一看還深受影響,以至于他早年在中國的口語表達特別文縐縐的。

比如,當他想表達“忘記”時,一下子蹦出口的是“忘卻”。

南京,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南京,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杭州,1982(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杭州,1982(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福州,1983(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福州,1983(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上海,1983(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上海,1983(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廈門,1984(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廈門,1984(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最初的中國記憶:炎熱與潮濕,毛毛細雨,自行車的聲音

老安后來常說:“我似乎活了兩次?!?/p>

對他而言,從意大利到中國,旅行不僅是空間意義上的,還是時間意義上的。1981年,老安碰上了來南京大學參加暑期漢語培訓班的機會。這是他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坐氣墊船,第一次見到密密麻麻的中國人。

他還記得,在香港下舷梯時,一陣從未有過的炎熱撲面而來,就像有上百個電吹風在對著他猛吹。那天他正趕上了中環(huán)白領的午休飯點,眼看著一波波猶被復制的“黑頭發(fā)、白襯衫、黑褲子”魚貫而行,他想起了自己“五花八門”的家鄉(xiāng)——那里什么顏色的頭發(fā)都有。而眼前的一切讓他感到新鮮極了。

接著,他順珠江而上,來到廣州,再從廣州飛去上海。當他坐著火車抵達南京時,已是另一天的深夜十點。周圍一片漆黑,在惶惶不安中終于找到了接他去南大的人。

一到南大,老安就心思活絡了,總想著出去拍照,結果沒兩天就因為自行車帶人被交警攔下了,還為此在派出所上了一堂以“寫檢討”為主題的中文課?!拔揖拖肱?,想多看,想拍照片。我覺得什么都是新鮮的?!迸嘤柊嘁唤Y束,他又帶著相機去了蘇州、揚州、上海、北京、青島……

后來回想起這趟為期兩個月的中國之行,他總會想起炎熱和潮濕,想起毛毛細雨,想起自行車在一片空曠中“叮鈴鈴”的聲音,“還有,當時每個城市都是不一樣的。”

南京 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南京 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青島,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青島,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北京,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北京,1981(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而對那時的中國而言,老安又何嘗不是一個新鮮的存在?有一次,他和兩個同學一起去看南京長江大橋,路過一個村子,引起村民圍觀。村民們還跟著老安,一開始是幾個人,后來漸漸變成十幾二十個,還有人拿著鐵鍬,帶著孩子,不言不語,浩浩蕩蕩。路過一間小賣鋪,老安鉆進店里,他們也跟進店里,小小的空間一下塞滿了人,嚇得店老板趕緊拜托老安出去。

“是有一點尷尬,但他們也沒有惡意。”老安說,“那會我中文還不夠好,如果我能和他們對話,真不知會聊出些什么?!?/p>

1982 年的蘇州,老安拍下了自己在街上被圍觀的景象。

1982 年的蘇州,老安拍下了自己在街上被圍觀的景象。

第一次短暫的中國之行讓他振奮。第二年(1982年),趕上復旦大學招收留學生,老安又來中國了。這一次,他待了整整兩年,同樣是假裝上課學習,實際整天到處拍照。當時的留學生每月有140元生活費,老安把大部分錢用在旅行和拍照上,把浙江、四川、福建、廣東、廣西、云南、河南等等地方都走了一遍。外國人需要旅行證,天涯海角的旅行證不發(fā),得想辦法。老安先用復旦開的介紹信,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到成都,假裝研究杜甫草堂,等要回去的時候說票不好買,必須繞一下,就這樣“騙”到了去昆明的火車票。從昆明到了南寧再到湛江,老安一路玩到???,拍到???。

上海,復旦大學,1982(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上海,復旦大學,1982(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上海,1982(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上海,1982(攝影:安德烈·卡瓦祖緹)

有一天,他在和平飯店的電梯里遇到了意大利經營鋼鐵設備的公司代表,對方得知老安是意大利人,還會說中文,欣喜不已。他們一直等到老安服完兵役,寫好論文,讓他一畢業(yè)就以意大利企業(yè)駐港業(yè)務經理的身份回到中國。到了九十年代,老安在北京開設了公司辦事處,從此定居這里。

王小波聊什么都行,余華很酷,韓寒和他們都不一樣

住進北京時老安的身份是商人,但他老和文藝圈玩在一起。

作家圈的王小波、徐星、阿城、余華,音樂圈的崔健,舞蹈圈的金星,藝術圈的劉煒、馮夢波……老安形容那是一段很閃亮的日子,好像隨便一抓就能認識一個非常有才的人。也是在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攝像可以把他對影像的興趣、對敘事的興趣、對音樂的興趣都結合到一塊,他開始從攝影轉向攝像。

1994年,因為拍攝“北京三部曲”,老安找到了王小波。彼時王小波從人民大學辭職,《黃金時代》剛剛獲得《聯(lián)合文學》小說大獎,但這本書只能在內地的街頭書攤流轉。那個秋天的下午,走進王小波的家里,老安沒想到王小波后來會那么出名,更沒想到兩年半后王小波就離開了人世。

“我和他聊天感覺挺舒服的,聊什么都行,建筑、環(huán)境、文化、同性戀?!崩习蔡寡?,采訪時他還沒看過王小波的書,自我感覺問得也比較淺,但王小波似乎并不在意。他們不知怎地就說到了山海關,恰好老安去過,評價那些新建的灰磚城樓很難看,結果王小波把這話寫進后來的文章《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里,還說“人家(意大利人)對待環(huán)境的態(tài)度比我們強得多?!?/p>

李銀河

李銀河

當天的采訪其實就進行了一個下午,但兩人保持著聯(lián)系,王小波和李銀河還來老安家里看過影像?!叭绻€在的話,我們還能聊。”談及王小波,老安的語氣難掩感傷。

除了王小波,老安還為“北京三部曲”采訪了余華、崔健、汪建偉、金星、顏磊、王廣義、張永和等等好玩的人。他形容余華“很酷”,剛接觸時感覺余華是一個話不多的南方人,但一旦開始表達,無論說話還是寫作都有一種很自如和大方的感覺,幽默里也帶有一點北方色彩;他覺得崔健那種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力量感是能夠聽出來的,而且崔健很聰明,很早就說過將來90%以上的世界人口都是藝術家這種驚人之語,人也隨和,愿意傾聽別人在說什么,是一個“可愛的人”;他說金星那時還沒動手術,也挺好玩的,老喊老安“雷鋒叔叔”,“你要是看到她,可以問問是不是有個意大利的雷鋒叔叔?”

“北京三部曲”里的余華

“北京三部曲”里的余華


“北京三部曲”里的崔健

“北京三部曲”里的崔健


“北京三部曲”里的金星

“北京三部曲”里的金星


拍攝電影《無窮動》時,老安鏡頭中的劉索拉、李勤勤、洪晃。(從左至右)。

拍攝電影《無窮動》時,老安鏡頭中的劉索拉、李勤勤、洪晃。(從左至右)。

“我想他們這些人,可以反映一個民族在一個時代下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那么大個國家,那么多人,在那么坎坷、波折的那些年后呈現(xiàn)出新的生活狀態(tài),這是一個特別現(xiàn)實性的表述,對世界文化的貢獻也很大。對于歷史,對于生活,對于幽默,對于人的感情,歐洲、美國、印度甚至中東的角度都是比較統(tǒng)一的,文化的根比較相同,但是中國是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看的,我覺得這個東西非常寶貴。其中有的東西比較容易傳到了西方,有的不大容易,比如王朔在國外一直不大成功,沒法翻,怎么翻也翻不明白?!?/p>

在中國作家里,老安還喜歡一個來自上海的“80后”作家,韓寒?!拔蚁矚g看韓寒的書。韓寒就和余華他們完全不一樣?!崩习舱f,中國不同代際的作家實在差異很大,“年齡是一方面,還有他們面臨和接觸的東西。你能想象余華去當車手嗎?阿城連車都不會開吧。你看,一代年輕人上山下鄉(xiāng),離開城市去農村,下一代年輕人則要面臨高度的城市化,兩個完全相反的過程都壓縮在一個國家發(fā)生了。”

喜歡在中國到處自駕旅行,能看到很多新鮮的場景

談到中國的變化時,老安會反復用到一個詞:“壓縮”。

“城市化是中國的一件大事。這里面硬件的變化是最大的,包括城市的面貌,生活的方式,說‘面目全非’的話可能讓人覺得帶一點貶義,但確實是和過去完全不一樣?!崩习舱f,“那么巨大的變化,都壓縮在很短的時間內。它用了短短幾十年就完成了其他國家?guī)装倌瓴拍芡瓿傻倪^程,所以特別壓縮,只換了一代人,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p>

在他看來,這種壓縮一方面是必須的,因為曾經耽誤了太多,但是另一方面,可能也會引起一個問題,就是在很短時間內做那么多事,所有事都代表了一樣的理念、審美、技術與經濟狀況,比如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就很有八十年代的風格,九十年代的房子一看就是九十年代的,一個代際的風格特別統(tǒng)一,“犧牲了多樣化,這有點可惜。”

老安鏡頭下的中國式建筑。

老安鏡頭下的中國式建筑。

八十年代末,老安成為北汽“第一汽車租賃公司”的第一個外籍客人。他喜歡在中國到處自駕旅行,能看到很多新鮮的場景,有時也能看到幾十年前的意大利,那就像是在時光機里再次走進自己的歷史。然而從九十年代中期開始,事情開始發(fā)生變化,“一進入千禧年,中國便在許多方面越來越像我置于身后(意大利)的現(xiàn)實?!?/p>

在這樣的變化中,老安也變了。

“我現(xiàn)在不像過去那樣喜歡開車到處跑?!彼Q,“當然我還是喜歡跑,但這跟以前不太一樣,包括旅行的體驗也跟以前不太一樣。一是現(xiàn)在很多地方都差不多,不再是以前那個樣子。二是公共交通也方便了。過去我喜歡自駕去各種地方,都是走國道,那時候沒有高速路,也沒攝像頭,覺得旅行很自由,路上的體驗很豐富,現(xiàn)在就算自駕也基本上像一個機器人在聽導航指揮。八九十年代的車主大爺如今變成了孫子。”

前幾天,老安十六歲的兒子坐在一邊,忽然來了一句:“我都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多人要買車,地鐵多方便?!?/p>

老安一愣。他想起自己十六歲時最大的心愿就是擁有一輛車,去看各種各樣的未見之物,一路暢行無阻。

信息到處都是,但是我們沒有時間

如果說“不斷趨同的空間”是新世紀的一大產物,那么另一大產物,或許就是“愈加稀缺的時間”。

九十年代老安四處游走時拍攝了大量中國孩子玩耍的視頻,鏡頭中的這些孩子和他小時候在意大利一樣,都喜歡在街頭玩耍。但是今天,他很難再看到在街頭玩耍的小孩,“其實全球都是這樣,意大利也是。即使疫情沒來的時候,也少見,不安全,也沒時間?!?/p>

九十年代老安四處游走時拍攝了大量中國孩子玩耍的視頻。

九十年代老安四處游走時拍攝了大量中國孩子玩耍的視頻。

他的兩個孩子都在中國出生與成長,一個高一,一個初二,都不在國際學校。“我記得我在他們這個年齡的時候,整天有好多時間,都不知道怎么打發(fā)。但他們不是,忙得好像多一秒鐘都沒有,即使有,也被手機占據(jù)了?!?/p>

和孩子們生活在一起,老安也會思考“個性”的問題,“個性從哪來?各走各的路才可能有個性,對吧?如果所有人都按一個標準走,肯定不會有太多的個性。以前放養(yǎng)的人比較多,包括我們前面說到的那些作家、藝術家,他們從小的學習、生活處于一個放養(yǎng)的狀態(tài),不像現(xiàn)在這么緊張,安排得特別緊湊。”

在今昔對比中,他還感到了一種矛盾?!拔覀儸F(xiàn)在接觸的信息要比八九十年代的人多得多。那時候人最缺的是跟全球的交流,很多信息很難得到,但是反過來你有很多自我修養(yǎng)的余地,很多人自己愛看書,會倒騰些什么事?,F(xiàn)在反過來了,信息到處都是,但是我們沒有時間。”

我問他,知不知道“內卷”這個詞。

他說:“知道,還有‘躺平’?!?/p>

“其實現(xiàn)在躺平也不可能是百分百的,當然物質生活相對好了,有的人什么都不干也可以過得不錯,又是獨生子,以前一家四五六七個孩子,要都躺平的話可就崩潰了。”他說,“但我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是挺辛苦的。”

近日,《稍息:1981—1984年的中國》由鑄刻文化、單讀、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近日,《稍息:1981—1984年的中國》由鑄刻文化、單讀、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從不同的角度去看中國,都是寶貴的

老安要孩子比較晚,但他對孩子的世界一樣好奇?!霸谖?2歲之前的世界里是沒有中國的,但在他們心目中,中文是他們的母語,中國是他們的國家。當然他們也接觸意大利,在疫情之前,我們基本上每年都會回去一個多月。另一方面,他們生長在網絡時代,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時代。”

在老安看來,他們一空下來就看抖音,好像磁鐵一樣,至于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他們不知道,也不關心。

“大家現(xiàn)在都在說元宇宙什么的,但我覺得在元宇宙出現(xiàn)之前,我們的生活方式已經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你看我的孩子基本上都在線上生活,他們的線上時間遠遠比線下時間多,即使見面也是各看各的手機,即使人在線下也還是在線上?!?/p>

老安現(xiàn)在最想弄清楚的就是網絡時代的問題。他曾在百度上搜自己的名字,結果發(fā)現(xiàn)一則短小的簡歷,其中提到他曾是足球教練安切洛蒂的同學——這是一種他以前怎么也不會想到的關聯(lián)。

“還有那些網紅、主播,都是過去沒有的,他們人在哪里并不重要,粉絲也不關心,粉絲只看網絡上呈現(xiàn)出來的那部分?!彼窈笙朐谥袊囊徊考o錄片,最好沿著一條國道,串聯(lián)起很多城鎮(zhèn)、縣城,然后找一些地方的網紅和主播,看看他們網絡身份與真實身份的差別、線上生活和線下生活的關系,他們與周遭世界的互動,等等。

“你可以通過一個群體反映一個社會的動態(tài)和現(xiàn)狀。”老安說,就像十年前,他覺得發(fā)燒友很有代表性,可以跨越各種社會階層——不管有錢沒錢,只要有共同的興趣,都能興奮地聚在一起。通過一個支點看到中國各種各樣的人,這對他而言是最有意思的。

可以說,在中國這幾十年,不管是拍照、拍視頻、做采訪,老安的每一個動作背后都暗含著他對中國的某些觀察,某些好奇,某些困惑。他是中國生活的旁觀者,也早已是身處其中的參與者。

在采訪的尾聲,我還問他有沒有看過何偉寫的“中國三部曲”。

“有人和我說過,我還沒看?!崩习不卮穑澳軌蛴胁煌慕嵌热タ粗袊?,都是寶貴的?!?/p>

老安近照

老安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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