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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情愿的照護》:這個難題沒有“正確”答案

2019年,一篇講述中年男子回家照護父母的文章在英國《衛(wèi)報》走紅。故事從一個電話開始,沒錯,就是我們都害怕的那種電話。父親因心臟病發(fā)作被送進醫(yī)院,留下母親獨自在家。

【編者按】:2019年,一篇講述中年男子回家照護父母的文章在英國《衛(wèi)報》走紅。故事從一個電話開始,沒錯,就是我們都害怕的那種電話。父親因心臟病發(fā)作被送進醫(yī)院,留下母親獨自在家。所以作者回到了童年時期的房子,開始了照護父母的生活。但是,他的生活就像父母的健康一樣迅速崩潰了。為了保護父母的隱私,他以匿名方式寫作。—在日常生活的不堪與瑣碎中,疲憊與絕望交替登場。而最安慰人心的話就是:“這種日子過不了多久了?!薄罢兆o父母”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愛化為災難,正如它輕而易舉地將災難化為愛。本文節(jié)選自《不情愿的照護》前言與第二部分。

倒行上山

忘記是誰打來的電話了,但我記得那通電話的內(nèi)容。

到底是父親身上的哪一種病突然發(fā)作,讓人無法忽視,是心臟、腎,還是被低焦油層層包裹的肺?誰都說不準。其實,明智的選擇是先解決他呼吸系統(tǒng)的問題,可我們已經(jīng)在別的方向上耗費了太多時間,就算現(xiàn)在明智起來也為時已晚。

這類電話遲早會來,才不會管你的“旅途”(這是他們的說法)正行至何處。一個你愛的人,或者應該愛的人,他的倒下就會把你綁架到另一重現(xiàn)實里。

問題在于,你有多心甘情愿接受這件事。

每次母親、姐姐或哥哥向我詳細講述父親最近的住院情況時,我都會在我家樓上踱步。我們總是在樓上接重要的電話,因為那里信號好。

“我來想想該怎么辦?!闭f完我掛了電話。

胃部的痙攣其實已經(jīng)充分說明了我的真實想法——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到父母生活的地方,我度過大部分童年時光的地方,和我目前的住所相隔七十英里的地方。

我昨天剛剛從那兒回來。爸爸八十六歲了,媽媽八十八歲,比父親身體康健些,但也同樣虛弱。他們那里總有活兒需要人幫忙,所以就算只是陪在他們身邊也是好的。其實我一次次去看他們,不過是為了再次離開時心里好受些,這樣做總好過袖手旁觀。說來說去,我還是喜歡那里的。在某種程度上,那里的生活像是童年再現(xiàn),除了演員的年紀都大了不少,本質(zhì)上戲碼還是一模一樣的。而且,這種參與程度可以讓我進退自如。

父母過了四十歲才生下我,姐姐比我大十二歲,哥哥比我大九歲。節(jié)假日時,別的孩子偶爾會誤以為他們是我的祖父母,這一點曾讓我頗為煩惱。不過,我還有別的煩心事。自從我意識到活著的代價是死亡后,我就在為他們的死亡和一切死亡做心理準備。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我七歲。當時,我就在我現(xiàn)在寫這本日記的房間里,看一本關(guān)于鳥的故事書。書中有只鳥死了,其他的鳥無法將它復活,也無法接受它的亡故。我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問母親我們是不是都會死。

“是的,”她告訴我,“但我們還會活很久。”

這兩點都讓她說中了。

愿望如石沉大海并不算什么,若祈禱真的靈驗,你才該小心。而我祈禱的是,愿他們長命百歲。

爸爸隨著商船船隊在海上漂了四十載,近些年,我眼看著他的健康跟他們的一艘船一樣,緩慢且無可挽回地走著下坡路。他的工作性質(zhì),意味著我在成長階段不怎么能見到他。等到他退休時,我已經(jīng)離開了家。如今,他頻繁陷入危急狀態(tài),每每發(fā)生狀況我便回家探望,與早年的情形構(gòu)成一種古怪的對稱。這就像我們一直都在朝著對方的方向返航。更確切地說,是他埋伏在水下某處,浮浮沉沉……像一顆水雷。

可這通電話不同尋常。我有預感,而且心下明白得很,因為我寧愿自己不明白。盡管我數(shù)十年來都在為此事盤算、發(fā)愁、反復勸慰自己,我仍然發(fā)現(xiàn),就扛起這副擔子而言,四十七歲的我并不比七歲的我更夠格。

我下樓告訴妻子此事。

“爸又住院了。我覺得我去與不去也沒什么區(qū)別,畢竟我剛剛才從他那兒回來。也許我該等等,看情況如何……”

妻子的母親患癌有四分之一個世紀之久,為了照顧母親,她曾無數(shù)次飛越大西洋。聽見我這樣說,正在做飯的她轉(zhuǎn)過身,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快去?!?/p>

哥哥開車接上我,九十分鐘后,我們就到了父母家。

我們在1976年那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夏天搬進這棟房子,路邊的花草被曬得耷拉著腦袋,朋克搖滾在全國掀起熱潮。我敢說,當時大家一定都覺得門前那鋪著光滑地磚的五級高臺階很不錯,就像吸煙和無保護措施的性愛一樣。

日久年深,臺階上的地磚裂了。盡管后來加了欄桿,但在雨天或冬天,對踏上這些臺階才能進門的人來說,它們始終是一種可怕的存在,宛若登山者心目中的喬戈里峰和艾格峰。

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年邁或滴酒未進的人從這些臺階上摔下來過,可是,那天我拖著行李包進門,感覺就像沿著臺階向上跌落,從一種生活跌進了另一種生活。在一英里之外的醫(yī)院里,爸爸正掙扎在生死邊緣,可真正改變的卻是我的世界。死神還沒開門,爸爸卻早早在門口扎好了帳篷,就像在尚未營業(yè)的酒館外焦急等待的酒蒙子,或是在還沒開門的商場外徘徊的購物狂;總而言之,他為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做好了準備,我卻被這件事打了個措手不及。

在那九個月里,爸爸的病情有了一些好轉(zhuǎn),醫(yī)生便允許他帶著那像回轉(zhuǎn)自助餐一樣的并存疾病回家調(diào)養(yǎng)了。沒過多久,我就離開了自己的家。我的婚姻就像父親的健康狀況一樣,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穩(wěn)定,我和妻子已經(jīng)走到了離婚的邊緣。無法回頭。

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的工作沒了,與此同時,轉(zhuǎn)向自由職業(yè)的機會也被我平白弄丟了。要想回到事情被搞砸之前的原點,恐怕要花上許多年,還得是運氣好才行。于是,我那好歹在恢復中的父親開始接受一個默默崩潰的兒子的照顧。侍奉在他床前的是一個深陷錯誤泥潭、缺錢、缺愛、霉運纏身且無家可歸的人。隨著難挨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會時不時地被父母的房子和慣常生活所吞沒。在他們能做的、不能做的和不該做的事之間,好似有一條條裂隙,而我不停地掉進了這些裂隙中。

漸漸地,我成了一個照護者。我的姐姐和哥哥都有孩子和各自背負的“債”。他們還要上班。而我現(xiàn)在沒有孩子,沒有工作,沒錢,也沒什么人需要操心。就這樣,我回到了我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離開的小城和臥室,開始照料站在八十歲尾巴上的兩位老人。我自然是關(guān)心他們的,可同時也覺得自己像個俘虜?!瓣P(guān)心”聽起來總好過“失敗”。畢竟,除了父母家,我已經(jīng)無處可去了。

“不關(guān)心也得關(guān)心!”母親跟我說過這么一句話,這句勸誡來自一首古老的兒歌。結(jié)果一語成讖。

他的名字叫“不關(guān)心”,

肆意妄為無顧忌。

偷完李子偷梨子,

就像乞丐的野孩子。

他的名字叫“不關(guān)心”,

再不關(guān)心也得關(guān)心。

不關(guān)心就樹上吊,

不關(guān)心就鍋里煮,

煮熟煮透算拉倒。

《不情愿的照護》;作者:不情愿的照護者;出版社:中信出版社;2023年9月版


參與義務

2017年12月10日

我們跟醫(yī)生講了媽媽的情緒和睡眠問題,醫(yī)生說驗血結(jié)果證實了她的診斷——媽媽并沒有患上癡呆癥。她不假思索地開了米氮平片,這種藥“用于治療伴有焦慮或入睡困難的抑郁癥”。聽上去挺對癥的。醫(yī)生囑咐說,這藥可能得連續(xù)吃上一個月才見效,所以媽媽得堅持服用。我們對此表示完全接受,畢竟我們在做的就是“堅持”。

媽媽盡力配合,終于算是恢復了正常。我也回歸了跑腿辦差和偶爾溜去倫敦做心理治療的日子,可回到家后我常常發(fā)現(xiàn),我的離開意味著媽媽得承擔伺候老爺子的任務。

因為他這輩子都在海上漂,所以對于該如何照顧自己基本上沒概念。我想并沒有相互溫暖、傳遞熱情的現(xiàn)成模板能讓我家的氛圍變得歡樂一些。作為婚姻的逃兵,我對那些指責男性是生活白癡的言論加倍敏感。我有我的問題,這一點毋庸置疑,也不足為奇,可家庭生活中,我爸有時候在自理能力上的欠缺無人能及。

我會盡我所能為他辯解。姐姐真心是個值得珍視的人,她對爸爸的不滿像潮水般有起有落;至于母親,她對爸爸的鄙視爆發(fā)時更像是個狙擊手。關(guān)于父親,有一點我太清楚了,他天性狡黠,這讓我很難站在他的立場上說話。家里的情況就像一場看不見的疊疊樂游戲,若是加上我的這點為難,再摞上他那些看似簡單的要求:要紙巾、吃餅干、拿遙控器……一個本就傾斜的耐心之塔很容易轟然倒塌。

“要喝茶嗎?”我問。

“不,我不喝?!彼f。

不一會兒我就會看到媽媽端著一杯茶,步履蹣跚地向他走去。

“我剛才不是問過你要不要喝茶嗎?!”

“你問的時候我還不想喝?!?/p>

“我在這兒,你有事就找我,別麻煩她?!?/p>

“我沒看見你。”

“你說什么?”媽媽問。我硬掰開她的手,拿過馬克杯,遞給爸爸。

“這是你老爸的茶。”

“不說我也知道這是誰的茶!”

“你喊什么?。俊?/p>

看到她像勃魯蓋爾油畫中的農(nóng)民一樣,屈從于爸爸剛剛提出的這個沒什么必要的要求,我心里就充滿了怨恨。不管我為那棵橡樹和可能降臨在它身上的慘事感到多憤怒、多無措,都遠遠不及我在媽媽被爸爸使喚這件事上的感受。

有一次,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問我爸的意見,結(jié)果他無比肯定地給我來了一句——

“有時候,有些事,你就是無能為力?!?/p>

我想,可能是早年喪母的經(jīng)歷將這種念頭深深刻在了他的世界觀中。我不是說他錯了,只是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種觀點的接受度沒那么高,特別是在與父母相關(guān)的事上,尤其是當他的需求越摞越高,晃晃悠悠,就要壓倒在她身上時。

我又燒了一壺水,一只鳥突然重重撞在窗戶上。一只鹡鸰,我猜是雄鳥。它一次次從灌木叢中飛起,襲擊它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其實我的部分責任就是確保母親不會因為本能的條件反射把自己毀掉,這種條件反射指的就是奮力滿足父親那像玻璃窗一樣無可指摘的期待。我們和那只鳥,都是有著固定生活軌跡的生物。至少那只鳥對它的生活軌跡有把握。我看著明年的空白日記本,開始考慮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

2017年12月11日

待在這里本就讓人覺得疲憊,雪上加霜的還有高低起伏的情緒和偶爾被突然觸動的緊繃神經(jīng)。壓力、操勞和擔憂成了我頭上的三座大山。眼下我過著那種感覺自己被掏空了的日子,就好像我的靈魂上安了一個打開的水龍頭。淌出來的情緒把地毯都泡了,像極了爸爸房間的暖氣。人若是踏進了窘境,恐怕就得付上一筆精神損失費。

為了喘口氣,我會騎車去朋友克里斯的家里找他。到那兒只需要騎上十分鐘,這么短的路程手不握把就能騎到,前提是你的大部分身體零件還能保持十三歲的狀態(tài)。說起來,我和他的確從十三歲起就一直是好朋友了。他每天去倫敦上班,而有的晚上,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會像他家的孩子一樣等待他回家。能和一個如此熟悉我、卻與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談天說地,我獲得的寬慰是不可估量的。從某種意義上,對他傾訴像是在認罪。另外,他家里有年輕人,所以待

在那里不像待在烤比薩爐般的家里那么難挨。我們會一起在他家或者別的地方喝酒,發(fā)發(fā)牢騷,然后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捎袝r候,聊著聊著就不小心聊出了真相。

“聽起來就像照料孩子一樣啊?!笨死锼沟膼廴苏f。憑著直覺,人們會有這種善良卻老套的觀點,可對于這個說法,我有個陰暗的絕妙回應:

“如果你每次說完晚安,離開孩子們的房間時,都暗暗希望他們能毫無痛苦地突然死掉,那才能說是一樣的?!笔聦嵕褪沁@樣。

理想的情況是爸爸先走,而整個過程不用耗太久。這只是出于實際的考慮。因為媽媽沒有他還能獨自過活,起碼能堅持一段時間,但反過來就行不通了。這個過程越長,情況就越糟糕,或許我的狀況也會變得更糟。我們的生活就像一艘漏水的救生艇,人越多,沉得越快。反正在我看來是這樣。

在心理學和倫理學上,這叫“電車難題”,指的是一個人可以通過改變失控電車的前進方向來救一群人,可這樣做就意味著他會害死另一個人。這個難題沒有“正確”答案,但是正如維基百科里說的,“根據(jù)對道德義務的某些解釋,只要身處這種情況并能夠影響其結(jié)果,就構(gòu)成了一種參與義務”。我腦子里仿佛上演了一出《哈姆雷特》的前傳。此時沒有鬼魂,也沒有謀殺,大家都還活著,只不過命不久矣。

“我會盡力去做,”我坦言,“但我會忍不住希望這件事快點結(jié)束。”

克里斯家的廚房陷入了安靜,不是因為震驚,而是因為認同。就連那些尚未面對這種困境的人都對我感同身受。得到了擁抱和傾聽之后,我便騎車回家了,心上壓著如此令人困擾的愛帶來的愧疚與矛盾。我的雙手始終扶在車把上?;丶业姆较?,全是上坡路。

姐姐發(fā)來消息:

“關(guān)于圣誕禮物有什么想法嗎?”

“尊嚴機構(gòu)的代金券?!?/p>

“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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