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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新生開學典禮:偏安于知識一隅的時代結束了

沒有他者的介入,沒有外部視角的參照,沒有外部知識的刺激,我們就會越來越自戀,我們的想象力也會越來越貧弱。

【編者按】

8月31日,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格非作為教師代表在本科新生開學典禮發(fā)言。格非給新生們提出了一些建議,他表示:“我覺得一個人,假如說他把自己局限在一個自我意識始終很舒服的境況里邊,把自己封閉在很狹窄的知識門類或專業(yè)當中,是很成問題的。不管你是否樂于接受,那種偏安于知識的一隅而孤芳自賞的時代,已經(jīng)徹底結束了?!?/p>

以下為格非發(fā)言全文,刊于微信公眾號“清華清小新”,經(jīng)格非授權轉載。

清華新生開學典禮:偏安于知識一隅的時代結束了

各位同學,各位老師,首先歡迎各位新同學來到清華大學。幾天前,接到院里的通知,讓我在今天的典禮上發(fā)言。因為今天是大類招生的典禮,我不能光代表中文系,還要代表人文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社會科學學院和外語系在這里發(fā)言。這兩天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跟大家說些什么。我是學文學的,我想是不是可以講這么一個問題:我想用文學作為例子,來跟大家簡單的說一說各個不同的學科、不同院系之間彼此借鑒,互相融匯的重要性。

人文學院就不用說了,文、史、哲、外,我們原來都是一家人。我到清華工作的時候,這幾個系就在一起。一直到今天,還是一家人。在古代,大家都知道文史哲不分,今天在某種意義上依然如此。比如說論語、孟子、左傳、史記這樣的古典文獻,不光中文系的學生要學,歷史系,哲學系也要學,我們的很多課程都有交叉。而說到外文的重要性,陳永國教授的發(fā)言讓我非常有感觸——他引用一位學者的話說,外語不好的人,就失去了一個反觀本國語言的獨特視角;同樣,我們也可以說,如果中文水平不高,外語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外語的重要性不用多說了。老清華的歷史上出現(xiàn)了那么多中外兼通的大師,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我剛到北京工作的時候,清華大學有一個很著名的項目,就是中外文化綜合班。這個班是當時的教務處主導,由中文系和外文系合辦。所以這么多年來,我們中文系和外語系共同參與了很多事情,有很好的合作傳統(tǒng),也取得了很重要的成果。中外文化綜合班培養(yǎng)的學生,在國內外的著名高校當教授的人已經(jīng)有不少了。如今的外文系又成立了世文院,說明這個傳統(tǒng)依然在延續(xù)。當時,我們在規(guī)劃人文學院的大類課程(跟今天相比其實是小類)時,我們提出,要讓學生具備兩個最核心的能力:一個是外語的能力,一個是研讀古典文獻的能力,所有的學生都必須具備。

說到文學跟新聞與傳播的關系,我覺得大家恐怕不是特別清楚。應該怎么來描述這個關系呢?我認為,如果沒有現(xiàn)代傳媒的崛起,現(xiàn)代文學是不可能產(chǎn)生的。也就是說,現(xiàn)代文學一系列的制度,運行方式,傳播方式、乃至于文學創(chuàng)作本身,都跟現(xiàn)代傳媒有密切的關系。從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生來看,新聞和文學就是結合得非常緊密的兩個學科。

大家也都知道,我們講述故事的方法,從古至今經(jīng)歷了大致三個時代:

第一個時代是民間故事的時代。那個時代,故事在社會上流傳,不同的人共同介入到故事的傳播和創(chuàng)作中,故事不會終結,也沒有一個固定的作者,誰都可以講,它是開放的。

第二個講故事的時代是小說的時代。小說是作家躲在自己的房間里閉門造車。一般來說,由作者獨立完成。盧卡奇說,小說是上帝死去之后所出現(xiàn)的史詩,從西方文學史的脈絡來看,是很有道理的。

第三個時代就是今天所面臨的時代,叫做信息敘事的時代。大家不要忘了,在今天講故事的大宗,或者說最重要的故事講述者,不是文學作家,而是媒體和新聞工作者。我們每天讀到大量事件的描述都來自于新聞。

當然,在新聞誕生的時期,大家也知道,像托爾斯泰和霍桑這樣的大作家,他們都有一個習慣,就是他們很多的素材和作品都來自于報紙。報紙上的新聞是激發(fā)作家想象力的重要的介質。那個時代報紙是一個奢侈品,不是誰都能讀的。另外,當時的交通條件、獲取資訊的手段遠不像今天這樣便捷,作家們增廣見聞的途徑,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報紙,并不奇怪。

到了今天,我們仍然有很多的作家,看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新聞寫作,遭到了廣泛的批評。完全依賴于新聞的報道寫作不僅是懶惰的,也是極其危險的。新聞報道的真實性,在今天是一個什么狀況,我想在座的各位恐怕都比較清楚。在過去,新聞報道出現(xiàn)事實錯誤,媒體是要承擔很大責任的;而在今天,新聞媒體、尤其是自媒體所報道的事件,似乎總是會發(fā)生“反轉”。自相矛盾的訊息隨處可見,令受眾無所適從。而且,媒體的權利被濫用之后,我們獨立思考問題的能力也急劇退化。我們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消費訊息,而無意探究事情的本末。不過,作家們根據(jù)新聞信息來寫作這件事,本身也說明了新聞媒體巨大的影響力。

當然,學新聞的人,也需要有很好的文學或寫作根基,甚至,新聞的敘事方式有時也會借用很多的文學修辭。新聞與文學使用修辭的目的之一,都是為了說服或影響讀者。另外,原先新聞和文學一樣,與社會的時尚話語總是保持一定的距離。也就是說,它們總是處于社會或時尚話語的外部。而在今天,兩者都處于這種話語的內部。全世界都是如此。質疑或思考真相,變成了迎合與娛樂消費。不論是學文學的,還是學新聞的,這個問題需要引起我們認真的思考。

新聞與小說的聯(lián)姻,出現(xiàn)了新聞小說。在歐洲特別是美國,它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文類。中國的新聞小說雖然不發(fā)達,但過去有盛極一時的報告文學,今天有非虛構。非虛構敘事在中國方興未艾,新聞從業(yè)者在這方面具有特殊的優(yōu)勢。

同樣,文學跟社會學的關系也非常緊密。二十世紀的文學理論,比如說俄國形式主義,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所有這些東西,其實里面都蘊含著特別多的社會學內容、社會學的方法和人類學的基本范疇。文學和社會學嚴格地來講,都屬于社會科學,都在面臨科學化的進程。

我記得早年在上海,王元化先生曾向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他說,我有一個問題老弄不明白,巴爾扎克寫了那么多的人物,從官員、銀行家、大學生到小職員、妓女、裁縫,他對所有的這些人都了解得那么深入,他是怎么做到的?王先生提出的這個問題,我當時想了半天,已記不清是如何回答的。

但是今天,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清楚。巴爾扎克也好,魯迅也好,他們當時的居住的環(huán)境,是各色各樣、不同身份、不同階層的人五方雜處的環(huán)境。只要讀一讀魯迅的《阿金》,我們就不難想象出當時魯迅在上海的居住環(huán)境。也就是說,你足不出戶,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人。今天的社會不一樣。由于社會和知識分工的細密化,我們只對自己的工作、自己學的一點東西比較了解。另外,有錢人住的地方和窮人住的地方不在一塊。成功人士、白領、知識分子和回遷戶都有自己相對獨立的社區(qū)。你想隨隨便便就了解一個全景式的社會畫面,越來越不可能了。

在這樣一個前提下,對于文學寫作者來說,就需要向社會學學習。學習社會學的走訪與田野調查,學習它的統(tǒng)計方法。文學研究其實也一樣。大家也知道,傳統(tǒng)的文學文學研究門類中,新近崛起的一個影響很大的學科,就是所謂的文化研究。文化研究我覺得是文學和社會學結合非常成功的典范。

另外一方面社會學也需要向文學學習。舉個例子來說,你讀了十本關于美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社會學著作,你不一定就能弄明白美國五六十年代到底是什么樣的社會。但假如你讀過一兩篇理查德·耶茨或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說,你也許馬上就會對美國五六十年代人的基本生存狀況有一個直觀的了解。

今年暑假高考結束以后,有一些家長帶著孩子來清華看我。我發(fā)現(xiàn)好幾位孩子所報的專業(yè),竟然都是物理學。這么多的孩子學物理,到底是咋回事呢?有家長跟我解釋說,我們家孩子學物理的目的,就是為了將來能像劉慈欣和郝景芳那樣去寫科幻小說。當然這個事情也可以讓我們從反面感覺到,不同知識門類之間加速融合的趨勢。我在這里給大家提出一些忠告,或者說,提出一些我個人的建議。我覺得一個人,假如說他把自己局限在一個自我意識始終很舒服的境況里邊,把自己封閉在很狹窄的知識門類或專業(yè)當中,是很成問題的。不管你是否樂于接受,那種偏安于知識的一隅而孤芳自賞的時代,已經(jīng)徹底結束了。

如果沒有來自外部的刺激,所謂內部的真實性其實是很值得懷疑的。這個話是什么意思呢?我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大家都喜歡照鏡子,我們且不管這個人長得美還是長得丑,我們在照鏡子的時候總是感覺到很舒服:長得美的人越看自己越覺得美;長得有瑕疵的人,比如臉上有個痣,他在鏡子前左看右看,總覺得這顆痣長真是長對了地方。他可以用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自己長得不賴,至少還過得去。

可是,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有時我們在端詳照片中的形象時,會發(fā)現(xiàn)很難接受照片中的自己,甚至會覺得,照片中的人一點也不像自己。和照鏡子的舒適相比,照片顯得冷酷而陌生??赡苡型瑢W會反駁我,今天的照片也可以修飾,那是另一回事。

話說回來,為什么照片所反映的自我形象有時候讓人難以接受?那是因為我們在照鏡子的時候,我們的自我意識參與了形象的產(chǎn)生。而照片來自于他者,來自于外部的視角。所以說,沒有他者的介入,沒有外部視角的參照,沒有外部知識的刺激,我們就會越來越自戀,我們的想象力也會越來越貧弱。關于這個問題,我只能點到為止,大家對此要有充分的思考。

我跟在座的各位,原先素不相識,但是今天有幸跟大家走到了一起。你們要在清華待四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我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緣分。人與人的相遇,是很平常的事。但有時候細細想想這個事情,又覺得也挺玄妙。比如說,我今天能夠站在這兒跟大家說話,需要無數(shù)個前提。每一個必然,實際上都是無數(shù)個偶然堆砌起來的。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所以,這個小小的緣分,也是值得我們珍惜的。

最后祝愿大家在清華大學度過愉快而有意義的學習時光,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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