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科畢業(yè)于哈佛大學的布萊斯·格羅斯伯格曾在紐約以擅長幫助阿斯伯格綜合征兒童以及學習障礙兒童而聞名,15年間輔導了數(shù)千名學生。在《我在上東區(qū)做家教:一位心理學博士視角下紐約富豪階層的育兒戰(zhàn)爭》一書中,她講述了在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中看到的學生所面臨的問題,尤其是來自紐約上流社會家庭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利用高超的手腕精心運作,努力為孩子爭取常春藤聯(lián)盟為數(shù)不多的寶貴席位,上演了一出出育兒戰(zhàn)爭,但孩子們可能已經(jīng)不堪重負、郁郁寡歡。。
這些孩子幾乎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在自己房間里長時間獨處了。我小時候經(jīng)常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對上面的每一條紋路都了然于心。在夏日的午后,我經(jīng)常在房間里讀書、睡覺或做夢。這些孩子沒時間也不愿意這么做,他們時時刻刻和手機黏在一起。的確,在當下的美國,很多中產(chǎn)以上的家庭的小孩都嚴重依賴手機,而曼哈頓和布魯克林富豪家庭的小孩尤甚。
這會產(chǎn)生什么副作用呢?首先是睡眠不足,然后是焦慮,甚至抑郁。紐約精英孩子身上的焦慮和抑郁是顯而易見的。住在布朗克斯南區(qū)或紐約東區(qū)的平民家的孩子連每天平安到達學校都是一種挑戰(zhàn),他們還需要幫父母承擔起養(yǎng)家的重任,而專家卻認為,富人家孩子的抑郁程度是這些平民家孩子的兩倍。這似乎說不通,但研究數(shù)據(jù)確實證實了這一結(jié)論。像亞歷克斯、特雷弗和莉莉這樣的孩子是溫室里的花朵,他們被家長和一眾后勤人員托舉起來,內(nèi)心卻深知自己的能力不足。家長把他們一路送上大學,而他們?nèi)绾伟盐沾撕蟮娜松秃茈y預測了。
哥倫比亞大學教師學院榮譽教授蘇妮亞·盧塔爾(Suniya. Luthar)的研究表明了財富帶來的風險。根據(jù)常識,社會經(jīng)濟地位高的孩子不太可能染上濫用藥物的不良嗜好,但研究結(jié)果證明恰恰相反:富裕家庭的孩子比貧困家庭的孩子更有可能患上因藥物濫用導致的紊亂癥狀。
《我在上東區(qū)做家教:一位心理學博士視角下紐約富豪階層的育兒戰(zhàn)爭》
盧塔爾等人認為,富裕家庭孩子面臨的問題是由多種因素導致的。其一是家長對孩子施加的壓力過大,部分家長重視成績甚于個人品質(zhì),孩子被迫承受了這種壓力;其二是家長對孩子的疏離,因為富裕的家長與孩子共處的時光往往較少,而孩子往往也會參加更多課后活動,從而占用了親子時光。與家長共進晚餐可以對孩子產(chǎn)生積極影響,然而在富裕家庭里,這并非常態(tài)。第五大道的孩子常常獨自在家,家長對他們的關(guān)注又往往僅限于成績、而非生活的其他方面。盧塔爾發(fā)現(xiàn),極其富裕的家庭和極其貧困的家庭的孩子都可能會羨慕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同齡人。
研究人員和大眾長期以來一直認為,社會經(jīng)濟地位越高,其帶來的益處就越多。但盧塔爾認為,事實上,社會階層越靠近頂部,其優(yōu)勢可能會越來越不明顯甚至下降。雖然許多研究表明,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高的家庭的孩子人生更為順利,但盧塔爾指出,這些研究的對象大多是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孩子。直到現(xiàn)在,以盧塔爾為代表的研究人員才開始剖析所謂的常識,研究“多即是少”是否成立,以及對于孩子來說,美好的事物是否也會過量。財富往往與高壓生活相伴相隨,而盧塔爾的研究顯示,高壓生活會導致孩子產(chǎn)生各種問題。
最富有的1%家庭的孩子比其他經(jīng)濟階層的孩子更有可能吸毒和酗酒,亞歷克斯就是這樣。盧塔爾對富裕家庭小孩進行的追蹤研究發(fā)現(xiàn),到26歲的時候,這些孩子濫用藥物的概率是普通孩子的2到3倍。富裕家庭的孩子更有可能酗酒,也更有可能濫用毒品。盧塔爾認為,孩子們使用這些藥物是為了緩解家長對他們的期望所帶來的壓力。她說,在過于重視成績的家庭里,許多因素都會導致問題。
盧塔爾說:“這是一種適者生存的心態(tài)?!逼矫窦业暮⒆訛榱藙俪龆偁帲W校的孩子也是同樣的心態(tài):“頂級名校和好的工作崗位就那么幾個,不是你輸就是我輸?!?/p>
盧塔爾的研究表明,這些孩子上大學后會繼續(xù)濫用藥物,而家長可能選擇視而不見,因為他們更關(guān)心孩子的學業(yè)成績。不過亞歷克斯的父母很重視這個問題,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醫(yī)生發(fā)現(xiàn),亞歷克斯沉默、麻木、無法向他人敞開心扉。
許多富人家的孩子都有強烈的優(yōu)越感,仿佛是害怕自己能力不足,只有優(yōu)越感才能填補心中的空虛。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一個白人男孩進入了紐約一所精英私立學校,卻還沒有認識到自己先天的優(yōu)勢以及自己是如何憑借這種優(yōu)勢入學的。我在曼哈頓一所私校教過的一些學生甚至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簡單來說,就是認為一個人有錢是因為他人品好——并竭力為其辯護。一個居住在公園大道的學生堂而皇之地說:“我們能來到這里是因為我們的父母比別人的父母更聰明、更健壯?!蔽疫€挺欣賞他提到的“更健壯”這一點,不過這個孩子的確不太聰明。
起初,我雖然能感受到我的學生們十分焦慮,不過這種焦慮還沒有對我產(chǎn)生太大影響。誠然,當他們忙得焦頭爛額、半夜3點才睡覺,或者因為要去羅得島參加排球比賽而沒時間復習期末考試時,我也為他們感到擔心,但這是他們的生活,我還不至于為此輾轉(zhuǎn)反側(cè)、早晨起床惡心反胃。直到我開始在深更半夜接到電話,一切都變了。
例如,蘇菲的媽媽有一次晚上9點半給我打電話,用她沙啞的長島口音說:“蘇菲很喜歡你?!彪娫捘沁厒鱽聿蛷d的嘈雜聲?!八锟荚嚊]考好,很傷心,你能給她打個電話嗎?她哭了一晚上了。”
我給蘇菲打了電話。我能聽出來她心情不好只是因為她剛剛度過了大起大落的一天,想找個人說說話。“我生物考試得了B-,”她抽泣著說,“可是我真的非常非常努力了?!彼_始沒完沒了地抱怨,包括“我的朋友沒有邀請我一起吃早午餐”以及“我的英語老師霸凌我”。在她眼里,只要是她不喜歡的行為就是霸凌。在控訴身邊大多數(shù)人都在霸凌自己后(包括她最好的朋友的媽媽,因為她要求女兒晚上11點以前回家),蘇菲的心情很快好轉(zhuǎn)起來。她告訴我明天要考數(shù)學,她要去學習一會兒,然后掛斷了電話。我意識到,她只是需要有人聽她傾訴,而她母親把這項任務(wù)交給了我。她的父母投身于社交活動,沒有時間陪伴她。她的抽泣聲回蕩在空蕩蕩的白色公寓里,落在鑲著金邊的法國利摩日瓷器上。還有一次,蘇菲在學校組織的夜間旅行中扭傷了腳踝,帶隊的老師打不通她父母的電話,只好開車把蘇菲送到一家急診室,處理完腳傷后把她送回家。她父母解釋稱剛才在參加一場生意上的宴會,實在走不開。
后來,蘇菲也遇到了麻煩。她媽媽給我打電話,請我給一名法官寫一封信。即名法官想知道蘇菲為什么沒有積極履行公民義務(wù)、參與社區(qū)工作。她媽媽希望我向法官解釋,蘇菲放學后的時間都用來補課了。
“蘇菲攤上事了,我覺得是她朋友慫恿她做的。她只偷了兩件東西,但商店想以儆效尤?!彼龐寢屨f,“她一直很喜歡你?!彼偸悄眠@句話來讓我?guī)退k事,因為她知道我心軟,愿意幫助她女兒?!拔視烟K菲的律師把關(guān)于這類信函的說明發(fā)給你。希望你在下周前把信給我們?!?/p>
我寫的這封信意在向法官說明蘇菲是個好公民。蘇菲從一家高檔商店里偷了幾件東西,包括鉆石耳釘。她偷的東西不多,但物品金額不低。商店對蘇菲不依不饒,并且已經(jīng)對蘇菲提出了控告。我用蘇菲的律師提供的模板寫了一封信,陳述了蘇菲學校的學習安排、她患有的學習障礙,以及我每周給她輔導的時長。我想到了她房間里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瓷器,以及她在小狗和管家的陪伴下在家度過的許多個夜晚。她到底想從那家商店里偷什么?是不是關(guān)注和愛?我等著她告訴我答案,但她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在這個家長們晚上不是在參加慈善舞會就是在巴黎出差的世界,我不只是一個家教。在這個成績、SAT分數(shù)、升學和壁球排名主宰一切的世界,孩子們的每個行為都有重大意義。在這個世界里,卻沒有人把他們當做孩子,當做晚上需要向人傾訴的青少年,當做偶爾會長粉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