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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象征性:公與私,外與內(nèi)

在世人看來,建筑是反時間的,一成不變。當代城市中有太多這樣的建筑,拒絕融入城市肌理,與周邊環(huán)境格格不入,意圖成為自己的紀念碑。

【編者按】

在世人看來,建筑是反時間的,一成不變。當代城市中有太多這樣的建筑,拒絕融入城市肌理,與周邊環(huán)境格格不入,意圖成為自己的紀念碑。本書作者、建筑師唐克揚認為,時空并不可分,個體只有將本真的生活經(jīng)驗映照其上,才能真正進入逝去的建構(gòu)的世界。本文摘自《建筑與時間:從上古城市到當代空間》(唐克揚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4年4月)“1917-1937年 女性的房子”一節(jié)。

《建筑與時間:從上古城市到當代空間》書封


建筑設計不折不扣是個男人的世界——不錯,女建筑師的行列比起30年前大概已經(jīng)翻了一番,妹島和世和扎哈·哈迪德這樣的名字很多人聽起來已經(jīng)如雷貫耳了。可是,這樣一枝獨秀的女建筑師究竟又有多少呢?重要的是,我們所熟悉的這種建筑學和它次生的文化完全是為男性——很大程度上,是西方白人男性——所設定的。這不是筆者的價值取向,而是一種既成事實:在這堅硬冰涼的現(xiàn)實后面,隱匿著人類社會諱莫如深的秘密。

文明如同一只幼獸。在荒原上奔跑的時候,它使得周遭浸滿了一種氣息,時而暴烈如疾風驟雨,時而使人動情,它深入林莽,掃蕩大地……空間既然已經(jīng)侵入了等級、生計、貿(mào)易等人類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那么性別也絕不例外。只是,從20世紀初始,正值“現(xiàn)代”,畢竟,哈德良的別墅朽舊了。

當巨石砌就的院墻傾坍時,隱秘的水池便暴露在眾人的面前,從柱廊之間出發(fā)的道路延伸向世界的每一座門庭。

有色人種的面孔難得出現(xiàn)在“建筑大師”的圈子里,女性亦如是。這種變化,是隨著“現(xiàn)代”的新世紀的到來,緩慢出現(xiàn)的。

陰陽

多少年前,空間是關于“有”的。

多少年之后,空間又突然“無”了。在國內(nèi)某著名高校建筑系的墻上,刻著老子的那句名言——“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往漫漫太虛中尋求“無”的人,極可能患有先天厭女癥或雌雄同體,他并不關心在糾葛中同時產(chǎn)生樂趣和煩惱的人事。??抡f,空間源自差別,只有肯定地“有”了,才能談論“無”,這就是陰陽的來源;拉康進一步延伸了這種理論,他說,女性其實是不存在的,按照他的“主仆”理論,性別差別不是向來如此的,而是必須如此,只有強迫或自愿使得兩方中的一方處于從屬地位,一個穩(wěn)定的、正常的社會秩序才能建立。

一間房子,因此,是明白無誤的差異性的物化——不是20世紀之前的那種情形:所有的社交俱樂部都有“女賓室”,實際上和今天很多商場的托兒所是同樣的功用;也不是20世紀之后的那種情形:所有的公共衛(wèi)生間明白地寫著男廁、女廁、無性別。女性和房子的關聯(lián)源于一種更深刻的差異性:“房子”本身就是一種性別差別和不平等的體現(xiàn)——男性注定是使用房子的。他能體驗空間的事實,說明他本身并不是空間的一部分。注視著“無”并時而進入“有”的他,是外在的。女性卻是房子本身,是“家”的化身。

室內(nèi)

有一種說法,工業(yè)革命把女性從廚房的勞役中解放出來了。但是,西方自己的學者對此提出了異議,就像洗衣機,它雖然使得女性洗衣服大大方便了,卻也帶來了更多的家務,像琢磨哪一種牌子的防皺貼才能使衣服洗完了挺括如新、清新可人,像多出來的閑暇里如何學會使用電視上售賣的攪拌機,為丈夫和孩子們做點主婦們應該了解的新花樣,更有甚者,洗衣機把“洗衣”這樣的事情永遠地從男性“應該從事”的任務里刨除了。效率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需要,更多的專門工作。以前,大多數(shù)家務活都是體力活,需要男女共同分擔,但是機器代替了男性的角色之后,男女在“需要”的丁字路口徹底分道揚鑣了,就好像紡織機帶來了男耕女織的標準圖像,現(xiàn)在家務事徹底是與男性無關的范疇(革命后的中國是唯一的一個例外,大概因為革命的詞典里討厭和“家”有關的詞語)。

女性的房子,或者說女性所代表的讓人繾綣的“空間”,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室內(nèi)經(jīng)驗。這種室內(nèi)不是和“室外”相對的“室內(nèi)”,不,這里根本就沒有室外!

沒有室外的房子是沒有窗的,或者說,整個建筑就是一扇巨大的無定形的窗,它的全部作用就是被“看著”;因為它沒有外邊,也就無深度可言,所有的零碎部件都像衣服里子一樣被翻了出來,并且被拆散了平攤在面前,臥室、客廳、廚房,幾乎肩并肩地排列在一起,擁擠在一塊,多看幾眼就會覺得乏味。但是,當你在這堆零碎旁長久駐足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這幢房子的秘密:它并不引誘你走入,而是慫恿你旁觀。仔細看來,在每間屋子里都有一個姿態(tài)各異,但表情相似的女子。因為她的身后沒有退路,所以肯定不是像T臺上的模特那樣,從同一個門里款款地一遍遍走出來,變化成無窮模樣的“個別”。相反,她們是同時在那里的。只是她們都注視著你,但彼此并不意識到互相的存在。

這時候,你——想必是個男性——千萬不要出聲,而且,你還要把手指放在嘴唇邊:噓,別讓她們聽見。

密室

現(xiàn)代的偷窺和古代的不一樣。

現(xiàn)代的春宮秀旁通常有一個小槽,投入硬幣,可以購買。你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需求和癖好,調(diào)節(jié)它的亮度和對比——而且不會有人來勸阻你這其實對視力有害,他們只會“好心”地告訴你,某一種牌子的秀“更加”有益健康。

密斯·凡·德·羅(Ludwig Mies Van der Rohe)的范斯沃斯住宅 (Farns worth House) 有一名挑剔的女業(yè)主,但是,她碰上的是一名更不好打交道的建筑師。這是一座傲慢的男性的房子,建筑師執(zhí)拗地不愿意加上哪怕一小片遮蔽視野的實墻。房子周遭完全是透明的,只有極細的角鋼模樣的白色柱子,支撐起仿佛是浮在空中的屋頂。建筑師同樣“好心”地告訴她,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可以拉上山東綢的窗簾,就可以瞬間改變這座房子的觀感——但是,相比慷慨地吸收目光和日照的玻璃,窗簾的作用實在是太微弱了。這間像溫室的屋子即使在林間也熱得要命。

于是,范斯沃斯醫(yī)生把這位著名的建筑師告上了法庭。注意,透明和“恍如無物”(那是密斯自己的口號,或者障眼法)還不是一回事情?!盁o”并不是“沒有”,無物,是理念層面的一貫、透明,卻意味著一種幻覺之中搖擺的深度。它有時有,有時又突然失效。

1985年,著名的“游擊隊女孩”在同樣有名的安格爾式人體上安放了一個大猩猩的面具。就像不得不自己拉上窗簾的范斯沃斯醫(yī)生一樣,她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兩難:美好的女性的身體加上一副未必搭配的面孔,就好像“人妖”讓人們參觀“她”的下體,你會突然惡心得把昨天的晚飯都吐出來——是的,回憶中的美味是不打折扣的,但偶然現(xiàn)形的欲望就像胃酸一樣,既然有了難以抑制的涌動,就沒法咽回去,吐出來雖能暫時消除這種兩難,但還是難免饑餓,重新恢復的胃口意味著更多的饑餓。

花園

花園應運而生。它把建筑或者城市的“內(nèi)急”排除掉了,并且在這里隨地小便的人們一般還不會受到譴責。

男性的文明有兩種適合他們女士們的花園,一種代表著怒放的生殖力,看上去無拘無束純?nèi)皇且黄匀唬ㄓ税l(fā)明了一種下沉式的隱形籬笆,叫作ha-h(huán)a,既可以圈住產(chǎn)業(yè)里的牛羊,又不至于煞風景)。這如畫的原野,是查泰萊夫人和她的情人偷情的所在——縱使很假,對城市人而言這種花園還是太奢侈了,大多數(shù)時候,它只能出現(xiàn)在電影工廠的景片上,而大多數(shù)中產(chǎn)階級的花園,不過是他們后院里那被小心地培育起來的幾叢牛筋草、一棵樹冠碩大的榆樹。美國式聯(lián)排住宅 (row house) 的“前花園”,也就是那不大的草坪,是道貌岸然而且乏味的,“后花園”卻是個晚飯后夕陽下的好去處。野餐會,至少名字聽起來是這樣,有著裊裊上升的白煙和別處不能代替的野趣。在后花園里那棵老榆樹的陰影下,男性們偶然的興之所至可以得到律法和家政的雙重庇護。

后花園中的女性也許依舊穿著飄飄的白色衣裙,但是這無關密斯的詭計。她消逝的地方是一片蔥郁的綠色,既不反光,也不透明,但為那沒有深度的室內(nèi)創(chuàng)造了一種無限延展的幻覺。落雨時匯集的水泊,帶來了在平展無余的空間里消逝的幻想,它無性孽生著當代生活陰暗面里的子息。

單身漢之宅

曼哈頓是單身漢的天堂,雷姆·庫哈斯如此描述他們周末的去處,在紐約下城健身俱樂部的摩天大樓深處,有一個可以俯瞰哈德遜河的牡蠣酒吧,他們:

戴著拳擊手套吃著牡蠣,裸體,在第n層——

單身漢公寓從來沒有像在紐約這樣受人歡迎。這樣的“家”常常是一幢古老的戰(zhàn)前大樓的整層,改建自一座生產(chǎn)汽水瓶的工廠。高高的天花板上依然保留著那些密密麻麻的管線。不管是通風管,還是動力線,都一律涂成了黑色。黑色之間,不規(guī)則地分布著無數(shù)銀色的小燈,像是一把沙子撒在天上。地板則是樺木的直條,沒有一條是同樣的形狀——它們原先大概已經(jīng)在不同的地方用過一陣,在重新安裝的時候,除了修齊了表面,什么都沒做。

在這偌大的一間房里,人走過來走過去可以聽得見“嗡嗡嗡”的回聲,最奇怪的是別的什么都沒有,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座透明的玻璃的抽水馬桶,一座透明的、用圓形的玻璃隔板圍起來的淋浴間和一個乳白色橢圓形的浴缸。這里沒有任何間隔,也不知道哪兒是臥室,哪兒是起居室。

和一般人的異想天開 (fantasy) 不同,紐約單身漢們有著斯多噶式的堅忍,他們其實是只影獨行,不近女色的。正如庫哈斯所說——“對于真正的都會人而言,單身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在這個一望無余的空間里只有他們自己,沒有窗,也沒有內(nèi)部的走廊和通路。他們唯一的希望和樂趣,就是看著玻璃淋浴間里逐漸彌漫開的水汽,將屋里的一部分事實變得不再那么清晰——那里有著他們最終幻想的來源。

單身漢的新娘是永遠不會出現(xiàn)的。

多寶塔

在鳩摩羅什所譯的《阿彌陀經(jīng)》中,“七寶”是七種不同的貴重物品: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這些物品的貴重,大概在于它們恒常的品質(zhì),以及使得持有人身價迅速增益的事實,比如金子就有著這樣的屬性:一,色無變;二,體無染;三,轉(zhuǎn)作無礙;四,令人富。如此,它就聯(lián)系上了佛教所談的“法身”的四種德行:常、凈、我、樂。

設想有這樣一種七寶樓臺,它是一種最極致的女性的房子。它不是一層一層疊加起來的,而是宛如俄羅斯套娃那樣,一個套著一個 (我們先不要管這是怎么做到的)。這樣,它們就沒法像集古格里的芭比那樣被逐個收集,但它們又是確定無疑的,不是千面狐貍,而是塔中之塔,每一座都很堅實。它們最神奇的品質(zhì),就是可以做到又閃耀又沉靜,一座的毫光不會影響另一座暗啞的膚澤。金是輝煌的,銀是燦爛的,琉璃是同色而深致的,玻璃是瑩凈通明的,硨磲是青白間色的,赤珠是火紅熱烈的,瑪瑙(不是通常所說的那一種)是翠綠深碧的……

然而,這些品質(zhì)無法讓一個外在的人同時感受到。毫無疑問,概念上它們一定存在,但沒有一種辦法從外面描述這種存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與其同在——準確地說,是“在那兒”,就是“有”,同時也是“當其有”而有用的“無”。女性唯一“在外面”的時候,就是她孕育的階段。那也是一生忙碌的建筑師唯一安靜的時刻,作為一個胚胎,空間在此刻是內(nèi)在的,它的吐息是緩慢而綿長的,有著遠遠多于七種的無限的可能。

那大概是一座最美的女性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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