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22日,“泰華巍峨:紀念李文田誕辰190周年活動”在佛山市順德區(qū)均安鎮(zhèn)鶴峰社區(qū)上村李氏宗祠舉行。本次活動由中山大學歷史學系、歷史學系(珠海)、廣東人民出版社、均安鎮(zhèn)宣傳文體旅游和教育辦公室,與鶴峰社區(qū)居民委員會、李文田研究會聯合策劃。
本次紀念活動得到多位書法名家的支持。活動主題“泰華巍峨”四字由中山大學教授、廣東書法家協(xié)會原主席、著名書法家陳永正先生題寫?!疤┤A”二字取自李文田書齋名,以其藏有“西岳華山廟碑”和“泰山刻石”兩部珍貴拓本得名。現任廣東省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張桂光教授也為活動題詞“溫厚蘊藉”。
李文田像
陳永正題寫的“泰華巍峨”
《泰華巍峨:紀念李文田誕辰190周年專題展》布設于李氏宗祠旁的社區(qū)公共空間內,系統(tǒng)呈現了李文田的生平及其學術影響,并展示李氏書法真跡、手札、名帖、奏議、著作等七十余件。
李文田(1834-1895),廣東順德均安人。咸豐九年探花,官至禮部右侍郎。是晚清著名的學者、金石家、書法家和士林領袖。其日常交往、行事多散見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諭旨、奏疏、實錄和《申報》等,同時代官員、士人的日記、文集、函札中又記有大量細節(jié)。他為后人關注的重要經歷,是在同治十三年(1874年),因兩宮太后退簾,同治帝下詔重修圓明園之時,李文田上疏竭力諫阻,繼而憤然辭官,贏得士林景仰。此后李文田在籍十年,在中法戰(zhàn)爭中協(xié)助張之洞籌餉,幫辦團練。直到光緒十一年,方回京任職。甲午戰(zhàn)爭期間,他受命辦理北京團防,疏請起用恭親王,反對對日賠款,忠篤志節(jié)頗受贊譽。晚清西北邊疆危機愈演愈烈,李文田于公務之余,又專注研究西北史地之學,著有《元秘史注》《西游錄注》《朔方備乘札記》等,是晚清該領域的代表性學者。
李文田在京文名極盛、交游廣泛,在廣東更是地方名流。惜乎李氏相關資料過于分散,至今尚未出現系統(tǒng)研究其生平的學術著作。幸而李文田族裔李軍輝先生,一直對家族歷史抱持熱情,于十八年前聯絡到復旦大學歷史學系王維江教授,向其請教李文田生平,最終促成王維江教授弟子李騖哲開啟對李文田的專門研究,歷時十余年,終于編成《李文田年譜長編》,并交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在李文田誕辰190周年之際出版發(fā)行。紀念活動期間,廣東人民出版社黃少剛總編輯與現任教于中山大學的李騖哲副教授,向順德地方相關機構、學校、社會團體贈送了新出版的《李文田年譜長編》,期待順德學子、地方各界能以李文田誠篤忠直的品格自勵,傳承歷史文化,攜眾人之力,為地方發(fā)展繼續(xù)貢獻力量。
紀念活動中,主辦方邀請中山大學歷史學系劉志偉教授、邱捷教授和復旦大學歷史學系王維江教授一起,在李文田故鄉(xiāng)順德均安上村李氏宗祠,暢談李文田所生活的時代、學問、仕途,以及他與晚清廣東社會的關系。
學者對談現場
王維江教授與李文田結緣于他對“清流”的研究。當再次談及李文田時,王教授認為,首先,李文田是一個非常真誠的人。他謚號文誠,其仕途之坎坷,與他敢說真話有很大關系。其次,李文田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他懂醫(yī)學,懂星象、相面,還是著名的書法家和收藏家。這構成了李文田政治生涯的一部分,也構成了他在京城人際交往的一大部分,他是19世紀六七十年代京城文人圈子里不可缺少的學者,同時也是首都大佬樞臣小范圍里極受歡迎的談客。這樣的人脈網絡本來可以助推他的仕途躍升,但他卻不合時宜地堅決阻止重新修建圓明園,其理由則來自他的星象知識,即星變與政治的相關度——天象示警。李軍輝先生曾經提出過一個問題:“李文田到底是不是‘清流’”?王教授回答道,李騖哲在《李文田年譜長編》的“引言”中做了長篇論述,簡言之,李文田跟“清流”很像,但二者又有很多不同。所謂“像”,是因為大家都做金石的研究、收藏;說“不像”,是因為李文田的政治志向、為官態(tài)度,與所謂的“清流”人物不同。所以,李文田與“清流”的仕途也不同。一個重要體現就在于,李文田曾經試圖改變同光時期的官場風氣。
同光時期的官場風氣究竟如何?經過兩次鴉片戰(zhàn)爭、太平天國起義,國家陷入內憂外患之中。到了19世紀70年代,已經有了十幾年的和平,官場風氣有所變化,官員生活日漸奢靡,應酬頻繁,李文田對此很不滿。因此,同治十三年(1874),當同治皇帝下詔,要求重修圓明園的時候,李文田上疏諫阻。李騖哲在書中認為李文田是“知危知退”,他預見到后果對他不利,甚至也預見到“清流”并不長久,所以他是激流勇退。對此,王維江教授有一些不同看法。他認為,從李文田的性格,和李文田的奏折引發(fā)的后續(xù)效應來講,李文田是不顧個人安危上了這樣一道奏折。太平天國之后,清政府財政捉襟見肘,而重修圓明園要花上千萬兩白銀。當時洋務運動剛開始,買軍艦槍炮都需要大量錢財,哪兒有錢重修圓明園?所以,李文田上奏之后,才引出恭親王的聯名上奏。其間,中興時期的關鍵人物文祥等人都對李文田表示支持。甚至像著名的保守派徐桐諫阻同治“微服私行”,其理由竟然也是與天象相關。這些人后來都是李文田的朋友,有過多次聚會。所以,李文田和“清流”很像,但他的朋友有改革傾向的,有保守的,也有不關心政治的。王維江教授認為,李文田愛好書法、碑刻、藏書,他的底色是學者,而且是真正對學術有興趣,求真求實的學者。這應該成為后世紀念李文田的題中應有之義。
邱捷教授多年來點校、研究《杜鳳治日記》,他從《杜鳳治日記》記載的細節(jié),談及京官與地方官之不同,以及李文田在廣東社會的影響。
杜鳳治于1873-1877年任職南海知縣,當時李文田就住在廣州西關的泰華樓,所以二人有些交集。邱捷教授指出,杜鳳治在日記里不敢說李文田不好,但是對李文田有很多抱怨,因為李文田常去兩廣總督劉坤一處進言,搞得地方官很難做。李文田很可能是批評杜鳳治辦事有些問題,也不排除他認為杜鳳治貪污。邱捷教授指出,李文田與杜鳳治所處環(huán)境不同,李文田是翰林,不管錢,一輩子當清貴官;而杜鳳治是縣官,做縣官就沒有不貪污的。所以,李文田是一個很有理想的士大夫,自然很清廉。杜鳳治作為地方官就覺得李文田不理解他。
邱捷教授還談到《杜鳳治日記》中的一處細節(jié)。1877年北江決堤發(fā)大水,廣東官府請西關大紳商梁氏家族出面,希望愛育善堂多多捐錢。但愛育善堂表示,要李文田來了,出面說才能多捐。邱捷教授在翻閱《李文田年譜長編》后也發(fā)現有類似記載。他認為,這可能與同治年間廣府紳商的世代交替有一定關系。
此前,廣州的紳商以十三行為主導,梁氏、潘氏,這些家族既是大商人,也出了很多翰林進士。到19世紀70年代,蠶絲出口的興盛帶動了廣東的經濟,新一代商人在經濟、社會甚至政治上都忌憚老一代紳商。湊巧的是,蠶絲業(yè)以順德商人為龍頭——盡管機器繅絲業(yè)起于南海,但是實際重心則在順德,在廣州經營銀號業(yè)的多數是順德人。而李文田是順德人,廣州的新一代紳商很多也是順德人。由于這一層關系,順德籍商人很自然地便把李文田當成一面旗幟。他是探花出身,文化形象好,做過京官,總督巡撫對他也很尊重。邱捷教授舉例說,《李文田年譜長編》里有一封李文田寫給張之洞的信,這封信就是在愛育善堂寫的,可見李文田會在這里辦公,幫西關商人處理事情。由此也可見,李文田在籍的這段時間,對廣東地方的社會經濟、文化發(fā)展,有很重要的影響。
邱捷教授進一步談到,他在四十幾年前,讀研究生時就發(fā)現,在晚清,特別是清末最后十年到民國最初十年,順德可能是近代中國工廠最多、產業(yè)工人最多,出口最多、稅收最多的縣級政區(qū)。經濟發(fā)展與文化發(fā)展密不可分,從這個角度看,李文田對地方經濟文化發(fā)展的推動,仍值得進一步研究。
歷史研究好似拼圖。邱捷教授發(fā)言之后,李騖哲分享了他此前不甚明白的一則歷史記載。李文田回京任職時,有一份折子專門談到李文田在廣東募捐的問題,當時余額有三萬兩,京城御史關注到這個問題,張之洞就替李文田辯護,說李文田是“因勢利導”籌款。何謂“因勢利導”,邱捷教授所談廣州紳商世代交替之變化,是重要的線索。
最后發(fā)言的劉志偉教授關注李文田在學術方面的影響。他指出,廣東歷史上出過很多名人、文人,但與江浙、福建相比,他們的成就顯得不太突出。能進入中國學術主流的廣東文人集中在兩個時期,一是明代的嘉靖前后,有湛若水、陳獻章;二則是道光以后,特別是阮元在廣東辦學海堂,把江浙的學術傳統(tǒng)帶到了廣州。學海堂在廣東培養(yǎng)了一批富商子弟或者這些子弟的朋友。這些人成為學者、文人以后,很快就進入了中國學術的主流,并提出了很多富有創(chuàng)新性的思想,諸如我們熟悉的康有為、梁啟超。李文田在中國學術史上的影響不如康梁,但他專注的西北史地之學在當時也是中國非常主流的學術領域。一般認為,西北史地研究的熱潮源于當時的邊疆危機,尤其是中俄伊犁事件的刺激。但若從長時段來觀察,晚清學者對于西北史地之學的熱情,實際上又是清代努力維護中華民族觀念和大一統(tǒng)國家意識的一個重要體現。盡管梁啟超提出的“中華民族”這樣的一個概念相對較晚,但這個意識,遠可以追溯到夏商周三代形成的世界觀,比較直接的是漢代形成的大一統(tǒng)的觀念。中國的版圖在宋明兩代有過一個萎縮的過程,而清人實際上是很努力地想要重新建立起我們今天稱之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空間概念。這背后體現的其實是清朝當時的學者繼承乾嘉考據學的傳統(tǒng),用乾嘉考據學形成的學術理路和方法,通過對西北史地的研究,建立起這套知識體系。李文田當然是這個傳統(tǒng)的代表人物。
此外,還有一個有趣的問題。劉志偉教授注意到,李文田曾經在北京,請翁同龢等人吃過一頓順德名吃——魚生。順德魚生需要鮮活的皖魚,制作流程十分復雜,即使在今天,在距離順德只有幾十公里的廣州,也很難吃到地道的順德魚生。而李文田,能在19世紀便把魚生帶到北京,征服了翁同龢。他是怎么做到的?這無疑為我們研究晚清士大夫的日常生活、筵席社交,又提供了新的角度。
參加本次紀念活動的有李文田宗親、中山大學師生及社會各界人士150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