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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花箋出親王府

酷暑中殫于外出,此時正是閱肆的好時節(jié),偶于周末在某肆見清人制箋一冊,甫一翻開就看見清人所制角花箋,未經使用,不禁感嘆眼福不淺。

處暑剛過沒幾天,秋意漸濃,風涼如水??崾钪袣椨谕獬?,此時正是閱肆的好時節(jié),偶于周末在某肆見清人制箋一冊,甫一翻開就看見清人所制角花箋,未經使用,不禁感嘆眼福不淺?;仡櫴嗄觊g,經眼明清人用箋數(shù)以千計,角花一類,晚近多印花卉圖案,以符“角花”之名。實在當其鼎盛時,多為拱花、饾版套印的博古花果蟲鳥圖案。近代學者徐珂(1869-1928)輯錄《清稗類鈔·物品類》內“角花箋”一條對此有簡明介紹:

于箋下方之左端,圖以諸花,謂之角花箋,又曰押角箋。嘉慶時,怡親王所制形形色色,花樣極新。最美觀者一種,圖古鼎八,橫欹倒置,色異形殊,小如豆,大不盈指。且占地不及寸。光緒時,京師琉璃廠紙肆猶有存者,然不易購也。

徐氏在其《聞見日抄》中論“帖柬之式”時,也順帶提到“清之中葉,某邸所制角花箋,花亦有隆起者”,應該就是指怡王府。怡親王始封于清康熙六十一年(1722),第一代為雍正十三弟胤祥(1686-1730),其子弘曉(1722-1778)構樂善堂、明善堂,以收藏見稱于世。到了第六代載垣(1816-1861),作為顧命八大臣之一,被褫官賜死,由族弟載敦襲爵。怡府藏品開始流散,藏書為潘祖蔭、翁同龢、朱學勤等所得,文玩也陸續(xù)流散入市肆。

徐氏記述怡府角花箋時,側重于饾版套印,花色精雅。較之略晚的瞿兌之(1894-1973)《杶廬所聞錄》(圖一)內《信箋》一文也專門談到此箋,側重點稍有不同:

乾隆中,怡王府制角花箋,壓花于紙之左下角,套板著色,雅澹精妍,得者寶之。光緒中,怡府出數(shù)十箱,歸琉璃廠。一時京外士大夫爭先分購,不久遂罄。余猶及藏數(shù)枚,其紙黯然有古色,而能食墨。近年紙店仿制不能佳,惟福建邵君幼實托清秘閣所制為精也。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一

于饾版套色之外,瞿氏更言及“壓花”,顯然包含拱花工藝,即其有所謂“花亦有隆起者”的效果也。瞿兌之《燕都覽古詩話》中又有詩云“玉幾金床終不免,角花猶辨剡藤香”,就是說明善堂藏書外,“怡府角花箋為光緒中朝士所重,怡邸在東四牌樓頭條胡同”。與其《西園王孫草書墨竹歌》中“明善書藏堆玉錦,瑤華名跡韻縑緗(自注:怡王府藏書稱明善堂,今惟知貴其角花箋?,幦A道人畫出士大夫上。)”前后呼應。

清末民初,以收藏明清書札著名、“晚晴四大藏書家”之丁氏后人丁輔之(1879-1949,名仁)的父親丁立誠(1850-1912)曾作《角花箋歌》(見《晚晴簃詩匯》卷一百七十):

金花半角玉版方,曾沐純廟題奎章。浙江疆臣拜手獻,楮先生侍南書房。是時遭際重臺閣,征士聯(lián)吟盡鴻博。吾杭杭厲本鄉(xiāng)親,如鳳之翎麟之角。百四十年時不同,流落燕臺花市中。世情莫嘆薄如此,幸有同聲片楮通。我昔相遇琉璃廠,短幅長箋兩心賞。攜歸同社贈新詩,首唱鐵花老詞長。先生先世尤可詳,晉有蠶繭唐硬黃。百金不許市一紙,江南供奉澄心堂。碧云春樹好顏色,紅染桃花艷芳澤。終古家聲重洛陽,白州刺史高華職。有明繁盛宣德年,遠族更有側理箋。二林家寶不敢秘,亦拜天家賜錦鮮。先生之風無瑕凈,老去紅顏花掩映。愿花常好楮國春,我尚依依桑梓敬。清平四海萬千秋,來助人修五鳳樓。新翻花樣馬一角,快寫吉語羊千頭。

全詩雖以“角花箋”為題,卻側重于對紙的贊嘆,反而疏于印花技術的描述。其實,一入民國,怡府角花箋早已十分罕見。朱家溍為其父朱文鈞(1882-1937,字幼平,圖二)編《介祉堂藏書畫器物目錄》中,將“怡王府制角花箋五種三十四張”,列于乾隆仿金粟山藏經紙、乾隆梅花玉版箋與乾隆羅紋箋之間,無疑把它視為乾隆間產物。熟于詩婢家箋的成都籍學者曾克耑(1900-1976)《題彬甫怡府角花箋》(《頌橘廬詩存》卷二十)詩二首,字里行間,不免詫為異寶:

南朝宮紙女兒膚,張季曾嗟世已無。忽睹花箋怡府樣,馬鳴失喜一驚呼。

兒時家住錦江濱,十樣蠻箋觸手新。朱邸青樓俱寂寞,摩挲繭紙獨傷神。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二

由此可證,彼時怡府角花箋已稀如星鳳。瞿兌之所得為數(shù)已不多,據(jù)他說朱文鈞的好友邵繼全(1878-1933,字幼實)更委托琉璃廠的清秘閣仿制怡府箋,角花一側均有“清秘”朱記。

近年研究明清花箋的著作中,自以梁穎《說箋》(增訂本)為最,其第二章《套印、拱花與砑光》討論饾版、拱花箋時,未引入“角花箋”這一名稱,更未談及怡府角花箋。所舉例證如圖十一“康熙時嚴繩孫”(1623-1702)用鶴鳴齋制箋,拱花、饾版套印的痕跡赫然,而博古花紋位于箋紙中央,尚不具備怡府印花“于箋下方之左端”的特征。圖十二“嘉慶時孫毓汶手札”(致念公)所用箋,花紋在左下角,紙作牙色,并無齋號之屬,和圖十三“清末民初丁傳靖詩箋”(圖三)相似,符合怡府角花箋的特點。不過,孫毓汶(1833-1899)并非嘉慶時人,他生于道光十二年(1833),中進士已是咸豐六年(1856),與翁同龢同榜。所以,他使用角花箋的時間,實際上與丁傳靖(1870-1930)并沒那么懸殊。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三

在梁穎的《尺素風雅:明清彩箋圖錄》中,除上引孫毓汶札外,另有致念初(與念公為同一人)信札一通,是兩頁圖案相同的角花箋(圖四)。同書中還有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致丁立鈞(1854-1902,字叔衡)詩箋一通兩頁,本身花樣不同。巧合的是,沈氏第一頁的花樣與孫氏致念初一札兩頁完全相同。更有令人意外者,錢基博、錢鐘書父子收藏的譚獻(1832-1901)《復堂師友手札菁華》中,沈景修(1835-1899)有一通用角花箋,兩頁里第二頁(圖五)的花樣,與沈、孫所用竟也相同。另見民國十四年袁克文書詩箋,亦用此箋(圖06)。葛嗣浵《愛日吟廬書畫續(xù)錄》卷八著錄《沈景修楷書冊》(拱花箋本,凡十一幀,每幀高八寸一分,闊九寸四分。附尺牘一通,水紅箋本,二幀,毎幀高八寸一分闊八寸八分),沈氏在尺牘中提到“拙書冊頁十一紙,雜臨晉唐小楷(此拱花箋,玉珊同年寄來。據(jù)云從前內府所造,極名貴,惜少一葉,未成全璧)?!睆堷Q珂(1829-1908,字玉珊)贈沈景修的拱花箋,很可能與其致譚獻所用角花箋同為怡府之物。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四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五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六

《復堂師友手札菁華》中,第四家張蔭桓兩通十四頁均為角花箋,分兩種圖案,內中五頁(頁21、22、24、25、26)的花樣(圖七)與孫毓汶致念公一通兩頁(圖八)相同。同書內樊增祥(1846-1931)兩通四頁(頁1009-1010、1016-1017)所用角花箋中,也有三種花樣(圖九)。從不止一個人在同一時間段(清光緒)、不同地區(qū)使用相同花樣的角花箋來看,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一批箋紙應該就是前文瞿兌之所言集中流散入市的怡府角花箋。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七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八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九

光緒年間,怡府角花箋大量流出,故尚有人將它用于書寫,實現(xiàn)其實用功能。民國以后,隨著存世量的銳減,收藏家獲得空白角花箋,往往視為珍玩,不舍得使用。葉恭綽(1881-1968)早年曾獲得一宗,后轉贈梅景書屋主人吳湖帆(1894-1968)。上海圖書館藏葉氏致吳湖帆書札第九十二通(見《歷史文獻》第十三輯《遐庵書札·續(xù)二》)云:

前屬題角花箋,久擱案頭,茲匆匆題就奉上,聊以紀事而已。原附角花箋并附上,此一批文玩經此一來,遂永不敘用,正老氏所謂無用之用,蓋一用即失其價值矣。

表達得正是上面這層意思。他在《遐庵談藝錄》對這批角花箋,有頗為詳細記錄:

清代嘉、道間,宗室定王后裔別號行有恒堂,有文采,而好精制各小物品。對紙、筆、箋、扇、硯、陶磁用具,無不精雅絕倫。二十年前,流出市上者頗多。余亦收得不少。尤其所制角花箋,紙質既佳,而所印角花圖案既工巧,色澤復淡雅,得者皆不忍輕用。余二三十歲時,尚易收集,轉瞬即罕見矣。

偶收得一全套,用楠木匣,分為七層。底層較大,上以次遞小,如寶塔然。每層,皆五六十張不等。為葉更端所得,徐樹銘為之題識。每層均有人題詠。余以之贈吳湖帆,滬上驚為詫見。嗣后,京、津、滬仿制者紛紛,而原制遂絕蹤跡矣。

鄭逸梅在《葉恭綽的收藏》一文中,曾專門引述這段內容。只是葉恭綽將角花箋,認定為定親王府行有恒堂之物,與徐珂、朱文鈞、瞿兌之等人一致認為是怡府之物有所差別。但想必他言之有據(jù),畢竟存放角花箋的七層楠木匣,經清末成都人葉大起收藏,徐樹銘(1824-1900)題識,很大的可能是匣子為定王府遺物。至于角花箋是定府所制?還是怡府所贈?而今難以確定。殆怡王府之外,別的親王府如成王府也曾制拱花箋,鄭振鐸《訪箋雜記》里說它“尤為諸肆所見這一類箋的白眉”,因此不能排除定王府制角花箋的可能性。

吳湖帆藏角花箋數(shù)百頁,最終用于書畫者并不多。蘇州吳門拍賣2015年秋拍“吳風盛祺”專場第0245號“葉恭綽贈吳湖帆乾隆饾版拱花水印角花箋”四頁、四種花樣(圖十),兩種與張蔭桓所用二種完全一樣。另一種螳螂海棠,也見于中國嘉德2016年春拍古籍善本專場第2237號“乾隆怡王府角花箋等”一批中。嘉德上拍這一宗,除乾隆怡王府角花箋十二種十七頁外,還有民國九華寶記、北平清秘閣、商務印書館、涵芬樓等仿制者(圖十一)。據(jù)我所見,近代尚有中華書局、朵云軒、榮寶齋、九華堂等,都曾仿制過怡府角花箋。王宗光《怡王府拱花箋在榮寶齋》(見其《木版水印》一書)就說:

榮寶齋印刷《怡王府拱花箋》,包括兩種斗方詩箋,選用奏本紙印成;兩種暗格八行信箋,用兩層粉連托成的宣紙印成。每種均為四幅畫,或為博古圖,或為花卉畫,分別裝入檳榔箋糊成的紙盒中。其中兩種斗方詩箋,每盒二十張,當時售價銀幣一元。琉璃廠在那時有的古玩店從榮寶齋買去,改為一元一張,當做怡王府舊制出售。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一

可見,當年近代仿制品的價格約為怡府制箋的二十分之一。而這些仿制品的出現(xiàn),給怡府角花箋的鑒定帶來不少困難,袁芳榮《古書犀燭記·箋紙收藏》一文中就已言及。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吳湖帆家中本就有怡府角花箋。據(jù)顧廷龍《吳愙齋先生年譜》載,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十月十一日,吳大澂罷官離開湖南長沙前,王先謙到巡撫衙門送別,曾作一詩,并稱“愙齋中丞同年既奉回籍之旨,有詩垂示,奉和一章,公命以怡府角花箋寫之”,此墨跡當時仍存吳家。

吳湖帆曾將角花箋裝入碑帖中,如吳氏所藏金農本《隋常丑奴墓志》冊后就有四頁、兩種花樣的角花箋。前兩頁為1925年起吳郁生、褚德彝、羅振玉、潘承謀、朱祖謀、葉恭綽、董康、陳承修、鄭孝胥等十七人的題記(圖十二),后兩頁分別為張茂炯、潘承謀題《丑奴兒》詞(圖十三)。他與葉恭綽的相識在1928年,則此處所用箋,必非葉氏所贈。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二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三

至于以角花箋作畫,并非始于吳湖帆,他的老師陸恢(1851-1920)就已有之。上海馳翰2010年秋拍中有其用饾版角花箋作仿古山水冊九開。吳湖帆用箋作畫,主要集中在建國以后。1987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編印的《吳湖帆畫集》中,收錄角花箋斗方十四頁。從最早1953年冬所作《北極冰山》(圖十四),到最晚1960年春所作《松溪仙隱》,時間跨越達八年之久。其中,尤以1954年所作最多,計有《山倚云起》《石壁過云》《小米云山》《瀟湘夜雨》《黃茅小景》《蒼松競秀》《江深草閣》《秋山圖》《溪山蕭寺》《寒林云壑》《夕陽煙岫》十一幀,最后剩下《洞壑奔泉》一幀作于1956年。吳氏《夕陽煙岫》所用角花箋(圖十五),花樣與光緒間張蔭桓(圖七第一張)、孫毓汶(圖八第一、第二張)所用及吳門秋拍中左下角一頁相同?!侗睒O冰山》《石壁過云》《江深草閣》(圖十六)用箋,花樣與樊增祥(圖九第一張)所用相同。若此十四頁箋紙,均是葉恭綽所贈,似可推定,所謂定王府行有恒堂制箋,當系葉氏誤會。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四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五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六

目前對拱花、饾版套印角花箋的看法,通常認為是乾嘉時期由財力雄厚、追求雅致而不惜工本的怡親王府創(chuàng)制,至光緒間流散市肆,方才出現(xiàn)使用的高潮期。然而,也有因角花箋之精美,將它認定為時間更為久遠的明代之物。

記得七八年前,曾在滬上見湖北李哲明《自然室藏朋舊唱酬偶存》一冊,內有張鴻翊(湯用彤岳父)、周貞亮、吳懷清等人詩箋,統(tǒng)一黏貼于“江漢學堂筆記”紅方格冊子上。江漢學堂是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在京師宣武門外湖北會館設立的,考古學家李濟(1896-1979)十一歲時隨父親入京,一度就讀于此。周貞亮詩題為《送湯濟武同年出都游學東洋》,湯化龍(1874-1918)留學日本是1915年事,則詩冊之裝成約在民國初年。此冊首頁為寫于角花箋上的一闋詞,作者署名“軾”(圖十七),花樣與張蔭桓、孫毓汶、袁克文三家相同,然其附注稱:

中伏甫過,陰雨欲秋,寂處無聊,連得惠緘,頓有離群之感。檢放翁《雙頭蓮》一調,與起句合拍,因率稱之。取舊藏明宮人小花箋書寄吟壇,乞再削正。軾初稿。

不由讓人想起1943年5月《古今》半月刊第二十三期刊登的瞿兌之《說箋》,其中有段小說家言:

怡王府角花箋,鉤填精致,世人咸所艷稱,故仿制能亂真者極多。吳趼人小說云“我打開匣蓋一看,里面是約有八寸見方的玉版箋,左邊下角上一朵套色角花,紙色極舊。老者道:這是明朝永樂年間大內用的箋紙,到此刻差不多要到五百年了……問他價錢。老者道:別的東西有個要價還價,這個紙是五分銀子一張。小號收來是三千七百二十四張,此刻只剩了一千三百十二張了?!彪m極力揶揄北京南紙店之習氣。惟覺紙質作牙黃色,落墨能滲入,乃誠為珍品也。

瞿氏引用吳沃堯(1866-1910)《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七十二回《逞強項再登幕府 走風塵初人京師》中,描繪主人公在琉璃廠松竹齋買文房用品的經過,無非是想證明怡府角花箋之珍貴。而原書這段文字前,老者一開頭便說“小店里有一種‘永樂箋’”,將角花箋的時代上溯到了明初永樂年間,一下子提前了數(shù)百年。該小說創(chuàng)作于1902-1907年間,作者或許對角花箋的罕見有所風聞,于是將之附會稱明代的“永樂箋”,力求更強烈的諷刺效果。李哲明的朋友或許正好是小說的讀者,用此箋時不免鄭重其事,卻不知自己所用的“明宮人小花箋”,可能是清代怡王府的角花箋。(文/申聞)

 

角花箋出親王府

圖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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