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和閱讀，都是在滿足眼睛的情欲

旅行？活著就是旅行。我從一天去到另一天，一如從一個車站去到另一個車站，乘坐我身體或命運的火車，將頭探出窗戶，看街道，看廣場，看人們的臉和姿態(tài)，這些總是相同，又總是不同，如同風景。——費爾南多·佩索阿《不安之書》

10 月 22 日，“卡羅拉雙擎享.生活文化沙龍”第十一站來到鄭州松社書店，在當代文學漫游者的主題之下，拋出“跨界漫游者”這一概念，邀請到鐘立風、吉井忍、史林子三位跨界寫作者與我們一同探討，在人人都期待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的時代，旅行的意義是什么？閱讀、寫作、旅行又有什么共通之處？

旅行到底是什么？

鐘立風：在上本書中，我在扉頁寫了一句：漫步和閱讀都滿足了眼睛的情欲。其含義是踏上旅途就是用你的眼睛閱讀世界、閱讀山水，打開書本時旅行就在字里行間，所以閱讀和旅行聯(lián)系得特別密切。

史林子：旅行的最高形式是無論你在哪里，都在旅行。在踏出遠方之前，需要先看一下我們身邊的這些細節(jié)。旅行是自己的靈魂和周圍環(huán)境的一種對話，這種對話會讓你在面對廣闊山河的時候，迸發(fā)出一些廣闊的思考，在陌生的地方又會迸發(fā)出一些在日常生活當中沒有的新思維。旅行就是靈魂和環(huán)境的對話，也是通向自己的一種方式，它讓你更加了解你自己。

吉井忍：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幸運地拿到了獎學金，就來成都學習漢語，20 歲的旅行還沒有結束。而就像鐘老師說的一樣，我們這一場分享也是一場旅行。

旅行為你帶來何種啟發(fā)？

吉井忍：有次旅行在法國待了一年，我拿到了在那邊一邊打工一邊學習的許可。我想要有不一樣的經(jīng)歷，就通過網(wǎng)絡找到幾個農(nóng)場，跟他們申請了去那邊工作。農(nóng)場的工作沒有工資，一天差不多用兩三個小時或者五六個小時務農(nóng)，他們給我提供食物和睡覺的地方。法國南部那邊有很多流浪者，在一個我待了半年多的農(nóng)村中，有一個地方叫做“流浪者之家”，它本來是一個廢墟，沒有人居住，有些年輕人在那邊重新開始生活，他們過得也很開心。我離開法國之后，生活上遇到困難或者不開心的時候，會懷疑自己走的路對不對，因為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和其他的日本人不一樣，我的大學同學都在公司上班，在日本已經(jīng)有一個非常穩(wěn)定的生活圈。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到法國的那個風景，大家坐在“流浪者之家”，開開心心生活。好的生活方式不一定是有很好的工作、固定的收入和很好的家庭，生活狀態(tài)各種各樣。法國的經(jīng)歷給了我一種自信，改變了我對人生的一些看法，感受到了自由。

鐘立風：之前去蘇州做一場文學活動，那個活動結束之后我就一直在蘇州、常州、無錫、南京江南一帶閑蕩。當時活動的主題叫“日常生活的請柬”，在我看來閱讀也好，邁開腳步也好，都是屬于日常生活的一種。當我行走在那些江南地帶的時候，感覺到了人間煙火氣，讓我內心有一些觸動。我曾經(jīng)給詩歌定義過，就是平淡無奇的生活當中，突然閃現(xiàn)一道驚奇，這個時候詩歌就產(chǎn)生了。在音樂當中有一個詞，叫即興，就像旅途中的不確定者一樣，他偏離了航向，恰恰在那個偏離航向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新東西。

史林子：我曾經(jīng)在法國布爾日做了一次小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的晚餐宴會上面有一個派對，因為我們中國的媒體團去得很少，我們就上了法國布爾日日報上面的頭條，每個人都知道有這樣一位女士做采訪。我走的時候就有一位男士用花環(huán)套在我頭上。12點鐘結束時，我跟著攝像、導演往酒店走，這個時候我身后就出現(xiàn)了兩個穿著黑色大衣，把頭壓得低低的人，感覺衣服里面不是有槍，就是有對講機，一路尾隨我。布爾日的小道就是石板道，這時候又微微下起了雨，跟《雨中曲》的情景很像。這兩個陌生的男子，一路尾隨我到酒店，我們加快腳步，趕快回到酒店報了警。那兩位男士就在樓下抽著煙，看了一下窗子，我趕緊把燈關了，他們就走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的門響了，前臺的服務生給我?guī)Я伺Ｄ獭⑴＝敲姘鸵环庑?，這封信就是昨天晚上尾隨我回來的那位男士給我寫的，信中說：親愛的女士你好，我知道你是一個中國女孩，你第一次來到我們的這個地方，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你，我非常非常喜歡你，希望你能夠跟我共進一段晚餐。不好意思，我昨天跟隨你，只是想知道你的地址在哪里，好把這封信遞給你，抱歉有可能會嚇到你。我當時覺得我很狹隘，因為人家只是想溫暖地寫封信而已，這讓我重新體會了我兩歲的女兒正在背的三字經(jīng)：“人之初、性本善”。這就是旅行和讀書的必要性。

閱讀與旅行有什么關系？

史林子：我去阿根廷之前，對阿根廷文化并不是特別了解，去了之后發(fā)現(xiàn)阿根廷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地方，到達巴塔哥尼亞冰川的時候，面對這種特別浩瀚、廣闊的景致，會覺得人類很渺小。有過這樣的感性認識之后，我就好奇這樣的地方，會培養(yǎng)出什么樣的作家與詩人，后來就發(fā)現(xiàn)博爾赫斯這樣的詩人生活在那里。我想我應該讀一讀他的詩句，他的詩句中一次次地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樣子，或者我們的肉身只是時光，而時光是不停流逝的，所以我們每個肉身只是空氣當中的一個瞬息。這些文字，跟他生活的地方很有關系。他寫過很多憂傷的情詩，就跟探戈一樣，探戈在這個國家曾是最底層的妓女和船員之間跳的舞，據(jù)說每個人跳3分鐘舞蹈，有可能就會愛上對方，所以才會有阿根廷人的熱情和直白。在這個國度可以3分鐘愛上一個人，可以在這么廣闊的地方，看到自己肉身只是一個瞬間，這就是為什么回來以后會再想去讀讀他文字的原因。

鐘立風：最初博爾赫斯吸引到我，是他對中國的迷戀。他熟讀《紅樓夢》，他曾經(jīng)把英文的《聊齋志異》翻譯成西班牙語。當我后來慢慢進入他的世界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有一點跟我一樣，吃盡了愛情的苦頭，在愛情面前跌跌撞撞。

可以跟大家分享一個他非常私人的故事。當國外的一些男孩成人的時候，通常第一次都會去妓院，而且由他的父親、家人帶著他去。博爾赫斯也不例外，可要命的是他隱約知道這名妓女是他父親的相好，可想而知他的第一次很不成功。正是因為第一次的不成功，導致了他在愛情方面的不成功。談到這些事的時候，他說生活當中遇到的一些挫折、不堪，不敢回憶、不想面對的這些東西，都會成為一種饋贈，所以他的很多詩歌就是來源于生活當中的不如意和困惑。我覺得自己困惑、不如意的時候，往往一首詩篇里面的某一句會讓我覺得還能夠生活下去，這也是閱讀的一種力量。

旅行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吉井忍：說到底我為什么離開日本？就是因為我年輕的時候對日本的生活狀態(tài)有一點絕望。在日本的大學，一般到了大三一定要出去找工作，畢業(yè)之后就是上下班，我覺得很厭煩?？墒沁^了幾年之后，重新回到日本，就會覺得其實那里也蠻可愛，日本人也蠻好玩。過一段時間回到北京，也可以發(fā)現(xiàn)北京或者中國有意思的地方，就有不同的新鮮感，所以一直在旅游的這種生活狀態(tài)，可能是比較理想的。

史林子：旅行的目的不是為了走得更遠，而是為了更好地走回來。旅行多了以后，我會反而更想了解、追蹤自己是從哪里來。這就回到一個哲學命題：我們是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所以我覺得旅行最開始是行走，然后是回歸，最后是即使在原地，也可以旅行。你用這樣的思維來思考生活后，就會發(fā)現(xiàn)生活好像完全不一樣，到達一種新的境界。

既要過得好朝九晚五，也要看得了萬千世界，這才是現(xiàn)在年輕人應該有的生活。另外一種方式，也是證明鐘老師和吉老師一直在旅行的方式，就是寫作。寫作需要你記下來一個東西的細節(jié)，好比畫一副素描的細節(jié)，你能夠真正把這個東西記在心里，而不是走馬觀花。這就是我覺得另外一個可以在旅行當中踐行的方式。多觀察，從細節(jié)開始，去注重一些我們平時會忽略的東西，用你的藝術情操把旅行變得豐滿起來。

鐘立風：旅行最重要的一點是你的身體在動蕩，但是內心情緒其實處于靜止、寧靜的狀態(tài)。我們的腳步一直往前走，但是思維和回憶會往后退，當這樣的矛盾產(chǎn)生的時候，可能就會激蕩起一種你想要表達的情緒。我很多歌都是這樣，當你把所經(jīng)歷過的東西消化掉之后，化為烏有的時候，旋律出現(xiàn)了。我個人覺得在旅行和生活當中都要收一點，不要把所有東西都經(jīng)歷完。說白了，旅途為什么讓人著迷，就是因為它是留白的、未知的。

是什么吸引我們不斷地重新上路？

吉井忍：日本有一個寺廟叫永平寺，可以讓別人在此修行，用四天三夜的時間跟那邊的和尚一起生活。寺廟的生活很嚴苛，吃的東西也非常簡單。可是去過那個地方之后，每個人都像重新獲得人生一樣，有些人甚至考慮自己要不要出家。一般那邊的和尚都跟那些人說，人生就是修行，修行不一定在寺廟里進行。你在自己生活的地方，每時每刻，你的選擇，你做的事情都是在修行。旅行就是我們每一天每一秒的事情，不需刻意安排。

史林子：我一直在旅行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愿意看到這個世界的偶然性，旅行會幫我更多地認識人生世態(tài)。每次旅行都可以看到現(xiàn)在整個社會以及這個地球在發(fā)生什么，偶然性讓我們更加了解這個世界。通過這種旅行方式，我會站在另外一個角度，就像當?shù)厝艘粯?，看他們的社會是什么樣的。當我們看到了世界的人，以各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存在于社會中，你就會更加包容。

鐘立風：我非常喜歡書店，我想要去的城市，一定要有好的書店，特別是二手書店。在舊的書店，一本書有好多年前的老版本，那個版本剛好是你很喜歡的，那本書也在等著你去把它揀出來，就好像是一份美妙的機緣。所以對于往后的旅程，我的目的就是漫無目的。但是通過漫無目的的尋找，一定有一樣東西在那里等著你，就像讀同一本書一樣。每一次行走，每一次閱讀，都能發(fā)現(xiàn)你以前沒有遇到過的東西，而那個東西等著你去擁抱、感受它。我抵達一個地方，就把自己扔到那段旅途當中去，至于會發(fā)生什么，會感受到什么，就不管它了。每一段旅程總會在心里留下一些感受。不管去哪里，感受最重要，在這個漫無目的中，去感受字里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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