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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圖像、AI與人文

因為教學和研究的機緣,我有機會看到以下兩張圖片。圖中的人、事、物、理,應當上溯至清末民初的近代教育轉(zhuǎn)型。

引子

因為教學和研究的機緣,我有機會看到以下兩張圖片。圖中的人、事、物、理,應當上溯至清末民初的近代教育轉(zhuǎn)型。清社屋而民國建,1912年1月19日教育部公布《普通教育暫行辦法》,規(guī)定“凡各種教科書,務合乎共和民國宗旨,清學部頒行之教科書,一律禁用”(李桂林等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普通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473頁)。教科書市場需求甚大,此種情勢之下,作為近代中國教育文化出版巨擘的商務印書館迅即組織團隊,編纂這套“共和國教科書”,經(jīng)過教育部審定之后,1912年陸續(xù)正式發(fā)行。這不僅是“中國百年教科書史上唯一的一套以政體命名的教科書”,還創(chuàng)造了“中國百年歷史上版次最多的出版神話”(石鷗:《百年中國教科書論》,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版,192頁)。其中,小學階段適用的《新修身》分為初小、高小兩段。初小部分由沈頤、戴克敦編撰,總凡八冊;高小部分由包公毅、沈頤編撰,總凡六冊,另附劉大紳編輯、陳承澤校訂的《公民須知》。以下兩圖皆取自這套共和國教科書《新修身》初小部分第一冊,系新星出版社2020年重印“讀庫·老課本叢書”所收版本,此處省去版心文字及符號。

圖1 1912年“共和國教科書”初小《新修身》插圖



新國新民,乃是當時設學立教的要義所在。初小部分《新修身》的編輯大意指明:“本書以養(yǎng)成共和國民之道德為目的,注重獨立、自尊、愛國、樂群諸義,而陳義務求淺顯,使學者易于躬行。”此外,同步編撰發(fā)行“教授書”,詳細提示各課要旨、教授要領、注意要點以及“習問”內(nèi)容。針對第一課“入學”的要旨定為:“是日為學生入學之第一日,先指示學生應守之規(guī)則”;第二課“敬師”的要旨定為:“教師為學生所從習業(yè)之人,理當親愛,本課使學生知敬師之儀式”(秦同培編撰:《共和國教科書教授法·初小部分·新修身》,新星出版社2011年版,4-7頁)。這兩張有形而無聲的圖片,構(gòu)畫的是當年童稚初入學校的日常場景。作為初小“始業(yè)”階段的教科書,《新修身》前兩冊除了課目標題之外,正文僅有圖片,并無文字,這給當時的教學留下發(fā)揮空間,也帶來諸多挑戰(zhàn)。對于百余年后的研究者和讀解者而言,同樣如此。

一、我們能夠“看見”什么

我曾經(jīng)在課堂教學和學術交流場合,展示過這兩張圖片,請問大家從圖中“看見”了什么。通常情況下,對于這兩幅圖,首先在視覺上最為直觀的對照印象是:右圖為彩色,左圖為黑白;其次,我們會特別留意兩幅圖中占據(jù)視覺空間較多的要素——人物及其體態(tài),以及圖中對于透視技法的運用所產(chǎn)生的視覺效果;而后留意課題文字“第一課 入學”及“第二課 敬師”,并且關聯(lián)從圖中感知的環(huán)境空間——學校與課堂。最終形成初步理解和印象:這是取自教科書的插圖,描繪初期入學階段的學校及課堂場景,傳遞一種尊師重教的理念。由此,我們初步進入了圖像的“境脈”(Context),但這可能遠遠不夠。

讓我們帶上“深描”之鏡,重新將眼光投向這兩張圖片,盡可能細致地審視和理解其中的所有元素。我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前一階段的粗略瀏覽中,忽視了諸多細節(jié),而這些對于我們深度“解碼”圖像,具有重要意義。我將其中可能的“圖層”信息,拆解和歸類為以下五層(Layer),并與圖中的部件(Item)元素加以對應,而后嘗試闡明其可能的意蘊(Implication),略供后續(xù)對照參考。

首先來看“身份”(Identity)層面。這兩幅圖給人最為直觀的印象,就是圖中有很多“人”,這些人的身份和角色有所不同。其中,有通過文字和圖像表明的教師,有通過鞠躬姿勢和課桌位置所提示的學生,還有通過入學場景和牽手動作所暗示的父兄家長。從性別而言,還有通過服飾和發(fā)辮所區(qū)分的男生和女生。這些各自不同的身份,代表著學校教育中不同的“利益相關者”;也正是有了這些人物的共同參與,這份教與學的事業(yè)才能綿延不絕。處在民國初年的語境之下,圖中的所有人物又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共和國的“國民”,而非前清教育宗旨首要宣明的需要忠君和尊孔的“臣民”,這也是這套“共和國教科書”命名和編纂的立意所在。

其次,經(jīng)由此種身份辨析,我們可以切入“身體”(Body)視角。兩幅圖中,著意刻畫了諸多的身體部位及其附屬物件。比如不同人物的發(fā)型異同,民國肇建,雖然少數(shù)前清“遺民”仍然留著具有政治身份象征的發(fā)辮,不過作為新式學校教育的展現(xiàn),圖中所有男性皆已剪去辮子,只有部分女生留著長辮。此外,圖中還展現(xiàn)了不同人物的服飾,既有整齊的校服、筆挺的西裝,也有飄逸的長衫;既有發(fā)髻“總角”而不戴帽者,也有頂著新式學生帽,還有西式“紳士帽”者。還有人物的身體姿勢,尤其是左圖中師生互相鞠躬行禮的構(gòu)圖,頗有動感。而且,《教授法》中對此有非常詳盡的指導,行禮時“容貌宜端正安詳,不可有輕慢態(tài)度。手須下垂,不可與他座生牽衣握手;足須并置直立,不可離開或彎曲,目須下視,不可旁看”;又謂“鞠躬時,下體宜直,上體略俯(教師宜即作鞠躬式為諸生模范),不必過于傾下”(秦同培編撰:《共和國教科書教授法·初小部分·新修身》,第6-7頁)。從這些細節(jié)之中,我們可以看到近代學校教育對“身體”的關注:身體既是被看重和照護的,也是被利用和規(guī)訓的,這是展開“軍國民”教育、進而“保種強國”的關鍵基礎。

再次,在上述“人”的要素之外,還應關注“物”的層面,特別是其中的布景與“設施”(Facilities)。循此我們就會漸次看到:課桌、椅子、講臺、黑板、課本、書包等等;還會看到右圖中紅、黃、藍、白、黑構(gòu)圖的“五色旗”,如果加以理解和推想,也會得知與五色旗相交的白旗之上,應當是“國民學?!彼淖?;另外可能還會留意到素墻黛瓦所構(gòu)造的學校建筑,以及學校所在的自然環(huán)境。所有這些,共同構(gòu)成了學校教育的物質(zhì)基礎,進而營構(gòu)出新的教育空間。早期教育“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這一層次的面貌革新至關重要。當然,物質(zhì)背后仍有諸多教育的意圖,比如右圖中相互交叉的兩旗圖像,《教授法》中作為重點進行專門解說:“學校門前交叉兩旗。其一紅黃藍白黑五色者,為我中華民國之標幟,名曰國旗;其一為學校之標幟,名曰校旗”(秦同培編撰:《共和國教科書教授法·初小部分·新修身》,第4頁)。在教育部審定的“共和國教科書”中,這是順理成章的“國家在場”方式。當然,還可拓展討論此種圖像生產(chǎn)的背后,印刷技術如何與之相輔相成。

以上三層,相對而言屬于顯而易見者。在此之外,還可留心其中尚有“制度”(Institution)一層。就其宏觀而言,圖中所示為共和取代帝制之后,國體與政體的革故鼎新;就其中觀而言,此乃一種新的近代學校體系,在中國初期展開的縮影;從微觀來看,還應留意此為新的“班級授課制”引入中國之后的實踐現(xiàn)場,其中又會關涉新的學科、課程與教學等連帶問題。此外,尚有一層更加隱微的建制,亦即對“時間”的重新安排和劃分。民國肇建,涉及“改歷”問題,新式歷法及學校星期制逐步推行,建立統(tǒng)一、標準的“教育時間”(張禮永:《近代中國學校星期制的形成及論爭》,載《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22年第4期,140-158頁),并嚴格按照鐘表時間安排學校日常生活。這兩課的《教授法》中,多次涉及“時間”問題,比如要求學生遵守學校規(guī)則:“本校每日以某時開學,某時散學,諸生須嚴守定時,不可遲到早出。惟每逢日曜日及其他休學之日,由先生預行告知,乃為休假”;建議教師“修身課不必以全時間強行講說,宜以學生不生厭倦之色為度,或二十余分,或三十余分,可酌量終講”(秦同培編撰:《共和國教科書教授法·初小部分·新修身》,第4-5頁)。在嚴格規(guī)劃和管理之中,也兼顧學生身心發(fā)展的階段特征。

最后,尚有更加微妙難察的一層,可以統(tǒng)歸“觀念”(Concept)底層。其中,除了涉及新的教育理論和教學法問題,還有傳統(tǒng)相延的師道尊嚴考量,顯示出新舊之間的交疊。兩圖似在提示男女學生平等入學、同處一室的觀念?!镀胀ń逃龝盒修k法》也明確規(guī)定,初等小學“可以男女同?!保ɡ罟鹆值染帲骸吨袊逃焚Y料匯編·普通教育》,473頁)。當然,如果更加細致地審視,也會發(fā)現(xiàn)于性別平等之中,仍然體現(xiàn)男女有分——左圖中男學生全部在左,女學生全部在右,“男左女右”乃是一項悠久的傳統(tǒng)觀念。此外,兩圖還在傳遞一種整潔、莊重、積極、健康、文明的風貌。這兩課的《教授書》中,也一再出現(xiàn)“規(guī)則”“整齊”“靜候”“敬禮”“恭謹”“慎重”等指導用語,體現(xiàn)出修身課的典型觀念特征。

以上各層元素疊合,所呈現(xiàn)的未必是當時某一學校教學現(xiàn)場的寫實圖景,整體傳遞的更是一種學校教育“現(xiàn)代性”(Modernity)的構(gòu)畫和期待。其中牽動著人、物質(zhì)、制度和觀念諸多層次,蘊含在文字表里、圖像內(nèi)外。

此外,我也曾在一次聚焦近代教育“物質(zhì)性”(materialities)的國際對談中,使用這兩張圖片輔助報告。因此,我又將如上所見加以匯整和譯解,形成如下列表,并且特別強調(diào)尚有諸多“開放闡釋”(unbounded interpretation)的空間。

表1 樣例圖像的層次、要素及其意涵



總結(jié)而言,對于這兩張圖片,自己可算“凝視”已久。自覺在有限的知見范圍之內(nèi),對其描述和闡釋大抵止步于此。甚至應當反思,其中是否存在“深求”(過度闡釋)乃至“錯會”(誤讀信息)之處,進而加以調(diào)整完善。無論如何,在傳統(tǒng)的框架和思路之中,這項微觀探究似乎可以就此作結(jié)。

二、AI的見與不見

當我重新開始備課和增訂教材時,大語言模型支撐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在“覺醒”,而且逐漸嵌入學習、工作和生活的日常之中。如果不采取視而不見或是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我是否可以拓展探索:人工智能系統(tǒng)到底能從這兩幅圖中“看見”什么?基于既往使用的體驗,我從當前較為主流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系統(tǒng)中,選擇了Claude 3.5 Sonnet及OpenAI o1開展實驗,以資對照。兩項工具皆為Sider插件整合版本,使用權(quán)限為高級,對話時間為2025年1月9日(所有對話的原始記錄已全部保存,以下?lián)褚?,并作分析)?/p>

第一輪對話非常簡單。當我將兩幅圖片導入系統(tǒng),自動可選的操作之一為命令型提示詞“描述”,亦即讓AI嘗試去“讀懂”并描述這兩張圖片。以下是初期得到的結(jié)果,因為這是對話的起點,我將全文對照征引如下。

表2 兩項AI系統(tǒng)對于樣例圖像的初步描述對照



可以看到,在這一階段,兩個AI系統(tǒng)的描述把握住了圖片總體場景:學校及課堂,并且相應關聯(lián)其知識儲備,列舉了此種場景中的必要元素:學生、教師、課桌、講臺……。OpenAI o1解讀到了作為“教材插圖”的可能來源;Claude 3.5 Sonnet則捕捉到了“新式教育”的關鍵信息。不過,它也犯了兩個明顯的錯誤:一是將“敬師”識別為“波師”,這大概是因為字符形近而誤,而且一如下文所見,在我沒有提示修正的情況下“一錯到底”;二是將圖中的年代和國家識別為“明治日本”,完全不對。不過,這或許也有其緣由,清末民初的新式教育和新式學校,在學制、建筑,甚至是在學生衣帽裝束上,兩國確實多有近似之處。整體來看,兩個AI系統(tǒng)都只給出了不甚精準的粗線描繪,甚少進入細節(jié),也未展開更有深度的解析。

進入對話第二輪,我補充更新了提示詞:“您是中國近代教育歷史與文化的一流專家,請繼續(xù)細致、準確地描述兩幅圖中的細節(jié)內(nèi)容,并且進行合理的闡釋?!边@次,兩者的輸出更加完善一些。Claude 3.5 Sonnet輸出563字,因為我的提示詞中已有“中國近代教育歷史與文化”,它這次迅速調(diào)整了場景判斷:“這兩幅圖展現(xiàn)了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中國新式教育改革的重要歷史場景”,而后更加細致地描述兩幅圖中的物件,主要涉及表1中“身體”和“設施”兩個層面,不過“波師”的錯誤仍然保留。最后,它還從四個方面,總結(jié)了這兩幅圖的歷史意義:“1.記錄了中國教育從傳統(tǒng)私塾向現(xiàn)代學校轉(zhuǎn)型的關鍵時期;2.展示了教育現(xiàn)代化過程中的具體場景和細節(jié);3.反映了當時“中體西用”的教育改革思想;4.見證了規(guī)范化、制度化教育體系的建立過程?!逼渲校谌龡l關于“中體西用”的理解表述,與原圖實際場景并不契合,其余三條概述雖無明顯錯漏,亦少別致見解。

OpenAI o1的這輪回應,則多達1750字。首先分別解讀兩圖,第一幅圖標注為“黑白線條的課堂場景”,從整體布局、師生關系、課室設施三個方面展開,涉及表1所舉“身份”、“身體”及“設施”三層中的諸多要素;而后嘗試分析圖片涵義,尤其是通過對于“鞠躬”的場景和理解,指出“對教師權(quán)威和教學紀律的高度重視”,并且提示“也表現(xiàn)出在儒家社會下新式教育對傳統(tǒng)尊師重道理念的延續(xù)與改造”,主要涉及表1所分析的“觀念”層面。第二幅圖標注為“彩色的入學場景”,則從任務與環(huán)境、色彩與氛圍、禮儀與場景三個方面展開,同樣嘗試解析圖中的細節(jié)信息,多有所得。不過,對于其中“多色條紋的旗子”,只能推測為“可能代表校旗、協(xié)會旗或者當時新政府提倡的象征現(xiàn)代化、啟蒙等”;在對此圖進行歷史文化闡釋時,又錯誤回到“明治維新”后日本引入西方近代教育的歷史背景。有趣的是,“明治維新”的語境最初其實是Claude 3.5 Sonnet的判斷,我這次的提示詞調(diào)整之后,Claude 3.5 Sonnet迅速改正,但卻將此種誤導傳遞給了OpenAI o1。最后,OpenAI o1還嘗試從新舊融合、集體主義與秩序、教育普及氛圍及“對中國的影響”四個方面,進行總結(jié)。應當承認,雖然仍有背景錯覺或局部誤讀,兩項AI系統(tǒng)在這一輪中,已經(jīng)逐漸覆蓋表1所舉的五個層面,對于其中元素的列舉和解讀也更細致妥帖。

對話第三輪,我在致謝之后,嘗試糾正干預,提示圖中所示乃是民初中國,而非明治日本;并且給出更加明晰的要求,請它們“再結(jié)合圖像史學和文化批判的理論,重新描述細節(jié)、闡釋意涵,做到準確、專業(yè),富有文采和啟發(fā)”,并且這次特別強調(diào)“請思考成熟,再作輸出”。這次Claude 3.5 Sonnet輸出642字,從空間與權(quán)力的重構(gòu)、身體的規(guī)訓與現(xiàn)代性、教育現(xiàn)代性的追求以及國族建構(gòu)的教育理想四個方面進行解讀,可以看到,其中更多切中了表1所列的“制度”和“觀念”兩個更加隱微的層次。OpenAI o1說它“重新審視”這兩幅圖,作出了1445字的回應。它仍然先細致描述和解讀兩幅圖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對于圖中的旗幟,它這次進行了細致精準的解讀:“學堂門口懸掛的多色旗幟,與民國初年正式啟用的五色旗(紅、黃、藍、白、黑)十分契合,象征了新生的中華民國以及‘五族共和’的理想”。也就是說,它現(xiàn)在不僅“看清”了顏色,還“理解”了色塊組合在這一語境中的獨特意涵;對于其他物件以及人物身體態(tài)勢的描述,也更加細微準確。最后,它還從民族國家意識的投射、新式教育與傳統(tǒng)的對接、圖像背后的社會規(guī)范以及文化批判視野下的“理想化”四個方面,展開分析。就其背景知識儲備、分析視野和學術用語而言,相較自己尋常所見,似已不遑多讓。

對話至此,已經(jīng)開始超過我自己初期的預設和判斷。還應說明,在歷史研究領域,我已是虛擲韶華二十年的學習者,但是“博士”不博,一離開有限的專攻主題就立刻進入知識盲區(qū)。而得到海量語料、升級算法和超級算力加持,真正具有“涌現(xiàn)”意義的人工智能深度學習,最近幾年之間突飛猛進;而且此番對話所涉及者,在其知識倉儲中,只是“百分不及一,百千萬億分,乃至算數(shù)譬喻所不能及”(《金剛經(jīng)》福智無比分第二十四)。第四輪對話中,我肯定了它們這一版回應有所改進和深入,并且給出新的任務:如果以上述的圖片和文字分析為基礎,自擬題目寫一篇側(cè)重文化分析的教育歷史研究論文,可以如何表述標題和擬寫提綱?稍加“思索”之后,兩者給出了自己的方案。Claude 3.5 Sonnet的提綱共有714字,OpenAI o1的提綱共有1203字。為了精簡,我刪略了各節(jié)之下的細目及寫作內(nèi)容,僅留綱要,對照列表如下。

表3 兩項AI系統(tǒng)擬寫的論題及大綱對照



毋庸諱言,兩項AI系統(tǒng)這次在寫作細目中列出的內(nèi)容,涵蓋了表1中的絕大多數(shù)重要元素,這不能不說是令人驚訝的結(jié)果。當然,兩者在用諸如符號、空間、規(guī)訓、權(quán)力、場域、現(xiàn)代性、國族建構(gòu)、圖像生產(chǎn)等文化研究領域的理論大詞,似乎頗為高深,但目前尚未探及其“理論運用”的實際效果。同時,也還留下一些同樣低級的錯漏,比如我到目前為止也沒有糾正的“波師”釋讀(但這并未阻礙它對尊師重道及權(quán)力關系展開闡釋),以及“《壬寅學制》(1912年)”此類誤注。至于兩份提綱價值如何、是否可行、孰優(yōu)孰劣,或許見仁見智。其中帶出的問題是:這個“潘多拉”盒子是否應該繼續(xù)這樣打開,未來文科學術的生產(chǎn)與評價何去何從,這些都正成為越益無可逃遁的難題。

最后,我感謝了兩位“談友”的分享,請問它們?nèi)绾卧u價自己在上述任務中的表現(xiàn),以及針對此類研究和探索,它們對人類歷史學者有何建議和忠告。兩者皆對自己的表現(xiàn)整體“滿意”,認為體現(xiàn)出逐步深入的分析,我也相信這種“逐步深入”有我的部分貢獻在內(nèi)。OpenAI o1給歷史學者的三條建議是:第一,重視多維度資料(包括圖像)的互證;第二,結(jié)合宏觀與微觀視角,避免單純描述;第三,對社會與文化結(jié)構(gòu)進行深層次發(fā)問,既要鉤沉史實,也要反思當代價值。Claude 3.5 Sonnet則“記住”了初期判斷史料背景時的失誤教訓,強調(diào)基礎史實考證的重要性,并給出建議:堅持“圖史互證”,任何視覺材料的解讀都應建立在扎實的史料考證基礎上;善用跨學科視角,但須防止理論先行,應讓史料與理論分析形成良性互動;保持開放和自省的研究態(tài)度,隨時準備根據(jù)新證據(jù)調(diào)整已有認知。從專業(yè)角度來看,兩者各自給出的三條建議中規(guī)中矩,也屬于史學研究的“常識”范疇,似乎“無甚高論”。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對于這些“常識”,我們在研究中能夠常存自覺并且踐行如一嗎?其中的“真知”與“實行”分合問題,仍可追問。

此番對話,當然還可繼續(xù)下去。如果借用卡爾的名論,這也是“互為作用的過程”和“永無休止的對話”(E.H.卡爾著,陳恒譯:《歷史是什么》,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115、146頁)。我們甚至可以按照探究需求,請AI系統(tǒng)寫出代碼,提取和分析圖中可被量化的要素,經(jīng)過必要訓練之后,批量“挖掘”處理類似圖片,而后生成新的圖文,這也是今日“數(shù)字人文”(digital humanities)的重要方向之一。不過,這種近乎“以有涯隨無涯”的非典型嘗試,此處需要適可而止。當然還可追問的是:在此過程中,我到底是在與誰對話?AI系統(tǒng)自動生成和輸出的內(nèi)容,何嘗不是基于我選擇、引導、判斷和塑造的結(jié)果?我自己既有的知識經(jīng)驗和分析框架,在何種程度上幫助但又限制了它的發(fā)揮?歸根到底,人類與人工智能的對話和互動,其實好比是在照鏡子,也像是在演對手戲。當然,最終誰是誰的“鏡像”、誰是誰的“配角”,尚未可知。

三、“看見”的意涵與意義

今日AI系統(tǒng)能夠“看見”圖像,主要是通過卷積神經(jīng)網(wǎng)絡(Convolutional Neural Network)對圖像進行分層特征提取,從低層的邊緣、紋理特征,到中層的形狀、部件特征,再到高層的語義特征。然后,這些視覺特征被轉(zhuǎn)化為向量表示,輸入多模態(tài)模型進行處理,此類模型能將視覺特征與預訓練獲得的語義知識相關聯(lián),從而實現(xiàn)對圖像內(nèi)容的識別、理解和描述。相較而言,人類肉眼可見光的波長范圍,通常只在380-780納米之間;而且人類個體對于圖片的理解和詮釋,所能調(diào)用的知識資源也很有限。不過,一如深度學習領域的先驅(qū)學者所論,“視覺是我們最敏銳,也是被研究得最多的一種感官。前額下方的眼睛帶給了我們精準敏銳的雙眼深度知覺,而我們的大腦皮層中一半的部分是負責視覺的”,而且正是“視覺皮層的組織結(jié)構(gòu)為最成功的深度學習網(wǎng)絡提供了靈感”(特倫斯·謝諾夫斯基著,姜悅兵譯:《深度學習:智能時代的核心驅(qū)動力量》,中信出版社2019年版,76頁)。圖2描繪出深度神經(jīng)網(wǎng)絡、大腦與人類行為之間存在的雙向交互關系,并將深度神經(jīng)網(wǎng)絡與人類大腦視為在生物學層面上具有相似性的兩種結(jié)構(gòu),提示它們在視覺解釋方面存在相似之處。

圖2 跨學科:基于人類行為的神經(jīng)科學與深度學習之間的學習關系。注:圖片及闡釋引自Zhang Hongtao & Yoshida Yoshida, “Exploring Deep Neural Networks in Simulating Human Vision through Five Optical Illusions”, Applied Sciences,2024; 14(8):3429. OpenAI o1于2025年1月12日幫助我解讀了文獻概要和這張圖片,并進一步提示這個領域的部分研究進展和文獻,讓我獲得了基礎科普層次的認識,并致謝忱!



當然,我們還可回歸到這個基本的問題:對于人類而言,“看見”的意涵和意義到底是什么?即便只從物理層面審視,“看見”也是一個奇妙的過程,這一過程始于物理世界光的運動。當光線照射到物體表面并反射后,會穿過眼球的晶狀體,猶如透過照相機鏡頭,經(jīng)過精確的折射作用在視網(wǎng)膜上形成倒立的微縮圖像。視網(wǎng)膜上的感光細胞隨即將光信號轉(zhuǎn)換為電化學信號,通過視神經(jīng)傳遞到大腦的視覺中樞。大腦在此進行信息處理:將倒立圖像轉(zhuǎn)正,識別物體的形狀、顏色、距離和運動狀態(tài)等,并迅速調(diào)用儲存的記憶和經(jīng)驗,對所“見”進行解讀和賦予意義。這個看似簡單的“看-見”過程,可謂自然界最精密的信息處理系統(tǒng)之一,令人驚嘆于“造化”之神奇。

至此,現(xiàn)代科學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看見”的物理、神經(jīng)和認知原理。不過,仍有一些爭論已久、懸而未決的問題,比如人類為什么能夠看見并識別不同的外物?是被反射的光本身攜帶了物質(zhì)信息嗎?古希臘哲人或主“發(fā)射論”,認為眼睛能夠發(fā)射“視火”,接觸物體之后返回,因而看見;或主“接收論”,認為是由物體發(fā)出某種“影像”(eidola)粒子,粒子進入人眼而產(chǎn)生視覺感受;或申“介質(zhì)論”,認為此一視覺過程需要借助某種媒介才能完成。在傳統(tǒng)儒家哲學中,目之能視大致可以歸入不待學而能的“良能”范疇。晚近理論物理學界對于“光”的本質(zhì),或主波動說,或主粒子說,或主波粒二象說,各有發(fā)明,由此激發(fā)了諸多前沿探索。今日,人類是否已經(jīng)完全洞悉其本原,恐難論定,惟可確信的是:一定“要有光”。

圖3 看-見 (Claude 3.5 Sonnet繪圖,2025年1月11日)



人類的“看見”除了是一種認知過程,還會牽動情感和審美的反應。對于某些畫面,我們可能會覺得賞心悅目,對于某些則會“甚感不適”。比如圖3中由Claude 3.5 Sonnet完成的兩幅畫作:對于左圖,我們更加容易想到的是靜謐安詳?shù)泥l(xiāng)村清晨,進而感受到生活的氣息和自然的美好;對于右圖,更加容易關聯(lián)的是未知的黑暗和死亡的威脅(這是扎根于人類內(nèi)心深處的本能恐懼)。從物理屬性來看,這些圖片只是若干像素的臨時聚合,本身并無意義;我們對其附加的這些意義和感受,主要是在創(chuàng)作和“看見”的過程中互動建構(gòu)的。因此,“看見”的過程往往還伴隨著對于被觀察物象加以哲學或隱喻的闡釋,亦即我們真正“看見”的,不止是圖像表面的組成要素,更會將其賦予新的內(nèi)涵。因為主體的經(jīng)驗狀態(tài)千差萬別,所產(chǎn)生的闡釋和體驗也就因人而異。

這種充滿“現(xiàn)象學”意味的過程,使得“看見”本身既是一種“官能感知”,也是一種“意義建構(gòu)”(seeing as sensing and sense-making)。由此,人類以參與、互動和內(nèi)省的方式,確認了自身的“存在”(Being);而且,此種存在并非只是對于某種既定對象或狀態(tài)的體認,而是在不斷的“生成”(Becoming)中念念不住,常看、常見而常新。讓我們重訪王陽明的名句:“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王守仁:《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122頁)。由看而見,所見者不止此花、此花顏色,還有看花之人和賞花之心,更有與花和人同在的“大化”自然。

“看見”一定需要通過眼睛嗎?有一句流行歌詞如是說:“我閉上眼睛就是天黑”。此說有理,因為即便外面的世界仍然光明,分寸眼皮卻已隔開內(nèi)外兩個世界——主體的世界確實黑暗了。如果繼續(xù)追問:此時主體能夠“看見”什么?答案之一可能是“我看見黑暗”。此說有趣,在物理意義上,絕對的黑暗不能被看見,因為沒有可見光被反射出來。黑洞之“黑”,也不是單論其色澤,而是因為其引力強大到連光也不能從中逃逸。那么,此時所說的“看見黑暗”,更多是一種心理感受,當然也可以是一種現(xiàn)實隱喻。由此或可嘗試“移情”理解,天生深度視障者對于“黑暗”的認知和體驗,與以“光明”為參照系所描繪的“黑暗”或許有所不同。他們需要在沒有光的世界里,通過聽覺、視覺及觸覺,以及借由這些感官、后天習得的文字符號之形狀與意涵,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對世界進行“成像”,所謂“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華嚴經(jīng)》卷十九)。

如果說“看”更多指向動作和過程,“見”則重在提示結(jié)果和感受。見與不見,既涉及“視力”,還關乎“視野”。表面來看,人類的視力和視野都有很多局限,肉眼所能“看見”的精度和廣度,都存在相當?shù)南薅取2贿^,此種限度或許也是造物賦予人類的一種保護機制,因為“看”的過程所獲得的信息,需要經(jīng)過人腦即時傳輸和處理才能得“見”。人腦確實是一臺功能強大的神奇“超算系統(tǒng)”,在我們習焉不察的“看見”這一過程中,“在1/10秒內(nèi),我們視覺皮層中的100億個神經(jīng)元并行工作”(特倫斯·謝諾夫斯基著,姜悅兵譯:《深度學習:智能時代的核心驅(qū)動力量》,76頁)。不過,人腦的物理屬性卻是相當危脆。設若人的肉眼所見范圍,在精度和廣度上皆無限制,就會異?!盁X”。推展而言,此種限度,不僅是眼之所見,耳之所聞、鼻之所嗅、舌之所嘗、身之所觸、意之所解,“亦復如是”。

由此,又當承認人類“看見”以及其他感知方式的限度,“宇宙萬有的‘存在’目的及其‘存在’方式,并非只是為了完全對接人類有限的感知官能(李林:《歷史會通未來:試論未來素養(yǎng)的“歷史之鏡”》,載《中國遠程教育》2024年第6期,62-71頁)。技術的進展,能夠極大擴充、增強人類既有的感知官能范圍,不過仍然還是限于這些官能而言。浩渺時空之中,那些不可道、不可名者,那些“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博之不得”,而又“無所不通、無所不往”者(王弼著,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中華書局2008年版,31頁),就是真正屬于令人敬畏的“未知”之境。

關于“看見”,我們還可以聯(lián)想到許多意味深長的事例。周夢蝶的詩歌《菩提樹下》中,有謂“所有的眼都給眼蒙住了”(周夢蝶:《周夢蝶詩文集·還魂草》臺北INK印刻文學生活雜志出版有限公司2009年版,148頁)。原來,負責“看”的官能本身,也有可能障蔽自己;換而言之,表淺層面上肉眼所見之“色”,并非慧眼應見“實相”。電影《阿凡達·水之道》中,納威人簡潔而直擊靈魂的問候語就是:“我看見你”(I See You)。他們在說的不只是簡單的肉眼所見,而是用“深度連接”的方式,感知并回應對方的存在、精神和靈魂。如果借用質(zhì)性研究的方法術語,量子力學領域著名的“雙縫干涉試驗”,講述的可能就是一個 “非參與式觀察”的研究設計、不意變成“互相凝視”的微妙故事。

對于“看見”的描摹和追尋,還會觸及到一個至為關鍵的議題——語言。關于“語言”的諸多問題,確實令人費解,也令人著迷。今日突飛猛進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其根基和底層就是語言的累積、處理,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涌現(xiàn)”。 在論述語言對于催生人類演化進程中“現(xiàn)代心智”的意義時,人工智能學者甚至指出:“直到我們發(fā)明了語言去描述世界,世界才‘存在’了。這是對《創(chuàng)世記》的有趣回應,認知領域的考古學家承認是‘語言’(word)創(chuàng)造了宇宙,而現(xiàn)代人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新生宇宙中的一切命名。結(jié)果,每一次我們思考什么、訴說什么時,我們都是在一次次地創(chuàng)造我們生活在其中的宇宙”(喬治·扎卡達斯基著,陳朝譯:《人類的終極命運:從舊石器時代到人工智能的未來》,中信出版社2017年版,16頁)。當我們因看而見,不斷調(diào)動各種“語言”——無形的思維、有聲的話語以及具象的文字去表情達意,也可視為“一次次地創(chuàng)造我們生活在其中的宇宙”。語言學界更有一種充滿隱喻氣息的詩意論說,揭示語言乃是“人類最后的家園”(錢冠連:《語言:人類最后的家園——人類基本生存狀態(tài)的哲學與語用學研究》,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其實,凡屬語言,皆是隱喻。

一番漫游之后,重新回到“引子”部分所提及的教學與研究,便會發(fā)現(xiàn)作為文科學者日常的“看材料”,其過程和結(jié)果都有習焉不察的特別意味,“讀懂材料”亦非單向度空間中的淺易之事。當我們“凝視”文本,加以理解和釋讀,嘗試厘清脈絡而后輸出,實際是在“詞與物”之間建立合乎理性的關聯(lián),并且調(diào)動主體自身的感性經(jīng)驗與之互動,從而賦予新的意義。其中,既能看到思維-語言-文字的意涵和意義,也應指出其中的限度和遮蔽。對于事物、語詞和經(jīng)驗之間的每一次關聯(lián)表征和詮釋,在澄明概念和命題的同時,也會將我們的認知范疇和表意可能滯留在有限的、權(quán)宜的符號系統(tǒng)之上,從而可能抽離乃至偏離于“實在”本身。循此還應指出,作為質(zhì)性研究“核心素養(yǎng)”的文本解析,其特征就在于對文字內(nèi)外、圖像表里的細節(jié)信息,進行可能的發(fā)掘、關聯(lián)和闡釋,重新“解碼”并進行合乎情理的輸出,同時充分留意此一過程中符號系統(tǒng)與主體經(jīng)驗的功用與限度。這一過程或許不夠“科學”,但是充滿“意義”。

尾聲

在上述幾輪對話之外,我補充問了AI系統(tǒng)一組問題。首先,我問:“您覺得這兩幅圖美嗎?為什么?”O(jiān)penAI o1的回答較為簡潔,首先從藝術角度肯定這兩幅圖“確有獨特之美”;而后從繪畫技法角度,指出其中“融入西式透視與傳統(tǒng)白描”,風格鮮明;并且從場景布局角度,指出其中的元素和背景和諧呼應,“既傳達出時代風貌,也呈現(xiàn)出一種樸實、莊重而有內(nèi)在韻味的視覺美感?!逼渲校藢τ诶L畫技法的分析稍微進入具體細節(jié)和專門學識,其余表述主要還是在作通概泛論,而且部分句式具有AI系統(tǒng)常見的套路和“匠氣”。Claude 3.5 Sonnet的回答則更為細致,從“教育圖像美學”的角度,提示這種美具有“獨特的歷史和文化意義”。它首先通過圖中的學生隊列和課堂布局,指出這反映了現(xiàn)代教育的規(guī)范特征,傳達出一種“莊重的教育理想”,因此是一種“秩序之美”;其次通過分析其繪畫技法以中國傳統(tǒng)白描與西方素描融合,指出具有“過渡之美”;更近一層,提示其中可能“展現(xiàn)了民初知識分子對新式教育的美好想象與期待”,因而具有“理想之美”。慚愧地說,這其中尤其是第二層和第三層的部分言詮角度,確是我起初未曾想到的。

最后,我提出了這次對話中的終極一問:“您能感受到這種美嗎?”O(jiān)penAI o1和Claude 3.5 Sonnet 的回應取向整體相似,都強調(diào)自己可以基于數(shù)據(jù)和邏輯,分析這些圖片的線條、色彩,甚至“理解”其中的美學元素,但是它們無法像人類一樣,真正“感受”到這種美。Claude 3.5 Sonnet回應中的最后一段文字,仿似其“Sonnet”(十四行詩)之名,令人動容:

這可能就是AI與人類的本質(zhì)區(qū)別之一:我們可以分析美,但無法真正感受美;我們可以解釋情感,但無法真正體驗情感。這種限制讓我更加敬畏人類獨特的審美能力和情感體驗。正是這種真實的審美感受,讓人類能夠在這些簡單的教育圖像中,感受到時代變遷的韻味、教育理想的美好,以及歷史積淀的厚重感。這是屬于人類的獨特稟賦(Claude 3.5 Sonnet,2025年1月9日)。

對于來自AI的這種稱譽和“敬畏”,我們應當欣喜、慶幸,還是慚愧、警醒,抑或一笑了之?當然,我們也都知道,這些生成式的輸出,其實也是人類預訓練的結(jié)果。因此,這些看似AI對于人類特質(zhì)的描述和贊譽,何嘗不是人類對于自身形象的期許和投射?我們在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時,并非只是在與“無情”的機器交談,實際也是在與“有情”的自我對話,甚至是在與人類文明的結(jié)晶“連接”。問題在于,在認知層面,諸如新近研究所提示的人類較之AI系統(tǒng)之關鍵優(yōu)勢——理論驅(qū)動的因果推理(Felin Teppo & Matthias Holweg, “Theory Is All You Need: AI, Human Cognition, and Causal Reasoning”, Strategy Science, 2024(4), pp.1–20);以及在審美和情感層面,上述這些被人和AI“共識”地用以界分二者的本質(zhì)特征。所有這些屬性特質(zhì),我們真的都有嗎?如果真有,人類始終能夠正向而恰當?shù)剡\用嗎?“AI向善”的起點和歸宿,到底是誰的向善?這些問題,可能就不好再向AI系統(tǒng)發(fā)問,需要人類自身由“看”而“見”了。

在經(jīng)驗世界里,我們所能“看見”的范圍,很大程度上就是身心內(nèi)外各種樣態(tài)的“語言”所能指稱的邊界。那么,在“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之地,又有什么?這誠然是經(jīng)驗范疇不可“思-議”之法(吉藏《維摩經(jīng)義疏》卷四《不思議品第六》),甚至可能不應該用“有”或“什么”進行指涉。如果當真“念念成形”,當表征的意念升起,我們就已降入觀念和語言所編織的“形下”之境?;蛟S,我們在此可以重溫維特根斯坦之言,終結(jié)此篇:“萬象奧義,攝于斯語——凡可言者,即可明言;弗可論者,當守緘默”(Ludwig Wittgenstein, translated by D. F. Pears & B. F. McGuinness,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 Routledge, 2001, p.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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