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酒風氣的酷烈
宋人陶谷在《清異錄》中說:瓶中之酒,酌于杯,注于腸,“善惡喜怒交矣,禍福得失岐矣”。倘或性昏志亂,膽脹身狂,那么,平日不敢做的、不許做的,都敢做了。所以他說酒就是“禍泉”。
酗酒帶來的社會危害,可以說是助推元朝政府施行酒禁政策的客觀因素。
元代酒業(yè)的繁榮以及尚飲風氣的熾烈,使得社會上存在著為數(shù)極多的濫飲人群。酗酒不僅嚴重危害著身心健康,還干擾了人們的社會生活,給元代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諸多方面都帶來消極影響。國子博士吳師道就一針見血地指出:“今列肆飲坊,十室而九,糜谷作醪,不知其幾倍于粒食也。斗爭凌犯之訟,失業(yè)蕩產(chǎn)之民,皆由于此?!?/p>
酗酒已成為元代社會的一大受人詬病之處,上至皇帝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酗酒風習酷烈異常。
宮廷尚飲已見前說。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宮廷嗜酒之風的酷烈?guī)恿嗽鐣麟A層酗酒風氣的盛行。元朝的高級文武百官從中央到地方也多縱飲成癖,甚至耽誤公事者亦屢見不鮮。元朝慣例,如遇天氣寒冷,掌管祭祀的太官執(zhí)事在齋宮時,光祿寺皆給酒御寒,結果有的官員喝多了,“致醉失禮”。工部尚書李守中,“每一飲酒,輒半月醉不解”,公務自然無法及時處理。文宗天歷之初,四川行省平章政事囊加臺自稱鎮(zhèn)西王,雄霸一方,“負氣使酒,陵轢官府,人積不堪”。
戰(zhàn)場上的武官也多有酗酒者。大蒙古國時期,歷太宗、定宗、憲宗三朝,戰(zhàn)功卓絕的老將忙哥撒兒,于憲宗三年(1253)“病酒而卒”。至元三年(1266)十一月,在四川與宋軍對峙前線,千戶散竹帶因酗酒,竟喪失元軍所守的大良平(今四川廣安縣大良鄉(xiāng)),后以前功卓著,才免于一死。
自統(tǒng)一南宋后,太平日久,元朝的軍官于武事“略不之講,但以飛觴為飛炮,酒令為軍令,肉陣為軍陣,謳歌為凱歌”,兵政久已不修。順帝至正十二年(1352)三月,元軍大敗紅巾軍,奪汝寧(治今河南汝南)。朝廷命知行樞密院事鞏卜班率侍衛(wèi)親軍、漢軍、愛馬及韃靼軍共數(shù)萬兵士屯駐汝寧沙河岸。結果,鞏卜班“日夜沉溺酒色,醉臥不醒”。紅巾軍趁機偷營,鞏卜班死于亂軍中,汝寧失陷,元軍不得不后退數(shù)百里。
元朝高級官員酗酒在順帝一朝更為司空見慣,甚至不乏秉持鈞衡的宰執(zhí)大員,政治統(tǒng)治的腐敗和政權的病入膏肓可見一斑。
至正十年(1350),慶童擢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正是承平歲月,官府無事,慶童“頗沉湎于宴樂”,但這并沒有影響他的仕途,十年后還朝,召拜中書平章政事,進入宰執(zhí)行列。然而,人有旦夕禍福,不久他的兒子剛僧被人誣陷私通宮女,順帝大怒殺之。慶童怏怏不快,移疾家居,“日飲酒以自遣”。至正二十八年(1368)八月二日,大都城破,慶童與明軍力戰(zhàn)于齊化門(今朝陽門),以身殉國。
至正十四年(1354),哈麻排擠掉脫脫,次年進為中書左丞相,與弟御史大夫雪雪把持朝政,使先后任中書右丞相的汪家奴、定住無所作為。不過只一年余,哈麻兄弟旋被罷誅。有好事者以詩粘國門曰:“蝦蟆水上浮,雪雪見日消。定住不開口,汪家奴只一朝。”蝦蟆即哈麻,前兩句說其兄弟根基不穩(wěn),曇花一現(xiàn);后兩句說定住緘默不語,汪家奴終日酣飲,尸位素餐。
順帝朝后期,宮廷黨爭激烈。權臣孛羅帖木兒和擴廓帖木兒(王保保)分別擁戴順帝和皇太子愛猷識理答臘,各為其主,攻打無寧日,內訌不止,成為元朝敗亡的重要原因。孛羅帖木兒驕橫跋扈,不僅稱兵犯闕,還殺中書右丞相搠思監(jiān),辱皇后奇氏,幾個月內連娶四十名皇族宗室婦女。每次上朝,都要四十名美女手托黃金酒盞盛妝餞行,全部痛飲完畢后,才縱馬入宮。至正二十五年(1365),孛羅帖木兒在抵御皇太子和擴廓帖木兒的進攻接連失利后,郁悶不樂,每日與順帝母舅老的沙飲宴,“荒淫無度,酗酒殺人,喜怒不測,人皆畏忌”。后被順帝密詔處死。
皇室和高級文武大臣尚且如此,下級官吏更是有恃無恐。益津縣尹張英,“性荒嗜酒,昧于事體,又乘酒縱暴,不居官廨”。平棘縣尹鄭亨,到任以來,“酗酒狂為,連結朋比,游行私家,無日不飲”。吏治之敗壞令人側目。
元朝法律對職官因酒衍事行為都有相應處罰,《元史·刑法志》規(guī)定:諸方鎮(zhèn)僚屬幕官使酒罵長官者,笞四十七,并解職別敘,記過;諸軍官縱酒,因戲而怒,故毆傷有司官者,笞三十七,記過;諸職官乘醉,當街毆傷平人者,笞四十七,記過。但違犯者依然大有人在。
平民百姓亦酗酒成風,“朋游群飲稱曰事情,釀酒屠牲指為口愿,田務方集,耽樂城市”。上都路興州民王得祿,帶酒用刀子扎死無罪男牛兒。曲陽有小民善持官吏短長,“醉則入縣詈吏,人莫敢何”。順帝至正間,保定路慶都縣境盜竊屢發(fā),初始皆因賭博飲酒游蕩無檢,久則遂至為盜,最終陷于刑辟。據(jù)《元史·刑法志》記載,醉酒后毆其父母者有之;盜賊得財,用于酒肆倡優(yōu)之家有之;蒙古人因爭及乘醉毆死漢人者有之??傊?,因醉酒而觸犯刑律者,可謂形形色色,不勝枚舉。甚至還有不少僧尼道士酗酒亂情,為非作歹的。
“賢愚中酒得愆尤,論法從輕歸過誤。居官嗜酒日醺酣,田畝銜杯廢農(nóng)務?!痹锞骑L氣的盛行,不僅給元代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諸方面都帶來極壞的影響,同時也嚴重危害著人們的身心健康,因酗酒而導致的各種疾病不斷發(fā)生。
和《老乞大》一樣,高麗漢語教科書《樸通事》也最早成書于元末,里面有一段醫(yī)患之間的人物對話:
我今日腦疼頭旋,身顫的當不的。請將范太醫(yī)來看。
太醫(yī)來這里。
請的屋里來。
好相公,坐的。 小人虛汗只是流水一般,奪腦疼的,一宿不得半點睡。與我把脈息看一看。
咳,相公脈息,尺脈較沉,傷著冷物的樣子,感冒風寒。
是,小人昨日張少卿的慶賀筵席里到來,好哥哥弟兄們央及我,燒酒和黃酒多吃了,生果子也多吃了,來到家里害熱時,把一身衣服都脫了,著這小丫頭們打扇子。
那般不小心收拾身己,可知得這證候。我如今先與你香蘇飲子,熬兩服吃,熱炕上 著出些汗。我旋合與你藿香正氣散,吃了時便無事了。貼兒上寫與你引子,每服三錢,水一盞半、生姜三片、棗一枚,煎至七分,去滓溫服。然后吃進食丸,每服三十丸,溫酒送下。我去也。
文中的患者因為在朋友宴席上喝多了燒酒和黃酒,又多吃了生果子,再加上冷熱相激,于是得了感冒風寒,只好請來范太醫(yī)看病。
儒學提舉官、詩人戴良寫過一篇介紹鄞縣(今浙江寧波)名醫(yī)呂復治療疑難雜癥事跡的《滄洲翁傳》,中有兩則醫(yī)案也與嗜酒有關:
郡人蘇伯友病衄,旬浹不止。時天暑脈弱,眾醫(yī)以氣虛不統(tǒng)血,日進耆歸茸附,彌甚,則告術窮,家人皆容貌變更。蘇亦流涕長潸,泣命其子強翁診。翁至,未食,頃其所衄血,已三覆器矣。及切其脈,兩手皆虛芤,右上部滑浮數(shù)而躁,且其鼻赤,查而色澤,即告之曰:“此得之湎酒。酒毒暴悍,而風暑乘之,熱蓄于上焦,故血妄行而淖溢?!碧K曰:“某嘗饑走赤日,已而醉酒向風臥,公診當是?!蔽虨橹频攸S汁三升許,兼用防風湯半劑,飲之立驗。
童芳仲幼女華病嗜臥,頰赤而身不熱,命小兒醫(yī)四三人療之,皆以為慢驚風,屢進攻風之劑,兼旬不愈。翁切其脈,右關獨滑而數(shù),他部大小等而和,因告童曰:“女無病,關滑為有宿食意,乳母致之。乳母必嗜酒,酒后輒乳,故令女醉,非風也?!奔霸懫鋬茸永?,李曰:“乳母近掌酒庫鑰,茍竊飲必任意?!睗撌谷艘暸P內,有數(shù)空罌榻下。翼日,拘其鑰。飲以枳梖、葛花,日二三服,女起如常。
方回《酒戒》詩云:“一夕飲逾量,終日不能起。雖非必死病,亦有可死理。”酗酒對身體的危害是相當大的,由元入明的百歲壽星賈銘,洪武初向朱元璋進《飲食須知》,書中就指出:“酒類甚多,其味有甘苦酸淡辛澀不一,其性皆熱有毒,多飲助火生痰,昏神軟體,損筋骨、傷脾胃、耗肺氣、夭人壽?!遍g接勸諫朱元璋節(jié)飲。
元代著名醫(yī)生羅天益也認為:“故近年中風、虛勞、消狂、瘡瘍、癖積、衄蔑、藏毒、下血者多有之,大概由朝醉夕醒、耽樂為常而得之也。”蒙古百戶昔良海,因食酒肉飲湩乳,得霍亂吐瀉,“從朝至午,精神昏憒”。忽必烈侍衛(wèi)紐鄰,久病疝氣,又因饑飽勞役,過飲湩乳而復發(fā),“甚如初,面色青黃不澤,臍腹陣痛,搐撮不可忍,腰曲不能伸”。
只今酒禁嚴如許
為了救荒和維護酒課收入,元朝政府不得不屢次下令實施酒禁。需要指明的是,元代酒禁主要是針對糧食酒和以糧食酒為基酒的配制酒,葡萄酒也見有禁私釀的規(guī)定,因為售賣葡萄酒也須納稅。而馬奶酒是不禁的,因為飲用馬奶酒的人群局限于草原地區(qū),而且馬奶酒不耗糧,也沒有酒課。
酒禁內容和違禁處罰
酒禁政策的內容,從狹義上來說,包括禁釀、禁飲、禁市等取締社會酒類消費的行動;從廣義上來說,還包括國家實施榷酒政策壟斷酒業(yè)經(jīng)營,禁止民間私釀、私酤的酒政限制。
禁釀指禁止釀造酒,但一般允許銷售和飲用。禁飲,指禁止飲用酒,期間一般不允許釀酒和市酒。禁市指禁止酒的銷售,但通常意義上的酒禁,是指既禁釀,也禁飲、禁市。
元代酒禁有禁“官酒”和“私酒”的分別。官酒又稱官法酒,主要指政府釀造或經(jīng)營的酒業(yè),供皇室貴族和官僚享用,也投入市場以增加財政收入。元人詩歌就有:“官酒濃于仙掌露,斑衣帶得御爐煙?!薄包S帕越羅天水色,玉瓶官酒郁金香?!彼骄剖侵競€體生產(chǎn)制造和出售的酒。揭傒斯有詩:“青裙老嫗詫鮮魚,白發(fā)殘兵賣私酒。”即此之謂。
酒禁的對象也包括酒曲,酒曲雖非成品酒,卻是釀酒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質,它的主要原料也是糧食。禁私酒是在政府榷酤期間推行的,主要目的是維護國家酒課的收入,已見前說。
“又況禁酒嚴,罄室覆老瓦?!痹诮破陂g和禁酒區(qū)域內,嚴禁官釀或家庭釀造私酒,銷售酒(包括犯界售酒)以及飲用酒,觸犯者要受到相關的法律制裁。
據(jù)《元史·刑法志》:諸私造唆魯麻酒者,同私酒法,杖七十,徒二年,財產(chǎn)一半沒官;諸蒙古、漢軍輒醞造私酒醋曲者,依常法;諸犯禁飲私酒者,笞三十七;諸犯界酒,十瓶以下,罰中統(tǒng)鈔一十兩,笞二十七。十瓶以上,罰鈔四十兩,笞四十七,酒給原主;酒雖多,罰止五十兩,罪止六十,并勒令出境。另外對逃稅、漏稅、匿稅者也要作出相應處罰。政府還鼓勵對私酒的舉報,對舉報者予以獎勵?!坝惺赘嬲?,于沒官物內一半給賞?!?/p>
事實上,對酒禁政策的執(zhí)行情況因時間、地域的不同亦有所差別。雖然也有如成宗時鄭介夫上書所言“京都為四方取則之地,法且不行,況四方之外乎?如往年禁酒,而私醞者比屋有之,酒益薄,價益高,而民益困”的個別情況,但總體來說,對違禁者呈從嚴從重處罰的態(tài)勢。
如至元十四年(1277)五月大都酒禁時規(guī)定:“犯者籍其家資,散之平民。”但一些人仍然敢于頂風作案,致使威令難行,于是對犯禁者的處罰有明顯加重的趨勢。至元十五年(1278)二月,朝廷旨令:“做私酒來的為頭的人,殺者,家筵抄上了呵,官司收拾者。”至元二十年(1283)四月申嚴酒禁時,又規(guī)定:有私造者,財產(chǎn)、子女沒官,犯人配役。至元二十七年(1290)七月,禁平地、忙安倉釀酒,“犯者死”。再如酒禁的重點地區(qū)和林,因禁酒法輕,不能止,“中書更奏重法,罪至死”。南宋遺民鄭思肖《大義略敘》也有記載說:“遇歲歉,河北禁人造酒,飲者斷臂,販之者斬。”
禁酒期間的從重處罰,不僅針對犯禁的普通百姓,官員也概莫能外。西臺御史高坦彈劾同僚“時禁酤酒而面有醉容”,懷疑對方背地里偷偷飲酒了。御史中丞馬祖常卻以“糾劾務有其實”為由,指責高坦小題大做:“今以酒容罪人,苛細不持大體?!狈炊献嘁砹T高坦,真是人人自危。又有一些任內官員也因對酒禁政策執(zhí)行不力,而坐致免官。監(jiān)察御史阿剌渾就因“不糾私釀”等罪罷官。
但也有一些官員能夠頂住重重壓力,秉公執(zhí)法,甚至為民請命,廣恤刑美意。蘇志道任嶺北行省左右司郎中,適值朝廷酒禁法嚴,“令下三日,索得民家酒一缶”,趙仲良等五人當死罪。蘇志道以為不可,說:“酒非三日成者,犯在格前,發(fā)在格后,當用后法論,當坐?!辈涫律现袝⌒滩?,最后趙仲良等五人皆得不死。程思廉出僉河東山西道提刑按察司事,大同楊剌真等犯酒禁,“有旨誅之”。程以其罪不至死,放寬了處罰。
酒禁政策的特點
元代酒禁政策呈現(xiàn)出救荒性、區(qū)域性、時段性、特權性和靈活性等特點。
救荒性?!邦l年旱饑酒禁重”,已見前說。救荒性主要是針對自然災害和人為破壞(如被兵、盜賊、掠虜)等因素導致的糧食短缺,米價踴貴而采取的救急性酒禁措施,旨在緩解饑荒。用監(jiān)察御史徐毅的話說,就是“申明酒禁以修荒政”。
至元六年(1269)六月,河南、河北、山東諸郡蝗災,“赤地千里”。監(jiān)察御史王惲上書御史臺《為蝗旱救治事狀》,其中建言:“在都酒務開沽者,應有見在稻糯,官司亦宜見數(shù),權令停止醞造。此系前世屢常施行。”至元十九年(1282)秋旱,米涌貴,人絕食,十月,“禁大都及山北州郡酒”。胡祗遹喜為之賦詩云:“今年秋旱人絕糧,酒禁申明嚴律度。外方郡縣內京畿,不見青簾蔽街路?!痹倏赐鯋吝M呈御史臺的《便民三十五事》之《禁醞酒》條:
一目今自真定路以南直至大河,地方數(shù)千里,自春至秋,雨澤愆期,旱暵成災,致米麥踴貴,無處糴買,例皆闕食,百姓往往逃竄,莫能禁戢。有司誠宜多方計置救災恤民。竊見民間醞造杯酒,所用米麥,日費極多。略舉真定一路在城每日蒸湯二百余石,一月計該六千余石,其他處所費比較可知。若依至元十五年例,將民間醞造杯酒權行禁止,庶幾省減物斛,以滋百姓食用,誠救災恤民之大事也。
從酒禁政策的救荒性特點,還可以窺見元代各朝政治統(tǒng)治的清明程度。拋開統(tǒng)治時間長短和自然災害頻稀的年度差異,世祖、成宗、仁宗和英宗四朝所頒行的酒禁令最為頻繁。
區(qū)域性?!昂幽辖坪雨栵?,醉醒相看總有情。”元代酒禁政策的區(qū)域性特征十分明顯,酒禁的重點,首先是以大都和上都為中心的腹里地區(qū)(即中書省轄地)。腹里地區(qū)因坐擁兩都,人口眾多,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自不待言,為保障糧食供應經(jīng)常成為朝廷酒禁的重點地區(qū)。據(jù)《元史》記載,直接針對該地區(qū)的禁酒令前后高達35次之多,約占全部禁酒令的一半,遙居各行省榜首。
其次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條件惡劣,糧食產(chǎn)量較低或者糧食匱乏地區(qū)。如陜西、嶺北、甘肅諸行省及腹里地區(qū)北部、遼陽行省南部諸路,多次實行酒禁。與此相反,針對糧食主產(chǎn)區(qū)同時也是酒課大省的江浙行省,禁酒令卻僅有一次。
先是,大德十一年(1307)九月,江浙饑。御史臺一件咨文中說:“江南諸處連年水旱相仍,米糧涌貴,見建康路米價騰涌,奈何官倉無糧,及無客旅販到米糧,是致貧民奪借米谷,致傷人命,若不救濟,利害非輕?!?/p>
因搶奪糧食引起民亂,無疑茲事體大,所以中書省臣趕緊上奏:“杭州一郡,歲以酒糜米麥二十八萬石,禁之便。河南、益都諸郡亦宜禁之?!背钆鷾?。
但這一詔令直至三個月后才付諸施行,也就是在這一年的十二月,朝廷下詔:“山東、河南、江浙饑,禁民釀酒?!倍渌缃鳌⒑V行省僅僅于某一局部區(qū)域禁酒,邊遠地區(qū)的云南行省甚至未有禁令,可見酒禁政策的區(qū)域傾斜性非常明顯。
三是受災嚴重地區(qū)。如河南行省和腹里地區(qū)中南部,農(nóng)業(yè)環(huán)境和氣候條件相對比較適合糧食生產(chǎn),但因受災頻繁,自然也就常常受到酒禁政策的制約。
時段性。酒是人們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消費品,飲酒又是歷代風俗所積,酒課還是國家稅收的重要來源,所有這些都決定了酒禁政策實施的時段性。一般情況下,只要年景好轉,呈現(xiàn)豐收景象,政府通常就會放開酒禁。如至元二十年(1283)九月,“以歲登,開諸路酒禁”。再如后至元三年(1337)五月,“以興州、松州民饑,禁上都、興和造酒”。時隔兩年,即后至元五年(1339)七月,詔“開上都、興和等處酒禁”。吳師道《野中暮歸有懷》詩云:“年豐稍變饑人色,秋老誰憐倦客心。酒禁未開詩侶散,菊花時節(jié)自登臨。”描述的就是年景好轉,人們盼開酒禁的心情。
特權性。酒禁面前并非人人平等,“禁”不上宮廷是理所當然的,一些宗室貴族也享有“不禁”特權,這就是酒禁政策的特權性。如大德五年(1301)四月,和林禁釀,但“其諸王駙馬許自釀飲,不得酤賣”。大德六年(1302)十一月,禁和林軍釀酒,“惟安西王阿難答、諸王忽剌出、脫脫、八不沙、也只里、駙馬蠻子臺、弘吉列帶、燕里干許釀”。酒禁的特權性主要是為了維護統(tǒng)治階級上層的利益。
靈活性??紤]到一些特殊情況,元代酒禁政策的推行也有相對靈活的一面。至元十五年(1278)二月,以川蜀地多嵐瘴,“弛酒禁”。同年四月,以時雨沾足,稍弛酒禁?!懊裰ゼ诧嬎幷撸贋獒j釀量給”。至元二十七年(1290)九月,武平(今遼寧敖漢旗東)地震,盜賊乘隙剽劫,中書平章政事鐵木兒“蠲租賦,罷商稅,弛酒禁,斬為盜者”。又發(fā)鈔賑濟,使民心稍穩(wěn)。成宗大德五年(1301)十一月,朝廷又詔諭中書:“近因禁酒,聞年老需酒之人有預市而儲之者,其無釀具者勿問?!蔽渥谥链蠖辏?309),工部尚書拜降母徐氏卒,拜降奔喪杭州。適值朝廷酒禁方嚴,武宗“特命以酒十罌,官給傳致墓所,以備奠禮”。
應該指出,酒禁政策的靈活性,多是在酒禁期間考慮了某些實際情況而做出的臨時性調整,含有一些人性化考量,以體現(xiàn)政府寬大恤民的恩德,借此收攬人心??傮w上,它與酒禁政策的全面執(zhí)行并行不悖。
(本文選摘自《杯中日月:酒與大元王朝的社會生活》,楊印民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25年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