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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聲音:關于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十二律管”

1972年發(fā)掘的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了數件樂器,包括瑟、竽各一具,以及一套“竽律”。這套“竽律”由十二根長短不一的竹管構成,竹管中空無底,出土時分別插在竽律衣的十二個筒中。

1972年發(fā)掘的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了數件樂器,包括瑟、竽各一具,以及一套“竽律”。這套“竽律”由十二根長短不一的竹管構成,竹管中空無底,出土時分別插在竽律衣的十二個筒中。根據竹管下部墨書的十二律呂名稱可知,這套竽律即文獻中所記載的古時用來定音的“律管”,為考古實物的首出。雖然這套十二律管的發(fā)現為我國的早期律制提供了重要的物證,但是這些律管的尺寸和音高的實測數據卻與漢制律管的標準不符。再加上竹管的制作較為粗糙,以及在放入律衣的過程中有誤裝等現象,發(fā)掘報告判斷這套律管并非實用樂器,而是為隨葬制作的明器?;蛟S是因為“明器”這個標簽,馬王堆的十二律管除了在討論早期中國古代音樂史的意義之外,鮮有學者提及。

圖1 馬王堆一號漢墓中樂器、樂舞俑、以及律管出土位置示意圖(隨葬器物分布圖采自《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上集,第36頁,紅色標記為本文作者添加)



但是“樂器”并不是這套律管的唯一功能屬性。如果仔細觀察墓葬內部物件的出土位置,我們會發(fā)現這套律管與墓中其他與音樂相關的物件之間似乎并沒有那么緊密的聯系。首先,盡管發(fā)掘報告將瑟、竽以及律管統(tǒng)一歸類在“樂器”之下,但是實際上在墓室中律管并沒有和瑟、竽擺放在一起——瑟、竽同出于墓葬的西邊廂第三層的南側,而律管則出于東邊廂第二層的北側。再者,除了前述的瑟和竽之外,墓葬中還包含了一些與音樂表演相關的“著衣歌舞俑”和“彩繪樂俑”以及配套的明器竽、瑟等,但是這些也全部出土于北邊廂內,而不是律管所在的東邊廂。(圖1)最后,當我們聚焦于律管所在的東邊廂時,又發(fā)現該箱內除了律管以外沒有任何一件與音樂相關的物件。這不禁讓人發(fā)問:這套律管為什么沒有和墓內其他的樂器放在一起?除了音樂,這套律管還可能被賦予了什么其他的功能?

馬王堆一號漢墓中的律管和其他音樂相關物件的脫離把我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律管的另一個重要的屬性,即十二律管本身的時間性。由傳世文獻可知,“十二律呂”的概念自古與歷法的制定緊密相連,與一年中的十二個月份一一對應。律歷合一的概念在武帝年間直接影響了太初歷的設立,而《漢書·律歷志》則較為完整地記載了西漢時期完成的以樂律為基礎的歷法及度量衡的理論統(tǒng)一。有趣的是,在這套西漢時期的律歷—度量衡理論體系中,“十二律管”這一物件占據著至關重要的位置。早期的文獻告訴我們十二律呂源自黃帝時期伶?zhèn)愐灾褡又谱鞯氖茏?。西漢劉歆“考定歷律”、統(tǒng)一度量衡時也是以十二律管中的“黃鐘之管”為所有度量的標準器的。然而這套理論中還有另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那就是十二律管和時間乃至宇宙間陰陽轉化的感應關系,即律管作為“候氣”工具的一面。在傳世文獻中,關于用十二律管來觀測一年十二個月變化的方法的完整記錄最早見于《后漢書·律歷志》:

候氣之法,為室三重,戶閉,涂釁必周,密布緹縵。室中以木為案,每律各一,內庳外高,從其方位,加律其上,以葭莩灰抑其內端,案歷而候之。氣至者灰動。

依照這段記載,所謂“候氣之法”即在一個被三重墻圍繞的密室內,將十二根內部裝有“葭灰”(一種由蘆葦莖中的薄膜燒制而成)的律管按照音律的順序和對應的方位斜置(內庳外高)于木案上。由于十二律與一年的十二個月份相對應,每當某一月的氣到來時,與其對應的律管內的葭灰就會飛散,由此便可以通過十二律管來“實測”和“驗證”一年周期內自然造化之氣的轉化。這一套以律管為核心的候氣法作為驗證律歷正統(tǒng)性的“實驗”在古代中國代代相傳,在唐武則天敕撰的《樂書要錄》中甚至可見圖畫其法的“漢律室圖”(圖2),其可行性直到明清還在被討論。雖然《后漢書》成書于5世紀,但是與律管候氣相關的片段記載的確見于漢代文獻之中,如楊雄《太玄經》所云“泠竹為管,室灰為候”,可知以十二律管候氣的做法至晚在西漢晚期已經有所流行。

圖2 唐《樂書要錄》中的“漢律室圖”



那么,馬王堆一號墓東邊廂出土的十二律管會不會也是一套用來觀測時間和一年中陰陽轉化的“候氣儀器”呢?馬王堆一號墓主轪侯夫人辛追的下葬年代為公元前2世紀前半葉,在時間上早于前述文獻中關于“律管候氣”的最早記載超過一個世紀。盡管如此,我們也知道至遲到公元前3世紀末,十二律和一年十二個月陰陽之氣的變化關系已經形成,如《呂氏春秋·音律》:

大圣至理之世,天地之氣,合而生風,日至則月鐘其風,以生十二律。仲冬日短至,則生黃鐘。季冬生大呂。孟春生太蔟。仲春生夾鐘。季春生姑洗。孟夏生仲呂。仲夏日長至,則生蕤賓。季夏生林鐘。孟秋生夷則。仲秋生南呂。季秋生無射。孟冬生應鐘。天地之風氣正,則十二律定矣。

此外,在成書年代與辛追下葬時間相差不遠的《淮南子》中,我們也已經可以看到較為完整的一年節(jié)氣與十二音律相對應的記載。由此看來,馬王堆一號墓出土的十二律管被放入墓室,目的在用于“候氣”也并非絕無可能。

最后,我們重新回到十二律管與音樂的關系上。實際上,律管作為調節(jié)“音律”和“候氣”的功能并不是相互排斥的關系。相反,這套律管可能是同時兼有這兩種功能的。文獻載西漢晚期宮廷的樂師中曾設有“聽工”一職,如《漢書·禮樂志》:“聽工以律知日冬夏至?!甭牴ぴ谖鳚h皇家的樂團內通過音律觀測一年時間和陰陽之氣的變化,想必在現實中也擔當著根據季節(jié)的寒暑、濕燥矯正樂器音律的職能。雖然我們今天已無從得知馬王堆一號墓東邊廂內,與這套律管同出的六十件木俑中是否也存在著這樣一位既候氣又矯音的“聽工”,但是我們至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套十二律管為探索馬王堆一號漢墓的設計程序中所隱含的時間性提供了另一個重要的線索。

本文摘自《生命時空:馬王堆漢墓新論》,美國哈佛大學中國藝術實驗室編,上海書畫出版社202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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