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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開元談歷史時間與荊軻刺秦

今夏,秦漢史家李開元先后推出兩本新著——《司馬遷來到B大歷史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5年7月出版)與《刺秦:重新認識秦王朝》(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25年8月出版

李開元(章靜繪)

今夏,秦漢史家李開元先后推出兩本新著——《司馬遷來到B大歷史系》(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5年7月出版)與《刺秦:重新認識秦王朝》(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25年8月出版,以下簡稱《刺秦》)。前者是李開元的隨筆,有小說、詩歌、散文、劇本等不同類型的作品。后者系《秦謎:重新發(fā)現(xiàn)秦始皇》一書的姊妹篇,李開元繼續(xù)深讀《史記》,從歷史記述之幽微處抽絲剝繭,重新發(fā)掘荊軻刺秦王這一經(jīng)典故事,對其中秦漢史諸問題展開論述。特別的是,《司馬遷來到B大歷史系》中有兩篇談“歷史時間”的文章,涉及對“歷史是什么”的思考,而李開元在《刺秦》中由“如果荊軻殺了秦王”這一歷史假設深入他的“偵探”之旅,那么,“如果荊軻殺了秦王”這一假設在李開元的“歷史時間”之中嗎?如何從歷史假設推理出的敘述中重新認識秦王朝?這即是這篇專訪的起點。

作為讀者,我以為在解碼刺秦的故事中能發(fā)現(xiàn)夏無且是“荊軻刺秦”這個故事的口述者,特別妙。而能揭示這一點在于您發(fā)現(xiàn)了《史記》中第二處關(guān)于夏無且的記載。那么,這一發(fā)現(xiàn)是出于偶然嗎?或者說,司馬遷面對不同的材料、不同版本的傳說,他記《史記》時是否有意識地對這些信息進行呈現(xiàn)或交代?

李開元:我們今天寫作會明確地說是根據(jù)什么史料來寫,把它交代得清清楚楚。司馬遷作《史記》時并不是這樣。他用了一些戰(zhàn)國時期流傳的材料,還有一些他聽到的故事,他把這些籠統(tǒng)地合在一起,并沒有告訴讀者他具體是怎么做的。也正因為這樣,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待解的謎題,使我們能夠重新偵查,有機會重新發(fā)現(xiàn)夏無且。

在荊軻刺秦王的故事中,夏無且出現(xiàn)了兩次——第一次是在荊軻刺秦的現(xiàn)場,他用藥箱去打荊軻,沒中;第二次是事后秦王特別表揚他,說要賞賜他。這個細節(jié)一直以來都不太被重視,實際上我也不是第一個注意到夏無且的人,顧頡剛先生就覺得這個人物很有意思,與荊軻刺秦的故事關(guān)系密切?!妒酚洝分嘘P(guān)于夏無且的第二處記載是在《刺客列傳》的“太史公曰”中,司馬遷在這里感慨說:世間流傳一種謠言,說荊軻把秦王刺傷了,這是靠不住的。因為夏醫(yī)生(即夏無且)在場,夏說沒有刺傷,夏又把這個事情講給公孫季公、董生聽,他們兩人又講給我(司馬談,司馬遷的父親)聽。所以,司馬遷在這里把這個事情的前后講了一遍。這就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推想的空間。

為什么以前很少有人關(guān)注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們往往覺得秦漢之間隔得很遠,沒有注意到夏醫(yī)生是生活在秦漢兩個時代的人。事實上秦始皇死了三年之后,秦朝就滅亡了,又過了五年漢朝就建立了。夏無且一直活到西漢初年,我們可以推想,他在西漢繼續(xù)做醫(yī)生的時候可能會講這個故事,這樣一來,荊軻刺秦這個故事的流傳脈絡就清楚了。

荊軻刺秦王的故事之所以精彩,是因為里面有很多口語和動作的成分,精彩到讓人覺得難以相信,日本學者宮崎市定先生根據(jù)故事中的口語和動作的記載認為,這更像一出戲劇。他覺得是司馬遷去看戲,看戲的時候把它記了下來。這些在書中,我都有談到。我只是進一步修正說,夏無且作為刺秦故事的在場者,他后來口述了這個故事,故事中的口語和動作,都是他在場的耳聞目見,所以形成了這么一個文本。

《刺秦:重新認識秦王朝》,李開元著,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2025年8月出版

如果沒有《刺客列傳》“太史公曰”這一段,“夏無且是刺秦故事的口述者”還能成立嗎?是否還有別的依據(jù)能證明這一點?

李開元:如果沒有這一段,可能就是一半成立。

如果仔細解讀荊軻刺秦的文本,一方面,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夏無且兩次出現(xiàn)。另外,還可注意到文本中的講述是基于醫(yī)生的眼光。荊軻刺秦是如何刺的?故事說荊軻左手抓衣袖,右手持刀刺過去,沒刺到,秦王拔出劍后,首先砍斷了荊軻的左大腿,總共砍了八刀,這些都是醫(yī)生的眼光。因為醫(yī)生要驗傷,他就記得很清楚,都是很獨特的視角。如果我們以很專業(yè)的眼光來看的話,可以看出來夏無且在這個故事中非同尋常,但是無法證明刺秦的故事是基于夏的口述。

關(guān)于秦始皇的相貌性格,您認為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精力智力超凡,總之形象是比較完美的。您在書中闡明秦王猥瑣、陰鷙的形象其實來自范蠡說勾踐的相貌性格,并簡單提及這與漢文帝時期的方士有關(guān)。這里可以展開談談嗎?

李開元:以前帝王的相貌是忌諱,不能講。而《史記》中有一段尉繚子見秦王的故事,專門說了秦王的相貌性格,但那個話很奇怪。尉繚子說秦王不可交,因為他“蜂準,長目,鷙鳥膺”,就是說鼻子如同野蜂,長眼睛,胸部如同猛禽,向前突出,說這種相貌的人有求于你的時候,他會低聲下氣,一旦他得意了就把你吃了,所以他堅決要走。這是有關(guān)秦始皇相貌性格的唯一的記載。

但分析這個故事之后,我認為是靠不住的。司馬遷作《史記》時會選一些他聽到的故事放進來,有的是有根據(jù)的,有的就有問題。尉繚子見秦王的故事來自古代的相面術(shù)。大概從春秋戰(zhàn)國時代一直到東漢,相面術(shù)都很流行——就是根據(jù)性格來推相貌,或者根據(jù)相貌來推性格,各有相應的類型。尉繚子說秦王的面相就屬于當時相面術(shù)的一種類型,猛禽相貌約等于忍者或者狠人性格,一個典型代表就是勾踐。

范蠡文種輔助勾踐成功以后,范蠡就告訴文種,說我準備走了,這就說到了勾踐的相貌屬于猛禽相,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你不走就會被他殺了。文種的結(jié)局果然被范蠡說中了。所以,尉繚子對秦王相貌的描述,其實也是相面術(shù)的一種相似類型。而且,仔細研究尉繚子這個人,他根本不可能見過秦王。所以,這個故事可能是后來人的添加,并非出自司馬遷的記載。

在荊軻刺秦的故事中,我們看不到秦王的相貌,但可以推想他的體魄,應該是很敏捷、健碩的。他跪坐案前,面對荊軻的刺過來的劍,他可以一下跳起躲避,荊軻還追不上他,說明他腰腿力量都很強,絕無大腹便便的累贅。再考慮到他的父親是秦國王子、母親是趙國的舞蹈演員,這樣的基因組合,正常情況下,應當不會差。

秦始皇年輕時曾經(jīng)受過很多委屈,但功成之后,沒有無辜誅殺過任何一位功臣,這說明他性格比較沉穩(wěn)寬容,并不因猜忌而亂殺人,他的相貌不應該是勾踐這個類型。那更接近的是誰呢?我認為是東漢的光武帝,他不誅殺功臣,性格沉穩(wěn)寬容。如果我們也從相面術(shù)的角度從性格推想相貌的話,秦始皇應當與光武帝屬于同一龍相類型,“虎口日角,大目隆鼻”,也就是有力的大嘴,前額隆起,大眼睛高鼻梁。古代類書《太平御覽》中有這樣一條材料。當然,這也是基于相面術(shù)的推想,真相還埋藏在秦始皇陵下面,留待將來。

那么,對于秦始皇相貌的這種曲解是如何形成的呢?是因為秦漢更替而對其的抹黑嗎?

李開元:有這個原因,但時間比較晚。

漢初,劉邦對秦始皇是非常尊重的。劉邦對以前的帝王,比如說各國的國王,包括信陵君都很尊重。他還曾拜祭秦始皇陵,為他設置的守墓專業(yè)戶最多。為什么如此?因為最初劉邦他們覺得漢是繼承了秦的,劉邦是以秦為根據(jù)地統(tǒng)一天下的。但文帝晚年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改制的動向,從賈誼開始。他們認為,我們不是秦的繼承者,而是革命者,于是鼓吹改制的方士們制造了很多輿論,編造了很多故事,包括秦始皇的相貌。這點我還沒有找到直接證據(jù),但是覺得最可能是在這個時候。當然,文帝時并沒有成功實現(xiàn)改制,到漢武帝時最終實現(xiàn)了改制。所以,方士在這方面的努力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完成的。

另一方面是司馬遷的態(tài)度。司馬遷是秦國人,他祖上曾是秦國很重要的官吏,他對秦是有感情的,評價也比較客觀。他對秦始皇有很多批評,認為統(tǒng)一天下是偉大的事業(yè),而統(tǒng)一以后繼續(xù)對外擴張,勞民傷財,這是秦亡很重要的原因。但是《漢書》的作者班固可不同。班固是楚國人。楚國被秦滅亡以后,把他們強制遷徙到了山西北部去,他對秦是有家仇國恨的,所以包括像秦始皇是呂不韋的私生子這樣的說法,都是從班固開始的。

我們今天看到的《史記》不是司馬遷的原著,而是在流傳過程中被摻入了很多東西之后的版本,而其中的“加工者”就有班家。因為《史記》比較特殊,長期以來是禁書,不許在外面流傳,直到東漢末年以后,才開始公開。所以,在秦漢簡大量出土的今天,我們從來沒有出土過《史記》。

回到刺秦的故事。李斯入獄后為自己請功擺好時,為什么沒有把他最重要的三件功績列上去,您是怎么思考這個問題的?

李開元:以前大家都沒有注意到,李斯在獄中上書的時候為自己評功擺好——這個材料來源比較清楚,因為《史記》里有這個事兒,出土的《趙正書》里也有這個事情,兩相比照,就發(fā)現(xiàn)司馬遷把《趙正書》里最常識性的錯誤都改了。所以我們就有個推論:司馬遷是看過《趙正書》的,他選取了這個故事,修改后放進《史記》中。

我對李斯的評價很差,我覺得他是秦亡的三大罪魁禍首,另外兩個是趙高和胡亥。李斯的品質(zhì)極壞,完全不講道德,只講利益,所以他的每一個行動都是站在自身的利益上出發(fā)。廢封建行郡縣這個事兒,所有的大臣都認為在邊疆應該實行雙軌制,而李斯看準了秦始皇不愿意放棄任何一點點權(quán)力,所以獨排眾議堅持要行郡縣,就像他看準秦二世既想治國又想享樂的心思,所以設計一個萬全其美之策一樣。這個人非常利己,只看重自己的利益。

李斯為自己評功擺好所列舉的幾件事,我們仔細看,大部分都不是他的功勞而是秦的國策,還有他瞎說的,比如打匈奴,他本是反對的,現(xiàn)在說成支持。而他最光彩的事情——主張廢封建,徹底地行郡縣,這是他獨排眾議實現(xiàn)的,卻絕口不提。為什么?我想這個人很聰明,他已經(jīng)明白郡縣制引起了秦國極大的問題,這是秦速亡的一個原因。然后,他主張焚書,引起文人的集體反抗,他也不提?!吨G逐客書》他也沒有提,因為《諫逐客書》涉及他對秦國貴族的抵制和排斥。所以說,他之所以沒有提,是因為他可能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三件事提出來就是錯誤。

順便提一句,最近,也有學者懷疑李斯獄中上書不是他自己寫的,可能是漢朝人偽造的。不過,在質(zhì)疑舊說而沒有新說建立的情況下,沿用舊說依然是一種較優(yōu)的選擇。

在秦的外戚斗爭中,秦始皇是什么樣的角色?

李開元:秦始皇從一開始就直接受到三種勢力:一個是楚系,這是最強大的,從宣太后到華陽太后,一直到昌平君;另一個是韓系,來自他的親祖母;還有一個即趙系,來自他的母親,嫪毐就屬于這一系。對于這三系勢力,秦始皇最早清除的是韓系外戚,從打擊異母弟成蟜入手,最大的功臣是嫪毐,背后的支持者是秦始皇的母親趙姬,嫪毐由此就膨脹起來了。在秦始皇正式繼位的時候,發(fā)生了嫪毐之亂,鎮(zhèn)壓嫪毐之亂后,趙系勢力被清除。如此一來,楚系一家獨大,等華陽太后去世以后,秦始皇就利用這個機會把楚系勢力排除在外。

在清除外戚勢力的斗爭中,秦始皇清除韓系外戚勢力,借助趙系外戚勢力,主要是借助母親帝太后和嫪毐的力量。清除趙系外戚勢力,借助楚系外戚勢力,主要是養(yǎng)祖母華陽太后和昌平君的力量。華陽太后去世后,將昌平君免相,排斥所有的外戚和王族,重用如同蒙氏家族和李斯趙高這樣的賢人,實現(xiàn)了國君個人專權(quán)。

《諫逐客書》就是講要任人唯賢,不要用任何親信,包括貴族、王族、后族,但這些本就是秦國政權(quán)穩(wěn)定幾百年最重要的因素。排斥了這些人之后,如同李斯、趙高這樣的無德賢人就逐漸冒出來了,他們當然有才,但是會無序野蠻膨脹,甚至取代你。所以,應該是親賢并用,用親族以穩(wěn)定組織,用賢才以開拓進取。因此,到了西漢初年,劉邦實行的是雙軌制,明確提出親和賢并用,封建和郡縣并行,這樣他才能夠有一個穩(wěn)定的基礎(chǔ),才能夠延續(xù)。

《司馬遷來到B大歷史系》,李開元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5年7月出版

《司馬遷來到B大歷史系》中有兩篇關(guān)于歷史時間的文章,這是您什么時期的思考?

李開元:二十年前。那時候我有一個夢,準備寫一本《歷史學原理》。因為我喜歡哲學,喜歡羅素,看了羅素的《數(shù)學原理》很佩服,就想寫本書把歷史學究竟是什么講清楚。我做了很多嘗試,比如從光學的角度,從信息論的角度解讀,后來都失敗了。之所以失敗,有一個原因是找不到表現(xiàn)思想的形式。有些問題已經(jīng)考慮過了,但找不到表現(xiàn)的形式,論文這種形式肯定不行。于是就嘗試以最調(diào)侃的語調(diào)、最不正經(jīng)的形式來闡述一下我當時是怎么想的。前后寫了五篇文章,投給《讀書》,《讀書》不接受,我也不打算改,就這樣擱下了。

這五篇里就有談歷史時間的文章,一篇是《開源巴赫猜想:說歷史學時間》,一篇是《千禧年在何年:說歷史學時間的虛擬起點》。我覺得歷史學的時間跟我們平時理解的時間不同。我們現(xiàn)在習慣以為時間是客觀的,方向是過去—現(xiàn)在—未來。實際上并非如此,時間是一種人為設定的觀念。歷史學研究的是過去的事情,時間成了歷史學的基本要素。不過,歷史學者用了一種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時間觀:現(xiàn)在—過去方向的時間。就像考古的地層一樣,我們站在現(xiàn)在的時間點去挖,先看到民國,然后是清代、明代……從現(xiàn)在到過去,倒序去挖去看。不過,從現(xiàn)在到過去進入歷史后,必須確定一個觀察點,然后再順著從過去到現(xiàn)在的方向重新觀察和書寫歷史。比如我們研究秦朝,首先從現(xiàn)在出發(fā),倒過去進入兩千年前的秦朝。進入秦朝后,選定某一起點(虛擬時間點),比如秦王政即位的前246年,然后從這個時間點,再順序來觀察和書寫秦國的歷史,從秦王政到秦始皇到秦二世——從過去到現(xiàn)在。

所以說,歷史學家所使用的時間觀是很奇特的,是從現(xiàn)在回到過去以后,又從過去到現(xiàn)在重來。我們以前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這種從現(xiàn)在到過去,又從過去到現(xiàn)在的認識方式,可能是歷史學獨有的?當然,這種探討,一般人覺得太抽象不好理解,歷史學家也多不關(guān)心,難得你關(guān)心到這個問題,我就多說兩句。

如何在這個時間理論上理解歷史假設?

李開元:從歷史學時間觀的角度看,假設就是一個虛擬時間點的選擇問題。為什么說歷史可以假設?以荊軻刺秦王來說,就在于我選取什么樣的觀察點。如果我選的觀察點在荊軻刺秦以前,他就可能失敗,也可能把秦王殺死,這就自然會引出如果荊軻刺死了秦王,歷史會如何演變的歷史假設了。如果選擇的觀察點在荊軻刺秦完成以后,那么就只能接受荊軻刺秦王失敗,進而再做分析。

一般而言,假設是人類的一個基本思維方式。假設就相當于我們語言里面的“如果”??茖W研究多是從假設開始,先假設再證明,我認為在歷史學里完全可以假設。當然,假設分有價值的假設和沒有價值的假設。我在《刺秦》里做的不是反事實的假設,而是在假設里找到一些真事實。以荊軻刺秦來說,太子丹的預定方案——首選是挾持秦王以實現(xiàn)他們的訴求;其次才是刺死秦王。那么,我們在這個歷史時間上假設如果當時執(zhí)行了第二套方案,那么,刺死秦王會發(fā)生什么?對此太子丹有預言:“大將在外”,我分析是指王翦帶著大軍在外面,“內(nèi)有內(nèi)亂”,那么從外戚的線索看,就是昌平君等楚系人物登場。這樣歷史就活了,這個假設就是有價值的假設。

不同于大多數(shù)歷史學者,您在很多其他領(lǐng)域進行了史學的實踐,比如電影、舞劇等等,跟不同領(lǐng)域的人接觸,您對歷史有什么新思考?

李開元:領(lǐng)域和領(lǐng)域不一樣,碰撞給了我很多啟發(fā)。比如,我在書中提到“王負劍”的問題,就是電影導演陸川在拍電影的時候,他深入歷史現(xiàn)場,他要復原當時的場景,就提出了這個問題。這個問題,過去做歷史研究的人多沒有關(guān)注到。這個事兒提醒我去思考,想去解決這個問題。深入追究下去的結(jié)果,得到了文物專家孫機先生的精準解答,他有一篇很著名的論文講古代中國的佩劍法,叫做璏式佩劍法,完美地解釋了“王負劍”。

這給我們的提示是,歷史學者不要把自己局限在書齋里,那容易把自己禁錮在一些固化的框框里,看不見活生生的歷史。我們的歷史遺產(chǎn)有各種各樣的功用。它是一種學術(shù)資源,可以供專家去研究,它也是一種教育的資源、旅游的資源,甚至是一種娛樂的資源,這不是誰能獨占的東西。深入到歷史資源的不同使用領(lǐng)域中,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啟發(fā)和提示。

由此引申出來的另一個課題是,歷史學的定義,可能需要重新修正。近百年來受科學主義的影響,我們習慣于接受問題研究才是歷史學,歷史研究就是寫論文。而近代以前的歷史學,都是敘事的。如今的歷史學,放棄了敘事,研究一邊倒。這就引發(fā)了一個問題,歷史由誰來寫?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空白。很長一段時間是媒體人寫歷史,愛好者寫歷史,歷史學家又不滿意,很矛盾。

我寫《司馬遷來到B大歷史系》,用了文化寓言的形式,想要提出和解決這個問題。呼吁恢復歷史學的敘事傳統(tǒng),“為歷史學收復失地”。研究和敘事,是承載歷史學的兩個車輪,歷史學既要研究也要敘事,既要追求真也要追求美,在深入研究的基礎(chǔ)上生動地把歷史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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