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秘密是:我們每個人都長了個角,有人長在背上,有人長在了頭頂。
印象最深的,是七歲的夏天,上小學前的我被要求在家中練字。我是左撇子,家里人希望我“矯正”過來。于是家母每每路過我房間,就會悄悄探進頭來,看看我在用哪一只手寫字。
房間里的我低著頭,聽著她明顯在控制輕重的腳步聲到來,默默地把筆從左手換到右手。待到她走,再換回左手。一整個暑假,我和我媽之間都過得像部諜戰(zhàn)片。諜戰(zhàn)片的結尾是,我被抓到了馬腳。
初級左撇子拿鉛筆寫字時避無可避的罪證——被鉛染黑的小拇指邊緣。
從那時候起,我的生活里,出現(xiàn)了很多對我用左手寫字有意見的人。在學校,老師和同學會時不時地督促我,讓我不要把筆偷偷換到左手上。
在家吃飯時,倒不會逼我換右手拿筷子,但我媽往我手里塞了個湯勺。假如那時西餐在小城里普及,她會毫不猶豫地讓我改用刀叉——想盡一切辦法淡化左手在生活里的位置。
我試著問過很多次,為什么非得用左手寫字,班主任和家長的答案只有兩句話,一句是:所有人都用右手寫字;另一句話就是:你以后就知道了。
這些回應聯(lián)系在一起,可以匯成一句話:你以后就會知道,每個人都應該是一樣的。
真的以后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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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雷陣雨時,總是閃電先至,隨后才是轟隆雷聲。我們的身子邁到了多元的年代,靈魂會常常還在路上。
我以為左撇子的我是天上地下獨一份要被“改造”的人,全世界只有我的頭上長著犄角。
但事實上不是,每個人的身體里,或多或少都藏著些當時的社會共識里,應該被改掉的東西。在那些幫助“改造”我的人群中,有不少人,也深受這“被改造”之苦。
經(jīng)常上課舉手跟老師報告我不用右手寫字的人,名字叫卓小山。卓小山的媽媽很新潮,給他買了條當時不多見的喇叭褲。但那天第二節(jié)課的課間,他很郁悶地趴在桌上。問他為什么不出去玩,他說大家笑他的褲子,都不搭理他。
卓小山第二天很識趣地換回了運動褲,他又繼續(xù)融入了男生的下課時間里。那之后,他再沒有跟老師舉手報告我偷偷把筆換回左手的動作。
這件事就像一個觀察世界的角度。由此你可以看到,住在我家隔壁的語文課代表最喜歡圣斗士星矢,但在學校里,她從來只和女同學討論美少女戰(zhàn)士。我給她看圣斗士玩具和漫畫,她都會作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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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恐懼癥患者的噩夢,波點女王草間彌生幼年時常出現(xiàn)幻覺。那些幻象的刺激與啟發(fā)下,她開始畫畫。形狀、規(guī)律與節(jié)奏截然不同的圓點散落紙上,她的藝術變得敏感而獨特。
同樣是藝術家,弗朗西斯·培根 的性取向則常常讓他面臨危險。在那個性對取向尚不寬容的年代,同志的身份是最大的“不同”。他的男友,喬治·戴爾 成了培根最大的靈感繆斯,與他的藝術共同呼吸。
這兩位的人生,恐怕和“標準答案”相去甚遠,他們的“不同”在一開始甚至顯得驚世駭俗。
哪有什么標準答案呢?大多數(shù)人由著非黑即白的世界觀,給自己設了很多不必要的限制。在一個可以交白卷的年代,你卻還在期待著獨一無二的標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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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卷上問:用一個詞形容七月。所有人都回答驕陽似火,你回答冰天雪地。老師理所當然地給你判了錯,你默默改掉了答案。
你買了個名牌包,有點貴,但還算負擔得起。換新工作第一天你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的人都挺樸素,于是也壓下了背著這包上班的念頭。午飯你想吃鰻魚飯,但大部隊想買黃燜雞,你想了想,還是決定周末再去拔草那家餐廳。
很多時候我們抱著“但求無過”的心態(tài),默默砍掉了自己看似多余且錯陋的“不同”,用一件斗篷把自己所有的特色罩在陰影里。但諷刺的是,所謂的“標準答案”,只是冰山一角。
我們堅信七月只和驕陽似火有關,但當你懂得更多時,那時的“標準答案”幾乎顯得幼稚。而你照著這樣幼稚的模板,要求自己和別人,把生活越過越窄。
學生時代答出所有標準答案的人或許可以出類拔萃,但離開課堂和試卷,標準答案只會使人無聊,甚至無知。
撰稿:木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