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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心海:《散步的魚》里的“遠方和明日”

《散步的魚》有詩人自稱的“微言大義”嗎?我看不出來。詩論家自不妨去挖掘一番。

幾年前,曾寫過一篇談詩人紀(jì)弦的文章《張愛玲激賞的詩作》(《東方早報》2015年8月2日),其中有一節(jié)是《〈散步的魚〉的出處及詩人自評》,引用了詩人在《紀(jì)弦回憶錄》(第一部?二分明月下,臺北:聯(lián)合文學(xué)出版社有限公司,2001年12月)中對《散步的魚》的自評,其中關(guān)于此詩的最后一節(jié)“馥郁的是遠方和明日;/散步的魚,歌唱”,詩人自己這么說:

作為此詩之“詩眼”的“遠方”和“明日”,究竟意何所指?那不就是“重慶”和“最后的勝利”嗎?而“馥郁”本為“芬芳”之同義語,在此處,卻含有“心神向往的美好的事物”之意。我雖然無法前往大后方,但我在淪陷區(qū)耐著性子等天亮,和每個老百姓一樣的愛國,這不是假的:有詩為證。張愛玲說她不喜歡我這首名作,嫌它太過“做作”了一點。可是我想,那也許是由于她來自《紅樓夢》的文學(xué)世界,卻從未受過象征主義洗禮之所致。而就在此詩發(fā)表之后不久,人們就稱我為“魚詩人”了。我很喜歡這個雅號,比起以前的“臭襪子詩人”來,好聽多了。

吳心海:《散步的魚》里的“遠方和明日”

路易士:散步的魚(1944年3月28日《中華日報》)

當(dāng)時,我對詩人在詩作發(fā)表幾十年后的如此自評是持保留態(tài)度的,加了這么一句評論:

《散步的魚》有詩人自稱的“微言大義”嗎?我看不出來。詩論家自不妨去挖掘一番。

拙文發(fā)表幾年來,似未見到有詩論家去挖掘此事。最近機緣巧合,讀到詩人路易士在《散步的魚》發(fā)表2個月后所寫的文章《釋“散步的魚”》(載上?!吨腥A日報》1944年5月30日),這是詩人很重要的一篇詩論,很值得詩人和詩歌的欣賞者參考。但此文中同樣涉及到“遠方和明日”的地方,詩人的說辭和后來并不一樣:

我在詩的第四節(jié)的兩行“馥郁的是遠方和明日/散步的魚,歌唱”里所預(yù)感了的新時代,是不固形的,不確定的。因為它還沒有到來,無法攝影。但我堅決相信它的必然到來,而且是美好的。我已經(jīng)聞嗅到它的“馥郁”了。眼前雖則是霧的茫茫海,但是“遠方”和“明日”則給我們以希望,給我們以勇氣。于是我繼續(xù)生活下去,奮斗下去,感受一切苦難,張開兩臂,迎接新時代的到來。而在它的到來以前,我“歌唱”它。至于末節(jié)的“散步的魚”,雖則也是寫我自己的,但其主要任務(wù),在于呼應(yīng)首節(jié)兩行,也同樣是技巧上不可缺少的必然運用。

吳心海:《散步的魚》里的“遠方和明日”

釋“散步的魚”(1944年5月30日《中華日報》)

很明顯,詩中“遠方和明日”,在當(dāng)時詩人的筆下“是不固形的,不確定的”,很難和后來詩人所說的“重慶”和“最后的勝利”對上號。

其實,詩人路易士詩中“遠方和明日”的概念,早在《散步的魚》發(fā)表前10天,即1944年3月18日,路易士在《中華日報》刊登的88行的新詩《我活著》就出現(xiàn)了,且看這首詩開頭第一段:

我活著。/我歌。/我出發(fā)——/到遠方,到明日。/遠方也許沒有花吧?/明日也許沒有光吧?/但我的活著/乃是一個實感:/我歌,/故我活著。

詩的末尾仍有呼應(yīng):“而且出發(fā)——/到遠方,/到明日。/我信那是有花的,/我信那是有光的。//故我微笑著?!?/p>

吳心海:《散步的魚》里的“遠方和明日”

路易士:我活著(1944年3月18日《中華日報》)

如此看來,詩人路易士那個階段,確實對“遠方和明日”頗多思考,并有多期待。

我曾在《“巨人之死”與“巨星隕了”——路易士2首詩作的辨析及史料新發(fā)現(xiàn)》(《名作欣賞》 2011年13期)一文中寫過: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筆者在《申報月刊》1944年第11期上,看到一則論者從來沒有提及過的史料《記第三屆大東亞文學(xué)者大會》一文,涉及路易士的詩歌創(chuàng)作。該文在敘述了第三屆大東亞文學(xué)者大會與會代表11月12日下午以大會全體代表名義用中文和日文為剛剛死去(11月10日)的偽政府頭領(lǐng)汪精衛(wèi)致吊詞后,接著寫到:

繼之,上海詩人路易士亦自告奮勇,謂即席成詩一首,題為《巨星隕了》,請求登臺朗誦。經(jīng)議長轉(zhuǎn)達后,聞?wù)吖恼啤S谑锹吩娙税喝坏桥_,高聲朗誦,其詞如后:

揚子江在嗚咽。

紫金山在嘆息。

十一月的噩耗傳來,

亞細亞的巨星隕了。

…………

聽那太平洋的海水

鼎沸,狂嘯;

…………

滴滴是

先生的辛酸淚。

…………

啊啊,誰來收拾

這山河的破碎!

(《申報月刊》1944年第11月號,36到37頁)

吳心海:《散步的魚》里的“遠方和明日”

路易士:巨星隕了(1944年11月18日《中華日報》)

從文中的省略號看,詩應(yīng)該沒有全引,也不知道此詩后來是否正式發(fā)表過。不過,據(jù)周越然追記第三屆大東亞文學(xué)者大會的文字《自大會歸來》[ 1944年12月15日出版《文友》第4卷第3期,第20頁。]記載,汪精衛(wèi)死亡的消息“正式在會場上公告,是十三日的下午。我們聽到之后,即全體起立,并且靜默三分鐘。半小時后,人人都臂纏黑紗,帶了孝了。”因此,路易士登臺朗誦《巨星隕了》一詩的確切時間,還有待進一步核實。

查上海《中華日報》1944年11月18日,刊載有路易士的詩作《巨星隕了》,兩相對比,發(fā)現(xiàn)《申報月刊》所刊登的《巨星隕了》就是全詩,并非我當(dāng)時文中所認(rèn)定的“從文中的省略號看,詩應(yīng)該沒有全引”,因為文中所謂的省略號,乃是分段符號,被我誤認(rèn)了。

之所以不厭其煩引用《巨星隕了》相關(guān)文字,是我認(rèn)為此詩足以和《散步的魚》(包括《我活著》)加以對照,厘清當(dāng)年詩中“遠方和明日”的含義?!毒扌请E了》最后一節(jié)“啊啊,誰來收拾/這山河的破碎”,對照路易士《釋“散步的魚”》中所言“眼前雖則是霧的茫茫海,但是‘遠方’和‘明日’則給我們以希望,給我們以勇氣。于是我繼續(xù)生活下去,奮斗下去,感受一切苦難,張開兩臂,迎接新時代的到來”,可以清晰無誤地看出來詩人當(dāng)時寄希望于收拾破碎山河的主角是誰。如此,“遠方和明日”在當(dāng)時的真實含義,就呼之欲出了。

(2018年4月19日-5月8日于南京)

附:釋“散步的魚”

文:路易士

詩是只可“感受”而不必加以“解釋”的。詩人表現(xiàn),讀者感受,這就是一切了。但是詩人的表現(xiàn)力有強些的,有弱些的;風(fēng)格有明朗些的,有晦澀些的。讀者的感受性也有敏銳些的和遲鈍些的之差。為此之故,詩的欣賞遂因詩人不同,讀者不同而造成了許多的困難。這原來是古今中外都不可免的一個極其普遍的情形。

“中華副刊”的編者把孫杭先生的大作拿來給我看,并囑我寫幾句,以作答復(fù)。但為了事忙,至今才動筆,對于編者及孫先生非常抱歉。在本文中,我想把《散步的魚》解釋一下。這其實是多余的,但也是不得已的。希望賢明的讀者們不要誤會我的意思,這決不是替我自己辯護,替我自己宣傳,也決不是什么自吹自捧。

第一節(jié)兩行

拿手杖的魚。

吃板煙的魚。

是寫我自己的。我是人,不是魚。但我想象自己是魚。而魚乃自由之象征。我追求自由。我是一個自由的追求者。

第二節(jié)兩行

不可思議的大郵船

駛向何處去?

是寫這個時代的。我想象這個時代是一“不可思議的大郵船”,就行在茫茫時間的大海上,而不知它將“駛向何處去”。同時在詩的寫作過程中,“大郵船”的浮現(xiàn)于我的詩心,乃是基于魚的聯(lián)想,有其內(nèi)在發(fā)展的必然性,是自然的,而非勉強的。

我為什么不用火車,飛行機或其他事物來作為這個時代的象征而獨用“不可思議的大郵船”呢?原來這個時代是一個苦悶的,緩慢的時代,而非一個活潑的,飛躍的時代。并且,我自己是,十余年來如一日,堅決地反對著唯物史觀之機械的看法。我認(rèn)為人類歷史之明日,不可以預(yù)先規(guī)定了下來。唯物史觀貿(mào)貿(mào)然預(yù)言了明日之社會制度,其實這是最愚蠢的,最不智的邪說,謬論,妖言惑眾,不足置信。所以我苦悶,我懷疑。接著第三節(jié)的兩行

那些霧,霧的海。

沒有天空,也沒有地平線。

在加了我的苦悶與懷疑的情緒之表現(xiàn)上,遂成為不可缺少的技巧之必然運用了。

我反對唯物史觀之機械的預(yù)言,但是高度苦悶和懷疑的結(jié)果,我終于感了新時代的到來。預(yù)感有殊于預(yù)言,預(yù)言是機械的,宿命論的;但是預(yù)感卻非這樣,它是自然的,活潑潑的。我在詩的第四節(jié)的兩行

馥郁的是遠方和明日

散步的魚,歌唱。

里所預(yù)感了的新時代,是不固形的,不確定的。因為它還沒有到來,無法攝影。但我堅決相信它的必然到來,而且是美好的。我已經(jīng)聞嗅到它的“馥郁”了。眼前雖則是霧的茫茫海,但是“遠方”和“明日”則給我們以希望,給我們以勇氣。于是我繼續(xù)生活下去,奮斗下去,感受一切苦難,張開兩臂,迎接新時代的到來。而在它的到來以前,我“歌唱”它。至于末節(jié)的“散步的魚”,雖則也是寫我自己的,但其主要任務(wù),在于呼應(yīng)首節(jié)兩行,也同樣是技巧上不可缺少的必然運用。

一首詩是一個宇宙,諸種天體發(fā)光并描一定的軌跡于其間,美而和諧,是恒久的秩序,多樣而統(tǒng)一,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又太短,要它恰到好處,最是嘔出心肝乃已之事。如果一個詩人競畢生之努力而居然能夠?qū)懗鲆皇祝ㄖ灰皇拙蛪蛄耍┖迷妬恚瑒t他是可以死而瞑目,含笑于九泉之下的了。

詩乃經(jīng)驗之完成。一個情緒,一個思想,一個印象,一個感覺,一個夢幻,悉皆經(jīng)驗。完成一個經(jīng)驗,乃是詩人的所有事。至于“惶恐”與否,“慷慨”與否,根本毫無關(guān)系。兩者都是情緒,都是經(jīng)驗。一首詩的優(yōu)劣,要之,視其經(jīng)驗之完成了沒有而定。怎么能夠根據(jù)這個是慷慨的那個是惶恐的來下斷語呢?

載1944年5月30日《中華副刊》第437期

(文/吳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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