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福地 作者:(波蘭)萊蒙特著;張振輝,楊德友譯


  “你嘟囔什么呢?”早晨喝茶的時候,卡羅爾問道。

  “重大,事關(guān)重大?!蹦状幕卮鸷?,把視線從雙手捧著的茶杯上移開了;他心事重重,沒有喝茶。

  “你的意思是,錢的事?”

  “一大筆錢。我正準(zhǔn)備采取兩個辦法,要是能夠成功,我就能站住腳了。錢,你今天晚上就能拿到手;可是棉花怎么辦?”

  “你先別賣,我有個主意。”

  “馬克斯為什么象強盜一樣瞥我一眼,不打招呼就走了?”

  “不知道。昨天他跟我說,你的臉上添了一副兇相,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豈有此理。我的臉上能看出什么鬼主意!我的臉是一張普通的臉,正派人的臉??_爾,這還是假的嗎?”

  說著,他細(xì)心地照了照鏡子,給自己那張嚴(yán)肅、不動聲色的臉添了一副和善的表情。

  “用不著怪他,他爹的事弄得他心煩意亂了。”

  “我可勸過馬克斯一番:把老頭兒照看起來,告訴他已經(jīng)不中用了,再按自己的辦法把工廠管起來。只有這么辦,他們才能挽回一點;這個雖然老頭兒的女兒和女婿們同意,可是老頭兒不同意?!?br/>
  “馬克斯說:父親的產(chǎn)業(yè),他要是心血來潮,甚至?xí)吭闾5舻??!?br/>
  “他要是真這么想,那就是聰明過頭了;這里面一定有別的問題。”

  “也許沒有。不管怎么說,宣布親生父親是個瘋子,是夠別扭的。”

  “當(dāng)然我也沒有說這種下流事會叫人高興。父親……自然要緊;可是為了工廠、利潤,也值得犧牲……要是你,你會怎么辦?”

  “我用不著想這些事,我父親幾乎一無所有……”

  莫雷茨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可笑聲突然又止住了。他開始換衣服準(zhǔn)備出門,但他的動作十分拖拉;他一邊咒罵馬泰烏什,一邊試著幾身衣服,還試了一大堆領(lǐng)帶。

  “你這么打扮,好象要去求婚似的……”

  “說不定就去求婚……說不定……”他搭訕道,微微地笑了。

  他終于穿戴完畢,和卡羅爾一起出來了,可是他由于心不在焉,又兩次跑回屋去,取那忘了帶的東西;在戴夾鼻眼鏡時,他的兩只手也哆嗦起來;那蒸騰的炎熱,使得他更加煩躁不安了。

  他渾身不停地抖著,連手杖也拿不住,好幾次從手里滑了下來。

  “看你這樣子,好象擔(dān)心著什么事似的?!?br/>
  “又慌又亂,準(zhǔn)是勞累過度了?!彼p聲說道。

  他們一起進(jìn)了花店,卡羅爾買了一大把玫瑰花和石竹,讓人立即給安卡送去。他想用送幾束鮮花來消除自己昨天對她的粗魯。

  莫雷茨來到他在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的事務(wù)所,可是什么也干不下去;他查看了一個棉花倉庫,發(fā)了給魯賓羅特的推薦信,一連抽了幾支香煙,心里不停地想著格羅斯呂克,和自己應(yīng)當(dāng)去找他談的那個買賣。

  他不時身不由己地猛然哆嗦一陣,摸摸裝在衣兜里的油布錢包,接著又平靜下來,臉上恢復(fù)了自然的表情和勇氣,感到全身精力充沛,想立即采取行動。

  在這個時候,他鼓起了勇氣,要去見格羅斯呂克;可是出事務(wù)所后,又猶豫起來,在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上蹓跶了一會,反復(fù)研究此時此刻腦中涌現(xiàn)的各種想法。他買了一束最美最貴的花,叫人用最貴的綢子捆好,在自己的名片上寫好梅拉·格林斯潘的地址,讓人送去時也把名片留下。

  在帳本里“未及預(yù)料——私人花費”一欄里,他記了帳,但勾掉了“私人花費”一語,填上“公司花費”。雖然時間還早,他卻到“僑民之家”吃午飯去了。

  “還得仔細(xì)考慮考慮?!彼晕肄q解說。

  餐廳里的人已經(jīng)把散亂的文件收拾起來,擺好了菜,隔壁房間里打字機噠噠地響著,還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就餐的人陸續(xù)下樓。

  頭一個是馬利諾夫斯基,他不聲不響地坐在墻下,愁容滿面,十分苦惱。斯泰凡尼亞太太坐在他的身旁。

  “你怎么了?”

  “病了……我病了!”

  他用手指頭在額上蹭了蹭,嘆了口氣,一雙綠眼睛悶悶不樂地盯著她;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便走開了。

  人都到齊,開始吃飯的時候了,他依然一語不發(fā)。等到霍恩來了,坐在他身邊,他才低聲對霍恩說:

  “我知道她在哪兒住。”

  “誰?”

  “卓??ǎ≡谒雇谢P斯勒府上……”

  “你還想著她吶?”

  “沒有,沒有……不過是想知道她住在哪里?!?br/>
  說完他閉上了嘴。

  “你們聽說了嗎,格林斯潘的女婿格羅斯曼被逮捕了?”霍恩問道。

  “聽說了,聽說了。讓這只鳥歇歇吧,消消火氣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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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僭氖堑挛摹?br/>
  “格羅斯曼,就是漂亮的梅拉小姐的姐夫?”斯泰凡尼亞太太又問道。

  “是啊,前些日子他剛遭橫禍,工廠給燒得一干二凈;這個可憐的人,本來還想得點保險費散散心,可是卻被抓了,進(jìn)監(jiān)獄了?!?br/>
  “抓錯了,今天就能把他放出來!”莫雷茨表示自己的看法。

  “他們總是做錯事,可又總是無罪的,這些猶太人還挺可憐的……”謝爾平斯基一面挖苦說,一面罵罵咧咧地對莫雷茨證明:猶太民族是世界上最卑鄙下流的。

  “你怎么說都行,說點壞話反正心里痛快;可是你為什么不把這番話也沖你的上司巴魯赫說一氣呢,也許你認(rèn)為他人格高尚?”莫雷茨毫無顧忌地說;他先因為給謝爾平斯基火上加了油,感到自鳴得意,后來又因為有人熱烈支持謝爾平斯基,幾乎要和他發(fā)生爭吵。

  “霍恩先生,請你坐到我們這兒來,”卡瑪一面讓坐,一面叫喚道,“我想問問你。”等他在她身邊坐下,她才把話說了出來。

  “我洗耳恭聽?!?br/>
  “你有情婦嗎?”她大聲問道。

  所有的人都感到驚訝,沒有說話,接著在整個餐廳里,爆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哄笑聲。

  “你胡謅什么呀,丫頭!”姑媽滿臉通紅,嚷了一聲。

  “嗨!這有什么不好嘛,在每本法國浪漫小說里,青年人都是有女朋友的?!彼灰詾槿坏剞q解說。

  “你是鸚鵡,鸚鵡學(xué)舌,波蘭話一點不懂?!?br/>
  “天哪!姑媽您沖我這么嚷干嗎,我一點不懂。”

  她聳了聳肩膀,向小客廳里走去;可是等霍恩跟著她出來時,她也急忙嚷了起來:

  “我是鸚鵡,所以跟你說不了話?!?br/>
  “你的姑媽叫你鸚鵡,不是我。我倒想打聽一下,你干嗎不理我呢?干嗎要對我耍威風(fēng),作鬼臉?干嗎?”

  “卡瑪沒有作過鬼臉,也沒有耍過威風(fēng),霍恩,請你還是找酒館里賣唱的去吧,作樂去吧……什么我都知道,一切……”

  “你到底知道什么?”他壓住了心頭的樂勁兒,板起臉問道。

  “一切,一切,我知道你是個惡棍,又混,又狠,又癩……菲什賓先生告訴了我,你星期天為什么不到我們這兒來……你到‘阿卡迪亞’去了!……喝醉了,還唱歌……還……親吻了那些……我恨你,討厭……”

  “可是,卡瑪,我更愛你了!”

  他摟抱她,可是她掙脫了他,溜到桌子對面去了。

  “沒良心的,你倒霉的時候,就老來找我們,讓我們安慰你,給你頭上扎繃帶,為你流眼淚?!?br/>
  “我到底什么時候倒過霉?”霍恩問。

  “什么時候?在莎亞那兒供職以前?!?br/>
  “我沒有倒過霉,那時候我玩得最好,因為有時間?!?br/>
  “怎么?那時候不倒霉?”她嚷著跳到了他的身旁。

  “從來沒有倒霉。”

  “現(xiàn)在也不倒霉?”她問得十分急,話聲中充滿了嗚咽、怨氣和惱怒。

  “我作夢也沒想到過倒霉。卡瑪,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沒有倒過霉!……我呢,我過去為你祈禱過,為你作過彌撒,我沒有買草帽,因為我不敢打扮自己;我常???,老想著你,覺也睡不著,心里難過極了,可是你一點也不難過!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多么不幸??!”她斷斷續(xù)續(xù)地低聲說,在那激動的嗓音中,透出深沉的悲痛,淚珠象豆粒一樣在臉上滾著,越滾越密了。

  “我的卡瑪!我的好孩子,卡瑪!你的心腸真好??!”他輕聲說道,因為受到感動,連連吻著她的雙手。

  卡瑪抽回了手,掩住了臉,嗚嗚咽咽地叫道:

  “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你不幸的時候……我……我……我為了你不惜赴湯蹈火……死也不顧……可是……你原來這么壞…是一個壞人。你沒有什么不幸的事……你把我騙了……”

  她仍然抽抽噎噎地哭著;霍恩茫然不知所措了,想跟她解釋解釋,可是卡瑪不愿意聽。他雖然受到感動,但因為她的幼稚,忍不住要笑出來,于是坐在她的身旁。她急忙躲開了他,從沙發(fā)上一把抱起小狗,用狗擋著,高聲叫道:

  “咬他去,皮科洛,咬!他是個壞人,騙了卡瑪;我不愛他。”

  他笑了一下,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因為工廠下午上工的汽笛響了。

  “你不跟我告辭嗎?也不給我道聲歉嗎?”她擦著眼淚,急忙說,“好吧,從今天起,咱們誰也不認(rèn)識誰了。從今天起,我如果要出去散步,就叫馬利諾夫斯基,或者克熱奇科夫斯基,或者布盧門費爾德,或者我見了喜歡的人。是啊,是?。》沁@么不可,我聽姑媽的話,你根本不用想我還會找你作伴……”

  “我反正一樣,在‘阿卡迪亞’,比和你在一起會玩得好些,高興些?!?br/>
  “我反正一樣,你去吻她們吧,喝得象布姆—布姆一樣吧!”

  “卡瑪,那就永別了?!彼鼙瘋卣泻袅艘宦暎阕吡?。

  她冷冷地望著他的背影,無動于衷地聽他關(guān)上了門,可是當(dāng)她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時,心里突然感到極為惋惜,怕他真的不再來了。

  她從窗口往外望著,看見他穿過斯帕策羅瓦大街,進(jìn)了小胡同后,便沉重地倒在沙發(fā)上,緊抱著狗,感嘆地說:

  “皮科洛,你是我獨一無二的朋友,我多么倒霉?。 ?br/>
  可是她哭不出來,便照了照鏡子,整理整理散亂的劉海,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走到她姑媽跟前,拉著她的手,神色詭秘地把她引到小客廳里,摟住她的脖子,悲傷地說:

  “完了!咱們再也見不到霍恩了,姑媽!我真倒霉呀!”

  可是她發(fā)現(xiàn)姑媽對這件事并不太感興趣,便退了一步,又懊喪又責(zé)怪地問道:

  “姑媽您就不哭?”

  “又犯什么毛病了?”

  “卡瑪小姐,為了今天的告別,有麥粥喝嗎?”莫雷茨從前廳里推開了門,問道。

  “皮科洛,親親先生去!”她一面說一面帶著狗向他跑來,可是莫雷茨沒等她過來就走了。

  他仍在街上徘徊,遲遲下不了去見格羅斯呂克的決心,想著有沒有更緊急的事要辦;忽然他想到有一件事必須找格羅斯呂克處理,應(yīng)該到他家去。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來到銀行家的事務(wù)所。

  “行長在嗎?”他和斯塔赫·維爾切克打著招呼,問道。

  “在!這兩天一直在派人請你吶!”

  “你和格林斯潘的事辦完了嗎?”

  “剛剛開始,湊齊一萬五了……”

  “還沒完哪?”他感到詫異地問道。

  “連一半也不到呢。”

  “可別把帳算錯了,維爾切克,我祝你萬事如意。”

  “你不是出過主意叫我硬硬扎扎地堅持下去嗎?”

  “出過主意?我出過主意?也許是吧。不過一切都是有極限的?!彼f著,心里卻有幾分不痛塊;他的確給維爾切克出過主意,要他去擠格林斯潘的錢,因為他當(dāng)時對梅拉還沒有下定決心,可是現(xiàn)在維爾切克的話就真的叫他生氣了。

  “那么,你就到博羅維耶茨基辦公室里簽個供煤合同吧?!?br/>
  “謝謝你……十分感謝。”維爾切克高興地握著他的手。

  “不過我有件事想和你談?wù)??!?br/>
  “你開門見山地說吧,我應(yīng)當(dāng)拿什么作交換?”

  “以后再定。我還有更大的事要和你商量,過半個鐘頭我要出去,你陪我出去一下,我和你談?wù)??!?br/>
  莫雷茨慢慢脫了大衣,搓了搓手,望了望突然變得昏暗的街道,因為已經(jīng)下雨,雨點滴滴嗒嗒地打在窗玻璃上。

  “該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會好的!”他一面想一面走進(jìn)銀行家的辦公室,銀行家一見到他,立即站了起來。

  “你好,你好,親愛的先生!”銀行家大聲吆喝道,一面吻著他,“我真為你的健康擔(dān)心吶!這么長時間讓好朋友得不到準(zhǔn)信兒,不是有點不妥當(dāng)嗎,我們大伙都關(guān)心你呢!就連博羅維耶茨基也三番五次問起你呢!”

  莫雷茨對這種關(guān)注報以淺淡的一笑。

  “羊毛怎么樣?哎,我可真是想你呢。”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論起我來,誰不這么說呀!昨天我還捐給夏令營二十五盧布呢。你瞧,都登報了?!?br/>
  于是他把報紙遞了過來。

  “咱們的羊毛怎么樣?”莫雷茨很不耐煩地問道。

  “你不知道,地價在猛漲,磚瓦價也直往上竄嗎?”

  “知道,咱們不是也要作點地皮買賣嗎!羅茲的行市動蕩得厲害,你聽到外面關(guān)于格羅斯曼的消息了嗎?”他壓低嗓門說。

  “警察……是啊……”

  莫雷茨笑了一下。

  “輕點……輕點……”他輕聲說道,瞧了瞧四周,瞧了瞧事務(wù)所,想知道有人偷聽沒有,然后對著他的耳朵說:“昨天大概把他抓起來了。”

  “昨天晚上我一來就聽說了,是把他抓起來了?!?br/>
  “羅茲真是個是非之地,他們一下子對什么都注意了,其實管人家閑事干嗎!有人告格羅斯曼的密,可是對他也不能怎么樣,因為他跟我一樣清白?!?br/>
  莫雷茨心懷不滿地冷笑了。

  “警察干涉私人的企業(yè),這必要嗎?”

  “你跟這個企業(yè)關(guān)系十分密切嗎?”

  “整整三萬的投資,他本來還能撈回一點!唉,沒法子,要是倒霉,就工廠、人、貨物都要倒霉;保險金又貴,還得交,交了也沒用!人要倒霉,就是禍不單行……”

  “他出不了事的,格羅斯曼是個老實人。”

  “誰不這么說呀,我甚至可以為他擔(dān)保??墒悄阌惺裁崔k法,羅茲的無賴層出不窮,他們都敢指天發(fā)誓,說見過他……我知道,他們什么壞話說不出來?咱們的羊毛怎么樣了?”

  “我買了,又賣了,收的是現(xiàn)金?!?br/>
  “那好,我今天就需要大筆現(xiàn)金。”

  “誰不等著用大筆現(xiàn)金!”莫雷茨感到憂郁地說。

  “你能弄到手,誰比得上你精明強干。你手頭有現(xiàn)錢嗎?”

  “沒有?!彼卮鸬煤苈?,平心靜氣地,雖然他的心跳得很厲害。

  “你四點鐘以前一定給送來,我有期票,得付款。咱們掙得多嗎?”銀行家一面問,一面請他抽雪茄。

  “我掙得不少,可是你……”

  “哎,這是合股,是我的資本……”他急忙說。

  “我的資本,因為在我手里……”莫雷茨單刀直入地說,一面點著雪茄。

  銀行家也許是沒聽清楚,也許不肯相信或不明白對方的話,他從莫雷茨手里奪過火柴,點燃了自己的雪茄,說道:

  “我們說定了,本金在外,要抽一成利息?!?br/>
  “我每年付你一成利息,可是不還錢?!蹦状钠叫撵o氣地說。

  “什么?你說什么?你在發(fā)高燒吧!”他叫了起來。

  “實話告訴你吧,錢,我投放在我的企業(yè)里了?!?br/>
  “錢是我的?!?br/>
  “當(dāng)然是你的。我跟你借的是長期貸款……”

  銀行家往后退了一步,一時十分驚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雷茨·韋爾特先生,請你馬上把我的三萬馬克還給我!”

  “格羅斯呂克先生,錢我不還,我借了是要用的,它對我作大買賣很需要,我每年還百分之十,等我賺夠了,一定都還?!蹦状睦淅涞卣f,又恢復(fù)了平靜。

  “你瘋了,你病了,又旅行又辦事,把你搞累了,你先休息休息吧!安東尼!拿杯水來,安東尼!拿蘇打水來!安東尼!拿瓶香檳酒來!”他急急忙忙地下著命令,一次又一次地跑到站在門口的聽差面前,“天氣熱得人頭暈?zāi)X脹,我明白,說不定哪天我會中風(fēng)……親愛的莫雷茨先生,真的,你的臉色很蒼白,你肯定患心絞痛吧,請個大夫來好嗎?”

  莫雷茨見他大驚失色,輕蔑地笑了。

  “你先得鎮(zhèn)定鎮(zhèn)定,我這兒有香水,馬上給你頭上灑一點?!?br/>
  于是他蘸濕了手帕,要往莫雷茨的太陽穴上抹。

  “不麻煩你了,我現(xiàn)在挺好,清醒著呢!”

  “這可讓我放心了。嗨!你真把我嚇了一跳,弄得我怪不舒服的??墒悄阏婊?,哈哈哈!跟我變了這么個戲法。我老老實實承認(rèn),我剛才還信以為真呢,哈哈哈,我喜歡你這樣!哎,你還是把錢給我,出納那兒等著用呢,真有意思,真有……”

  “我沒錢。我已經(jīng)告訴你了,我借錢是為了自己?!?br/>
  “豈有此理!這是強迫,是盜竊!是大白天明搶!”銀行家叫著向他撲了過來。

  可是莫雷茨攥緊了手里的拐杖,冷冷瞥了他一眼。

  “布盧門費爾德先生,給警察局打個電話!”銀行家沖事務(wù)所嚷了一聲,“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你是賊,我會讓你爛死在監(jiān)獄里,流放到西伯利亞去,給你戴上腳鐐手銬!”

  “你用不著嚷,你侮辱我,我也要讓你坐牢,不必用警察嚇?!膬河凶C據(jù)說你用萊比錫支票借給我的錢是你的,不是我的?”他冷冷地問道。

  銀行家立即清醒過來了,他一屁股坐下,瞧了莫雷茨好半天,面帶不可言狀的憤怒但又無可奈何的痛苦的表情,眼淚也涌上眶子了。

  “去吧,安東尼,什么也不要了。等他進(jìn)了監(jiān)獄就好了!”

  他又補充了一句,嗓門都啞了。

  “你不必白費口舌地說這么些蠢話,我不愛聽。還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談吧。”

  “我原來是多么信任你,象對親生兒子一樣,不光是兒子,是兒子加女兒??墒悄銓ξ宜o賴;上帝要懲罰你的,一個朋友,把三萬馬克交給你,你不能這樣?!?br/>
  “你別犯糊涂。我跟你借三萬馬克,是沒定期限的,我要作一筆大買賣。義務(wù)我會承擔(dān),到時候本利還清;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銷出去了。”

  “在柏林,我知道……在阿莫爾·薩爾……我知道……”

  他感到難受地嘟囔著。

  “咱們還是友好地談一談吧?!蹦状牟荒蜔┝?。

  “你是賊,不是朋友,還錢!”他因為感到十分痛苦,便叫了起來,撲到了辦公桌半開的抽屜里的手槍上;可是他拉了拉抽屜,又關(guān)上了;把鑰匙放在兜里后,開始在屋里亂跑,沖莫雷茨一面揮舞拳頭,一面大聲責(zé)罵。莫雷茨只管攥著手杖坐著,鄙夷地笑著,等銀行家平靜點后,便開始對他講起自己的計劃來:

  “我已經(jīng)是而立之年……是動手大干的時候……我有一個絕妙的計劃,可是沒有錢。你看怎么辦,辦代理行能掙碗飯吃,可是自己不會有資本,所以一直靠借貸;一等結(jié)帳,我就會拉下好幾千的虧空……現(xiàn)在我想出了辦法。既然你借了錢給我,我就要告訴你錢的用處。博羅維耶茨基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他沒有現(xiàn)金,靠借高利貸茍延殘喘了,我要借給他錢……遇到機會就和他完全合作,然后當(dāng)起家來,他會變成個掛名的廠長……我的計劃妙不妙。他在廠里有四萬現(xiàn)金,一年……最多兩年,只要我把錢弄到手,他就赤手空拳了。這一切我都考慮過,因為信任你,才告訴你嘛!”莫雷茨心平氣和地說著,同時擺出了一系列數(shù)字,無奇不有的陰謀、無賴和詐騙手段,以充實他的結(jié)論,他要把博羅維耶茨基置于死地。

  他說得滔滔不絕,一無遺漏,毫不隱諱。

  銀行家漸漸消氣了,他用一個指頭縷著絡(luò)腮胡子,鼻子不斷地吸著氣,好象要嗅出一塊可以供他大嚼一番的臭肉似的;他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嘴里傻呵呵地笑著,因為這個傷天害理的計劃已經(jīng)勾得他心花怒放,甚至使他忘了這個公司是要用他的錢來開辦的。他完全贊同這個計劃,有時也插上一兩句話,提個無關(guān)緊要的主意;莫雷茨便立即閃電般地抓住這些主意,補充到自己的計劃中去,又繼續(xù)謀劃著,他的說話聲越來越低,跟格羅斯呂克也越來越推心置腹了。

  格羅斯呂克喝夠了水后,打開了通風(fēng)口,他看見工人正從倉庫里把裝滿大包羊毛的送貨車推出來,便沖他們?nèi)碌溃?br/>
  “在外面等一等。”

  “下雨了,羊毛要淋濕的。”

  “說等就等嘛,土包子!”

  他嘩的一聲關(guān)上通風(fēng)口,不時抬頭看看雨云密布的天空,立即飛快地寫起什么東西來。

  莫雷茨沉默了一會兒,望了望一排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淋濕了的送貨車,然后心平氣和地說:

  “羊毛不會增加多少重量,我看那包皮是新的?!?br/>
  “你的心眼……真活!”銀行家一面回答,一面下令用帆布把羊毛蓋上。“我過去很熟悉你的父親。”他又說道,還十分客氣地遞來了雪茄。

  “他是個精明強干的人,就是上當(dāng)破產(chǎn)了?!?br/>
  “人要是不走運,手腳都發(fā)麻?。 彼袀卣f。

  “我的計劃,你是怎么看的呢?”

  “令堂是我表姊,我支持你。”

  “她把剩下的東西全在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上賣了,小部分作了抵押……”

  “你也象我表姊一樣,她挺漂亮,大大方方,高貴著呢。我告訴你,你有頭腦,我挺喜歡你……我就喜歡青年人有聰明才智,就喜歡幫助聰明人,你的忙我一定幫,你這個計劃正合我的心意。”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通情達(dá)理的人。”

  “咱們合作吧!”

  “你給錢啦!”

  “當(dāng)然。”

  “一大筆?”

  “全拿出來?!?br/>
  “好,為了合作的開始,咱們可以擁抱親吻了?!?br/>
  “好極啦!擁抱一百次,也比一次損失三萬來得好?!?br/>
  他們既廣泛又逐點地討論了以后的合作,制訂了行動計劃。

  “這是一件事;我還有一件要辦:求婚?!?br/>
  “對象是誰?”

  “梅拉·格林斯潘?!?br/>
  “別急嘛,讓他們先處理完格羅斯曼的事?!?br/>
  “現(xiàn)在正得抓緊,也許還能幫他們一把?!?br/>
  “我很喜歡你,莫雷茨,我很喜歡你;等我的梅麗長大了,就許配給你,她有十萬陪嫁呢?!?br/>
  “太少了?!?br/>
  “也許十二萬,再等一年吧!”

  “等不了。一年以后要二十萬,我不能干等?!?br/>
  “虧不了你,星期天來吃午飯吧,還有幾個華沙來的客人。完了我要和你談?wù)勎业囊粋€小小的計劃,說不定有一百萬的進(jìn)項呢?!?br/>
  他們又象莫逆之交一樣地親吻著,但是親吻并沒有妨礙銀行家提醒韋爾特在這三萬馬克的借據(jù)上簽字。

  “我很喜歡你,可疼你吶!”銀行家滿面紅光地叫了起來,把借據(jù)藏在辦公桌里。

  莫雷茨從事務(wù)所拉著維爾切克出去了,可是在他家的大門口,卻站著一個賊頭賊腦的人,擋住了維爾切克的去路。

  “請原諒,我明天來看你,現(xiàn)在我得和這位先生談?wù)?。”維爾切克解釋說,沖莫雷茨點了點頭,又對那人示了意,就穿過杰爾納大街到車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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