轅馬為悲鳴。哀郁傷五內(nèi)。
泣淚沾朱纓。行行日已遠(yuǎn)。
石崇撫曲,綠珠為歌,柔媚的歌聲繞在屋間梁上,震落舊時塵。
綠珠望著眼前人曾數(shù)度泣下,感懷父母遠(yuǎn)在他鄉(xiāng),不能相見,她珠淚隨歌意凄然潸然,石崇擁她入懷,他知她知,這歌是為誰而寫。這個男人給得了她一切,卻給不了他安穩(wěn)的人世歲月。
無論世事怎樣變遷,他們終是曾經(jīng)琴瑟和諧過。
石崇和當(dāng)時的名士左思、潘岳等數(shù)十人曾結(jié)成詩社,號稱“金谷二十四友”。每次宴客,必命綠珠出來歌舞侑酒,見者都忘失魂魄,綠珠之美名就這樣一日日在風(fēng)流名士的口中昭昭然艷播于天下。其間上座者有那個貌雖丑,但卻好文采的左思,他十年寫得《三都賦》,而顯名一時,曾使洛陽為之紙貴。潘岳即是潘安,他年少時乘車出門,因貌美,城中婦孺爭向潘安擲鮮花鮮果,使車滿不能載,遂有“擲果盈車”的典故。潘安賢俊,在婉約的詞中,早已化身檀郎在閨閣夢中縈回了千年。且他文辭好,他的詩文清綺哀艷,那一種清俗正如其人。他與妻情深意篤,妻卻不幸早亡,他寫得那首凄可斷腸的《悼亡詞》。這一等一的好男人后來深陷宮廷弄權(quán),失敗后,與石崇等人均斷頭于市,一時間身沒名飛,連高堂老母也未能幸免,終也枉擔(dān)了這一世的孝子之名,枉然鬢邊幾許華發(fā)生。哎,卿本佳人!
石崇能與當(dāng)時名士交往篤厚,人也不只是一般胸?zé)o點墨的浮華浪蕩子。他也頗有才思。金谷會曾是當(dāng)時名士的歡歌盛會,石崇在金谷會上曾做《金谷詩序》,描摹金谷會晝夜宴游的富貴奢華。
今再讀之,讓人始覺這金谷園不是后人附會妄想的一枕黃粱夢,世間曾有金谷園,人道綠珠曾住。
王羲之后做杖藜行歌的《蘭亭集序》,細(xì)細(xì)描述他的坦蕩超逸,但章法上卻有《金谷詩序》的影子。雖然前者無后者的文采精華思想逸麗,然,卻有仿作之嫌?!妒勒f新語》記載,王右軍得知世人說他的《蘭亭集序》與《金谷詩序》相仿,并拿他與石崇作比,王羲之并沒有不悅,還甚有欣色。
如果西晉是荒蕪的,那么金谷園就是晉代士人夢回大漢的一段日子。宏麗的室宇,成群的美姬皆曳華服紈繡,耳邊耀金翠。絲竹音樂盡當(dāng)時之盛行,席宴窮水陸之膳珍。點亮燈燭,照徹西天,急管繁弦,直入云端。空虛的士人營造出如此的富貴太平,讓人恍然不覺在哪個盛世。金谷如夢。
古時的女人,一頭栽進(jìn)一個男人的懷里,便跟定了這個男人,一門心思一副忠腸地服侍著,哪里管值不值得,自己的親老子娘從此也就一刀斷了,有驚有難之時竟沒有一個暫避之處,以守得時事輪回,天開一線。在這重重深院與人做著露水夫妻,原是見不得風(fēng)霜見不得太陽的,好端端地剛才還萬千柔情銷魂時,轉(zhuǎn)眼這一夢就碎了,非得用卿卿的死來結(jié)局。男人的自私男人的虛浮在歲月的車輪中碾磨過來,竟沒有一點長進(jìn),一處一折一章一回不停地演。
神仙一樣的日子,終也結(jié)束在一個跳梁小丑孫秀的手中。
孫秀行為狡黠無行,潘岳厭嫌他,兩人早年結(jié)下宿怨。后來孫秀投奔趙王倫,與趙王相投,趙王作亂得勢,奸黨孫秀如雞犬一樣得以升天,驕橫跋扈一時。孫秀早已垂涎綠珠時久,便使人向石崇索要。石崇曾列出數(shù)十個“蘊(yùn)蘭麝、被綺羅”的美女讓使者任意選。使者卻說:“然本受命只索綠珠?!笔绮辉唬骸熬G珠吾所愛,不可得也?!笔拐邉裾f:“君侯博古通今,察遠(yuǎn)照邇,愿加三思?!?石崇說:“不可?!笔拐邿o奈,只好離開。使者出金谷園,思量再三,復(fù)又折回,再勸石崇,崇仍不許。石崇沒有像某些公卿大夫一樣把綠珠像禮物一樣轉(zhuǎn)送他人,他終究是喜歡和尊重她的。
孫秀索要綠珠不果,大怒,于是就游說趙王倫誅殺石崇。石崇與潘岳聯(lián)絡(luò)淮南王允、齊王冏等人也密謀除敵之策,怎奈被孫秀覺察,竟先下狠手,下詔族殺石崇潘岳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