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桃樂絲
一
你看,魚在水里哭。
我指著透明的玻璃缸。水很透明,金魚有透明的鱗片,透明的血液在透明的血管里流。我回頭看洛宇,他的眼睛是透明的琥珀色,笑容是透明的溫暖。他說淺淺你別傻了,魚不會哭。他摸著我毛茸茸的頭說魚是沒有淚腺的,不像我們。他的聲音很透明。
我就這樣被他拉走了,我的頭還是兀自像個倔強的路標一樣轉(zhuǎn)向那只魚缸。洛宇說淺淺你要是喜歡魚呢,我們就養(yǎng)一條在你宿舍里。我說不要了,我這么粗魯,會把它們養(yǎng)死的,到時候變成冤魂來找我呀。其實洛宇不知道,我是怕魚流出太多的眼淚,漫溢出透明的魚缸,把我淺藍色有矢車菊圖案的床單打濕,變成一片憂傷的海洋。
我今天又沒有去上課。頭有一點疼,我慢吞吞的沿著學校開滿藍紫色累累藤花的回廊走,手里抱著一本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我看這個干什么呢,我又忘了。
我最近老覺得失憶。常常什么都想不起來,連前一秒鐘我遇見了誰都是一團模糊。洛宇說我看書看得太累了,他說等他有空了,就帶我回我們小時候的大院玩。他說他要抱著我去坐那個大秋千,蕩啊蕩啊,一直飛到藍湛湛的天空里。我說他老大不小了,還想變成鳥兒飛翔呢。切。
我走到校門口慈祥的老奶奶那里買了一只和露雪經(jīng)典故事冰糕,我可喜歡它的廣告了,那個男主角長得和洛宇好像。我幸福地剝開糖紙,遠遠看見一對年輕漂亮的情侶肩并肩走過來,忙躲在柱子后面偷窺。哈,我最喜歡看金童玉女啦。女孩子一身淑女屋的長裙,連發(fā)辮上都綴滿了花朵。男生背對著我從冰柜里拿出一支經(jīng)典故事,側(cè)著臉喂女孩子吃。女孩子甜甜地笑了,皮膚在陽光的勾勒下像香草冰淇淋般的光潤。男孩子的眼神里面漾滿了溫柔,好像有許多條靈巧的魚兒在里面游。在那么溫柔的水池里魚兒是不會哭的吧。我羨慕地想,一轉(zhuǎn)身卻覺得那男生的肩線有點眼熟。我又在白日做夢了,還是回宿舍乖乖呆著去,省得洛宇到時候又嚇我,說要打電話告訴我媽媽我在學校不聽話了。
金魚在水里流淚,我在棉被里流淚。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就養(yǎng)成了這種醒來時發(fā)現(xiàn)枕頭潤濕了一大片的好習慣,想想非洲人民在沙漠里多么缺水,我卻把含鹽分的珍貴液體全部都浪費了,真該罰自己去非洲放駱駝去。我得意地翹著腳趾頭數(shù)著空氣里的駱駝就睡著了,唔唔,有只最大的駱駝又高又壯,眼睛特大巨黑還有著長長的睫毛,哈哈它就叫做洛宇,好名字吧。
二
洛宇說我最近臉色不好,讓我多休息。我對著鏡子照一照,看見一張蒼白的臉,像快要凋謝的花。別罵我,我覺得還挺有古典韻味的啦。
記得小時候,我是整個院子里最皮的女孩子,有女兒的家長一概會教育:“你看,千萬別學巫淺淺,曬得黑不拉嘰,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以后會嫁不出去的!”我才不在乎呢,整天穿個小背心,哧溜哧溜就爬上籃球架坐在上面的橫梁當大王,極目遠眺,風景可真是好啊,能看見對面二樓陽臺上曬著的花短褲!女孩子的游戲什么跳皮筋啊,跳房子,多沒勁??!只不過偶爾當看見他們在玩娶媳婦,又拉著那個傻頭傻腦的大頭洛宇做新郎官了,我就氣憤不過,一下從籃球架上滑下來,也不管腳背火辣辣地就沖過去:“別欺負大頭!”然后大家都笑啦,說淺淺你挺護著大頭洛宇的嘛,不然你給他做新娘子吧?我就佯裝大怒,扭扭捏捏地戴上了草編的花冠,用不知誰偷了媽媽的口紅在嘴巴和臉頰上狠搽一通,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候的樣子一定巨難看,像猴子屁股似的!不過當時我可是喜顛顛地任大家在我倆周圍圍成一圈唱唱跳跳,還自以為特美地偷看洛宇那白得可以說是透明的臉,真好看啊,就像漫畫里的美少年一樣。(雖然頭大了點,不過長大以后就沒這個缺點了。)
不過故事的后面就讓我很郁悶了。但是現(xiàn)在老失憶的我決定要把它記下來,不然沒準就忘干凈了。和我的“婚禮”以后,大家就開始張羅著給洛宇娶小老婆了,你說那當時是什么世道啊?一點也不把我這種明媒正娶的放在眼里!大家也不管我急得直跳腳,就笑嘻嘻地把當時大院里皮膚最水靈、下巴最尖、睫毛最長的桑米從人堆里拉出來——小美人桑米也挺倒霉的,總是大家的“御用”小老婆人選——有幾個特別愛看電視的,還裝模做樣地“傳授”,叫桑米怎么“勾引”洛宇。孩子們哪懂什么是真正的勾引,桑米也只好為了滿足大家的觀賞熱情,學西游記的妖精扭扭捏捏地擺出一個蘭花指,惹得大家紛紛鼓掌,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家吃飯去。可是我可眼尖的看見了。擺蘭花指的時候雖然在暮色里,桑米的臉也已經(jīng)紅得像天邊的晚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