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一條熟透的魚那樣躺在林培家寬大的沙發(fā)上翻著《禮拜二午睡時刻》。那是加西亞•馬爾克斯(GarcaMrquez,Gabriel)一九六二年的作品,八年后因為《百年孤獨》的橫空出世,這個短篇好像被埋沒了,至少我是沒有翻過。
掛斷電話走出茶吧,韓雪在對面路口等我。她穿條黑不溜秋的裙子,臉化得端端正正,像魚,有顏色的那種。上回林培酒醒后才知道有些對不住我,當(dāng)著我的面數(shù)落韓雪的種種不是之處,說她就是一條缺乏教養(yǎng)的草魚,一個女孩子家一點都不懂禮貌,大大咧咧地就躺在我家的沙發(fā)上。可我一點也察覺不出,和她在一起,心緒反倒隨隨便便,誰也不會走進誰,不用偽善,因而也就沒必要考慮明天。沒有明天人就比較真實。我甚至開始懷疑愛情和海誓山盟的關(guān)系,懷疑故鄉(xiāng)那座曾經(jīng)讓我泣涕漣漣的城市。我年輕,沒必要為我所做的一切負(fù)責(zé)任。邵美從來看不到這點,每當(dāng)我流露出玩世不恭的腔調(diào),她就像祖母一樣告誡我:“《看著眼淚怎樣甩碎》播出才三個多月呢!”
這是一家非常有情調(diào)的西餐廳。我們坐在臨街的窗口,窗外是一條安靜的小街,可以看出這家餐館老板匠心獨具,為了營造氣氛而特意在門外鋪了一段小石子路,和十八世紀(jì)老歐洲式的銅制街燈,配合桌上搖曳的燭光、純銀的餐具和絲絨桌布,舞池中有樂隊正奏著輕柔憂郁的藍(lán)調(diào)。說實話,就吃飯而言,我并不喜歡這種看似羅曼蒂克的燭光晚餐,我推崇的仍是中國五千年傳統(tǒng)沿襲下來的亮亮堂堂熱熱鬧鬧,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一個未婚女人要先積點口德?!币姷巾n雪,我取笑她,“你既不是年輕模樣的男人,怎么知道他好不好色?”
“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好不好色?況且,我提醒你,我們是住在一座裝滿偽愛情的城里?!表n雪像個哲人。
我想,她大概又是失戀了?,F(xiàn)在的白領(lǐng)眼光基本上集中到事業(yè)上去了,在愛情方面自然短視。往往虛晃一槍,見好就收。偏偏韓雪一碰到戀愛都喜歡全力以赴,眼去眉來之后,一旦情天恨海,自然要多吃些虧,聽她詆毀我還要生活三年的城市,我無精打采地說:“這是一座不設(shè)防的城,有的是流浪歌手和‘戀愛豆腐’?!?
韓雪輕描淡寫地說:“雨桓,你少跟我煩,除了你們這些學(xué)生,誰都相信愛情已經(jīng)進入了后愛情時代?!?
我用充血的眼睛望著老踩著貓步的韓雪說:“我想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米蘭•昆德拉只說了一半,另外一半是:有兩種女人,一種人在一個男人身上找尋所有男人的影子,一種人在不同的男人身上找尋一個男人的影子。你離開一個男人或者接一個吻,全城人沒必要跟著陶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