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燈!”
“是?!?
“我要喝茶。”
“你先閉眼,我裸體。”
“我不閉?!?
“唉呀邵美,這不是十六世紀?!?
“大膽,今天誰是老爺?”邵美的笑容有點小小的驕傲,讓我看了羨慕。
“奴才不敢。”我翻身起床,彎腰駝背去窗子邊拾茶杯。
人面前赤裸,靈魂浮得很淺。簡直浪蕩在茶杯邊緣,隨時有可能給邵美一口吞下。
“給我念書聽,長夜漫漫,睡什么睡?”邵美拿眼挑著我。
我奴顏媚骨地翻開枕頭邊的書念給她聽:
“‘我們在研究的是一個輝煌的時代,公認為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創(chuàng)造,包括十五世紀的最后二十五年和十六世紀最初的三四十年。在這個小小的范圍之內,像雨后春筍般出現一批成就卓越的藝術家: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喬喬納、鐵相——這個范圍界限分明,往后退一步,藝術尚未成熟;向前進一步,藝術已經敗壞——’”
“不聽不聽。繪畫的作用在于對現實的肯定。你打擊我?”邵美白頭宮女般感喟,“鐵相,我的老師最佩服。有個叫,叫提香的,對,提香。我臨摹過《懺悔的瑪格達林》,參加市書畫展,老師二話不說給壓了。后來他書面告訴我,提香是歌頌性愛的,我氣啊——不說了。我要聽周邦彥的詞?!?
“夜半三更,哪去找周邦彥的詞?”我本想夸夸她畫了三分之一的圣母,見她顰眉,只好懶得說。
“那韋莊的也將就?!蛞挂拱耄砩戏置鳌置魇裁??”邵美像一尊神。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昨夜夜半,昨夜夜半——”我默念再三,始終記不起這首哀艷的《女冠子》。
“這樣吧,我給你背誦《鳳凰臺上憶吹蕭》。”我小心謹慎地討好。
“嗯,名兒倒順心。試試看。”邵美沒為難我。
“寸寸微云,絲絲殘照。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從今后,酸酸楚楚——”
“如此唉聲嘆氣之作,難登大雅之堂,我要聽《中國民間風情》?!惫ЬS雙卿這首詞的話還來不及說,被邵美一棒子打死。
“夜深了?!蔽彝?
“大膽!有你討價還價的地方嗎?”邵美抬起小手,昂首挺胸,像個溫柔的女皇。
“哦,奴才錯了,奴才錯了。儺戲,源于……”
這叫情調嗎?我苦笑??墒?,為什么不挑燈夜讀《瓦爾登湖》,要自討苦吃地演著連篇廢話?青春是我自己的,用它做什么,卻不見得是我說了算。難道說我真有被奴役的天性?這樣尋思,口中顛三倒四念著。我差不多聽到雞叫了。
明天,一沓紙那么厚的明天站在窗前。我從沒對明天這樣渴望過。
怪就怪在上海來的朋友,在我的獨院里吃完豆腐火鍋,端著我泡的英德紅茶,他熱烈地表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