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阿部豐后守忠秋是將軍家光手下多少有些光芒奪目的愛將。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從幼名小平次的時期開始，就作為付小姓侍奉當時還叫竹千代的家光左右。他是阿部左馬助正吉的長子，慶長十五年（一六一○）以來一直擔任近侍，是一個時至今日在切磋劍術(shù)時仍然敢于毫不留情地攻擊家光的硬漢子。同時得到柳生宗矩的允許，他還可以自由使用柳生新陰流的武術(shù)?，F(xiàn)年三十二，年齡比知惠伊豆松平信綱小六歲，比家光大九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好時候。

這個忠秋竟然千里迢迢從江戶趕來此地。

“你就是豐后守吧，一直等著你呢。實際上，我一直偷偷在琢磨，是你來呢，還是伊豆守來。我相信到了今天，能幫我的只有將軍了。”

忠長對忠秋笑臉相迎，然而忠秋的臉上卻不見一絲笑意。

“這次是將軍秘密派我來探望您，請恕小人禮數(shù)不周?！?/p>

“這叫什么話啊。和一個罪人講什么繁文縟節(jié)。哥哥身體還好嗎？”

“是。不久前肥后的加藤忠廣到了江戶，連日來，將軍為了加藤家的事一直在和大臣們商議?！?/p>

“肥后的加藤……出什么事情了？”

“啟稟大人。已經(jīng)決定沒收肥后國，但是，接下來如何處理大家各持己見?！?/p>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加藤家有什么不當?shù)呐e動嗎？”

“簡單地說，加藤父子不能勝任薩摩的城防職務?，F(xiàn)在江戶城中，加藤家的事情和駿河大人您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p>

“哦。幾經(jīng)決定將肥后貶為平民了嗎？”

“是。收回城池罷免官職的事情馬上就要開始了。紀州大人也接受了這一決定?！?/p>

忠秋平靜地說著，并沒表現(xiàn)出一絲感慨。

“話說回來，準備給駿河大人乘坐的船已經(jīng)完工了七八分了?！?/p>

“什么？我坐的船？！”

“是的。正在三浦三崎建造的安宅丸。我只知道那是舉世無雙的大船，至于到底能裝幾千石沒聽將軍明確說過。”

“你是說，讓我……讓忠長……乘上那艘船嗎？”

“是的。將軍說，那是已故的大御所的決定。將軍父子間有些什么話，我當然不清楚，土井大炊頭，酒井雅樂頭也都不明白。大概不為人知方有趣味吧，將軍一個人倒是樂在其中，小人也不敢詢問。既可以想成流放罪人的船，也可以想成海軍大將用以征服唐國，天竺的戰(zhàn)船。只是似乎直到安宅丸離開日本港口之前，都一概不提它的去向。”

“這么說，你……就是為了說、說這個，才來的高崎？”

“是的。不能是別人。和您說這些，小人心中也很難過。駿河大人，您想坐這艘船去什么地方呢？”

一瞬間，忠長臉色煞白。

（哥哥，終究要把我逐出日本國啊……）

“那么，那艘叫什么安宅丸的軍艦，你也沒見過吧?！?/p>

“是的。軍艦建造乃天下機密，知悉情況的恐怕只有負責建造的向井將監(jiān)一人而已?！?/p>

“嗯。那將軍說過，那艘船確實是用來流放我的船嗎？”

“是的。不僅是將軍，伊豆守、大炊頭一說到這個就會爭論不休，于是現(xiàn)在大家都避免提及此事，默默地等待著軍艦建成?！?/p>

“哦。那么你聽說這船何時建成？你也非親眼所見，不可能知道確切。說個大概就行了?！?/p>

“小人以為今年內(nèi)應該就可以完工。因為將軍說過，明年，大御所的喪期一結(jié)束，就會上京，那時一切都要解決掉。所以小人猜想將軍是不是打算明年春天上京面見上皇和東福門院時，順便匯報駿河大人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

“原來如此。所以，將軍才命你偷偷前來告知我此事?！?/p>

“正如您所言。”

“你來這的事，土井大炊頭知道嗎？”

忠長這話問得過于認真，忠秋險些啞然失笑，

“當然知道。我等近侍離開江戶城的事，大炊頭大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p>

“這樣啊，應該說，果然如此啊?，F(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

“您能明白真是太好了。小人也不虛此行了。對了對了，將軍還說了，派你去探望駿河僅限這次。下次就不需要你了。下次會派你的同族，巖槻的阿部對馬守重次。這事決不要外傳?！?/p>

“下次的使者是阿部重次？”

“將軍相信小人一族守口如瓶，凡大事必派小人或重次，所以，能為將軍來此，小人深感榮幸。”

“下次是阿部重次啊……”

“所以，在下次的使者到來之前，小人和您說的話，請您對高崎城的人保密。”

“這么說，城主安藤右京之進都不知道你的來意吧?！?/p>

“是的。忠秋是將軍直接挑選的特別秘使，請您記住這點。”

“明白了。徹底明白了！連右京之進都不知道的話，那紀州也不可能知道。只有土井大炊頭清楚……”

“如此大事，大炊頭即使知道，也不會隨意泄露的?！?/p>

“這我清楚?！?/p>

忠長的臉上泛起諷刺的笑容。

“豐后守，我告訴你，我從小就特別愛打獵……”

“這點小人清楚……”

“因此，犯了兩次無法挽回的錯誤。一次是打了城內(nèi)護城河中的鴨子。一不小心射向了哥哥所在的方向，令父親非常震怒。第二次就是被從駿河趕走的原因了。在禁止殺生的淺間大權(quán)現(xiàn)的神域內(nèi)獵猿……”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p>

“是嗎？我啊，最愛打獵了。可坐船，我從小就不喜歡。將軍為討厭坐船的我營造大船，哈哈哈哈……這，真不是該和你說的話。等下次重次來了和他說好了。哈哈哈哈……”

這是明明白白的自嘲。

但是，阿部豐后守忠秋有沒有體會到其中自嘲的意味呢。忠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施了一禮，道：

“將軍的話，小人已經(jīng)準確無誤地帶給駿河大人了。在您百忙之中，多加叨擾，忠秋，就此告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