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疲憊地拉住橋欄桿，用盡全身的力氣爬了上來，隨手摘掉面鏡和呼吸器，便直挺挺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耗盡了一生的力氣。

小小可能被我的樣子嚇著了，急忙撲到我身上，帶著哭音叫著：“小晨！你怎么了？你沒事吧？我剛剛看見水里不停地往外冒氣泡，擔(dān)心你出事了，所以趕緊把你拉了上來，沒出什么事吧？你急死我了！”

我努力地抬了抬眼皮，對著小小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有氣無力地說道：“謝謝你啊，小小，你要是不拉我上來，我怕真的就上不來了！”

“啊？小晨，出什么事啦？是不是……碰上什么危險(xiǎn)了？”小小臉色突變。

我苦笑著點(diǎn)頭。

小小急道：“那你看見什么了？你快說呀?！?/p>

“看倒是沒看見，不過聽到它的聲音了，差點(diǎn)沒把我嚇?biāo)??！蔽掖鸬馈?/p>

“什么聲音那么厲害？能嚇著你？”小小不解地問道。

“怎么說呢？那是一種極其威嚴(yán)、透著無盡的力量的聲音，我從沒聽過如此恐怖的音調(diào)，簡直是攝人心魄。”我心有余悸地說道。

“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聲音？”小小再次動容。

“是啊，現(xiàn)在想來都后怕，我覺得那聲音里有一種威脅的意味，一定是它感覺到了我的侵入，所以才發(fā)聲警告我。要是見到它，恐怕我連小命都難保了?！蔽掖跉庹f道。

小小一邊給我按摩手臂，一邊繼續(xù)追問著：“那……你先前的猜測對嗎？水下面是什么？不會真的有個隔斷吧？”

“沒錯！下面的確是堵墻，是堵隔斷雙潭的石墻，但是墻上卻只有一個小洞，也就杯口那么大，人是不可能進(jìn)去的。那龍定是能縮身，否則也是進(jìn)不去的，我看，只有另找入口了?！蔽覕Q開水瓶，喝了口水道。

“那現(xiàn)在怎么辦？那龍不歡迎我們，真的進(jìn)去了也怕沒好結(jié)果?！毙⌒≡桨l(fā)擔(dān)心起來。

“咱們先回家，我休息兩天再說。哎喲！身上疼得厲害，小小，快扶我起來?！蔽也皇茄b的，我是真的很難受，渾身又酸又痛。

小小聽話地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可還沒等我站穩(wěn)腳跟，腳下的石橋竟突然劇烈地震動了幾下，我和小小立足不穩(wěn)，幾乎同時摔倒在地。

小小嚇得面色如土，顫聲驚叫道：“啊！地震了！”

我伸手拉住小小，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隨即沉著地說道：“別怕！不是地震，一定是那龍?jiān)谧彩瘔Α?/p>

我話音未落，只見那黝黑的水面在一瞬間竟然飛速翻滾起來，白亮的水花在月光下猶如開鍋一般不停地涌動，不多時竟然越涌越高，凝成一朵清澈靈透的水蓮花！

“好漂亮！”小小激動地叫起來。

我雖然也是心潮涌動，但卻雙眉深鎖地說道：“也不知道那龍是什么意思，不過看這水成蓮花狀，或許……”

我欲言又止。

“你是說這龍和佛教有關(guān)？”小小果然冰雪聰明。

我點(diǎn)點(diǎn)頭，望著那水蓮花頗為不解地說道：“它在水中只是發(fā)聲示警，卻沒有傷害我，我想，它可能對我并無惡意，但它為什么不讓我接近？不露出真面目呢？”

小小低頭想了一想，說道：“你要是這么容易見到它，它就不是神物了！或許這龍是要考驗(yàn)?zāi)隳?！?/p>

就在這時，那朵碩大的水蓮花再次動蕩起來。

我眼望著那水蓮花慢慢消失，水面又再次恢復(fù)了平靜，我的內(nèi)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我轉(zhuǎn)過身，緩緩對小小說道：“神龍本就是佛教護(hù)法之一，何況這水下所住的是云南掌管興云布雨的都龍王，像我這樣的凡人想要見它，絕對不會太容易。但是它如果不想見我，大可以躲起來讓我無跡可尋、無望而回?？墒聦?shí)上看，它似乎是故意讓我知道它的存在，先是以吼聲示警，又……對了，小小，你說這水蓮花是不是它在對我們傳達(dá)什么信息呢？”

小小微微一愣，望著水面沉默片刻，這才喃喃自語道：“過去，現(xiàn)在，未來……”

“你說什么？”我乍聽之下，完全不懂。

“蓮花有‘華實(shí)齊生’的特質(zhì)，世間的花卉先開花后結(jié)實(shí)，蓮花則在開花同時，結(jié)實(shí)的蓮蓬已具，蓮花因此被佛家視為能同時體現(xiàn)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寶物?！毙⌒∶嫔f重地望著我道。

我也凝神專注于龍?zhí)?，一瞬間，似有所悟。

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個時間，三個空間，三個意義。

世界就是如此循環(huán)。

面對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的水面，我心中的恐懼漸漸消散。

如鏡的水面借著月光將我和小小的身影映在潭中，恍惚間，水中的身影隨波變幻，待身影再次靜止不動時，我突然驚異地發(fā)現(xiàn)，我和小小的身影竟然變了，我們的衣著和發(fā)式似乎……似乎都變成古時的款式！

“小?。∧憧次覀兊牡褂?！”我一手拉著小小，一手指著水面高聲叫道。

小小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好半天，她才自言自語道：“唐賀？紫蝶？”

我摟住小小，水中的唐賀也摟住紫蝶，我和小小相視一笑，水中的唐賀和紫蝶也相視一笑。

唐賀是我，那我是誰？紫蝶是小小，那小小又是誰？

我正心馳神往不知何處，小小卻使勁拍了我的肩頭一下，叫道：“想什么呢？莫不是覺得我沒紫蝶漂亮？”

正在這時，我發(fā)現(xiàn)水中的身影已慢慢消散，轉(zhuǎn)瞬間又恢復(fù)了我們原來的影像。

我心下泰然，回過頭來對小小笑道：“說什么啊！那紫蝶不就是你嘛！不過說實(shí)話，我覺得你要是穿上古裝，保準(zhǔn)比現(xiàn)在更漂亮，一定是傾城傾國啊！”

小小輕輕捶了我一拳，嬌嗔道：“就你會說漂亮話！看我不治治你油嘴滑舌的毛病?！?/p>

我伸手抓住小小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定定地看著她道：“我覺得這都龍王給我們看唐賀、紫蝶的倒影并非無心，而是要告訴我們什么！”

小小有些動容，急切地問道：“那你想到是什么了嗎？”

我思忖著回答：“龍王先是讓水化蓮花，而后又讓我們看到前世影像，那一定是在對我們說前世的某件事，剛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或許就是見到都龍王的突破口?！?/p>

小小說：“哦？是什么事，說來聽聽。”

我接口道：“我想起我小時候用墨舍利化的墨汁寫的一個字，這個字不是我刻意寫的，當(dāng)時莫名其妙就隨手寫出來了，現(xiàn)在想起來我覺得這應(yīng)該并不是偶然。”

小小好奇地問道：“是個什么字？怎么會和這件事有關(guān)？”

我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是個‘妙’字！”

小小不解地問道：“一個‘妙’字有什么奇怪？難道又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我繼續(xù)說道：“你聽我講完，我先給你作一個推斷，你看看是否合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故事吧！從白絹上記載的事來看，當(dāng)時唐賀在周流寺抄經(jīng)，以致讓靈蛇頓悟化龍，我估計(jì)，唐賀抄的第一部經(jīng)和靈蛇頓悟聽的那部經(jīng)一定是同一本經(jīng)?！?/p>

小小眼中靈光一閃，搶著說道：“你是不是說那部經(jīng)是《妙法蓮華經(jīng)》？”

我贊許地看了小小一眼，點(diǎn)頭說道：“沒錯！肯定是《妙法蓮華經(jīng)》?！?/p>

小小笑了：“這‘妙’就是玄妙、微妙、深奧不可測，佛教常說，不入法華，不知佛恩之浩瀚?！睹罘ㄉ徣A經(jīng)》前十四品是說一乘之因，后十四品是說一乘之果；也可說前十四品是開權(quán)顯實(shí)，后十四品是開近顯遠(yuǎn)，都是說最上乘的佛法。”

我連連點(diǎn)頭道：“對！一乘之因，一乘之果；開權(quán)顯實(shí)，開近顯遠(yuǎn)；妙法是法，蓮華是喻；內(nèi)無身心，外無世界；人空法空，一切皆空。別看這部《妙法蓮華經(jīng)》說的就是一個‘妙’字，可能讀懂這個‘妙’字的卻沒幾個人，可那白蛇卻聽懂了，成龍飛天，脫凡得道。如果我真是唐賀轉(zhuǎn)世，那么我隨手寫下那個‘妙’字便也不足為奇了。剛才你也看到了，那都龍王在水中先是顯了朵蓮花異相，又顯了唐賀和紫蝶的身影，那便是提醒我們過去的事，蓮花既是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體現(xiàn)，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水蓮花是都龍王給我們的兩個暗示，一是和《妙法蓮華經(jīng)》有關(guān)，二是和我們的前世有關(guān)。”

小小先前眉心緊皺，聽著聽著，眉毛便舒展開來。她突然問道：“小晨，那你說，都龍王不肯見我們，是不是想要我們幫它做什么事情？”

我對小小點(diǎn)頭說道：“我也有同感，但我也有個疑問，它是神龍，能有什么事情會是它做不了的呢？怎么說我們倆也不過是凡夫俗子，難道還有什么事情是我們能辦它不能辦的？”

小小眼神一亮，隨即說道：“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我急忙問道：“什么原因？”

小小肯定地說道：“我們有的東西它沒有！”

我和小小對望一眼，同聲叫道：“墨舍利！”

原來又回到這枚墨舍利上了。它雖然已經(jīng)帶著我們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途，但現(xiàn)在我卻深深地感覺，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開端，它今后還要帶著我走到一個無從預(yù)知的世界。

夜空的繁星點(diǎn)點(diǎn)爍動，眼前看到的，我已數(shù)不清，我未曾看到的，豈非無窮無盡？

對這個世界，我們知道的太少太少。

我和小小收拾了東西，趁著夜色從公園的一個豁口翻了出去。

破墻就在龍泉觀的后面，我在翻墻的一瞬，突然感覺有些異樣，但又說不出來是什么，隱隱覺得，龍泉觀和這龍宮有一種莫名的聯(lián)系。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