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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jié):玉嶺的嘆息(19)

玉嶺的嘆息 作者:(日)陳舜臣


開始在高聲說些什么,是一種入江連一半也聽不懂的方言。

好不容易才弄清楚,原來是在談?wù)撚嘘P(guān)豆餅的行情。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藍(lán)色中山服的男人路過。原本毫不客氣放聲說話的一伙人,登時安靜了下來。入江感受到那沉默懷有敵意。

男人個兒挺高,長臉上的眼睛很犀利,微駝的背可能是因為經(jīng)常窺探什么而造成的。

“老板,還有那種饅頭嗎?”

男人操著一口連入江都聽得懂的普通話問道。

“啊,沒有啦。今天明天都為了點朱用的供品忙得很,沒法子做其他東西賣?!?/p>

胡子稀疏的店老板盡量用接近普通話的語調(diào)回答。

“哦?!?/p>

那長臉男人聲音有些干啞,掉頭走了。

談?wù)摱癸炐星榈哪腔锶耍克湍悄腥吮秤半x去后,開始悄悄地在議論什么。

——謝世育。

在偶爾重復(fù)的話語里,聽得見類似這個人名。

哦,是那男人……

入江頓悟,知道了同是中國人也有被視為異類的人。

他把吃剩的梅子餅放進(jìn)口袋,站了起來。走在街上,感覺到背后有齊刷刷的視線射過來。

第二天,入江到玉嶺,選了三十厘米的小摩崖佛素描。帶了卷尺,以同樣尺寸畫在素描簿上。

那天不用鉛筆,用的是從李家借來的硯臺與筆墨,選擇以毛筆描繪。雕刻摩崖佛的人一定是先用毛筆在巖石上畫草稿,然后再用鑿子鑿刻。為了要體驗?zāi)切┤说男那?,入江決定也這么做。但是,只從形式下功夫,仍無法把握當(dāng)時人們的心情。

回到家,李東功夫人已煮好飯菜,但主人和侄女都不在。

“忙著做點朱的各種安排,預(yù)備供品、立木架,上了年紀(jì)還這么操心?!?/p>

說著,李東功夫人笑了。

“真熱心。”

入江說道。

“是呀,”夫人聲音放低,“其他沒什么可熱衷的事了。雖然知道上了年紀(jì)不需那么奔忙,可是想想,那倒也是散心的好辦法?!?/p>

入江忽然想起三宅少尉的話。

如果真要雞蛋里挑骨頭,這個安分的老婦人說的話確實不妥。那意思不等于是,自從日本軍占領(lǐng)之后,值得熱衷的事就沒了嗎?或擔(dān)任村長,或在日軍和當(dāng)?shù)鼐用裰g做些調(diào)和,可做的事多得很,李東功也一定幾次被如此勸告過吧。

點朱將在明日早晨舉行。

不僅瑞店莊的人踴躍參加,附近村落也會有很多人前來觀賞。

十年才一次,大家都不愿錯失良機。而且,今年由真正的女性點朱,一定傳遍了這一帶。為了日后的閑聊話題,值得去瞧上一瞧。

入江去看點朱前,先到軍營露了一下臉。

“很難得一見的儀式呢,你不去看看嗎?”

入江問三宅少尉。

三宅少尉撇了撇嘴,回答說:

“可能是謠言,但聽說軍隊去看點朱時,游擊隊會來偷襲。所以,只派了兩個穿便服的士兵去,其余禁足?!?/p>

“有這回事兒?”

“我不認(rèn)為他們有偷襲軍營的膽子,不過,點朱的主事者是李東功,由那姑娘負(fù)責(zé)表演。嗯,還是小心點為妙?!?/p>

三宅少尉對李東功的猜疑超出入江想象。他連李東功發(fā)起有歷史傳統(tǒng)的儀式一事,也懷疑可能是為了引誘軍隊入彀的作為。

入江正想走,被三宅少尉叫住了:

“今天有很多人聚集,身為日本人還是小心點兒好。我找個士兵跟你吧。”

“不需要,沒關(guān)系的。”

“呵,萬一你出了什么事,我這邊可得負(fù)責(zé)任的。”

三宅擔(dān)心自己的責(zé)任更甚于入江的生命。

找了個關(guān)西地方出身的長谷川上等兵做入江的跟班。

玉嶺第三峰前豎起了木架。下層佛像的嘴部距地面約二十米,加綁了許多梯子,牢牢地固定住木架。

稍有膽力的人都能攀登上去,但是因為巖面的底部凸出,即使爬到木架頂端,探身出去手也夠不到佛像的嘴唇。

  根據(jù)李東功的說明,佛面有許多不明顯的孔洞,到處都是,而且都很深。在幾個平行的孔中插入圓木頭,從木架頂端開始橫架圓木頭,然后在圓木上再架上板子當(dāng)踏腳用。點朱的女性就站在踏腳處,給佛像的嘴唇涂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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