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不知為何，我1歲時就全家搬來臺灣，爸工廠也遷來，繼續(xù)做生意，媽繼續(xù)過著相夫教子的日子。哥哥們相繼上學后，我在家也閑得發(fā)慌，一天到晚吵著媽要上學。結果媽真的送我去上幼兒園，在那兒學什么已不記得，只記得每天要穿圍兜兜制服，腰帶綁后面那種，還要別一條手帕在胸前，老師說是用來擦鼻涕的。

小學一年級下學期，爸生意失敗，媽還是很認分地照顧所有人，后來爸鋃鐺入獄，媽還常帶我們?nèi)タ此?。桃園龜山，對當時的我仿佛離島般遙遠，因為我們是先坐公交車去板橋火車站換火車，晃到三個小孩全都睡得口水流一地時才到站，再轉三輪車。每次唱到《火車快飛》這首歌，都會想到這段時光：“火車快飛，火車快飛，穿過高山渡過小溪，一天要走幾百里。快到家里，快到家里，媽媽正在等著你……”而彼端，卻是爸爸在等我們。媽每次都會帶精心用慢火熬煮的雞湯及一些鹵菜去，湯放在一個圓筒型的保溫容器內(nèi)，上面疊著一盤菜。媽都會包得好好的，最下面放一層厚報紙墊著，萬一湯汁倒出來還可以幫忙吸，塑料袋頭上系結緊緊的，如此一來，里面的東西才不會東搖西晃。

但每次這些煮得色香味俱全、包得好好的湯和菜，到了那邊，獄卒“嘩”的一聲全倒在一個鋁盆里，看起來跟我們家洗腳盆長得很像，還用叉子攪和來去好幾遍，問媽才知道是檢查有沒有暗藏什么協(xié)助逃獄的工具、傷人或自殺的武器。等他們攪和完后，看來已經(jīng)讓人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接著是在頗大的等候廳，偌大的一面墻壁上畫著一幅岳飛母親在他背上刻“精忠報國”的故事。直到今天，我還搞不清楚這跟“教化犯人”有何關系。

然后終于等到我們時，我們和爸爸來到會面的窗口，彼此都拿起聽筒，媽媽會和爸爸講些家常的事，我則盯著爸爸臉上漸增的皺紋看，最后，媽總是會把聽筒交給我，叫我跟爸爸問好，爸爸也每次都叫我要乖乖聽話，用功念書。會面時間多長已不記得了，大概約有個15分鐘，然后踏上歸途，又是一路搖晃回去，來回可能至少六個鐘頭吧！

媽就是這么認分，像來回龜山監(jiān)獄的火車，雖然巔簸，卻也規(guī)律而單調。一路走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樣，日子像似飛快的火車，我也從小學，念到中學、大學、研究所。

出國以后，有天打電話聽到大哥說，媽去念補校了，我愣住了，念補校？媽近70歲了還去念補校？我從來不覺得媽沒有學問或是文盲，因為她念書寫字都會，只是注音符號沒學過。后來才想起這是媽小時候一直未實現(xiàn)的心愿，從小求知欲望很強的她，卻連一張文憑也沒有。

暑假回去看媽，媽顫巍巍的手認真地在練習簿上一筆一劃地寫著作業(yè)。上課也是風雨無阻，最后念了三年畢業(yè)，還得到教育局頒發(fā)的局長獎。我沒能參加她的畢業(yè)典禮，但看她在照片中笑得好燦爛！

人生的戲碼里， 媽一直心甘情愿地當著配角，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然后陪她去做。事后回想，她是一直等到我念了研究所，覺得擔子了了，才去追求她從小未完成的夢想。

很喜歡美聲男伶（IL Divo）首張同名專輯《IL Divo》里面的一首歌《媽媽》（Mama），其中有一段歌詞如下：

媽媽，感謝你造就今日的我

感謝你所有的教導，讓我不致誤入歧途

你給我的愛，犧牲奉獻

我知道你有信仰

我知道你有夢想

很抱歉，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注：以上中文歌詞摘譯自美聲男伶首張同名專輯《IL Divo》，博得曼股份有限公司〈BMG〉發(f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