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把握命運(二)

倒霉男人 作者:天佑


肖國華有點尷尬,怒火又有點冒頭兒,但他還是耐心地說:“別鬧了,老夫老妻的離啥呀?”

孔凡玲像看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肖國華,你怎么這么叫人看不起???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要是別的男人戴了綠帽子,不用別人說,自己都離了,你可好,還死活不離。你有沒有點自尊心???”

孔凡玲的話像刀子一樣,在肖國華的心里狠狠地劃了一道,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心在流血,他沉默了半晌才說:“凡玲,你沒必要說這樣的重話,我知道你是愛這個家的,你就是嘴上說說而已。”

孔凡玲倏地站起身,走到外面,從沙發(fā)上把包兒拿進主臥,從里面掏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列出了離婚的條款。肖國華仔細地看了一遍,主要就是兩條,一是財產(chǎn)糾紛;二是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

他心里的血一滴一滴地流下來,他感到窒息。半晌,他問:“我要是不離呢?”

“不離?你覺得我就能怕你?現(xiàn)在就分居,實際分居兩年法院就判強制離婚,你懂不懂法律?”孔凡玲咬著牙道。

肖國華強顏歡笑:“行了,別鬧了,開玩笑要適可而止。孩子還在做作業(yè),別吵醒了她?!?/p>

“你別拿孩子當工具,沒用的。肖國華,我告訴你,我就是不想跟你過了,你今天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孔凡玲冷若冰霜。

“你別這么絕情好不好?”肖國華心里涼透了。

孔凡玲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就是這么絕情,你看好了?!?/p>

肖國華問:“你作出這么大的決定,跟爸媽商量了嗎?凡淑知道嗎?”

孔凡玲哼了一聲:“肖國華,虧你還是個男人,我四十多歲了,作什么決定還要跟別人商量嗎?”

肖國華真想伸出手給孔凡玲兩個大耳光,但是,他的手使勁地攥著,最后還是松開了:“好了,這事我知道了,你現(xiàn)在不冷靜,你坐這里好好想想吧,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兒?”孔凡玲問。

肖國華回答:“不去哪里,隨便轉(zhuǎn)轉(zhuǎn)。對了,我走了以后你別跟肖琳胡說八道?!?/p>

可是孔凡玲卻滿不在乎地說:“這事能瞞著她嗎?我告訴你,不要再抱任何幻想,婚已經(jīng)是非離不可了,你別拖,這樣對誰也沒有好處。”

肖國華站在那里,看了孔凡玲半天:“孔凡玲,你這女人為了那所謂的愛情你鬼迷心竅了是不是?你想沒想過離了婚肖琳怎么辦?她現(xiàn)在正在關(guān)鍵時期,我們離了婚,她跟誰?”

“當然是跟我了,難道還跟你?跟你連飯都吃不上?!笨追擦崴坪跣赜谐芍褚粯?。

肖國華問:“你為什么不想想該如何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個快樂的高中生活?”

“你別拿大帽子壓我?我文化低,沒你想得那么多?!笨追擦岚杨^扭到一邊。

肖國華感到有點身心憔悴,力不從心。但是,他還是堅持著:“凡玲,離婚不是兒戲,你還是好好想想,無論何時都應(yīng)該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然后才考慮自己的情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肖國華,你少拿孩子說事兒啊?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們離了,也會為了女兒復(fù)婚的。你想用孩子牽制住我?沒門兒。我這么大年紀了,不想好了我是絕對不會走出這一步的。沒有哪個女人離婚后是不想要孩子的,你明白嗎?”孔凡玲道。

“可是,這事你知道孩子的感受嗎?肖琳會怎么想?你能保證她就一定會跟你?”

孔凡玲道:“我女兒,我清楚。”

肖國華皺皺眉頭,道:“行了,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我出去了?!?/p>

看樣子自己跟孔凡玲的感情走到盡頭了,或許從她出軌就已經(jīng)開始了。盡管肖國華不想離婚,因為肖琳,他不想讓女兒沒有一個完整的家,但是感情是不能偽裝的,沒有原諒就不可能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

他走出主人房,扭頭看看肖琳的房門正緊閉著,他慢慢拉開房門,肖琳聽到動靜,問:“你跟我媽談得怎么樣?”

肖國華回答:“還行,你做作業(yè),爸爸有點事出去一下?!?/p>

肖琳哎了一聲,低頭去寫作業(yè)了。

為了孩子,離婚還是不離?這是一個哈姆雷特式的問題。

走出家門,他心情極度的郁悶,他知道,像孔凡玲這種性格的人,一旦把話說得這么絕,讓她回頭就難了。他不是怕離婚,而是怕孩子,怕她心情受影響,怕她一旦失去父母任何一方的管教談戀愛的事情會變本加厲。

為了孩子,自己可以忍受著男人最大的恥辱。但是,現(xiàn)在她居然公然地提出離婚!根本不顧及這個家庭和肖琳的感受,這個女人簡直是瘋了。

肖國華覺得,自己給了孔凡玲最大的寬容,她卻揮霍這種寬容??磥韾鄣淖杂啥仍酱?,它的壽命卻越短。

婚姻就是婚姻,它不是愛情,婚姻除了愛情更多的還是責任。離不離婚,這是什么選擇題???

他鬼使神差地撥了孔凡淑的電話。她問:“你在哪兒?怎么突然想撥我的電話?”

他很疲憊地說:“心里有些問題,想跟你坐坐?!?/p>

孔凡淑問:“怎么了?你還是想不開?”

他回答:“不是想不開,而是出現(xiàn)了別的變故?!?/p>

孔凡淑哦了一聲,說:“那好吧,你在上島咖啡等著我。”

半小時以后,孔凡淑看完了孔凡玲的離婚協(xié)議,然后又問了問從昨晚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然后嘆口氣道:“看來,她已經(jīng)鐵了心了?!?/p>

“你覺得還有挽回的余地嗎?”肖國華問。

孔凡淑皺著眉頭,道:“不愛了就離婚,她倒挺誠實。不過我想不明白,從這份離婚協(xié)議上看,這些條件明顯對你有好處,這和我姐平時那種錙銖必較的性格不相符???你看,她只要你們老家那套房子,這個我能理解,她這樣可能是怕我哥沒房子住,可那套房子現(xiàn)在的市場價連你們這套房子的首付的一半都不夠???還有,還給你五萬塊現(xiàn)金,對了,這五萬塊現(xiàn)金應(yīng)該就是昨天馬克鑫給你的那筆錢吧?最重要的就是,她撫養(yǎng)肖琳,而且只要你每月五百塊的撫養(yǎng)費。這哪像我姐,這分明是雷鋒嘛?!?/p>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她是那種喜歡占小便宜的人,怎么會突然這么大方?”肖國華也一時想不通。

“你現(xiàn)在怎么想?”孔凡淑問。

肖國華苦笑一聲:“怎么想?就是想不通她為什么做得如此絕!”

孔凡淑又仔細地看看那份離婚協(xié)議:“我姐以為她還十八歲???玩暗戀,玩單戀?馬克鑫真的愛她?年輕時我相信,現(xiàn)在她都四十來歲了,人老珠黃,他憑什么愛她?要是不愛她,還和她上床,不就是把她當發(fā)泄欲望的工具?她自己都不覺得悲哀嗎?”

“我現(xiàn)在就是擔心,一旦將來馬克鑫把她甩了,她那個性格怎么能承受得了??!”肖國華不無擔心地道。

孔凡淑定定地看了肖國華半天,久久地才說:“看來我姐找你真沒找錯,只是她自己不珍惜?!?/p>

“唉,別說這個,這么多年她跟我也沒享到什么福?我也很對不起她?!毙A自責道。

孔凡淑看著肖國華:“姐夫,你別老這樣子好不好?你這樣,我都覺得自己欠了你什么。我明白你來找我的意思,這樣,我馬上回家跟媽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勸勸我姐。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那一步,我們一起努力吧?”

肖國華有些沒自信地問:“我怎么覺得沒什么希望啦?”

孔凡淑趕緊安慰他:“姐夫,媽跟姐平時溝通得比較多,媽平時別看對你態(tài)度不好,但那都是為了她好。現(xiàn)在,眼看著我姐要往泥潭里走,她肯定不讓。我回去跟她說說,讓她勸勸,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孔凡淑走了,肖國華在那里坐了很長時間,李淑芬也許是挽救這個家庭的最后希望了。她能站在自己這邊嗎?

但是,還是有一個問題在他這里想不通,孔凡玲為什么這么大方?

現(xiàn)在孔凡玲提出離婚,這對于肖國華來說簡直是當頭一棒。自己何罪之有?肖琳又是何其的無辜?肖國華真不知道該用什么來形容此刻的心情,痛苦、煎熬、憤恨!他徹底體會到了撕心裂肺的切膚之痛!

回到家里,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孔凡玲正在收拾東西,而肖琳正一聲不響地看著她。

“凡玲,你在干什么?”他上去攔住她。

孔凡玲一下子甩開他,道:“不干什么,我現(xiàn)在就搬出去?!?/p>

“你搬哪兒去?你媽家就兩個房間,你去住哪兒?”肖國華問。

孔凡玲一邊收拾一邊說:“這你不用管,我有地方住。”

“凡玲,你不要這么激動好不好?咱們再談?wù)?,行不行?”肖國華說。

“咱們沒什么好談的?!笨追擦岬氖忠恢辈煌!?/p>

肖國華看看肖琳:“肖琳,你怎么回事?你也不勸勸你媽?”

肖琳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跟戀愛中的女人講道理是最不明智的事情?!?/p>

“你這話什么意思?”孔凡玲瞪著肖琳。

肖琳說:“你聽不明白???我說你現(xiàn)在被愛情燒糊涂了,就這么簡單?!?/p>

“我問你,你跟不跟我走?”孔凡玲問。

肖琳冷笑一聲:“我剛才跟你說過了,你倆現(xiàn)在還沒離婚,我暫時用不著考慮跟你們誰的問題。再說了,你去哪里住,跟誰住,那里安不安全,這些我不得考察考察才能作決定嗎?還有,這里走到我學(xué)校才十多分鐘,我去一個離學(xué)校很遠的地方住,我傻不傻???”

孔凡玲停住了手:“要是我在附近住,你肯跟我走?”

肖琳一笑:“這個嘛,我得考慮考慮。原因很簡單,我們家在這里剛買的房子,住不到一年,我忽然去別的地方住了,你說,我是跟同學(xué)們說你們破產(chǎn)了呢?還是說你們分居啦?”

“這樣啊,你等一下?!笨追擦嵴f完,拿起電話跑到肖琳的房間關(guān)上門打起電話來。

肖國華看著肖琳,搖搖頭,坐在沙發(fā)上。

肖琳過來摟著他:“老肖同志,你要堅強,要挺得住,大丈夫何患無妻?”

肖國華哭笑不得,問她:“你胡說八道什么?”

肖琳用手撫摸著肖國華的臉:“老肖同志最近憔悴了,這可不行啊,你要善待自己,這樣才有女人喜歡???”

肖國華看著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感到有點鬧不明白她心里想的什么,就問:“怎么?好像你很支持我們離婚啊?”

“老肖同志,這不是支持不支持的問題,而是我媽那么堅決,我不得不接受的一個事實啊?!毙ち詹豢吭谛A的身上了,坐直身體,一本正經(jīng)起來。

這句話對于肖國華來說無疑是醍醐灌頂!是啊,自己總放不開,希望能挽救這個家庭,可是越是這樣,效果越不好,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有一種愛叫放手,既然孔凡玲執(zhí)意要離婚,就隨她去吧,只要她高興。

于是他問:“萬一我跟你媽真的離婚了,你想跟誰?”

肖琳故做沉思狀想了一會兒,說:“這個還真是個難題,跟你住吧,我怕我媽被那個男人騙;跟她住吧,我又怕你沒人照顧。要是我媽能離婚不離家就好了,你看電影上不有好多這種事嗎?”

“這孩子,你以為這是演電視???”肖國華拍拍她的頭。

“哎,爸,這生活可比電影精彩多了。你說,我媽平時不是很愛錢的嗎?可是,剛才她說,只要是你肯離婚,這房子給你不說,她還給你五萬塊錢?!毙ち蘸鋈坏馈?/p>

肖國華切了一聲:“就是我跟你媽離了,你以為我會要那五萬塊錢?那是馬克鑫拿的。我要了,我以后還怎么在他們面前抬頭?”

肖琳瞇著眼睛看了肖國華半天:“老肖同志,我發(fā)現(xiàn)你怎么老跟自己較勁???怕人家說那是賣老婆的錢?說出去不好聽?你們這些人真是夠迂腐的,五萬塊,大半年的房貸啊,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肖國華嚴肅地說:“這是原則,你明白嗎?”

肖琳撇撇嘴:“所謂的原則就是把自己限制死的枷鎖?!?/p>

肖國華怎么也沒想到肖琳會說這樣的話,他不知道這個孩子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就說:“肖琳,人不能沒有原則。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該有做人的底線。面對各種誘惑和困惑時如何把握自己的底線這是你今后要學(xué)習(xí)的,人要是沒有了底線會叫人看不起的?!?/p>

正直男人都有他的苦衷、挫折和感嘆。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男人有苦不輕言,在底線面前留下太多感嘆。

過了很長時間,孔凡玲終于打完了電話,走出來對肖琳說:“行了,我今天不走了,明天我在咱們小區(qū)租個房子。”

“哦,勝利嘍!”肖琳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蹦蹦跳跳地回屋了。

孔凡玲有點莫名其妙,對肖國華說:“你看看你家的孩子,怎么這么沒心沒肺?咱倆離婚,她倒樂上了?!?/p>

肖國華搖搖頭,說:“這孩子既不像你也不像我,不是當初在醫(yī)院抱錯了吧?”

孔凡玲有點氣不打一處來:“抱錯了你給送回去???”

肖國華笑道:“那就將錯就錯吧。”

孔凡玲坐下來,忽然變得很嚴肅:“你出去了這么半天,不是見你那個大胸脯女人去了吧?”

肖國華揶揄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你已經(jīng)決定不跟我過了,我見什么女人跟你有關(guān)系嗎?”

孔凡玲毫不示弱:“怎么沒關(guān)系?萬一她成了我孩子后媽,我怕對肖琳影響不好?!?/p>

肖國華哼了一聲:“你還是關(guān)心一下你那個馬克鑫吧,要是哪天把你拋棄了,你再要死要活的,肖琳還得看著你,怕你跳樓?!?/p>

“這么說,你同意離婚啦?”孔凡玲眼里閃過一道肖國華看不清的亮光。第五章失業(yè)泥潭第五章失業(yè)泥潭

從老家回深圳的火車上,肖國華接到咪咪的電話,說到現(xiàn)在為止他們已經(jīng)接到一百七十三萬的貨,她的意思是看肖國華能不能再給供幾十萬的貨。肖國華說:“這樣,你想辦法給我回點款,我再去總經(jīng)理那里幫你申請?!?/p>

咪咪說現(xiàn)在資金緊張恐怕夠戧,肖國華告訴她,如果一點款都回不了,再發(fā)貨恐怕會引起別人的議論。咪咪顯得很無奈地說自己想想辦法。

肖國華沒想到這次回老家辦離婚手續(xù)居然這么順利,所有手續(xù)辦完也不過大半天,辦理離婚的那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婦女甚至沒多問他們什么就把離婚證發(fā)給他們了。

走出民政局,他看著孔凡玲,她的表情平靜得很,看不出一點喜悅或者憂傷。

“一起吃個飯吧。”孔凡玲說。

“不了,我還得去醫(yī)院看看我爸,他明天做手術(shù),可是我后天就要趕回深圳,我去那里盡盡孝吧?!毙A回答。

孔凡玲從包里拿出一千塊錢遞給肖國華:“這個麻煩你帶給爸,就算我最后盡一次孝吧?!?/p>

肖國華猶豫半天,還是接過了那沓錢,然后跟孔凡玲分道揚鑣。

這次離婚很簡單,孩子歸肖國華,但是在她媽媽那里住,因為孔凡玲在小區(qū)的另一棟樓租了一套房子。老家的房子歸孔凡玲,深圳的房子歸肖國華,那五萬塊錢肖國華堅決地拒絕了,他無法接受那筆來自馬克鑫的錢。裝修時借的債都歸肖國華還,孔凡玲出于孩子那方面的考慮,答應(yīng)孩子可以隨時回家,而且肖琳高中期間的所有費用由她自己擔負。但是,肖琳大學(xué)的費用要兩個人平攤。

在醫(yī)院照顧父親做了手術(shù),又給肖國林留了兩千塊錢,他身上除了一張車票和七十塊錢以外,已經(jīng)沒有錢了。不過他并不擔心,因為回到深圳也就是幾天公司就出糧了,一切就會慢慢好起來的。這個月因為有聯(lián)茂這個單,提成還是很可觀,他想好了,先把房貸和信用卡卡債還了,還能剩下點錢,看看把裝修的錢先還一點。

列車隆隆地開行,他的心卻早飛回深圳了。肖琳現(xiàn)在吃飯了嗎?雖然她表現(xiàn)得無所謂,但是,作為父親他知道,這孩子的心思其實很重,越是嘻嘻哈哈,越證明她在乎了。

人生就像是一個奇怪的磨盤,經(jīng)過了十五年,似乎又轉(zhuǎn)回了原點。

十五年前,也是這趟車,周圍的也似乎是這些人,絕大多數(shù)是背著大包小包的打工者,他們要去深圳尋夢,要用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人生。

跟他們比起來,自己也許已經(jīng)算個成功者了吧?有房有車,還有個不算好也不算差的工作。

可是,十五年前自己來深圳時,雖然口袋里也沒多少錢,但是,那時還是對未來充滿期待的。這次回深圳,自己不但是口袋里沒錢,多的卻是上百萬的債務(wù)以及無盡無休的責任。

假如自己沒有買房,自己會把生活搞得這么狼狽嗎?要是不買房,自己勢必活得比現(xiàn)在更有尊嚴,不必承受許多原本不該有的精神重壓。自己擁有了房子,卻失去了幸福;得到了房子同時也得到了壓力,這真是一個冷笑話。

旁邊兩個小女孩不住地向窗外張望,并問這問那。開始,他還耐心地回答,可是,回答她們那些對一切都好奇的問題使他心里漸漸地產(chǎn)生了一種壓力,對她們來說,深圳將是一個淘金地,對于自己來說,卻是一個榨肉機。這臺巨大的機器不僅壓榨他的血汗,還壓榨他的靈魂。于是,他開始假裝睡覺,閉上眼睛。

有列車員來賣盒飯,十五塊一盒,紅紅綠綠的看起來很有食欲,但想想自己身上只有七十多塊錢,下了車還不知道能不能搭上末班車,搞不好還要打的回家,還是算了吧。

孔凡玲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深圳了吧?她是坐飛機,本來她說兩個人應(yīng)該一起回深圳的,她給肖國華買票??墒?,自己已經(jīng)跟她離婚了,怎么好意思接受她的幫助?

期間接過部門文員的一個電話,說官昌菊和小崔終于沒有完成回款任務(wù)。這要是前幾天,肖國華肯定會幸災(zāi)樂禍,這樣就有機會收拾他們了??墒牵裉焖麉s沒有一點興奮,似乎事情跟自己無關(guān)一樣。都是打工,整天自相殘殺干什么?

十五年,這是怎樣一個輪回?肖國華感到困惑、無辜、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這次回到深圳,還會不會有激情,還會不會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肖國華沒想到的是,當他走出深圳火車站的東站口,迎面看到的卻是咪咪和陳老板站在那里。

這讓他感到很突然,他只是在電話里說自己離婚了,并沒有讓他們來接自己啊?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半夜,這讓他頗有幾分感動。

“怎么樣?”陳老板問。

肖國華苦笑一聲:“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

咪咪笑道:“祝賀肖哥重獲自由!”

重獲自由?這個詞在某些人的概念里也許是個好詞,這意味著他們可以自由地去做他們喜歡做的事情了,再也沒有了羈絆。但是,對于肖國華來說,這個詞卻是似乎充滿諷刺,因為他這回是“被自由”。

但是,他還是沖著咪咪咧咧嘴。

兩小時后,在肖國華家門前的小飯館里,桌上已經(jīng)空了一瓶白酒和若干啤酒。陳老板今天也放開了量,說一定跟肖國華一醉方休,咪咪倒是沒怎么喝酒,坐在那里呆呆地出神。

盡管陳老板還是不斷地安慰自己,肖國華還是聽明白了,他還是想通過自己再發(fā)些貨出來。

又一杯啤酒喝下,肖國華問陳老板:“你現(xiàn)在收到的貨已經(jīng)足夠你干一段了,你非要那么多干啥?”

陳老板嘿嘿地笑著:“兄弟,我也不瞞著你,我想拿這些貨跟別人換點其他貨回來?!?/p>

肖國華有點警覺地道:“你真的是換貨?你是要飛單吧?要是你給我惹出事來,我在公司里可是要斬立決的?!?/p>

陳老板笑著:“你緊張什么?我怎么敢飛單?要是真的那樣的話,你被干掉,我在你們公司的路不是也走到頭兒了?”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啊,陳老板,我在公司干到現(xiàn)在這么個地步不容易,你要是為了賺錢把兄弟毀了,那可是太不夠意思啦!”肖國華看著陳老板,感覺到他的笑容有點模糊。

“別擔心,我老陳行走江湖這么多年,我自有分寸。對了,咪咪說你叫我們再回點款回去,我們準備了二十萬,你再給發(fā)五六十萬的貨好不好?”陳老板的面孔忽遠忽近。

肖國華覺得自己有點控制不住,就說:“這個事明天我跟上面匯報一下再答復(fù)你好不好?不行我得回去了,請了好幾天假,明天還要處理很多事?!?/p>

陳老板一使眼色,咪咪拿出一沓錢塞到肖國華手里,說:“肖哥,你剛離婚,手頭肯定不寬裕,這點錢先花著。”

這要是在以前,肖國華肯定堅決地拒絕。但是,這回也許是口袋里真沒錢,或者是酒喝多了,他隨手就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對陳老板擺擺手,說了聲:“謝謝啊?!?/p>

肖國華從修配廠把車提出來,看著咪咪昨天塞給自己的那沓錢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他不由得拍了拍這輛破捷達,說:“老伙計,你這些年也累了,老了?!?/p>

其實,他早就想換一輛車,但是自打買了房子,他的這個計劃就無限期地延后了。

他一進辦公室的門,迎面正看見官昌菊燦爛的笑臉,自打上次扣了她錢以后,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她這樣開心了。

“肖經(jīng)理,回家事情辦得還順利吧?”

“嗯,還行?!?/p>

“肖經(jīng)理,別有思想負擔,這年頭兒離婚算個啥呀?你想開點,調(diào)整一下心情,我別的本事沒有,介紹個對象給你可是最合適的?!?/p>

肖國華不知道怎么表達,只好尷尬地笑笑。

坐在座位上,肖國華打開電腦開始看銷售報表和回款報表,越看心里越沉。他走這幾天回款任務(wù)雖然完成了,但銷售卻很不令人滿意,甚至可以說是節(jié)節(jié)下滑。問題出在哪里?

電話不斷地響,都是公司幾個主要的人說是溝通工作,其實都是來安慰他。里面甚至有兩個平素里對他有點意思的女同事,頗有點馬上就要撲過來的感覺。

肖國華有點害怕,現(xiàn)在這些女人都怎么啦?

很想跟秦勇談?wù)?,可是他辦公室里一直有人,他在走廊里站著,人從他身邊走過,并報以同情的目光。他很奇怪,自己跟孔凡玲離婚的消息在公司怎么傳得這么快?

走廊里的光線昏暗,各種各樣的目光還是不斷地飄來。肖國華忽然感到無比脆弱,無比傷感,無比酸楚。

有人說中年男人有三大喜事:升官、發(fā)財、死老婆。離婚對于某些男人那是求之不得的,怎么到自己這里卻變成了這樣?

他心里有點發(fā)酸,想哭,卻沒有眼淚。

好不容易等到秦勇叫他進去,但是,他第一句話卻是讓他大吃一驚。秦勇嚴肅地問:“有人說你是因為陳老板的那個秘書咪咪才跟你老婆離的婚,是嗎?”

“誰說的?簡直就是造謠嘛?!毙A感到有些憤怒。

秦勇冷笑著:“誰說的?現(xiàn)在公司里都傳,說是那個女人送了一輛寶馬給你?!?/p>

肖國華腦子轟的一下,半晌才說:“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嘛,那天我陪她出去吃飯,她喝多了,我把她送回家,沒車回家就開了那車,第二天她沒來取,我又不得不把那車開回家去。這些人真是別有用心,亂嚼舌頭根子?!?/p>

秦勇看了他半天,嚴肅地道:“你這樣解釋我可以相信,但是別人不一定相信,所以,你再跟陳老板打交道時千萬要注意,別讓人抓住什么尾巴。公司的情況你也知道,水太深,搞不好會把你淹死。”

肖國華本想向他匯報陳老板要回些款再發(fā)點貨的事,想想時機不是很成熟,還是過兩天再說吧。

秦勇看著他,問:“你家里的事都搞定了?”

肖國華點點頭,秦勇道:“這事現(xiàn)在在公司影響很大,我一個人理解你不行,眾口鑠金啊,回去想想怎么消除影響吧?!?/p>

怎么消除影響?難道找人挨個解釋?肖國華一時頭里亂哄哄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肖國華剛回到辦公室,咪咪忽然打來電話,問他昨晚說的事辦得怎么樣?肖國華就把早上秦勇說的話跟她說了一遍,并說現(xiàn)在很敏感,再發(fā)貨恐怕很難。

咪咪沒說什么,只是哦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咪咪說她會給自己留條后路??墒?,這后路安全嗎?

忽然想起平湖有個客戶的賬還沒收回來,本來這個任務(wù)是分給小崔的,他跑了好幾次也沒要回來,應(yīng)該去看看怎么回事。

于是,肖國華也沒打電話,開車就去了那廠子。那廠子的保安跟肖國華很熟,接過肖國華的兩包煙以后,小聲告訴肖國華老板去不遠處的桑拿了。那個桑拿肖國華很熟,進門就問那個叫劉生的老板在哪里?迎賓以為是劉老板的朋友,趕緊把肖國華帶到一個房間門口。

肖國華也不說話,給了迎賓點小費就站在門口吸煙。不一會兒,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小妹拎著個小筐從里面衣冠不整地出來,見肖國華在那里站著,一愣,趕緊走掉了。肖國華心想,一定是把自己當警察了。

他推門進去,劉老板正光溜溜地仰臥在床上睡著。他也不說話,坐在一邊看著他。

也許是聽到了什么動靜,劉老板一下子坐起來,看見肖國華坐在一邊,有點尷尬地道:“你看,工作很累,想放松一下,睡著了?!?/p>

肖國華也不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就坐在那里跟他東拉西扯起來,說東說西,就是不說貨款的事。

就連劉老板都很奇怪,最后忍不住自己主動地問:“肖經(jīng)理今天來是為了那筆貨款的事吧?”

肖國華這么多年跟客戶打交道無數(shù)次,怎么對付劉老板這樣的人他早已是胸有成竹。見劉老板這樣說,就說:“本來你這點小賬用不著我親自來的,這不是嘛,剛跟國稅和公安的朋友吃完飯,想放松放松,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劉老板,就過來聊聊。怎么樣?劉老板?手頭方便嗎?那筆貨款該給我了吧?”

劉老板趕緊點頭:“方便,方便,等下我結(jié)完賬,回去我就開支票?!?/p>

拿到支票他要走,劉老板忽然問,肖經(jīng)理:“想問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個桑拿?”

肖國華笑了:“我要想找的人,在哪里都能找到。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話點到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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