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收到管也平從西藏寄來的那封長信之后,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她像乘坐在一只失去航標(biāo)的孤舟上,在茫茫無邊的大海上漂流著。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被分配到南州市文化館工作。直到報到規(guī)定時間的前一天,她才懷著十分傷感的情緒,拖著千斤重的雙腿來到市人事局報到。一個高個子俊朗的男青年盯著她看了半天,又看看報到證,嘴里重復(fù)著:“江淼,江淼……”然后對她說:“你愿意去文化館工作嗎?”
她冷冷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他又說:“你怎么啦?”
她沒有回答,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猶如一尊美麗的雕塑。停了一會兒,他說:“團市委你愿不愿意去?那里比文化館要好,你是一個中文系的本科生,團市委正需要你這樣的人。那里可是培養(yǎng)人才的地方,你考慮一下,隨便什么時候來找我都行?!?/p>
她感到一陣熱流沖到身上。這是她和管也平分手以來第一次對生活產(chǎn)生一線希望,也好像是遇到第一個善良的人。她從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說了聲“謝謝”。
他忙說:“我叫汪登生,華東大學(xué)哲學(xué)系畢業(yè)的,我畢業(yè)已經(jīng)三年了。有事盡管找我,我會盡力幫助你的?!?/p>
江淼突然間對生活蕩起了前進的風(fēng)帆,汪登生給了她生活的希望。他那高大而魁梧的身姿,那雙濃眉,簡直一下子令她傾倒。時代的驕子,美妙的前程。市人事局,這份令人羨慕的工作。啊!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第二天,她順利地到團市委報到了。
不久,她與汪登生墜入了情網(wǎng)。直到她生了女兒之后,她才知道,他一直和另外一個女人暗中保持著關(guān)系。然而,她始終感激他在最困難的時候幫助她度過了感情的危機!出于對他的感恩,她什么都容忍了。
管也平吃驚地叫起來:“汪登生,你們……”
江淼點點頭:“是的,我們的女兒已經(jīng)15歲了?!?/p>
管也平抽出一支煙,若有所思地點著了,猛抽了一口,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江淼看著管也平,壓抑著內(nèi)心的痛苦說:“什么我都知道了,看在我們過去那份感情上,求你寬容了他……因為我們畢竟是夫妻,還有女兒!”
管也平拿著香煙的右手微微抖動了兩下,眉毛變得像約等于符號,一貫閃爍著朝氣的眼睛里,浸入了難解的困惑。
江淼突然撲到他的懷里,管也平驚慌得沒有來得及躲開。她一把摟住他,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也平,我怎么這樣苦命??!上帝又把你送到我的身邊,我要向你贖罪……”
管也平用力推開她的手,心臟一陣激烈地跳動,心頭倏地漫過一層辛酸!瞬間,他恢復(fù)了平靜,臉色變得那樣嚴(yán)峻而深沉。
他大口大口地抽著煙,甚至一反常態(tài),深深地把煙吸進喉嚨里,一時間嗆得咳嗽起來。
是激動,還是敞開內(nèi)心隱秘后的輕松!淚痕滿面的江淼停止了啜泣,她睜開那雙渴求的淚眼,看著管也平。
終于,管也平無奈地說:“江淼,老同學(xué)20年未見面,說實在的,此時此刻,我深深地理解你。一個人誰能預(yù)測未來,誰又能看清前事!重要的是把握未來。我現(xiàn)在還無法把你的未來加以評價。然而,只要是能幫助你的,不要說你,誰求我,只要我有能力,我都會盡力的。”
管也平看著江淼,她還是那樣光彩照人,還是當(dāng)初在大學(xué)里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愛慕的女人。男女之間產(chǎn)生感情,這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但是在人生道路上的原則分歧,決定了這種愛情是不能結(jié)合的。他從不后悔,現(xiàn)在他倒是有些可憐她。這不光是她所說的她和汪登生之間早已沒有什么感情了,而更重要的是汪登生目前的所作所為。有些問題作為女人、妻子,她還不了解。
此刻的江淼感到無限悔恨,初戀的失敗,幸福的毀滅,都是她自己撕碎的。大學(xué)時代的往事,她和管也平那一次一次美好的幽會,那甜蜜的笑聲,那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愛慕,像一道道閃電飛到眼前。她希望管也平能夠諒解她,渴望他的感情能夠回到她的身上,哪怕是婚外的一點補償。她鼓足勇氣說:“難道你一點也不留戀過去嗎?”
管也平笑笑,坦然地說:“人生的過去有不少東西是美好的,凡是美好的東西,沒有人不留戀的。這不僅是你和我,任何人都一樣!”
江淼說:“我指的是你和我之間在學(xué)校那段美好的感情!”
管也平沉思了一會兒說:“我相信,男女之間無論是怎樣的一種愛,都是一份美好。即使像人們所說的那樣:人們初次的愛情,由于年輕,太富于幻想,閱歷又淺,所以往往不切實際,成功的絕少。大概我們之間就是屬于這種。但是在那段時間里,我是感受到美好和幸福了?!?/p>
江淼臉上倏地飛過一片甜蜜的笑容,興奮地說:“假如我要舍棄一切贖回我們當(dāng)初的愛呢?”
管也平斬釘截鐵地說:“那是不可能的,時光是不能倒流的!”
江淼那泛著紅暈的臉上頓時蒙上一層蒼白而渾濁的浮云。突然,她心中升起無限的悔恨。鼻子一陣發(fā)酸,淚水奔涌而出。她感到這淚水是那樣的苦澀!然而,當(dāng)她想到女兒,想到家,她再三哀求道:“也平,求你看在我們過去那份感情的分上,你就放了汪登生一馬吧!”
管也平吃驚地看著她說:“這是從何說起啊!我還沒有正式到任,就是將來,我對誰都是一張白紙。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但是,我從不無端地?fù)p傷一個人,我也不會在重大問題上袒護一個人。”
江淼嘆了口氣說:“是??!我太了解你了!”
她走了,管也平一直把她送到大街上。他們分別了。她深情地看著他,握著他的手,久久不愿松開。
一路上她帶著他的手握別時的那份溫柔感覺,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每一件往事和每一句話,直到她躺到床上,仍然品嘗著舊情難忘的苦澀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