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娘娘?”鳳兒問。
“二品巡撫夫人。”父親回答。
“啥時葬的?”
“明朝宣德五年?!?/p>
鳳兒有些懂父親的門道了。一個受寵至極的夭折的巡撫夫人會葬在能看見或聽見河水的地方。在她的墓前墓后會栽幾棵江南的桑樹。最后一代守墓人也是忠實主人的,他們在斷了餉銀幾年之后,在一個大荒年離開了墓園。
應該是墓穴的地方?jīng)]有任何植過桑樹的痕跡。但此處的南邊確實有條河,夏天水大時,水聲這里也聽得見。
父女倆轉悠了兩天,徐孝甫不時停下來,看看女兒,鳳兒的臉色好好的,不是和陰間接上氣息的樣子。
“別看了,我頭不暈?!兵P兒揶揄地說。
又找了一天,那個盯梢的人都膩味了,從暗處跑出來,也不再裝扮鹽販子,肚皮上掖的兩把盒子炮都露了出來。這回是他說:“回吧?”他雖然是在問父女倆,樣子是沒商量的。他可是要急著交差了。
回到陸家坡村,徐孝甫還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隔一會兒就問一句:“會是我估算錯了?”
“拉上我也沒用,您老還得在大獄住下,還得我送油饃。”鳳兒說。
“我估摸的事,十有八九錯不了……”
“爸,你說盜墓是不是也和抽大煙似的?有癮?”鳳兒這時并不是在拿父親取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父親在下洛陽鏟啟出土的時候,心在腔膛里跳得鑼鼓喧天。她嘗過各種喜悅,但這種摻和著驚悸、恐懼、未卜的喜悅,更合她的口味。難怪人說偷東西的人和偷情的人都不是只圖偷到了什么;只要去偷,就有樂子了。
第二天聽說柳天賜中了壯丁簽。剛剛做了教師的天賜按說是免役的。鳳兒把父親為她準備的嫁妝錢全拿了出來,準備托保長去行賄。保長是個和善窩囊的老頭,跟鳳兒說,假如她的那點大洋就夠打點,事情就簡單了。他暗示柳天賜不知礙了誰的事--礙了一個大老總的事,這才要破例拿他去充軍。
柳天賜要隨軍隊開拔的頭天黃昏,鳳兒見到了他。
“咱跑吧?!彼f。鳳兒可以非常野。
“我爸媽不就落他們手里了?”天賜說。
“全跑!”她看著天賜的眼睛能把墻都瞪出洞來。
“小學校能跑?”
鳳兒知道天賜父親一生的心血都在那個新式學堂里。
“那我跟你開拔,你在哪兒扎營,我在哪歇腳……”
“胡扯!還不把你當個探子斃了?”
“天賜哥!”鳳兒突然拉住他的手,“反正總有子彈追著你。你不跑,子彈迎面來,你跑,子彈從背后來。為我,你瞅個冷子就跑,???”
天賜答應了她。
天賜走后的第二天下午,鳳兒從染坊取了布回來,見家門口停著一輛四騾大車。一跨進門,堂屋母親的畫像下面,擱了一長溜綢布匹、干鮮果、首飾匣。鳳兒愣住了。這時她才看見八仙桌一側坐著的一個穿戴豪華的胖女子,另一邊坐著徐孝甫。
“鳳兒,這是張大娘?!备赣H對女兒說。
鳳兒心想,這個肥肥的張大娘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有點邪性?跟個二流子差不多。
“她是誰的大娘?”鳳兒的嘴可以很利。
“難怪趙旅長見了鳳姑娘就茶飯不思……”張大娘裝著對鳳兒的“童言無忌”挺欣賞?!澳闱七@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長絕了!人說一個臉啥都能長得湊合,可鼻子是正梁!……”
“用你說!我可是明白自己有多俊!”鳳兒更強硬地頂了張大娘一句。準備把染好的布往自己房里拿。
鳳兒更明白的是,所有人都暗地說她美貌的壞話;說那樣的冷艷有點古靈精怪,眼睛黑里透藍能有什么好事?……
“這閨女!”張大娘打哈哈地說。
“別走,鳳兒!”徐孝甫叫道。“張大娘是來下聘禮的……”
“下啥?!”鳳兒馬上覺得預感轟轟地在腦子里響起來。
“趙元庚旅長看上你啦!看看你這福氣閨女喲!……”張大娘說。
原來這胖胖的女二流子是個媒婆,那一溜匣子布匹是聘禮。
“走錯門了吧您?!”鳳兒說?!爸捞柎驏|邊出不知道?東南西北都弄錯了!這家沒有閑著的閨女了!”
“趙旅長知道你那個姓柳的孩子充了軍了……”
那個老保長的話應驗了。姓趙的大老總為了她鳳兒把天賜拿去擋炮彈了。天賜這下子不止是迎面冒彈雨;他后面、側面都有子彈伺機朝他發(fā)射。趙元庚,趙元庚,她怎么惹他了?!他先算計父親,再坑害天賜。他要是拿定主意讓柳天賜去送死,柳天賜是九死一生。
鳳兒把聘禮一件件提溜到大門外。張大娘跟前跟后,陪著她進門出門,嘴不停地勸她別犯糊涂:皇上要哪個女人,漫說要你榮華富貴做娘娘,就是要你陪他去死你也沒啥挑揀。趙元庚就是這方圓五百里的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