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賓館的后面,佳寧的窗下是一條小河。每日早晨,河上升著霧氣,浸到房間里來,人的身體上,家具上濕漉漉的。河的這一側(cè),都是涉外的賓館,當(dāng)?shù)厝藫u著小船叫賣水煙,時(shí)令的水果鮮花和工藝品,也有收拾得干凈舒適的游船,載人沿河觀光。
她坐在河邊的臺階上,一個(gè)年輕的當(dāng)?shù)厝嗽谧约旱拇蠈λ糜⒄Z說:“向西,有市場,鳥,很多?!?/p>
她看看他,沒說話。
“便宜。”他伸出手掌,要五元錢。
她要起身離開。
年輕人拿出竹筒的水煙壺來,示意她嘗嘗這個(gè)東西,他作出吸一口的樣子,然后雙手合上放在臉的一側(cè),告訴她:忘記一切,睡得好。
佳寧上了他的船。
年輕人為她點(diǎn)上水煙,然后慢慢搖櫓離開河岸。
煙壺里發(fā)出“咕嚕?!钡穆曇?,佳寧吸一口,有古老奇特的味道,澀的,苦的,暗暗的香。她的神經(jīng)仿佛真的舒緩了一些,像服食了藥物,悠悠然起來。吸進(jìn)來,吐出去,薄煙,現(xiàn)了形的嘆息。
不知行駛了多久,小船忽然一停,她抬頭看看,對面來了一艘尖頭的船。河道太窄,兩條船擠了一下,木船舷相擦,咯吱幾聲。
佳寧低下頭,繼續(xù)吸煙。
擦過來的船上有人問:“小姐,要香花嗎?早上采的?!?/p>
她如遭雷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
周小山。
玉一樣的臉,玄黑無底的眼,微笑,手里捧著籃子,滿盛著白色的花,香味繞過來,淡的,甜的——卻也是猙獰的,向佳寧揮舞,一下子撕開她此時(shí)的迷惑和鎮(zhèn)定,只有恨,在一瞬間燒得心發(fā)焦。喉嚨都疼了。
有血最好,仇人的血。
先喝了再說。先喝了再說。
佳寧抽出隨身帶的椰刀,使盡了渾身的力氣向?qū)γ娴闹苄∩脚ィ碇魂囷L(fēng)。
他躲都沒躲,只是手指撥撥籃子里的花,里面藏著一張照片。
裘佳寧猛地住手,刀尖在小山的胸前收住,有一根手指的距離。
力道回來,她自己的虎口和手腕發(fā)麻,武器掉了,被他信手接住。
那張照片上,秦斌在黑暗的屋子里,面目安靜,手里有報(bào)紙,昨天的日期。
她渾身癱軟地坐下來,仰著頭,逆光看他:“你這個(gè)魔鬼,你這個(gè)魔鬼……”
他舒開手臂,把她抱到自己的船上,一手繞到后面,鎖住她的腰。抬起她的臉,對正自己,看她的眼睛,疲憊的,一如經(jīng)常復(fù)習(xí)的記憶中那么漂亮。
小山說:“久違了,裘老師。你要抓我回去嗎?”
她咬著牙渾身掙扎著要脫離開他的懷抱,被他強(qiáng)硬地把手反剪回去:“怎么你忘了狀況?你跟我,誰來定規(guī)則?”
她劇烈喘息著,說不出話來,瞪著他,目光熊熊,胸口的怒火更是要將自己撕裂一般。
“我們走,馬上上路?!敝苄∩娇粗f,“現(xiàn)在開始,你要乖。否則永遠(yuǎn)也見不到他。”
這是致命的條件。佳寧閉上眼,告訴自己安靜下來,人為刀俎,她和秦斌都是魚肉,要有殊死的搏斗,更不能亂了陣腳。
“你把手給我放開?!奔褜幷f。
他松手,低頭拾起她的劈刀,拿在手中看一看:“用得還合適嗎?”
“……”
他把它放回在她的挎包里:“你留著它吧,也許有用。但以后要記住,首先確定對方一定在你攻擊的范圍之內(nèi),頸上的動脈才是一招斃命的地方。
“對,就在這里。
“然后一旦出手,無論怎樣,絕不回頭。
“這是我教你的第一課。”
“我但愿有一天這么殺了你?!?/p>
“我等著?!?/p>
他們回到友誼賓館三樓的房間取她的東西。
小山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說:“你剛才看到他的照片了?你要的東西,完好無損。我要的,你帶來了嗎?”
“不然我拿什么跟你交換?”佳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