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非禮了五六個女生,從此徹底奠定了臭流氓的形象。兩年后,當(dāng)他在大學(xué)里急扯白臉地找女朋友的時候,才嘗到了這時期種下的惡果——甭管他想追哪個學(xué)校、哪個系的姑娘,都會有一個中學(xué)女同學(xué)跳出來,義正詞嚴(yán)地警告:“這人可是真不要臉?!?/p>
群眾很快忘記了陳星曾為張紅旗兩進派出所的壯舉?,F(xiàn)在記得那些傳聞的,也許只剩下張紅旗一個人了。
在陳星和沈瓊好上之后的兩個月里,張紅旗一句話也沒對陳星說過。即使迎面碰上,她也裝作根本沒看見他。陳星呢,他的腦袋越來越亂,正在變成一鍋粥。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沈瓊太能說了。在沈瓊的語言包圍下,他完全騰不出心思去琢磨事情。
以前誰也沒發(fā)現(xiàn),沈瓊是一個如此渴望說話的人。她和女生的關(guān)系很僵,對男生又大都頤指氣使的,自然不會有什么交流。她的滔滔不絕只想、也只能奉獻給她喜歡的人,這甚至比奉獻初夜更能夠證明感情。
每天早上,從她下了樓,坐上陳星的自行車那一刻起,語言的長征就開始了。她坐在后座上,摟著陳星的腰,對著他凸起的脊椎骨說話。說昨天的晚餐、今天的早餐,說香港電視劇的劇情、夜間音樂節(jié)目的歌曲,說新買的衣服領(lǐng)子太硬了、用了一個月的毛巾太軟了。誰也不知道她的這些話是從何說起的,她不需要任何啟發(fā),就像例行會議的例行發(fā)言一樣,就這么按部就班地說下去。她的小嘴翻動著,頻率非???,說了一路,到了學(xué)校,剛好把自己的衣食住行說完了,接著便開始評論同學(xué)們的生活:誰家住得近,誰家住得遠,誰家條件好,誰家條件不好,誰家飲食習(xí)慣古怪,誰家家庭矛盾突出……雖然她和大家并不熟,但觀察得很仔細,而且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準(zhǔn)確的。
沈瓊敏銳地揭穿了一個穿著和打扮都很時髦的女生。她說,那個女生雖然穿著很貴的運動鞋、還有一只進口書包,但她的領(lǐng)子從來都拉得很高。這是為什么?別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只有她在廁所看見了,那個女生的高領(lǐng)衫很臟,而且脖子一側(cè)的位置還有一個破洞。這說明該女生只有一件高領(lǐng)衫,她把買內(nèi)衣的錢都用來買名牌運動鞋了。還有,從嘴里的味道推斷,那個女生一定不是出身在什么高雅的家庭。高雅的家庭怎么會允許女兒吃完韭菜、大蒜之類的食品,而不嚼一塊口香糖就出門呢?
對另一個神色木訥、從外地轉(zhuǎn)來的女生,沈瓊則給出了相反的判斷。她從那個女生的嘴里聞到了山竹的氣味。山竹在那時是一種很昂貴的水果,市面上能買到的,基本是從泰國空運過來的。這說明該女生的家境非常好,好到了需要低調(diào)的地步。她是從外地來的不假,但外地之前呢?也許就是外國。
沈瓊讓陳星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女生之間竟然有這么大的差異。張紅旗是絕不會對沈瓊熱衷的事情感興趣的。他騎車把張紅旗送到進修學(xué)校的那個早上,她就一句話也沒有說。在學(xué)校里,他也從沒聽到張紅旗與人討論過衣食住行的問題。衣食住行在張紅旗那里,仿佛只是舞臺上的幕景道具,一旦搭好了,也就意味著可以忽視了。
沈瓊大概將喋喋不休地說話視為維持兩人關(guān)系的膠水——而且不需要是雙面膠,只要她這一面夠稠夠密就可以了。相反地,她還很欣賞陳星的寡言少語,不說話的陳星嘴角堅毅,咀嚼肌線條清晰,讓她非常著迷。而對小北,她就明顯有些輕視了,言語之中,似乎還對陳星有小北這樣的朋友感到奇怪。小北想,她看不上我什么呢?也許就是因為我也非常喜歡說話吧。沈瓊對小北的不喜歡,是一個話多的人對另一個話多的人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