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須停下來想一想,“我們”是誰?在墨西哥,哥倫布就不是英雄,雖然墨西哥在文化上比美國更接近西班牙,并且人們也希望能夠從西班牙歷史上的這位英雄身上找到自豪感。但為什么沒有呢?因為墨西哥要比美國更具印第安色彩,墨西哥人認為哥倫布是白人和歐洲人。喬治·P. 豪斯·開普切(George P. Horse Capture)寫道,“沒有哪位有思想的印第安人會贊美哥倫布的到來?!备桧灨鐐惒寄耸前兹藲v史、而非美洲歷史的典型特征。
哥倫布征服海地可以被視為帝國第一批勇敢的創(chuàng)建者們充滿勇氣與想象力的驚人壯舉,但也可以被理解為一場血腥的罪行,在某種程度上,今天的大屠殺與奴役就是它綿延不絕的遺產(chǎn)。這兩種關于哥倫布的看法都是有道理的。實際上,哥倫布的歷史意義恰恰既在于他是英雄的航海家,也在于他是巨大的掠奪者。如果哥倫布只是前者,他可能就是萊夫·埃里克森的對手。哥倫布的行為證明了“開拓”這一詞的雙重含義——壯舉與獲利。我們的大多數(shù)教科書所提供的崇拜性的哥倫布傳記和肖像,只能向學生灌輸一種對殖民主義的不假思索的接受,這與今天這個后殖民主義時代是極不相稱的。用歷史學家邁克爾·華萊士的話說,哥倫布神話“使我們接受當前關于世界的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的劃分,并且認為這種差異是自然的、既定的,而不是發(fā)端于哥倫布首航的歷史產(chǎn)物?!?
如果我們把1492年看成三種文化(非洲文化隨后到來)的聚會,而非某一種文化的發(fā)現(xiàn),那么我們就能更清晰地理解哥倫布及所有的歐洲開拓者與定居者,有幾本教科書做到了這一點?!靶率澜纭钡奶岱ū旧砭褪怯袉栴}的,因為已經(jīng)有人在美洲生活了數(shù)千年之久。美洲只是相對歐洲人來說才是新的。所謂“發(fā)現(xiàn)”,也是一個有問題的說法,因為一個人如何發(fā)現(xiàn)他人已經(jīng)知道甚至擁有的事物呢?教科書作者們在這上面費盡心機,他們竭力超越殖民歷史與 “歐洲中心論”話語。布爾斯廷與凱利在其著作的第一章一開頭就寫出這樣一句話:“美洲的發(fā)現(xiàn)(他們指的是哥倫布的發(fā)現(xiàn)——引者)是世界上最驚人之舉?!蔽屙摵?,兩位作者又似乎想收回原話:“只是對歐洲人來說,美洲才被‘發(fā)現(xiàn)’。數(shù)百萬土著美洲人已經(jīng)生活在那里了!”然而,話已出口就收不回來了。布爾斯廷與凱利的整個基調都在于描繪白人對非白人的發(fā)現(xiàn),而非多種文化的互動。實際上,他們過于 “歐洲中心論”了,他們甚至不提自己在講那些同樣“發(fā)現(xiàn)”了美洲的人時遺漏了“非洲人與亞洲人”。
這一點并非無關緊要。言辭是重要的,它能夠影響決策,甚至在某些情況下能夠使決策看似合理。1823年,美國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約翰·馬歇爾裁定,切羅基人由于對佐治亞州的土地的“占有”而享有對這片土地的當然的所有權,白人由于他們的“發(fā)現(xiàn)”而擁有對這片土地的最高的所有權。至于美洲印第安人何以在事先沒有發(fā)現(xiàn)佐治亞州的情況下占有佐治亞州,馬歇爾忘了做出解釋。
探險本身通??偸呛投喾N族、多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的。非洲領航員幫助亨利親王船隊的船長學會了如何沿非洲海岸航行。在1492年圣誕節(jié),哥倫布遇到了麻煩,“圣瑪利亞”號在海地擱淺。哥倫布派人到附近的阿拉瓦克人鎮(zhèn)上求助,“這個鎮(zhèn)上所有的人”群起響應,他們帶來“很多、很大的獨木舟”,“他們很快就清理好了甲板”,哥倫布繼續(xù)寫道,首領“把我們所有的物品放在一座宮殿的附近,直到為我們找到空房子,能夠裝下我們的所有物品,并安排人看管?!痹谧詈笠淮魏胶V校鐐惒嫉拇犜谘蕾I加失事,當?shù)氐陌⒗呖巳舜×怂半S行的100多名生還者,并關押了整整一年,直到海地的西班牙人把他們營救出來。
事情并未到此為止。一位名叫威廉·伊拉斯謨的加拿大印第安人指出,“被你們稱為偉人的探險家們其實是很無助的。他們像迷路的孩子,是我們的人民照顧了他們?!笨ǖ侔5牟肯?535年在蒙特利爾附近染上了敗血病,是土著美洲人治愈了他們。土著印第安人還在加利福尼亞為弗朗西斯·德雷克修好了“金鹿號”航船,使他能夠完成其1579年的環(huán)球航行。劉易斯與克拉克對西北部太平洋的遠征,沿途得到了美洲印第安人一個部落接一個部落的幫助,其中兩名肖肖尼族向導薩卡加威和托比給他們當翻譯。當皮利司令發(fā)現(xiàn)北極時,那里可能有的第一人既不是歐裔美國人皮利,也不是他的助手非裔美國人馬修·漢森,而是他們的四名因紐特人向導,他們的整個探險都受益于這些男女。我們的歷史書的作者們不提這些協(xié)助者,在他們的筆下,高傲的西方征服者高居于世界之上,就像羅德島上的巨人像一樣。
只要我們的教科書對我們隱藏有色人種在至少公元前6000年至20世紀的一系列探險活動中的那些作用,它們就是在鼓勵我們把歐洲及其延伸地區(qū)視為全部知識與智慧的所在地。只要它們一說“發(fā)現(xiàn)”這個詞,它們就是在說,白人是唯一重要的人。只要它們只講哥倫布,而不講其探險活動的雙方情況,它們就是在要求我們確認西方白人的探險活動,而不是去研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