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為本的教育
然而,現(xiàn)在我們要傳承這樣的風范是比較艱難的。整個社會物化的速度越來越快,范圍越來越廣,很少人能逃過物化的影響。教育也越來越無能為力,尤其又卡在一個考試升學制度,如果沒有辦法對抗這個制度,就沒有辦法去扭轉孩子的觀念。
很少人會有勇氣去對抗這個制度,你怎么敢對一個高中生說:你不要考試,不要升學,你現(xiàn)在正是最敏感的年紀,應該去畫畫、去讀小說。
我不敢講這個話,因為要面對的是巨大的壓力,他的父母、他的學校、他的同學、整個社會的價值觀,這個時候要談人性、談文化的根本,真的非常困難。
俞老師教我們時,我們的學業(yè)大都完成了,所以在那邊上課時,我們有一種自在,這也是我為什么辭掉大學的工作,寧可去教一些社會人士,因為他們沒有考試的壓力,我可以暢所欲言。今天連在大學都很難,后面還有一個研究所入學考試。我剛開始在大學教書時,還沒有那么多人想考研究所,學生很好教,但是現(xiàn)在,幾乎每個人一進大學就在想研究所,連選課都會注意這一個老師是不是研究所的老師?凡事以考試為導向、升學為目標,若教育體制從小學到大學都是如此,他們會愿意談人性、談藝術、談文化嗎?
可是,有一天他會發(fā)現(xiàn)他需要這些東西。我有一個學生就是如此,畢業(yè)后在畫廊工作,畫廊需要很多專業(yè)知識,他才發(fā)覺自己美術史沒有學好,所以花很貴的學費重新回來上我的課。他繞了一大圈,還是回來了。
我想,在體制不變的狀況下,我拉著學生來談人性、談美學,是沒有意義的。可是我會等著,等一個他們愿意聽我說話的時機。
我也不會鼓勵學生去對抗制度。雖然我自己是這么做的,我在初中就從體制中出走了,高中聯(lián)考也沒有考取,但我不覺得自己現(xiàn)在是失敗的。
只是我也要誠實地說,這么做很危險,因為孩子要面對非常巨大的價值壓力,很可能會崩潰、變壞、扭曲,真的要非常小心。我自己在教書的過程中,若是很確信要帶這么一個所謂“叛逆”的孩子時,我會長期跟他保持聯(lián)系,讓他這條路走得更穩(wěn),讓他更有信心。這才是教育真正應該要做的事。老師一定要是人師,也永遠要以人為本;教育本身就是對人的關心。
當然,在體制內(nèi)做最大的爭取與改革,不能只靠老師,我想就算俞大綱先生在這個時代,他也會是很安靜的。其實俞老師的時代,對他來講已經(jīng)是一個憂傷的時代了,可是,他是在一個非常優(yōu)雅的文人家庭長大,他的哥哥俞大維、俞大紱,妹妹俞大,也都是一等一的院士。俞大維雖然是世界有名的彈道學專家,可是你聽他談起古學,也是非常精彩。這種家庭真的不得了,就是因為家教嚴,國學基礎好,又學習到非常好的西學,而能成就他們的風范。
俞大綱對我說,他爸爸媽媽喜歡看戲,經(jīng)常帶他一起看戲、講戲,他就變成戲劇專家了。他的教育是在日常生活中耳濡目染的,從來不是拿著書本上課,所以你聽他講李商隱,一首一首講,不需要看書,因為從小爸爸就是跟他一面吟詩,一面唱戲,把李商隱講完了。
我想,一個好的人文教育,還是要扎根在生活的土壤里吧。
歐洲的精英分子不少也是這樣出來的。法國當代作家尤瑟娜爾(Marguerite Yourcenar),她是貴族出身,從來沒有進過學校,但是她在一個很人文的環(huán)境中成長,從小父親就帶她看書、鼓勵她寫作。當然,現(xiàn)代家庭恐怕很難不把孩子送進學校在家教育??墒侵匾氖牵逃荒軌蛑磺罅?,不求質,學校不是制造商,讓學生一批一批得到文憑畢業(yè)就好了,還是要關心人的問題。即便是在這么一個物化的體制中,學校老師受限于許多的政策,至少要抱持著一種想法:能夠關心幾個就幾個,盡到自己的最大能耐。